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狩作者:孙望路
长剑刺中那团模糊扭动的物质,它无力地扭动着。它看起来像是某种肉类,或者说更像是水母和肉类的混合体。可千万不要被它的名字所误导,神代和神圣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是丑陋异常,像极了从地狱中放出来的恶魔。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被叫做神代,虽然我已经是王国里最了解神代的人之一。专职的神代猎手都必须从骑士阶层中选拔,从小培养,经历严酷的考验,直到拥有专用的武器。
我踩着那东西,双手拔出爱剑,它是我的专属武器。长剑的一端固定在我手臂上的护手里,当我戴上护手,它就好像和我的身体长在一起。要说这把剑和普通剑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它需要定期滴血,大约每7天,我必须进行一次滴血仪式,好让它认主。这样,剑上的魔法才能长久不息,切割神代的身体,使得它无力反抗。
神代,就是地上那东西,就像快死了一样,无力地微微颤抖着。我是专业人士,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它,我打开背包,把神代装进特质地容器里。容器会将空气抽去,真空足够杀死大多数生物,可是即便真空也无法彻底限制住神代的运动。要让它们彻底睡过去,必须要用冷却液。
我无法停留太久,骑上心爱的白马,向最近的驿站飞驰而去。由于国王陛下这几年流年不利,公爵们早就各自为政,所以我需要管理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从刚入行时期的三日单趟,变成了一日来回。对了,我成为神代猎手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了脱离公爵和陛下的争端,因为猎手们永远只需要对付神代就可以了。
驿站的驿卒是名前骑士侍从。对于无法成为骑士的侍从们来说,成为驿卒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但是前提是,他得习惯和我们,以及神代打交道。
“我老爷,这么快就得胜回归了!“
我笑了笑:“只是个弱小的神代,我把它带回来了,你去准备用具。我需要今天启程返回城堡。”
驿卒点头哈腰:“遵命,我老爷!”说完,他就去后院拿冷冻液。我把真空罐从背包里拿出来,里面的神代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看起来人畜无害。
事情可能有点奇怪,以我狩猎多年的经验,如果一只神代体型小到完全没有威胁,那么是不会引得领民报警寻求援助。如果已经有了受害者,那么神代的体型不会这么小,威胁度会直线提高。
所以,莫非神代都学会了某种计谋,类似壁虎断尾?这种猜测让我不寒而栗,但是侥幸的心理让我不愿意考虑那么多,反正这块领土距离都城很近。城堡里有的是高手们,不用担心。
就在我思考间,驿卒处理好了神代,他正准备帮我喂马。我叫住他:“喂,这里?“
“你老爷,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琢磨着用词:“这里,我是说河对岸那一片荒地,属于哪位领主。“
驿卒堆着笑:“不属于任何一位领主,这是皇庭的土地。”
我放心了不少:“去喂马,这是给你的赏钱。”
反正神代被冷冻了,我可以慢悠悠地上路。装着神代的罐子很重,这使得我只能牵着马走,以免过于消耗马力。我几乎小半生都在这条路上奔波着,熟悉得很。
太阳落山,我也才走了一半路,就在我快要到城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骑着黑马,也同时看到了我。
“神代?”
“是神代。”他确认道,“你赶紧换匹马,我听说是个大家伙。”
我骑上了马,再也不吝惜马力:“锐你可是第一猎手,怎么还这么怂?”
“我不是怂,是谨慎。”锐把马绳系好,从兜里拿出一把麦子喂马。
我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好好,你等我一会儿,可别自己抢功劳!“
我换了一匹马,然后和他并驾齐驱。锐是我的发小,但成为第一猎手却还是最近的事情。
锐开始减速。
我看了看地形,正是我今天去过的地方附近。我疑惑道:“难道是那边?”
