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科幻圈的诞生:下篇从雨果·根斯巴克到首届科幻大会上篇传送门作者 | HeavenDuke(版权归 @HeavenDuke 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Phase 4吃瓜纪元:科幻圈内战国际科学协会似乎来到了一个黄金时代。西克拉野心勃勃,掌控着几乎整个科幻圈;沃尔海姆仿佛一个临近爆炸的火药桶,四处攻击协会的敌人,至死方休;同科幻联盟一样,协会也以纽约为中心,在全国各地设有分部。在其他协会或爱好者杂志依然处在朝生暮死的状态时,国际科学协会的地位几乎不可撼动。但是第二届东部地区科幻大会结束后,国际科学协会却迎来了它最大的危机:协会业务范围宽广,但是许多科幻迷却并不真诚地认同根斯巴克的信条。科技爱好者和科幻爱好者的理念在大会开始时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一派认为科幻应当成为更加严肃的科研事业的开门砖,另一派却把科幻视作娱乐活动,把创作科幻本身当成终极目标,日常活动便是讨论科幻和讨论科幻圈的八卦。两派的矛盾在吞并独立科幻联盟时便初见端倪——彼时,沃尔海姆发文称布鲁克林分部的科学实验不过是在“玩票”。这无疑是自爆式发言,因为国际科学协会也在做着同样的科学实验。西克拉受到了侮辱,但二人的矛盾直到大会结束才抵达高潮。《国际观察者》的编辑权限并不完全在西克拉手中。大会结束后,他本想让该杂志恢复旧日的政策,但是科幻小说却依然持续占据杂志的大部分版面,科幻活动也依然是协会活动的主旋律。这让西克拉感到极度不满:协会虽然依然在蒸蒸日上,却变质了。
五十年后,在我们的科幻世界里也出现了科幻与科学之间的关系的争论,其结果也与美国科幻圈内的这场争论如出一辙,逐渐上升为人身攻击。在多次不成功的努力后,西克拉做出了一项突如其来的决定。在一个星期日,下午两点,沃尔海姆去西克拉的家中开会时,发现米切尔和波尔被赶出了屋子,理由是他们是协会的敌人。西克拉没有解释原因,但是1937年4月中旬,他油印了一份传单,发给了协会的所有成员。传单上宣称“科幻和国际科学协会的宗旨关系薄弱,但是科幻迷却越发沉浸在纸浆杂志的制作中。在协会里,科幻就是一个错误”。他对此感到十分失望,决定辞去国际科学协会的主席职务。西克拉的批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他批评的对象却覆盖了几乎所有科幻迷。他的所作所为还让他的好友们感觉遭到了背叛。沃尔海姆恰好是一名极度记仇的人。在多年的科幻活动中,他虽然树敌颇多,却同样收获了很多友谊,除了米切尔、波尔和凯尔外,还有哈利·多克韦勒、罗伯特·朗兹等。在西克拉辞职以后,凭借人脉和政治手腕,他很快便同时当选主席、副主席、秘书兼财务主管。而刚一当选,他便立刻以“国际科学协会不国际,不科学,也不像协会”为由,宣布协会就地解散。接着便开始联合他的朋友开始从各种渠道对西克拉展开攻击,直到西克拉“身败名裂”,在科幻圈彻底名誉扫地。达蒙·奈特
……在同西克拉决裂以前,沃尔海姆发明了一个名叫咕咕教的宗教,还在朋友的帮助下编写了教典《剩经》。西克拉是恶魔;沃尔海姆是咕咕神,一个从宇宙蛋中孵化出来的存在……国际科学协会消失以后,美国科幻圈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真空期。社群内火热的氛围冷却了。科幻史学家萨姆·莫斯科维茨将这一时期夸张地称作“科幻圈的黑暗时代”,理由是缺少有影响力的组织,各家爱好者杂志也纷纷倒闭。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实际上,在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在摸索新的出路。在经济低迷的背景下,约翰·米切尔开始接触共产主义思想;沃尔海姆也开始考虑从事严肃的科幻事业;二人联合多家科幻俱乐部建立了奇幻爱好者报刊协会,允许协会的成员社团共享印刷设备、稿件和邮寄渠道,以降低各组织的出刊难度。
