中科院院士汪品先:为南海的变化“寻根”人民网 2018-06-22 |
图1. 1999年南海大洋钻探航次,两位首席科学家在钻探船上,左一为汪品先。
图2. 2005年南海“马可波罗”中法联合航次,汪品先在法国考察船上。
穿过同济大学萧落的林荫道,进到中科院院士、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汪品先的办公室,未能尽褪的寒意,也跟着进了屋子。
“外面很冷吧,喝杯热水。”这位为记者递上热茶的和蔼长者,是推动中国深海研究的先行者,是首次由中国人设计和主持的大洋钻探航次的首席科学家,是中国获欧洲地学联盟奖项的第一人,是同济大学师生眼中“科学的化身”,也是京剧和昆曲的爱好者……
隔桌落座,汪品先翻着手里的黑色笔记本,“昨晚看到你的邮件,我琢磨了下,今天从哪几个方面讲”。
大洋钻探、南海科研、海底观测网……这位长者所亲历的那些“大事”,尽融于采访结束时的那句话:“一个人一生经历的幅度,才是这个人的价值。否则一根直线平平的,太没意思了。”
激活国人的海洋意识
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了要“建设海洋强国”,让汪品先觉得“振奋”——中国的海洋事业,正在经历着郑和下西洋以来最好的时机。
就在上世纪90年代时,他去找相关领导谈深海工作,得到的还是这样的回应:“汪老师,你说得不错,但中国不是美国,我们的政策不是那样的。”如今,让这位年逾古稀的老科学家欣慰的是,“政策层面的问题解决了”,但他也有忧虑。
“让我着急的是,现在我们在文化层面还没有醒过来。”为了激活国人的海洋意识,汪品先开玩笑说,自己靠的是“手工业操作”,“领导学习叫我讲课,就是我呼吁的好机会”。
“你看,大西洋是这样裂开的……”汪品先指着办公室墙上的一幅海底地形图,引导记者理解深海的概念。他有一个观点,就是海洋强国一定要体现在深海大洋上。
在过去,人们认为海洋是世界的尽头,深海是没有生命的世界。其实不然,海底热闹得很。“有大到你难以想象的生物,也有小到你用一般显微镜看不见的微生物;还有一种叫‘可燃冰’的能源;而且,海底还是‘漏’的,就是说水可以掉下去,也有东西可以冒上来,比如热液、冷泉……”
在汪品先看来,今天的海洋经济已不仅是 “渔盐之利,舟楫之便”,而是拓展到了海底。但现实情况是,人类对深海海底的了解,还比不上对月球、火星表面来得多。“搞深海,你没有高科技,什么都别碰。”这个意思,他强调了几次,“但要有自己的思路,不能光跟着人家跑”。
“我能活着回来就算赢”
20世纪晚期,地球科学的突破主要来自深海。汪品先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坚持自己的“小摊子”做深海题目,但在当时却很难推动,“可以说是惨淡经营”,但这为日后打下了基础。
1985年,20世纪地球科学规模最大的深海钻探计划发展为由10多个国家共同出资的“国际大洋钻探计划(ODP)”,每个耗资逾700万美元的钻探航次,由国际专家组根据各成员国科学家提供的建议书投票产生。几经周折,中国到1998年才正式成为成员国。
1995年,汪品先提交了“东亚季风在南海的记录及其全球气候意义”建议书,1997年,该建议书在全球排序中获第一名,被正式列为ODP184航次。“给我排到了1999年,周期算是很快的。有的建议书提了10多年,还没打成。” 汪品先说。
1999年2月至4月,该航次在南海实施,汪品先是首席科学家。“走的时候,我跟老伴说,能活着回来就算赢。”这位当时已年过六旬的科学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我连大洋钻探的小兵都没当过,现在一下子要当首席,压力很大”。
但他成功了,作为第一次由中国人设计和主持的大洋钻探航次,不仅实现了中国海区深海科学钻探零的突破,而且取得了丰厚的成果:在南海的南沙和东沙深水区6个站位钻井17口,取得高质量的连续岩芯5500米,还为南海演变和东亚古气候研究取得了3200万年的深海记录。这标志着中国在海洋科学领域跻身国际先进行列。
1999年4月,船在香港顺利靠岸,当时的场景至今印在汪品先的脑海里,“那是我这辈子一个激动的时刻”。
时隔10多年,他的愿望“国际大洋钻探船再来南海”已经成真。“新航次已被列入钻探计划,时间定在2014年春。这次主要回答南海怎么形成的问题,1999年那次回答的是气候怎么演变的问题。”
为南海的变化“寻根”
“南中国海可能有地球上最迷人的地质记录。”法国古海洋学家卡罗?拉伊曾这样说。
认识南海,也承载着中国几代科学工作者的梦想。早在2000年,中国海洋学界就开始探讨南海基础研究大型计划的可行性。从2007年开始,汪品先开始筹备“南海深部过程演变”计划。
为什么选择南海?在汪品先的眼中,“要从根子上了解边缘海的资源和环境,最好是解剖一只‘麻雀’。南海正好是只‘五脏俱全’的麻雀”。他解释说,与大西洋相比,南海海域规模小、年龄新,便于掌握深部演变的全过程;与太平洋相比,南海沉积速率和碳酸盐含量高,正好弥补西太平洋的不足。
2011年1月,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研究计划“南海深部过程演变”正式启动,成为中国海洋科学第一个大规模的基础研究项目,初步预算1.5亿元, 汪品先任指导专家组组长。自实施至今,已有35个子项目立项。
为期8年的计划,会交上一份怎样的答卷?汪品先说有三部分:南海的盆地形成好比麻雀的“骨头”,它的沉积物好比“肉”,海水的生物地球化学好比是“血”。“这样一组装,南海的‘生命史’就清楚了,最后可能为边缘海研究树个样板。”他笑笑说,“不过那时我都80多岁了”。
中国不能再“迟到”了
进入本世纪,海底观测系统的竞争成为围绕海洋的国际之争,一些发达国家已先行一步,正在将其变成现实。
“从前,我们都是在海洋外面研究海洋,如果在海底布设观测网,相当于在海底设立‘气象站’和‘实验室’。” 汪品先进一步解释说,“就是说人类到海底进行‘蹲点调查’”。
在这场被视为海洋科学新的革命的进程中,汪品先希望“中国不要再走‘迟到’的老路了,只有尽早介入,才能在相关国际规则的制定中取得话语权”。他不仅是呼吁者——在促成决策层支持和全社会认同方面付出了大量努力,更是实践者。
从2006年开始,汪品先便为推动海底观测系统在中国的进展而奔忙。在他身后的书架上有一本《国际海底观测系统调查研究报告》,时间显示印发于2006年。这个由他牵头完成的内部报告,经多次修改,2011年才形成最终版本——《海底观测——科学与技术的结合》。接过这本最终版,厚了不少。“引进新事物要吃透,所以花了5年时间才完成这本书。”
2009年,在汪品先领衔下,中国第一个海底综合观测试验系统——东海海底观测小衢山试验站建成并投入运行。2011年,中国的深海观测装置在美国加州900米水深的试验站对接成功。最近,他们建议的“海底长期科学观测系统”已经列入“十二五”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将要在东海的浅水和南海的深水建设海底科学观测网。“我国的海洋界正在摩拳擦掌,迎接一场海底的国际科技竞赛。”汪品先说。(赵晓霞)
责任编辑: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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