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面壁四叠
四叠半大小的房间,窗帘拉得严密,一片昏暗;空调开到25度,有几分凉意。
只闻一阵“咕噜咕噜”声,随后是“呲溜呲溜”声,紧接着是嘴巴“吧嗒吧嗒”作响,似是谁在回味。随后一声叹息,透着几分索然无味。
循声而去,房中仅有一显示屏微芒闪烁。一空可乐罐被用力压瘪,扭紧,随后被重重地掷向房间一角。
“哐啷”,可乐罐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扫地机器人,随后沿着它的球形表面滚落。扫地机器人的清扫模块激活,指示灯由绿变红,自腹中伸出一只机械臂,将罐子收入。随后指示灯变回绿色,一切重归于寂。
那手的主人——王丰,略感悲凉地抱怨道:“我说,傻球儿,我要是往你头上扔一百次鸡骨头,你会变成愤怒的美少女来给我一拳吗?”
没有回应,屋中唯一还在闪烁变化着的,是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动画。动画中可爱而迷人的角色战斗着、奔跑着、怒吼着,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王丰的手泛着油光,微微颤抖,在微光中窸窸窣窣地撕扯着什么。“愣着干啥,变啊!”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一块鸡骨头被扔向角落,而机器人依然如故,按照程序将垃圾照单全收。
休息日的上午只能待在家里,不妙,着实不妙,王丰心想。照此看,今天一定会沉沦在动画与游戏中,三餐吃外卖,最后在虚拟现实主播的陪伴下,于看似温和的良夜里,在欲望消退后的虚无感中沉沉睡去,迎来一个崭新而没有色彩的工作日。
突然,悦耳的通知声响起,屏幕右下角有通讯软件的图标闪动。王丰燃起一丝希望:“莫非有人请我吃饭?”他连忙查看,却发现是工作群的通知:“致各位数据标记员,近日将有一批超大规模数据边角料送至工作室,故下周的休息日取消,加班费按三倍支付,望周知。”
糟透了!如果非要从数据标记员和在家无所事事中选一个的话,王丰宁愿躺在家里,也不愿去做那连流水线女工都不如的鬼工作。
各大互联网企业现下均使用大规模用户数据训练人工智能,以进行高精度的用户需求定位和广告投放。大部分数据经自动化清洗后,可直接用于训练人工智能;但仍有部分数据由于格式混乱或难以归类等原因,无法被自动化处理,难以利用,这一部分数据被戏称为“数据边角料”。而王丰作为数据标记员,其职责就是对这些数据进行人工筛选、分类和标记,以实现数据的变废为宝。
平日,他就坐在工作室的小隔间里,对着三台显示屏,一遍遍地对来自各大公司的数据边角料进行处理,日复一日,毫无新意。从早干到晚,末了乘交通工具归家,迎接他的没有温暖的灯光,没有热烈的拥抱,更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只有昏暗的斗室、泛着酸味的房间,以及那台只会循规蹈矩的扫地机器人——“傻球儿”。
“若是还有别的选择就好了,”王丰想,“但凡能让我和人说说话,哪怕工资只够糊口,我也必不会做这鬼工作。”
“呸,搞得我们好像还真有得选一样!”