奇幻爱好者报刊协会(FAPA)的会员是一群有能力发行爱好者杂志的科幻迷,彼此间通过共享资源来降低出刊难度。图为FAPA的20周年纪念刊。1937年6月,一名住在纽瓦克市的科幻迷发行了爱好者杂志《太阳神》。他便是上文提到的萨姆·莫斯科维茨。他是科幻联盟纽瓦克分部的创办者之一。在1938年初,他做了一件和奇幻爱好者报刊协会类似的事:宣布成立莫斯科维茨手稿管理局,汇总科幻迷来稿,提供给所有有需要的出版人。虽然经验尚浅,但莫斯科维茨却具备成为资深科幻迷应有的一切潜质,甚至更为优秀。他体格健硕,擅长拳击,积极参加科幻活动,以发行杂志、撰写评论和活动报道为科幻主业。在后两年的科幻界,他将成为沃尔海姆的“头号敌人”。
萨姆·莫斯科维茨,科幻爱好者,科幻史学家。他撰写的《永恒的风暴》讲述了美国40年代以前的科幻圈发展史,与杰克·斯皮尔的《Up to Now》一起被视作该领域的最重要作品。他同时也是最早展开科幻研究,并在大学里开设科幻课程的人。在成为首届世界科幻大会主席时,他只有19岁。此时,科幻联盟仅存的两家分部都已经完成了转型,分别更名为洛杉矶科幻协会和费城科幻协会。洛杉矶科幻协会在阿克曼的领导下,开始邀请职业作家参加协会活动。1937年秋,一个名叫雷·布拉德伯里的中学生在克利夫顿咖啡馆加入了协会,不久后在阿克曼的《想象力》杂志上发表了人生中的第一篇小说。费城科幻协会则通过一级邮件系统向全国宣布:第三届东部地区科幻大会将由他们主办,大会时间定在了1937年10月30日。这届大会让美国科幻圈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在大会开始前的一个月里,还发生了另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惊异科学故事》杂志的主编特莱梅因聘用了一名新编辑来继承他的衣钵。编辑名叫小约翰·W·坎贝尔。他很快便会将艾萨克·阿西莫夫、罗伯特·海因莱因、A·E·范·沃格特、雷·布莱凯特、亨利·库特纳和C·L·穆尔等作家汇聚在他的旗下。美国科幻的黄金时代就此拉开了帷幕。
小约翰·W.坎贝尔,美国科幻作家,科幻编辑,黄金时代的核心推动者。他发掘了包括但不限于三巨头在内的大量黄金时代代表人物,参与塑造了今日世界科幻的面貌。每年由堪萨斯大学科幻研究中心颁发的最佳科幻长篇小说奖项即以他的名字命名,全称为“约翰·W.坎贝尔纪念奖”。Phase 5竞标!竞标!竞标!第三届东部地区科幻大会在喧嚣中开始,在躁动中结束。10月29日,声名狼藉的西克拉孤身一人前往费城,次日,在会场漫无目的地游荡时,遇到了在现场贩卖杂志的莫斯科维茨,同他一拍即合,商讨起在纽瓦克召开科幻大会的可能性。纽瓦克科幻大会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级科幻盛会。它不仅考验主办方的人气,也考验美国科幻界的规模和活跃程度。如果大会取得成功,主办方也将申办世界科幻大会。西克拉也可借此恢复他在科幻圈的地位。会场氛围一片祥和。下午2时37分,大会主席米尔顿·罗斯曼宣布开幕。大会的荣誉嘉宾是《惊异科学故事》的副主编R·V·哈佩尔,他向听众介绍了杂志的新主编坎贝尔,代坎贝尔发表了讲话。接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沃尔海姆上台发表讲话,讲稿由米切尔撰写,题为《要么转变,要么死亡》。在讲话中,他当众泼下一盆冷水,宣称“科幻已死”,原因正是科幻迷已经与根斯巴克指出的理念渐行渐远,科幻也已经变成了一种儿戏一般的社交娱乐。以科幻为目的的科幻已成为自身的终点。它既不能带来人性的提升,也无法推动科技的进步,因此,科幻已经“在智识上破产了”。同西克拉一样,沃尔海姆一派也不认可科幻迷的混圈玩票行为。然而,他们却没有皈依科学派,而是继承威尔斯的政治主张,提出:科幻迷应当致力于实现经典科幻作品所描绘的乌托邦社会,通过政治手段和社会改造,将人类带向更加美好的未来。而在1937年的美国,实现这一手段的最好方式便是加入共产国际,成为“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原文见:http://fancyclopedia.org/Mutation_or_Death!)