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刘诗瑶在小麦岛海洋站学习水温计的使用。 屠 畅摄
“渤海浪高3米,青岛水温23度,海水浴场水质优……”老百姓每天都在接收海洋环境预报,但也许很多人不知道,是谁在实时传递大海的喜怒哀乐、发布预警挽救生命?是谁在监测着海洋的健康状况、维护蓝色家园的洁净?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海洋人”。6月底,我跟随中国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的专业人员,体验海洋的观测、预报、监测等一线工作。
孤单寂寞地驻守在海岛,日复一日抄录枯燥的数据。对这群人而言,数据就是天
“小麦岛到了。”小麦岛海洋站站长吕富良把车停在了蓝色铁皮大门前。刚从颠簸中回过神来的我,被岛上的原始风光所吸引:虽然荒无人烟,但野树繁茂,山花烂漫,远处的海鸥在自由飞翔。想到要在这里体验生活,我的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紧跟吕站长的脚步,我走进了一个小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三层小楼,墙面由石头砌成,屋顶架满了仪器,乍看像座古代的城堡。远处由一座桥连接着红亭子状的验潮井,背后是无边无际的墨色大海。这就是位于山东省青岛市的国家海洋局小麦岛海洋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波浪测点。人们熟知的海水温度、盐度、浪高、潮位等数据,都来自海洋站的观测。
姚国新师傅,是我在岛上见到的第一人。
进门时,他正专注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不时抄写东西。这位肤色黝黑、和蔼憨厚的老师傅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然后把一个本子递给我并指了指面前的电子显示屏:“你先学着抄观测数据吧。”抬头一看,屏幕上滚动着实时的海洋数据:小麦岛10点钟,最大风速4.7米/秒,水温19.4摄氏度,盐度31.8‰……我一边仔细地把数字填进表格,一边与姚师傅聊日常工作。
“我的工作时间是24小时,从清晨到下一个清晨。”
“24小时?”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姚师傅笑笑说:“我们是24小时轮班制,要确保365天、每天24小时都有人守在这些观测仪器前。”
海洋站工作人员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守班。海水温度盐度传感器、地波雷达、太阳辐射通量观测仪、GPS观测仪……在主楼屋顶、验潮井内和观测场里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洋自动化观测仪器。从早晨7点到晚上8点30分,姚师傅几乎寸步不离房间,在整点时刻抄录仪器传输的数据;从晚上8点30分到第二天早上7点,他则要看管仪器,并随时做好应急准备。
“有了自动化仪器,为啥还需要人来抄录?”我心里正犯嘀咕,姚师傅主动解释起来:“计算机归根结底是机器,万一发生故障,人手抄的就能作为备份数据。在抄录过程中,我还会依据经验来判断数据是否可靠,如果出现错误或空缺,就马上进行人工补测。”
我问:“什么是人工补测?难道还要下海吗?”
姚师傅从墙角拿出一只帆布桶说:“这就是打海水的工具。”原来,在没有自动化仪器和仪器“失灵”时,“老法子”总能救急。比如,测海水温度和盐度,就挽起裤脚用桶舀水回来测;测风速风向,就蹬着梯子爬上屋顶高举风速风向仪;测波浪,则一手握着光学测波仪一手掐秒表……
“遇上台风天,也必须出去吗?”我继续追问。
“那更得第一时间去。”吕站长接过话茬,“天气越恶劣,海洋数据就越重要。预警关乎人命,仪器坏了,人力就得补上,哪怕顶着雷击,迎着暴雨。”
“走,去验潮井瞧瞧。”吕站长带我上桥直奔红亭子。
这座桥架空在水面上,翻涌的浪潮撞击着黢黑的礁石,听着轰鸣的涛声,恐高的我一阵眩晕。
验潮井里摆放着一台潮位观测仪。据吕站长介绍,验潮井通过管道和大海相通,井里的水位代表潮位高度。我掀开脚底的木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验潮井深达16米,寒气逼人,井底偶有零星水面反光,水里放置着温度和盐度传感器。“这口井淤时,我会在腰上拴根绳子,下到井底挖泥,直到挖通为止。”吕站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肃然起敬。
“遇上台风天,波浪会直接卷过楼顶。”站在窗前的吕站长递给我一个望远镜,让我顺着海面找浮标。过了一会儿,我尴尬地坦白:“啥也没找到。”
作为海上“观测站”,浮标装载着和海洋站相同的传感器。由于系在海底的锚常年受海水腐蚀,浮标有时候会跑掉。2008年冬至,浮标突然消失,吕站长心急如焚,立刻租来渔船,花了三天在海面寻觅。当时寒风凛冽、大雪纷飞,风浪差点把渔船掀翻。“我以为就要死在海上了,最后终于在偏离原点60多公里的海面找到了。找它不是只因为它贵,没了它,数据就不全了!”