“但我们年轻人不能沉沦,一定要阳光,一定要乐观向上。”不知哪个老总的励志语录飘进他的脑海。算了,王丰虽然知道这是屁话,但还是决定找点事做。
于是他戴上虚拟现实头盔,轻轻按下耳侧控制器上的启动键。
电极放电,耳中响起电流沙沙声,两侧太阳穴传来舒适的微麻感。眼前的世界开始扭转、变形,如涟漪般荡漾开去,与奔涌不息的流光融为一体。
2 绀碧华梦
待到视界清晰,王丰已然位于网络空间,而他在网络中的形象一改往日的憔悴:头发笔直而火红,周身泛着晨曦般明亮而温暖的光芒,头顶悬浮着用户名:“【绀碧莫妮卡后援会】太阳好哥哥”。
王丰调出地址簿,选择了 “绀碧莫妮卡”的直播间——那是他最喜欢的虚拟现实主播。他心念微动,“确认”键随之变为红色,随后一扇幽蓝的金属大门出现。他推门而入,融化在门内涌出的柔和光芒里。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各色光影在高速变幻中逐渐凝成形体,筑起一个糅合着酒吧、茶馆、咖啡屋风格的室内空间。不同区域虽风格各异,却都氤氲在一抹淡蓝里,如同雨破天青。作为忠实粉丝,王丰知道:天青也称绀碧,十六进制代码是#81C7D4,是莫妮卡的代表色。
直播间中,网友们三两散于各处,或玩游戏,或谈论新近放送的动画,或仅将一部分意识留在直播间中,而本体去做其他事情。也有人和王丰一样默默坐着,注视着在直播间的中心舞台上,不停摇摆的绀碧莫妮卡。
今晚的节目是金曲串烧,莫妮卡着天青色洋装,执麦克风,低吟浅唱。
空气中不时漂过弹幕文字:
“最爱莫妮卡了!”
“安可,再来一首!”
王丰觉得她最不可思议一点就是:无论何时,她总是充盈着张弛有度的活力,总能把气氛拿捏得恰到好处。“她是如何保持良好心态的?或许是职业主播的基本素养,又或许是经纪公司给她安排了什么秘密特训?”王丰非常好奇。
莫妮卡所属的神思公司,在脑机接口领域堪称业界龙头,而在最近涉足虚拟直播领域后,又捧红了绀碧莫妮卡这颗新星。曾有网友通过百般手段发掘莫妮卡的真身信息,但神思公司在保密方面做得密不透风,只得无功而返。
此时,有网友询问莫妮卡:“是什么让你永远对生活充满热情和信心?”
莫妮卡歌喉稍歇,笑道:“我也不知道,每当我自觉灰心丧气之时,总会感觉有暖意自心中汩汩流出。我想,也许是大家的支持给了我力量。”
“愿我能一直带给你们阳光和希望。”她眼中似有珠光闪烁。
话音刚落,王丰只觉一阵眩光涌来,视界为猩红所侵染,无数黄黑相间的条纹在空气中穿插飞过,其间显现出醒目的文字:“放送事故,用户将被自动移出直播间。”随后王丰的意识就被强制扯出了这里。
王丰如发了疯一般在网络空间中搜索,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论坛中的朋友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毕竟神思科技是信息安全做得最好的公司。
退出虚拟空间后,王丰在半夜十二点的虚无感中愣愣地看着屏幕,随后只得沉沉睡去,迎来一个色彩全无的工作日。
3 歧路难择
次日午休时间,王丰揉揉眼,刚想伸懒腰,就听工友们议论道:“你们知道那个绀碧莫妮卡吗?听说昨天直播的时候发生了放送事故,今天就由经纪公司宣布毕业(退出直播界)了!”