。科幻已经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即将与空洞的理想主义一同死去。科幻必须转变,必须变成一种新的理想主义,一种奋进而实用的理想主义,一种基于行动而非话语,基于经验和成就而非夸夸其谈的理想主义。——《要么转变,要么死亡》当时的科幻迷把这种主张称为“米切尔主义”。米切尔主义虽然激进,但是却并非全无道理。1936年,苏联确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其计划经济体制极大地推动了苏联早期经济的发展。而在大洋彼岸,大萧条的余波却依然扫荡全美。在这种背景下,选择将科幻中的乌托邦付诸实践,选择作为一种腐朽资本主义制度的出路的共产主义,确实更加符合那个时代的一些美国年轻人的精神追求。虽说如此,但是大会现场却一片哗然。虽然部分科幻迷认同沃尔海姆和米切尔,但是通过结合了政治手段的科幻来改造社会,与其说是宏图伟业,倒更像是空洞的泛泛之谈。大会最终以12票反对,8票赞同的结果否决了米切尔主义者的主张。但是正反两方的票数差距却并不悬殊。米切尔主义者自此开始在全国甚至全世界范围内招兵买马。莫斯科维茨投了赞成票,却因为在大会的报道中负面记录了听众对米切尔主义的反响而遭到了沃尔海姆的攻击。唇枪舌剑从就事论事迅速沦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身攻击,两人的矛盾就此确立,并最终演化成了以莫斯科维茨为核心的新科幻圈同沃尔海姆所领导的科幻政治发展委员会的派系之争。斗争一直持续到首届世界科幻大会结束。
一份FAPA报刊的首页。左上角激励科幻迷在FAPA内尽职尽责;右上角提到了世界科幻大会的筹备;主版面左侧是编辑寄语,中部上方是莫斯科维茨合并科幻促进会的消息;中央是FAPA年鉴计划中止的通知;下方是杰克·斯皮尔搬家到华盛顿特区的消息;右侧则报道了米切尔主义者所取得的一场阶段性胜利。此时,沃尔海姆一派实力雄厚。莫斯科维茨一派若想与之分庭抗礼,就必须成功主办纽瓦克科幻大会。为了确保大会圆满成功,莫斯科维茨和西克拉在宣传上煞费苦心,不仅凭空捏造了许多主办机构的名字,还为了收回成本,针对狂热地收藏爱好者杂志的科幻迷们,提出了杂志交换企划:只要向主办方邮寄50本自家发行的杂志,即可免费获赠一整套主办方收到的杂志,一种一本。多出的杂志则由主办方自行拍卖。遵照这种策略,如果参会人数够多,则大会圆满举办,而即便参会人数不足,主办方至少也不会亏本。1938年5月29日,大会在斯洛伐克-索科尔大厅顺利召开。参会人数高达125人,几乎是往届科幻大会参会人数的总和。纽瓦克的地理优势让周边几个州的科幻迷和职业人士悉数到场,其中不乏L·斯普雷格·德·坎普这样的大人物。在会上,西克拉顺理成章地宣布他们将会在1939年举办世界科幻大会,并收获了职业科幻编辑们的支持。《惊异科学故事》杂志的主编坎贝尔不仅宣布他们将支持任何有能力举办大会的科幻组织,还表示将无偿宣传“核心科幻迷”的杂志。西克拉还提议成立临时委员会筹办世界科幻大会。与国际科学协会最初的构想一样,大会将借1939年世界博览会的东风,与之同时召开。
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会场然而,在决定委员会构成一事上,科幻迷之间却再度产生了分歧。上届东部地区科幻大会的东道主是沃尔海姆领导的委员会,他们声称自己拥有顺理成章的世界科幻大会主办权;西克拉组建的纽瓦克委员会则在首届国家科幻大会上获得了公开委任。尽管后者通过国家科幻大会的圆满成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但是沃尔海姆的委员会却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其核心理念——米切尔主义——也已经渐趋成熟。相比之下,以莫斯科维茨为核心的新生科幻迷虽然理想远大,但在行动力上却依然稍逊一筹,其凝聚力也十分糟糕,甚至一度出现了连续两次开会都只有西克拉和莫斯科维茨出席的情况。