锐顺着我马鞭指过去的方向,那里远处有一丛烟升起。他说:“是这里,看到远处的烟了吗?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烟所在的地方是村庄,平常都是袅袅炊烟,但是现在那股烟,带着灰黑色的不祥气息。
我们拿出武器,缓慢地摸过去。这种程度的谨慎是必要的,我们都知道神代的袭击可能会很有威胁。村舍着了火,但是整片村庄却安静得可怕,只有一些被随意丢弃的东西显示出人类的狼狈。我们发现了被折断的草叉,以及千疮百孔的网。
锐说:“他们试图过阻止神代,用网。这把火是警报用的,应该有村民安全逃走了。“
“如果是这样,这个神代似乎也太大了。“
“它现在应该更大了,草叉是被它用力量折断的。我怀疑,它说不定已经长出了外骨骼。”
我摇了摇头:“那是传说中才会有的个体吧,如果真有,我们现在就可以准备逃跑了。锐,我们怎么办?”
锐拉响了火花鸟,火球带着尖啸冲向高空,在空中爆裂,炸裂的火花在百里之外都可以看到。他说:“好了,支援会来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东西。你向东边去找村民,他们肯定是往那边走了。我向南追踪,我最擅长的科目。”
我同意了他的提议。向东边时常可以发现人类留下来的痕迹,可以想象村民们惊慌而逃的样子,甚至顾不上家里的财产。病人和老人们很可能被留给神代了,因为大号神代的移动力可不是小家伙们能相比的。想着我愈发觉得心惊,莫非白天我最早需要追捕的,就是这只神代。那么那个小家伙是哪里来的呢?
“神代会无限增殖,所以禁止彻底砍断神代。但是大多数情况下砍断了也没事,只要把它们仍然足够靠近,它们会互相吞噬,直到合二为一。“我想到教官的教导,心下一凛,莫非有人砍断了神代?而且处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它们没有互相吞噬。
这并非不可能,事实上非专业人员处理神代造成的最大麻烦就是意外造成神代增殖。神代每一块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完全可以用一个神代培养出成千上百个神代。但是实际上,培养神代又是非常难的,因为神代很难共存。这些来源于同一个个体的神代,总是倾向于互相吞噬,即便是食物充裕的时候。
这不是很困难的实验。我就亲眼试过让12个神代在器皿里互相吞噬,最后成为一个个体。在可以控制的情况下,我们也会让同时抓获的神代合为一体,以方便运输。
就在我担心的时候,我遇到了第一个活人。
不愧是皇庭直辖之下的农民,他看起来躯体强壮,远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农民营养好得多。但短时间的惊吓让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回答我的问题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嗯,你的意思是,他?人形恶魔?”
他死命地点头:“是个人!他背着个很高很高的箱子,材质就像……就像金属一样,他说,他说那是带来卖的东西。一直不肯放下来。“
“然后呢?“
“然后他就准备在村里住下来,但我们没有单独的房间,所以只能让他和我们挤挤。然后我们刚准备做饭,就听到了惨叫声!“
我点点头:“就是说,那个人,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里面是恶魔?”
“不是,不是的!”
“到底是什么嘛!”
“他就是恶魔。”
我挠了挠头:“什么意思?”
“箱子,他,都是恶魔。”
人形的神代,我还真没见过。更何况这家伙的描述让我非常疑惑,我更倾向于他是看错了。那个人带着一只神代,但是却低估了神代的能力。神代挣脱并吞食着他,因而造成了农民的误会。众所周知,抓获神代是会有赏金的。那个倒霉蛋可能意外获得了一只神代,然后想带到都城去领赏。
贪婪啊,人类总是如此。
“后来呢?”
“我们用尽一切办法打他,用网抓,用草叉叉,但是他动作很快。等他从网里挣脱出来,村长打算放火,但是他不怕火,我们就一哄而逃了。等我冷静下来,已经在这里了。”
我点了点头:“情况我知道了。给你个任务,把那些逃跑的家伙追回来。神代我们会处理的,但是你们也别从领土上逃了,我的剑可不答应。”
恐惧仍然支配着他的内心:“可,可我们能回哪里呢?”