王丰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毕业了?打开论坛,首页上便是绀碧莫妮卡的毕业宣言,内容大致是“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但由于个人原因不得不退出直播界,非常怀念与大家共度的时光,希望大家还是多多关注现实生活中的幸福”之类,总之是感人肺腑。随后她就匿迹于网络中,再无音讯。
一阵无力感袭来,王丰感觉心中有一部分好像崩塌了。他环顾周边蜂巢般排布的隔间,自忖在工作日,几乎从未有时间与现实中的人交流,他叹道:“开什么玩笑!现实真要如此美好,又何必去虚幻中寻求慰藉?”他想起无数个在莫妮卡的陪伴中沉沉睡去的夜晚,那些夜晚如今看来,似乎沐浴在旧日暖阳下,珍贵温馨,却又遥不可及。
王丰伏在桌面,无声地抽泣着。可无论如何,作为庞大机器上的一枚零件,在休息时间结束后,王丰还是必须暂将悲伤压在心底,如机器般重复着选择、标记和确认的工作,无情、简洁而高效。
煎熬过后,夜幕降临。王丰点好外卖,拖着僵硬的身躯,再一次回到他已回过无数次的家——如果那种局促的空间真的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对着屏幕,王丰机械地咬着炸鸡,味同嚼蜡。他的目光徒然地聚焦在显示屏前的虚空,面无表情。
忽然,信号声响起,一封邮件的信息闪过,他瞟见发件人是莫妮卡所属的神思公司。还能有什么好事?多半是商量退款事宜吧。不过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他还是草草打开邮件,读道:“尊敬的用户‘太阳好哥哥’,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我司旗下虚拟现实主播‘绀碧莫妮卡’已于昨日毕业,考虑到您为充值榜排名第一的用户,为安抚心情,我司拟退还充值款项的10%。也望知悉,莫妮卡小姐退出直播,并非我司强迫为之,而是自主选择。”
王丰怒捶键盘:“放屁!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是怕我去论坛大骂一通,碍着他们推新主播捞钱?”他原本已经拟好在论坛声讨神思科技的打算,可邮件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瞪大眼睛:“为填补莫妮卡小姐的位置,我司拟推出下一位虚拟主播,考虑到该职业须对业界和用户群体有较为全面的认知,我司拟从充值榜前十位的用户中优先考虑人选——”看到这里,王丰屏住了呼吸。
他继续读道:“——所以,不知您是否有意参加我司的推新计划,继承莫妮卡小姐的位置,成为一名拥有美少女建模的虚拟现实主播,继续传播爱与希望呢?如有意,请点击如下链接并提交个人信息,我司会尽快审核并通知后续信息。”
“充值榜上每个人应该都收到了这封邮件,可是真会有人报名吗?”想到要将生活几乎毫无隐私地暴露在公众之下,一丝羞耻感涌上他的心头。
这时,工作群的信息又发了过来:“由于本周数据标记工作推进缓慢,希望各位下周能自愿加班到晚上十点,加班费照付。”
胃部一阵痉挛,王丰抑制呕吐的冲动,怒吼道:“我他妈是缺你这几个臭钱吗!”他将一桌鸡骨头撇到了地上,傻球儿的指示灯又亮了,兢兢业业地开展清扫工作,“我他妈想要的是生活,是作为一个人应有的生活!”
“就算给再多钱,就算干一辈子,我就能买得起一个区区四叠半的房间吗?就能找到一个能够真心接受我倾诉的人吗?就能找到一个能在漫漫长夜助我抵御虚无的人吗?”王丰又开始抽泣,这个人本来是有的:莫妮卡。如果莫妮卡还在,那一切还都不会显得那么难以为继,一切都还可以忍受。
可是现在,全没了!