双方的正式交锋始于一场竞标答辩会。答辩委员是坎贝尔和《惊险奇异故事》的编辑利奥·马格里斯。沃尔海姆有备而来,提出的成立科幻政治发展委员会的计划虽然激进,却具有可行性。情急之下,西克拉只能靠画饼来撑场面,宣称他能在几个月内建立一个主办组织,其规模是沃尔海姆的委员会的两倍。答辩会以西克拉的失败告终,但坎贝尔和马格里斯表示:如果他能兑现诺言,那么,他们愿意重新考虑人选。西克拉此时仍然缺乏人望,于是,争夺主办权的责任落到了萨姆·莫斯科维茨的肩上。1938年7月17日,在同西克拉和另一位科幻迷詹姆斯·V·图拉斯的会面中,他提议成立名为新科幻圈的组织。此时,他同沃尔海姆旷日持久的论战已经在好友杰克·斯皮尔等人的支持下告一段落。他在科幻圈中也拥有相当的话语权。于是,他采取了一种极为夸张的方法实现了同沃尔海姆的委员会分庭抗礼的目标——兼并。他首先确立了三人的紧密合作关系和他的领导地位。接着,他动用了强硬的政治手段,先斩后奏地将业已停运的科幻发展协会收入囊中,还将《太阳神》《超立方体》《奇幻评论》杂志和他自己的手稿局合而为一。至此,新科幻圈拥有了大约125名正式会员,发行了同名官方杂志,创刊号共计发行200本。借助图拉斯的《奇幻新闻》杂志的持续曝光,新科幻圈终于拥有了与米切尔主义者并驾齐驱的资格,其规模甚至更胜一筹。
《新科幻圈》杂志封面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科幻史学家之间依然存在争议。在莫斯科维茨看来,米切尔主义者为了和新科幻圈对抗,在1938年9月18日创办了未来派科幻文学协会(后世简称为未来派)。但是在未来派成员达蒙·奈特编纂的回忆录中,沃尔海姆之所以成立该组织,是因为他厌倦了日复一日地摧毁其他人的科幻社团,希望做一些建设性的工作。不过,不论动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同年10月,未来派成员宣布退出世界科幻大会的竞标。新科幻圈则不仅得到了坎贝尔的公开支持,还出席了于1938年10月16日召开的费城科幻大会,在大会上正式确立了主办方身份。尽管如此,但是未来派和新科幻圈的矛盾却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未来派方面开始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击新科幻圈的各种行动,甚至以纳粹德国做文章,说组委会决定在世界科幻大会上放映的科幻电影《大都会》是从纳粹德国的电影公司引进的,属于通敌叛国。他们甚至还在首届世界科幻大会的现场发放了名为《一份警告!》的宣传册,手册中公开指控纽瓦克科幻大会的主办方专行独断,攻击世界科幻大会组委会,称他们是“残忍的恶棍,把世界科幻大会当作他们的政治武器”,要所有参会人员对他们心存警惕。协会成员后来的活动表明,这些行为很可能是公报私仇——在1939年的圣诞节,他们给西克拉寄了一张恶毒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个切口,从中探出了一截从橡胶手套上截下的手指,旁边写着“给你点别的东西来操你的朋友”。
米切尔主义者在首届世界科幻大会现场分发的小册子,题为《一份警告!》。右侧最上方提醒科幻迷警惕独裁,下方罗列着莫斯科维茨一派(纽瓦克派)的罪状。未来派的存在虽然给世界科幻大会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但是此时的欧美科幻世界却已经进入了新的繁荣期。在小说界,罗伯特·海因莱因、艾萨克·阿西莫夫、雷·布拉德伯里、詹姆斯·布利什、艾瑞克·弗兰克·拉塞尔、杰克·威廉森、阿尔弗雷德·贝斯特和大西洋对岸的阿瑟·克拉克等科幻作家均已开始在科幻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在科幻艺术领域,也出现了弗兰克·R·保罗等著名科幻画家。1938年,安·兰德出版《一个人》,向乌托邦文学再填一瓦。次年,L·斯普雷格·德·坎普发表了《唯恐黑暗降临》,自马克·吐温以后,再度点亮了或然历史小说的火花;同年,A·E·范·沃格特发表了《黑色毁灭者》,该作后来成为《异形》的灵感源泉之一……在科幻界大繁荣的背景下,新科幻圈的筹备工作得到了各方的支持,除了引进《大都会》外,还得到了世界博览会官方的免费场地支持(尽管他们拒绝了世博会官方的条件,理由是担心大会偏离正题)。《新科幻圈》和《奇幻新闻》持续跟踪报道大会动向。在主办方的不懈努力和多方的支持下,时间向着既定的日期不断前进:1939年7月2日,大会将在纽约市曼哈顿卡拉万会议厅召开,编号为Nycon I,为期3天。