“到附近的村庄,等我们处理好。”
我提上剑,转身离去。虽然说得信心满满,但是他所描述的神代恐怕仍然超过我的能力。幸好锐当机立断地发了求救。我沿着原路返回村庄,然后沿着马蹄的痕迹追踪锐。
倾倒的草丛一路通向河边。神代虽然喜欢水,但是却很厌恶泡在水里。所以,我同样沿着河边,丰茂的草木是神代天生的藏身处,每一步都让我担惊受怕。勇敢点,锐在前面呢。
好不容易,我找到了他。找到他时,他正在地上查看着什么。月色洒在他的脸上,分外惨白。
他注意到我的到来:“过来看,前所未见。”
我看到是绊马索,那是从网上拆下来的绳条结成的。难怪我没有发现锐的马,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马躺在一边,身躯的某些部队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居然有陷阱。”我评论道。
他摇了摇头:“那不是人设的,是神代。”
“神代会设置陷阱?”
锐点了点头:“我们遇到大麻烦了,你还记得教官和我们说过,神代本身是没有智慧的,可神代的终极形态——魔神,魔神是有智慧的,而且有极高的身体可塑性。就我所见,它和人类太像了。”
我想起来农民告诉我的事情:“村民说神代是一个人背着带来的。”
锐摇了摇头:“不,那个人也是神代的一部分。他的行动速度很快,但是背上隆起一个大包,随着动作摇摇晃晃。我估计那是还没消化完成的食物。从体型来看,我们甚至没有足够装它的容器,必须切分开来运输到都城。”
尽管不愿意相信神代能长成人形,但是锐的结论肯定是有道理的。现在锐失去了代步马匹,我们也丢失了神代的踪迹。我们无法继续追踪了。于是,我拉响了火花鸟,以便引起援军的注意。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听到了人马的喧闹声。援军中有十几位神代猎手,然后是骑士和他们的侍从。根据他们的说法,还有一些步兵还在路上。
一名侍从为锐让出了马匹,这使得我们得以继续追踪。只是这段时间,神代究竟能逃多远,谁都不知道。
步兵在路边遇到了拉网搜寻的我们,他们带来了更多的火把。于是搜索的队伍扩大了,我们拉网搜索,只要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我们很快在河边有了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神代,像是磨坊的磨盘一样,在地面蠕动着,带着危险的气息。这种大小的神代,对于一般的武器基本已经免疫了。但是,我们猎人的武器还是有用的,因为我们被授予的武器都是带着特殊的涂装,用血奉献换来的魔法也可以对神代造成严重的伤害。
步兵拉起长弓,密集的箭雨射向神代,有些箭支叉在神代身上,但是更多地却被弹开。我吼道:“谁下令放箭的?”
“我。”
我认出来他是某位大贵族的儿子,硬生生的把白痴二字给咽了回去:“千万别再放箭!“
仿佛为我的话注解,神代蠕动的躯体抓起了箭支,然后利用身体的弹性,将箭矢弹射出去。锐利的箭矢穿过一名步兵的头颅。然后是第二箭……
我们只得举起等身大盾,数名步兵掩护着我和锐缓慢靠近。有两只箭矢叉在了盾牌之上,箭尖穿透盾牌,距离步兵的眼睛仅几厘米,力道超出想象。
已经足够靠近了,我们推开步兵,一跃而出。刀剑在空中闪着蓝光,划向神代。
神代明白那些武器的威胁,它的大触手抓起了石头或者其他任何可用的物品,和我们缠斗起来。
不过一两回合,我就被神代给拍飞了。盔甲保护我没受太严重的伤,只是大脑里嗡嗡作响。
猎手们都拿出了各自的武器,短兵器用于纠缠,长兵器用于切割。猎手的技巧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切断神代,任何时候生成小神代都是极具危险性的。但我们的武器切割出的伤口,神代无法快速回复。切割的块体无法快速完成动作,于是神代的反击也会变得虚弱不堪。此消彼长之下,神代最终会失去抵抗之力,成为一滩任人宰割的烂肉。
我脱下了盔甲,在它巨大的力量之下,防御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最重要的还是躲过攻击。在士兵们的围观下,我们越战越勇。神代的抵抗已经变得气若游思。
“它完了。“我总结道。
锐说:“它的体型太大了,就算切割成十几块,也无法携带。”
有人说:“那就让士兵抬起来,然后保持切割,防止它愈合。”
“可以。”
就在我们都准备收工的时候,锐拉住了我:“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刚刚那东西,发挥远远配不上体型。”
我下意识地回答道:“大概是还没消化好食物吧。”
“不,你想想我遇上的陷阱。我们在追地那个神代,不是一般的神代,他是有智慧的。刚刚我们解决的那个,更像是背囊。”
我隐约也想到这种可能性,就算农民可能骗了我,但是锐的事情可就无法解释了。如果,如果真的是人形智慧神代,他做出断臂求生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们去追他?”我不由得使用了这样的人称,这是一种特殊的认可。
“是的,我们去追他。”
我们找接口离开大部队,骑马继续追踪。人形神代的移动速度肯定没有我们快,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牺牲自己的一部分来逃脱追踪。
就在我准备向丛林深处移动时,锐叫住了我:“别往深处去了,他不可能在那边的。”
“那他会在那边?”