王丰抬起头,又看见那封邮件。“算了,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无可失去,就算舍弃隐私,只要能像一个人那样活着,能够为他人所依赖,能够得到他人的爱,那也够了”,他眼中噙着泪光,“毕竟我的网名是‘太阳好哥哥’,我应站在这个位置,为自己,也为了更多像我这样的人。”他点开链接,飞快地填了个人信息。用户条款也没有看的必要了,他直接在“同意”的复选框上打了对勾,点了“提交”。
公司很快给了回复,说经过讨论,已经决定将他作为新的人选。最新的沉浸式虚拟现实直播设备将于次日寄到他家。一切都已配置好,届时只要按照说明接入设备,就可以正式开始直播生涯了。
王丰向先前的工作室提交了辞呈。在最后,他甚至还赌气地写上一句话:“对不起,我要去成为太阳,为黑夜中的旅人照亮前路了。”虽然在正式文书中这么写非常羞耻,但这也许是他能做的唯一反抗了。“随他们嘲笑吧,我只希望这番话能恶心到看辞呈的人。”王丰苦涩一笑。
4 新生盛阳
次日,直播设备寄到了王丰家,另附有一份主播工作细则。他粗略扫去,发现要做的是:在虚拟世界中,扮演一个宅家美少女的形象。而直播的时间,也和绀碧莫妮卡之前一致:除去每天必要的睡觉八小时和吃饭时间,其余时间无论在做什么,也无论是否在做取悦观众的工作,均要将直播设备设为开启状态,以实现对观众的长时陪伴。每日三餐均会由神思公司专员配送,角色模型和变声器等均为设备内置,只需戴上那个造型怪异的头盔,打开电源,直播工作便宣告开始。
拿起头盔时,他有些留恋地望向傻球——这也许是在现实中陪伴他时间最长的“朋友”,叹道:“再见傻球,我要去网络世界了,你也不需要努力变成美少女了。”可傻球还是那么傻里傻气,一动不动。
他最后一次深情环顾这四叠半的斗室,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感觉肺里满是炸鸡的油腻味,以及由堆积的衣物所散发的汗酸气息。然后,他对着墙啐了一口,在椅子上坐好,戴上头盔,打开电源。
他听到傻球慢吞吞地启动,前往擦拭墙上的唾沫。
随后,他只觉电流在太阳穴间击了个对穿,眩晕和恶心感一阵阵袭来。工作细则中有说过,这是初始化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无需恐慌,只需等待。
他感觉意识在消解,世界在融化,周遭一切都在震动、崩裂、解体。混沌的洪流裹挟着他,往事如走马灯般闪过,那些难以释怀的事和无法忘却的人在眼前浮现。
他看到自己执拗地拒绝了家人让他从政经商的建议,修改了报考志愿,选择了自以为是行业热点的数据科学。
他看到自己在一个多雨的暮春,和心仪已久的女生一起走出图书馆。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细雨,他从包中取出一把伞。
他看到自己信心满满地给顶尖的高校和企业投送简历,他认为以他的能力和第一学历,拿下发展潜力较大的岗位,应易如囊中取物。
随后,那些失眠的夜和刻骨铭心的记忆,也纷纷涌现。
他看到自己的行业在量子计算和超大规模人工智能的冲击下,变得一文不值。最后行业里只剩神明般的人工智能,少量行业精英,以及与多如蝼蚁的数据标记员。
他看到那个女孩微笑着从包中也拿出一把伞,与他拉开距离,撑开了伞。尽管两人只隔着不到一把伞面的距离,可在那个雨天,他却感觉这距离就像站在地面遥望银河一般遥远。
他看到自己一次次地面试,又一次次地落败,最后在失魂落魄中,接受了数据标记员这个曾被他看不起的岗位。
眼前掠过一阵剧烈的闪光,仿佛有两个太阳在他的眼前爆发氦闪。
他看到在那些个无助的黑夜,在绀碧莫妮卡的直播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向莫妮卡寻求慰藉。而莫妮卡吟哦最多的,是那一句诗:
“而您,我的父亲,在生命那悲哀之极/
我求您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吧,怒斥光的消逝。”
随后他便会落下热泪,无奈摇头,沉浸在音声的盛宴与感官的狂欢中。待得精疲力竭之后,在悲哀的麻木和无谓的空虚里,虚弱地阖上眼睛,温和地沉沦在良夜里……
光芒渐盛,他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温暖的液体中,那是母亲的怀抱,是初生的温暖……
王丰在一片如鸿蒙初开的混沌中睁开眼睛,只觉四肢百骸都鼓动着活力,身体被盈盈清凉所包裹,宛若新生。
她嗅到丝丝淡香,那是只属于十七八岁曼妙年华的气息,灿若春花。
她缓抬手,轻柔舒畅,向旁挥去,却无法触到四叠半斗室中的一个物件。
她慢开眼,周遭一切都氤氲在粉色的微光里,恰似朝霞满天,曦晖遍洒。
她轻启唇,发出声音:“啊~”却是早已忘却的,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她感觉两颊有滚烫的液体流下,应是热泪。
紧接着,她看到空气中漂过几行字:
“这妹妹好可爱啊www”
“最爱宅女设定了prpr”
原来直播已经开始了吗?