Phase 6首届世界科幻大会,又名Nycon I美国的科幻迷永远不会忘记1939年的夏天。在世界科幻大会的号角声中,纽约城幻化成了耶路撒冷,成为了全美科幻迷的应许之地。这趟朝圣之旅将成为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之一。他们向父母筹钱,求朋友借他们旅费,然后登上火车,坐进长途巴士,或结伴出行,或孤身上路。有些科幻迷无法参加大会,他们的朋友便代他们出席。在北美大陆的另一端,科幻艺术家汉斯·伯克受经济原因所困。于是,已经向慷慨的阿克曼借到了旅费的雷·布拉德伯里,便带着伯克的画作和自己的便携式打字机,在六月底坐上大巴,启程前往纽约。1939年7月2日,天朗气清。下午两点半,首届世界科幻大会正式拉开帷幕。受独立日假期的影响和世博会的吸引,共有200余人出席。来自全美乃至加拿大的科幻人齐聚一堂,场面堪称现场版的科幻名人堂。嘉宾阵容华丽,名单包括:弗雷斯特·阿克曼、雷·布拉德伯里、杰克·威廉森、雷·卡明斯、曼利·韦德·威尔曼、艾德蒙·汉密尔顿、L·斯普拉格·德·坎普、艾萨克·阿西莫夫、恩多·宾德、马尔科姆·詹姆逊、弗兰克·R·保罗、查尔斯·施奈曼、小约翰·W·坎贝尔、利奥·马格里斯、莫蒂默·魏辛格、查尔斯·霍尼格、法恩斯沃斯·莱特、大卫·里德、约翰·克拉克、朱利叶斯·施瓦茨……在这十年间活跃在科幻圈里的科幻迷代表们也悉数出席了这届科幻大会,包括罗伊德·艾希巴赫、米尔顿·罗斯曼、奥斯瓦尔德·特莱因、约翰·巴尔塔多尼斯、库斯兰兄妹、大卫·凯尔、罗伯特·马德尔等。科幻迷和职业科幻人还携家带口,进一步让世界科幻大会变成了整个科幻界共享的狂欢节。
在首届世界科幻大会期间,科幻迷抓住机会拜访了康尼岛,并在此合影留念。后排从左到右:V·基德韦尔、罗伯特·马德尔、厄尔·科尔沙克、雷·布拉德伯里;前排从左至右:马克·雷恩斯伯格、杰克·艾格纽、罗斯·洛克莱恩。身为大会主席,莫斯科维茨首先致开幕词。他表示:科幻大会印证了科幻圈的凝聚力,因为侦探小说和西部小说的读者从没举行过大型集会,而科幻小说的读者却已经举办了五场科幻大会了。西克拉接着反驳了“科幻小说是逃避文学”的观点,表示新科幻圈希望把科幻带进生活。这份真诚打动了利奥·马格里斯。他在接下来的讲话中高度赞扬了科幻迷的热情。接下来的两场嘉宾演讲一场关于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集出版计划,另一场由大会荣誉嘉宾弗兰克·保罗发表,题目是《科幻,青春之魂》,他表示:“科幻正在成长,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读科幻。”弗里茨·朗的《大都会》放映结束后,坎贝尔追溯了科幻自《惊奇故事》至今的发展历程,并指出:当前阶段的科幻由新点子和新人物组成。世界不再是人类眼中的世界,而是非人类视角下的异化世界。已成为《惊险奇异故事》编辑的魏辛格讲述了许多知名作家的成名轶事。西克拉则介绍了科幻圈的风云人物,向听众介绍了许多作家和编辑。首届世界科幻大会上发行的特别刊物均出自科幻迷之手。他们精心准备了他们的爱好者杂志的特刊。其中,杰克·斯皮尔的《直至今日》概述了世界科幻大会前的美国科幻圈发展史,是科幻社群历史研究领域的首次严肃尝试。鲍勃·塔克的《还魂尸》杂志则一直活到了二十一世纪,成为了全美寿命最长的科幻爱好者杂志之一。这些爱好者杂志不仅证明了美国科幻圈的活跃,还奠定了爱好者杂志在世界科幻大会传统中的地位。