听着他的讲述,我的思绪飘得更远。孤单寂寞地驻守在海岛,日复一日抄录枯燥的数据,迎着风暴雷电,钻进咆哮大海寻找浮标,就是为了守护365天每天24小时的观测数据。对这群人而言,数据就是天。
为了守护雷达正常运行,预报中心的老前辈薛光耀在孤岛上待了三十几天,没电没水,睡觉只有一把躺椅
依依不舍地离开小麦岛,我直奔位于青岛市区的国家海洋局北海预报中心。包括小麦岛在内的所有海洋站数据最后都归总到这里,一线观测数据被预报人员处理分析后,才能生成海洋环境预报。
预报大厅左侧是一面巨大的LED显示屏,预报中心郭敬天博士轻轻点击了一下鼠标,屏幕上立刻显现出北海分局下辖的全部海洋观测站和海洋观测浮标的分布图。岸边绿色小房子图标代表的是海洋站,海上绿色灯塔状图标代表的是海洋观测浮标。大厅右侧是一排计算机,屏幕上汇总着所有观测站点的数据。
“你先盯着大屏幕,如果发现观测点颜色有变化,就跟我说一声。”郭博士给我派活了。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一个海洋站的绿点变成了黄点,马上激动地告诉了郭博士,他立刻拿起电话与那个海洋站的人沟通。原来,显示屏背后是一套实时监控系统,能够反映海洋站的实时运行状态和数据完整程度。标志变黄,意味着数据传输发生故障,海洋站工作不正常。
郭博士告诉我说,幸亏刚才是小问题,最怕浮标“添乱”。即便是在冬天,如果发现浮标坏了,也得派人出海维修。“浮标底座圆盘结满冰,人要跳上去维修,脚底既滑又晃,稍不留神就可能跌落海中。”
“预报哪个环节难度最大?”我问道。“首先海洋站要尽量提供精准完整的一手信息,汇总到这里后,就看数值预报人员和预报员的本事了。”郭博士故意卖个关子,领我进入数值预报室。
“你看,这就是用系统做的海浪动态预测图。”负责海浪数值预报的李锐博士指着电脑屏幕说,当海洋观测数据进入数据库后,程序员会依据模型对其进行处理分析,经过计算和模拟,生成海洋环境要素的预报动图。
最后一步,是请预报员发布预报。没来体验之前,我一直以为,预报不就是位美女站在屏幕前用甜美的嗓音播报吗?“我是于建生,主要做海浪预报。”没想到向我打招呼的是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于建生已经做了21年的预报员,他熟练地摊开一张大气环流图,同时打开五六个界面,包括海洋站一线实时观测数据、海洋数值预报动态模型结果、世界气象天气图…… “他真像一位医生啊,望闻问切、辨证施治!”我感慨道。
郭博士提起2008年奥运会期间的一段往事:青岛海域当时是帆船比赛场地,海流、海浪的稳定程度直接关系着比赛成绩的好坏。当时观测仪器中的地波雷达安装在青岛近海的一个无人的孤岛上,为了守护雷达正常运行,预报中心的老前辈薛光耀在孤岛上整整待了30多天,没电没水,吃喝靠补给,睡觉只有一把躺椅。我想,能像照顾自己孩子一样保护雷达,这就是平凡中的伟大吧。
遇到突发溢油事件,监测人员常常拎箱就走,在最短时间内抵达事故现场采集油样
夜晚在青岛石老人海滩走走,我的脚踝被一团黄绿色的海藻缠住。这海藻,正是引发绿潮灾害的“罪魁祸首”——浒苔。浒苔暴发时,国家海洋局北海环境监测中心的工作人员每天都会辛苦地采集浒苔样品,带回实验室检验鉴定,试图从根源上治理绿潮灾害。
我原本想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出海监测浒苔绿潮,却被告知“今日大雾,海上停航”。于是,略感失望的我打算去实验室看个够。在总工程师周青的安排下,我来到了藻类培养室,只见屋内密集陈列着实验架子,在整整齐齐的玻璃器皿中,监测人员采集回来的浒苔摇曳生姿。
“浒苔有害,为啥还要专门培育?”高级工程师赵升解释说:“浒苔生长分为形成期、快速增长期、平稳期和消亡期,只有对不同的生长阶段开展多种生理指标检验,才能摸清它致灾的机制机理。”
海上溢油监测,是另一类重要的应急监测。实验室里8只一模一样的溢油应急工具箱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箱子里有鱼竿、纸巾、勺子、棕色瓶、铝箔、铲子……我有点蒙:难道是监测人员野炊用的吗?污染监测室高级工程师王鑫平解释说,“勺子是用来挖沾有石油的泥土,鱼竿则是用来吊着吸油网在海面上蘸取油膜,还有铝箔用来包裹沾有油污的石块……遇到突发溢油事件,监测人员常常饭也顾不上吃,拎箱就走,确保在最短时间内抵达事故现场采集油样。”
“海洋监测,既是应急的,更是日常的。”周青说,常规监测包括很多种,比如溶解氧监测、营养盐监测、重金属监测等。
听到“重金属”,我眉头一皱,想起了可怕的水俣病。“重金属实验室的酸雾对人体有影响,先穿上实验服吧。”污染监测室的邓春梅博士帮我套好实验服,带我来到入口。“海洋重金属的标准是最严格的。”邓博士说,“海水里的铜,一旦超过每升5微克,就是污染超标。我们会将检验出重金属的含量和国家标准进行比对,一旦超标,会立即提出防控建议等。”
“重金属检验,会对实验人员产生损害吗?”“当然会啊!”邓博士说,“实验全过程都在接触重金属。为了比对,常常要取用浓度非常高的母液重金属;做预处理时,对样品也有低剂量的接触。更何况,汞是挥发性的,所以单位给我们配备很多防护。”
设想,如果没有他们的提前监测和及早处置,一旦发生大规模重金属泄漏,该有多少无辜生命受牵连?听着监测人员的介绍,我只想竖起大拇指,给他们一个大大的“赞”!(记者 刘诗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