5 虚实相隔
在这场几乎无休止的直播中,王丰的新名字叫做“王十二”,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把“丰”字拆开而已。
也许是因为脑子通过电的缘故,王十二没有什么疑虑就接受了自己是美少女这个设定。于是她就在五成羞耻感和五成刺激感中,开始了冒牌美少女的直播生活。
在自己所设计的虚拟空间中,她怡然自得地玩着电脑。不远处稀稀落落地布置着圆桌和椅子,以供观众逗留之用。而她则直播自己看直播,玩游戏,逛论坛,喝可乐,吃炸鸡……
原先自己独自网上冲浪的时候,总是略感寂寥。而现如今,在众多网友注目之下,就算是浏览新闻也充满着平安喜乐。每当心情容易变坏的下午两点和半夜十二点,王十二总会感觉有一股莫名的生命力被注入到自己的心脏中,随后泵至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如同春日暖阳,充满生气。
粉丝和弹幕,有时虽有冒犯,但大都是鼓励之语。王十二非常乐意和观众们聊天,有时也为网友排忧解难。直播间的人气日渐上升,她感到非常快乐。
有一天,一条弹幕在她头顶飘过:“王十二小姐让我想起了莫妮卡还在的日子,泪目。”她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这个被称为莫妮卡的人,究竟是谁呢?她想不起来。
恍惚间,她有些困惑,好像还有那么一丝难过。可紧接着,她又感觉到一阵活力自肌肤向身体的最深处涌去。是的,没有时间忧伤,重要的是快乐,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大家。于是她笑了笑,不以为意。
一日,粉丝群里,一个网友突发奇想:“王小姐在家里宅了这么久,大家想不想看看她出门的样子?”
以虚拟形象进行户外直播,也并非不可,只不过……这貌似与宅家美少女的人设有些背离。王十二心想,公司会同意吗?
但群友纷纷附和,表示特别想看王十二小姐的户外直播。她转念一想,罢了,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大家带来快乐,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公司应该也会同意的吧。
于是她开始积极地筹备外出计划,而粉丝们也热衷于参与其中。有一天,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只需短暂地关掉一阵直播设备,在现实世界中稍作安排,就可以开启户外直播了。
此时,她突然愣住了:“退出键在哪?该如何离开这个虚拟世界?”
弹幕纷纷表示不解:“开最高权限关掉直播系统不就得了?”
但王十二却不知如何才能触碰到这个直播系统外的任何东西。
她突然想起,她似乎从未离开过直播界面,所有的餐饮配送,也都是在虚拟现实界面所看到的。
一个恐怖的想法进入她的脑海:“在虚拟现实的环境里,我其实无法区分我吃下去的东西究竟是现实中的食物,还是虚拟的食物,如此说来……假使我自进入直播以来,从未在现实世界中摄取过一点养分,那我究竟在哪儿,又发生了什么?”
可没有人告诉她,她何以坐于此;也没人告诉她,这场直播何时可以结束;更无人告诉她,如何从这里离开。似乎在那次颅内电击后,一切都习以为常,一切都自然而然。
可这真的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观众们注意到了王十二的异常,纷纷表示关心。
此刻她感觉,轻松和愉悦的感觉又一波波涌来。“等等,究竟是我自己让我感到快乐,还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让我以为我很快乐?”她如是想。
可就算有如此疑问,她还是笑着对网友们说:“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
6 溯流寻影
她决心找出真相,尽管一切都在注目之下。
她开始学习网络和通信知识,学习如何黑入电脑和摄像头。而观众对此也十分满意,齐呼“黑客宅家少女赛高!”。
可是该从何入手呢?