在参加科幻大会时,科幻迷会自发地撰写大会游记,并在事后发表在爱好者杂志上,甚至直接印发大会特刊,图为科幻迷朱利叶斯·恩格尔出品的《FFF的彩图NYCON评论》。这位科幻迷也是30年代最有名的科幻图书/杂志贩子。除此之外,大会还奠定了许多其他传统,其中较为有趣的一项源自弗雷斯特·阿克曼。大会第一天,他穿着女友莫罗乔为他设计的服装,打扮成时间旅行者出席了大会。据弗雷德里克·波尔回忆,阿克曼“穿着自制的巴克·罗杰斯戏服出现在了一家餐馆里,冲侍者挥舞着火箭手枪,要求他在他的奶酪三明治里放豆芽菜和豆腐。”。他的装束甚至让在当时参展世界博览会的通用汽车公司代表们把他误认为自家的机器人,报了警,要把他捉回会场。戏剧性的参会方式让阿克曼成为了最早在世界科幻大会上进行Cosplay的先驱者之一。
弗雷斯特·阿克曼在世界科幻大会现场拍摄的照片。虽说他的未来主义风格的戏服在现场出尽风头,但是这套衣服却是他的女友道格拉斯·梅特尔(圈名Morojo)设计的。我们将在下一篇文章中讲述这位Cosplay之母的故事。世界科幻大会的最后一项活动是拍卖,拍卖内容包括爱好者杂志等。但在这之前,会上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未来派和新科幻圈的斗争让萨姆·莫斯科维茨在大会前夕发布了“驱逐决议”,禁止六名未来派成员进场,以免干扰科幻大会秩序。被驱逐的未来派成员只得聚在会场对面的餐厅里,听抽空前来拜访的科幻迷讲述会场内发生的事。并非所有未来派成员都遭到了驱逐。艾萨克·阿西莫夫便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进入了会场。大卫·凯尔也成功参会,并在拍卖活动开始前提起了异议。驱逐决议遭到了许多科幻迷的反对,他们纷纷表示支持凯尔。但是当晚,西克拉表示本届科幻大会不包含投票表决活动,以此为理由驳回了请愿。第二天的活动议程与第一天类似。莫斯科维茨讲述了爱好者杂志的历史。讲话始于胶版印刷机,终于爱好者杂志的未来。西克拉则重新提起他心目中一贯的科幻理念。当天放映了天文学电影《透过全世界最大的望远镜看宇宙》,导演卢洛伊·西伯里在放映结束后发表了相关报告。在独立日当天,科幻迷还在法拉盛草地公园举行了一场垒球比赛,由皇后区科幻协会对阵费城科幻协会,雷·布拉德伯里担任本场比赛的记分员。在独立日夜里,伴随着世界博览会灿烂的烟火表演,为期三天的世界科幻大会落下了帷幕。根据萨姆·米勒的布拉德伯里传记,当晚,19岁的布拉德伯里站在俄罗斯馆外,遥望花火一颗接着一颗射向茫茫黑夜。绽放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让他不禁感到热泪盈眶。这是他年轻时代的高潮之一,也是生于大萧条中的一代科幻迷的人生顶点之一。在科幻世界之外,地球自西向东缓缓旋转,时代正在迈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黑暗纪元,但在这个时刻,他们至少能够暂时忘掉对未来的忧愁,沉浸在壮美的烟火中,沉浸在幻想文学编织的美丽世界里。
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的夜晚焰火科幻圈的历史还在继续,大会结束后,科幻迷又开始就“驱逐决议”争论不休。费城科幻协会则开始筹备代号为Chicon I的第二届世界科幻大会。但是科幻迷们的声音却逐渐被一场席卷全球的暴风雨掩盖。1939年9月1日,纳粹德国闪击波兰,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Phase 7劫后新生:走向黄金时代战争改写了一切,将人类的共同伤痕写进了每个人的人生中。不同科幻迷眼中的二战意义有所不同。有人把它视作自我实现的舞台,欣然应征入伍;有人将它视作人类文明的地狱,本着和平主义的信条,或被迫参军,或固执地与政府制度对抗。但是战争本身却不带任何态度,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人们的命运仅仅取决于他们在什么时间被投放到战争机器的什么位置。