“驿路。”
对啊,既然这只神代能很好地伪装成人类,反过来假装人类从大路走岂不是更安全。但是这就带来一个问题,他究竟想干什么呢?沿着驿路只可能去往王城,它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在驿路上奔驰。偶尔,驿路空寂,很少有人单独晚上赶路。所以出现任何人类反倒有些显眼。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月光之下,我们发现了他。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摇摆的幅度很大。他穿着一套村民的服装,这大概是从村子里找到的。我们放慢了速度,这引起了他的警觉。
战斗一触即发。但锐没有立刻动手,我们只是在后面打量着。驿路平直,视野宽阔,他没有可能逃掉。
直到,他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看着我们。这是危险的信号,看起来他已经充分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人形神代脱下了碍事的衣服,他显得异常地修长。但更让我注意地是它的身体,一些部分发黑而角质化,形成了厚重外骨骼盔甲。他从身上拔出了一把中等长度的刀,这让我们明白他躯体不协调的真正原因。显然那把刀具和我们被赐予的刀具相似,来源于神庙,他特意保留了这份战利品。
“但是为什么呢?”锐喃喃道,但形势已经来不及让他思考因果,下一个命令简单明了:“下马。”
虽然骑在马匹上确实居高临下,但是面对神代,这件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在战马上我们无法闪避,和活靶子差不多。
我没有穿盔甲,而锐也只穿了轻甲。稍微一交手之后,我就发现神代根本不会用刀,挥舞起来更像是一种吓人的装饰。但是神代的力气很吓人。他的踢腿和拍打都是我们必须躲闪的。比起躲避,更大的难度在于破甲。
人形神代的外骨骼盔甲好几次弹开我们的攻击。我以前也曾经见过拥有外骨骼的神代,但是面前这位显然很特别。他的外骨骼参考了我们的设计,大概这就是拥有智慧和没有智慧的区别。难以想象,如果让他安全到达王城,他说不定真可能演化为传说中的魔神。到那时候,肉体凡躯的我们只会沦为食物,毫无反抗之力。
后来,我们干脆集中攻击缺乏防护的腿部,很快让它无法移动。我们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尽管搏斗没有持续多久,但每一秒我们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
神代筋疲力尽,他躺倒在地上。这可并不意味着结束,只要神代的伤口恢复过来,我们就会再次危险了。我临时征用了一辆马车,把它搬到车上。我们两人轮流驾车和看住神代,一刻都不得休息。
天亮的时候,我们终于进城。前来迎接的是国王,他让我们直接把人形神代拉进了后殿。王城的后殿,那是猎手们受封的位置,大概是整个王国最神秘的地区。
除了被册封的时候,我还是第二次看到深渊之井,井壁是某种超过我们想象的神秘材料。据说最终神代们都会被投入这个深井。
在我们前面到达的是同僚押运的球形神代,就在我们的面前,它被推进了深渊之井。直到好几秒之后,我才听到了咚的着地声,然后是一阵嘈杂,神代们在下面发生了小小的夺食战争。
国王穿着皇室特有的长袍,看起来精神头不错。这次解决的两只神代都可谓是创造了记录。按照功绩,我们很有可能直接被赐予世袭爵位。我虽然辛苦劳累,但也是抖擞精神。
我们献上了抓获的人形神代以及神代使用过的剑。我相信,这会让国王大吃一惊,但显然他的反应没有那么剧烈。
国王对于剑反倒更为吃惊,他询问:“这家伙保护着剑?”