她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傻球”。
她费力地回忆着:“傻球?好像是我家的扫地机器人来着?”
然后她想起,那个扫地机器人貌似可以通过官网登录,进行远程开机。于是她入侵了自家的扫地机器人,打开了摄像头。
傻球的指示灯再次点亮,只不过这次它有了一个操纵它的意志。
王十二接收到傻球的摄像头返回的影像时,她愣住了:“我人呢?”
先前属于王丰的房间,空无一人。按常理来讲,王丰应该是躺在椅子或者床上,进行虚拟现实直播的,可此时屋中却空空如也。
当网友们为王十二终于成功入侵了一个“陌生人”的家中而欢呼雀跃时,王十二却陷入了沉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能选择从直播网站本身下手。
一天,她终于截获了自己所佩戴的虚拟现实直播设备的IP地址,然后入侵了同一个局域网中的摄像头。
一切都似乎是水到渠成,一切都顺利得令人震惊。
会不会有些太顺利了?
她颤抖着点开摄像头:只见在一个局促的隔间里,王丰的躯壳悬浮在培养箱中,皮肤泡得发白,两侧太阳穴上还刺入了一对电极。那副身体的相貌本就不讨人喜欢,浸泡在培养液中太久,又添几分水肿。
她继续敲击键盘,获取了培养箱的接口,发现体征监测系统无时无刻不在监控着躯体的精神状态,并不断向培养液中加入各种激素,以维持情绪稳定。只是这些额外的激素摄入,会极大地增加躯体的负担,长此以往,器官衰竭只是迟早的事。
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尘封已久的往事开始在眼前浮现,久违的反胃感再次自食道中涌起。
所以,这就是莫妮卡突然宣布毕业的真相吗?
所以,那些快乐的感觉,那些充实的感觉,都是虚假的吗?
所以,莫妮卡那些让人充满希望的鼓励,也都是被营造出来的虚假吗?
她颤抖着俯下身去,开始呕吐,那些遗忘之事重回脑海:
失意、四叠半、莫妮卡、太阳。
吐毕,心意已决。
她开始狂笑,呕吐物还挂在嘴边。那副身体不要也罢,那些往事忘掉也罢,就算是只能快活一阵也罢。为何不待在这温暖的虚拟世界?这里没有焦虑,没有孤独;只有网友们的陪伴,以及源源不断的生机活力。
笑着笑着,她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情若被观众看到,未免有些失态。
她抬起头,却发现一条弹幕也没有,甚至连原先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也消失不见,万籁俱寂。
在培养箱的监控系统中,她发现一些原本不会被输入的激素,正在被大量加入培养液。
她看到培养箱中的那副躯体,开始不断地抽搐,四肢扭成了诡异的模样。她感觉周遭暗了下来,意识开始模糊,回忆又如走马灯般闪过眼前。
只是此时闪过的那些画面,都是美好的回忆,都是与网友们度过的点点滴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
她感觉自己正在走向温和的良夜……
在陷入无边黑暗之前,她看到殷红的“放送事故”填满了整个直播间,黄黑相间的警戒条纹再次充斥在空气中。
7 美好前程
今日直播,据称由于通信故障造成了放送事故,观众们纷纷表示,从王十二小姐找到自己虚拟现实直播设备IP地址的时候,直播就中断了。
次日,官方发布新闻《王十二小姐毕业宣言,真情流露,感人肺腑!》
粉丝们留下了感人的留言——
“感谢王十二小姐的陪伴,祝新生活一切顺利!”
(本文获第三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二等奖)
作者简介:县城客,曾往京城游学。曾幻想攀登生命科学高峰,而今在岛城的小楼里养海参。不是很想得过且过,于是录我所见,述我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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