军营里的弗瑞斯特·阿克曼。他在部队里依然继续担任报纸的编辑,甚至曾在狗牌上印刷爱好者杂志。黄金时代的巨头们悉数参军或为军方工作。阿西莫夫在1941年进入费城海军造船厂,此前已发表了著名的《日暮》和“我,机器人”系列的第一篇小说《小机》;和他共事的科幻作家还有坎普和海因莱因;大洋彼岸的阿瑟·克拉克则在皇家空军服役,职位是雷达专家。他们的教育背景让他们得以在远离战区的技术部门工作。即便如此,一些科幻人的人际关系也还是受到了影响。当雷·布拉德伯里因高度近视而未能参军时,曾经在洛杉矶教他写作的海因莱因便和他断绝了来往。到了1941年,沃尔海姆等人所组建的未来派协会已经俨然成为了一个小家庭,协会成员从各自的家中搬出,合租一间大屋,并为之冠以“未来派之家”“象牙塔”等名字。他们同吃同住,互相扶持,男女会员甚至会轮流互相结为伴侣。他们互相配合,以成为小说、编辑和出版代理界的专业人士为目标。协会在巅峰时代曾一度掌管美国纸浆杂志产业的大半江山。这或许是业余科幻组织所能取得的最高成就了。
不幸的是,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据达蒙·奈特回忆,所有人都以各自的方式记下了那晚协会内发生的事。美国参战以后,除了詹姆斯·布利什和四名未达入伍指标的协会成员外,其余男性成员都应征入伍(在他们的妻子中,也有两人参军)。1942年8月,哈利·多克韦勒参军,被送往英国;弗雷德里克·波尔在短暂地从事了一段文学经纪人的工作后,暂停手头事务,在1943年初参军,被派往意大利;西里尔·科恩布鲁斯则参加了一个军方特训项目。在战争开始前,他是个喜欢收集音乐盒的机械师,战争爆发后,却因项目取消而被派往欧洲,端着机枪参加了阿登战役。一些科幻迷不愿卷入二战。詹姆斯·布利什在一场协会仪式上烧掉了自己的征兵卡,后来却还是在一间军方医学实验室里担任技术员;霍尼格因拒绝服役锒铛入狱,直到1945年才被释放;布拉德伯里则不仅身体素质不达标,主观上也抵触二战。一天,他遗落了征兵卡,被关进了看守所,一夜过后才被释放出来。被捕的经历让他感到恐惧万分,并启发他创作了《华氏451度》的前身之一——短篇小说《暗夜独行客》。
雷·布拉德伯里《暗夜独行客》插画参加世界科幻大会的人越来越少,Nycon I有200人,Chicon I有128人,到了在丹佛市举办的Denvention I时,参会人数已经只有90人。从1942年开始,世界科幻大会停办了三年。费城科幻协会、洛杉矶科幻协会等大型科幻组织纷纷偃旗息鼓。就连职业杂志都受到了影响。到了1944年,坎贝尔甚至一度难以为他的杂志找到足够数量的稿子。战争结束后,人们从战场上回来,却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战场上。对末日、战争和核武器的描写开始成为科幻作品的主流话题之一。一些科幻迷始终未能摆脱战争的阴影。哈利·多克韦勒在战场上罹患脊髓结核病,回国后,于1948年去世;科恩布鲁斯这位后来获得了两座雨果奖杯的作家,则患上了恶性高血压,在1957年3月21日死于心脏病,留下了《小黑包》和《鲨舟》等杰作,享年34岁。
图为科恩布鲁斯作品选集的封面。他的《小黑包》被美国科幻作家协会列为二十世纪十佳中短篇科幻小说,《鲨舟》获1959年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他和弗雷德里克·波尔常年结伴写作,合著作品《家长会》《狼毒》《太空商人》均是科幻经典。科幻圈还在继续发展,幸存下来的早期科幻迷开始以严肃的态度对待科幻和生活。1952年,沃尔海姆在漫长的自由编辑和代理工作后,被雅芳图书公司聘用,任职期间,开启了双面王牌书系,引进了J·R·R·托尔金的鸿篇巨制《魔戒》;波尔、阿西莫夫、布利什、布拉德伯里等人则逐渐成为科幻黄金时代的中坚作家(虽然并非所有人都是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萨姆·莫斯科维茨和杰克·斯皮尔成为了科幻史学家,前者编写了一部名叫《永恒的风暴》的科幻圈史,后者发起了《幻圈百科全书》项目;弗吉尼亚·基德则在担任编辑之余,和奈特与布利什在60年代中期设计了米尔福德评论法,奠定了现代写作坊的基本工作模式;1972年,在数十年的拖延后,曾在《奇异故事》的科幻联盟专版上发表文章的科幻迷J·O·贝利出版了一本名叫《穿越时空的朝圣者》的科幻研究开山之作。科幻研究领域的终身成就奖的名字即取自该作标题……