锐回复道:“是的,他把剑放在身体里保护,宁愿降低移动速度也没有放弃。”
国王的笑声有点渗人:“差点让他成功了!幸好有你们及时发现。这是接近完全体的神代。”
我疑惑道:“陛下,完全体?”
国王走了过来,靠近仍然没能苏醒的人形神代:“只有完全体的神代才能到达真正的人形。按照你们所说,他似乎有智慧?“
锐点了点头。
国王长叹了一口气:“这是少见的神代核心,居然流落在外。神代的本能是求生和繁殖。它一定急坏了。”
“繁殖?“锐提问道,”就是切开来?裂解一样的生殖。“
国王摇摇头:“那确实是一种被动的繁殖方法。但真相是,神代是需要两性合体的。神代有两种性别。”
话语间,国王走到了深渊之井的边上。于是我和锐也跟着站到了边上,下面黑漆漆地,悉悉索索恐怖声音从地下传来。
“阿尔法,启动。”国王开始吟唱,像是某种神秘的召唤仪式,蓝色的光开始在周围游走。长井被照亮,我们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在井边,有一种力量在推开我们,不,应该说推开除国王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下面的神代们。
我看到的那些神代,全是近似人形的品种,只是程度不太一样。就如同养盅一样,我们所捕获的神代,大概都成了它们的食粮。
国王举起了双手,于是气流的流向变了。刀剑、神代、盔甲、杂物,当然包括我和侍从们也是,都处在一个巨大的涡流之中,而涡流的中心,就是国王双手指向的方向。
好在我仍然握着武器。我弹出剑,叉在了金属质地的墙上,在稍微滑动了几厘米之后,刀剑终于和金属壁面卡在合适的角度上。我得以战战兢兢地在这里观赏国王唤醒的奇观。
锐被吹了进去,转瞬间被中间聚集的物质所吞没。我听到神代们的哀嚎声。所有物质都在高速运动和摩擦,就好像垃圾粉碎机一样。
“出来吧,按照你的意志生长!”国王呼唤着。
旋转的速度开始减慢,那团物质反倒变得有序了不少。我看到一场新的重组,血肉,钢铁,木屑,石头以及一切物质,在空气中重组。狰狞的头部,可怖的身躯,胸口有蓝色的亮光,和国王双手的亮光一起,交相呼应。
魔神,这两个字出现在我的脑海。那一定是魔神!吸力消失了,我被重重撞在墙壁上,.趁机拔出了刀具。魔神从深渊之井中爬了出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国王。
国王脱下了外套,他的面孔看起来有些不正常。增生的组织就像可怖的伤痕一般,他看向魔神的表情竟然有一丝温柔:“我等你很久了。”
魔神的声音在空气中回想,但我根本听不懂说了什么。
国王笑着说:“我就在这里。我处在不完全的状态,你必须为我消灭敌人。”
国王的敌人?大概就是宣布独立的几位公爵,我相信这位高达一样的魔神绝对有能力实现国王的夙愿,只是国王到底又是什么东西呢?
魔神撞开金属墙壁,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的脚步。而国王才注意到幸存的我,他甚至连和我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完全无视了我。
“陛下,我还活着。”
“我还得谢谢你们,我终于完成了夙愿。以后,我就是唯一的统治者。渺小的人类,放下武器,臣服于我。”
我笑了笑:“不了不了,我对于效忠非人类毫无兴趣。”
国王陛下第一次转过身来:“是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我摆好防御的姿势:“陛下,您是什么时候不做人的呢?”