《永恒的风暴》封面与封底在初代三人行中,除沃尔海姆外的另两位却在科幻界暗淡离场。1953年,西克拉找到沃尔海姆,邀请沃尔海姆和米切尔同他联手,再次征服科幻圈,却被沃尔海姆以“科幻圈还年轻……我不相信有谁还能以一人之力征服它”为由婉言谢绝。西克拉接着又去找莫斯科维茨,莫斯科维茨也以同样的理由将他拒之门外。1975年,当达蒙·奈特找他采访时,他疲惫地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米切尔则始终沉浸在杰克·凯鲁亚克式的颓废派作风中。他酗酒,自吹自擂,放浪形骸。在未来派,他和沃尔海姆的友谊破灭了,和其他人的关系也濒临破产。他没有在共产主义中实现自我,科幻也没能满足他的诉求。他反复找工作,又反复失去工作。在1968年秋天,他生活混乱,精神也不太正常。他的妻子琼·米切尔把他送进了医院,但是在11月20日,他擅自出院了。他在一间酒吧买了一瓶葡萄酒,此后便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1969年新年,晚上八点,琼的朋友找到了他。他死了,像一根原木一样浸泡冰冻的溪水里,水深只有一英尺左右。和许多作家一样,他心怀自相矛盾的自负和自卑。他想成为一名严肃作家,也许是诗人,但是难以摆脱的自我怀疑使他一直无法足够努力地考验他的能力。他从未抛弃他所受过的天主教教育,并将这份信仰移植到了他的共产主义信仰中……“他全盘接受了天主教的教条、阶级体制、‘得到救赎’的理念和审判日之类的东西,并把它们全部带进了共产主义”。——达蒙·奈特评米切尔从某种意义上讲,身为业余人士的初代科幻迷的时代至此已经结束了。在这些科幻迷的推动下,科幻圈已经形成了完整的生态,以科幻作品为土壤汲取养分,并靠科幻迷之间的友谊和往来不断发展壮大。此后几十年间,随着科幻的发展,这个生态系统的多样性一再提升,在题材上拥抱了新浪潮、赛博朋克、女性主义、后人类、生态等,在文化上吸收了来自东欧、北欧、亚洲、非洲、南美等地区的异域科幻文化。像西克拉或米切尔这样的科幻迷的悲剧依然偶有发生,但是在爱尔兰科幻圈奠基人沃尔特·威利斯和鲍勃·肖看来,这些人之所以会以退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对目标一门心思的追求已经让他们难以享受科幻和科幻社群带来的乐趣,也让他们自己所创造的科幻产物失去了趣味和对其他科幻迷的吸引力。科幻的科普化运动和政治化运动便是因此而破产的。但是不论目的是否单纯,不论结局幸福还是悲惨,美国的早期科幻迷都给后人留下了一份宝贵的共同财富,即他们对待科幻的平和但又认真的态度。对许多人来说,他们的时代依然在继续。在他们的心中,科幻并不是一种纯粹的消遣,而是生活的一部分。它可以是改变世界的狂热理想,也可以一份值得从事终身的职业。这种认真对待科幻的态度奠定了首届世界科幻大会前美国科幻圈的文化基础,并作为一种传统一直持续至今。
2019年爱尔兰都柏林世界科幻大会颁奖晚会现场2008年12月4日,弗雷斯特·阿克曼与世长辞,享年92岁。1953年,伴随着雨果奖的诞生,他为该领域创造了“sci-fi”这个名字,并在同年被授予“头号科幻迷”的头衔。在他的一生中,他为科幻发展做出了无数贡献。他发表了很多著名科幻大师的处女作,出席过五十多场世界科幻大会,接待过日本方面的世界科幻大会来宾,1997年还在家中接待过《科幻世界》的主编杨潇。他在1958年~1983年间发行了《电影世界的著名怪物》杂志。斯蒂芬·斯皮尔伯格、蒂姆·波顿、斯蒂芬·金、乔治·卢卡斯和吉尔莫·德尔·托罗等人深受该杂志启发,一些人曾一度将他奉为“恩师”。人们把阿克曼埋在了洛杉矶郊外的森林草坪纪念公园,和他的妻子葬在一起。他的墓志铭完美地诠释了这位头号科幻迷看待科幻的态度,也完美地诠释了科幻在早期科幻迷心目中的地位。
“科幻是我的人生巅峰。”科幻先生如是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