他没有回答,他向我攻了过来。
印象中,国王一直是体弱多病的形象。但是真相却是,他比一头公牛还要强壮。我被一击打得倒地不起,国王践踏着我的手腕,彻底让我丧失抵抗能力。
手臂颤动,我的武器里有东西在动。其实刚刚我就注意到了,它的反应不太正常。
国王离开瘫痪的我,带着胜利者的余裕:“尽管很饿,但是我不能吃掉你,必须控制住。”
控制住?我意识到,国王陛下似乎不是真正的神代,而是某种方式控制了神代的侵蚀,因而成为一种混合体?所以,为了保持本体的掌控力,他无法让神代的部分继续成长。
这可就有趣了。我挣扎着爬起来,手臂和护手自然垂下。上面被赐予的剑被折断了,我的鲜血从缝隙里流入到剑里。里面有某种东西在成长蠕动,我已经准备好迎接它了。
肉芽从护手的间隙里伸出来,它缠上了我的身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把它连同我的手塞进了嘴里。那东西在我的身体里如鱼得水,很快直冲脑部。神代会吞并我的一切,但同时也会激发它的本能。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很多场景。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可疑人类把神代们切割成方块,整齐地摆放在盒子里。盒子被用类似火鸟的东西射向天空,然后是成千上万年的空寂时光。直到,维持系统因为没电而失效,神代们被暴露出来。它们互相吞噬,保持着最低微的生存形态,直到遇到了一颗星球。
幸存的神代快速长大,然后两两合一,形成类似虫茧的茧房。新生的人类破茧而出,他们发现了一只虚弱的神代。制服这只虚弱的神代,那位人类仅仅用了一根树枝。
不甘和愤怒的情绪,化为一行泪水从眼角流下。我的意识就到此为止了。
吞噬,为了活命而互相吞噬是本能,而面前正在形成的那个物体,激发了它的本能。它知道自己是为何而生,如何经历数千万年的航行,来到星球。那个远古意识在低语:“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找到伊甸园,还有他,你们将带给人类新生。”
它用尽了一切手段活下去,无论是真空还是外太空的射线,乃至爆炸和切割,都无法彻底杀死这种人造究极生物。终于它们足够幸运,来到了一颗适宜的星球上,但是它太过虚弱了。人们囚禁并利用了它,把它切割分隔开来利用,已经太久了。愤怒如同电流,在躯体中畅行无阻。
有另外一个声音试图控制它,听起来很遥远。不,它必须遵从本能,完成使命。它必须吞噬,必须增殖,面前那个相似的个体会有一样的考虑,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
本能压倒了一切,它也吞噬了一切。原来属于两个人类的细胞、骨骼、血液,甚至脑浆在体内激烈地碰撞和重组。
它是神代,人类改造出来的究极生物,无论如何都会继续存活下去。能量的补足使得它分外愉悦,新生的喉咙中发出人类难以听到的声波。
它感觉到了,他正在到来,那个充满杂质的同类。不,不重要,只要他过来就可以了,他会重组的。
魔神返回了,他感觉到来自本能的呼唤。杂质组成的外骨骼在脱落。他再次变得纯净而一丝不挂。新生的光辉笼罩着他,他也是神代。分割的历史即将结束。新生的她在那里,就在他离开不久之后。
世纪性地会面,他们为此各自等待和存活了成千上万年。来自本能的吸引,使得他们合二为一。他们合抱在一起成为了茧房,身体内的一切融化为白色包浆。几个新的胚胎在里面繁育,它们在神代分解成的营养床上迅猛生长。那是新生的人类,真正的人类。
尾声
人们从神秘出现的茧室里面获得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天赐之子。王城的民众载歌载舞,为此创立了一个新的节日。国王和他忠心的几名骑士消失了,但这件大事需要好几天才会变得尽人皆知。当然半夜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传说中的魔神,好在上天保佑,魔神白天就不见了。
唯一的问题,猎手发现他们的武器似乎变得不太好用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神代的报告逐渐变成了传说。随着时间推演,沧海桑田,大家都忘记了狩猎神代,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直到有一天,一颗陨石坠落在大地之上。村民们赶到现场,发现那是一个大铁盒子。从铁盒子的缝隙里,一条肉芽艰难地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