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1自由包含着对人类的爱,那些想要禁锢它的人永远不会得逞。小时候,老师问我,你的理想是什么呀?我回答,为每一个有迫切希望的人带去美好的东西,不惧风雨,炎阳下奔跑,暴雪里跋涉,所有人都希望着我的到来。我那时高高昂着头,在一群想要宅在实验室里造福上层人类的孩子里,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半个超人了。然而实践证明,时间不可信。我实现了我的理想,我现在是个外卖小哥。在炎阳底下,我思考着人生,并执着地认为自己并不是因此而满头大汗。我有一万个想去看看世界的梦想,我想去从一个小镇逛到另一个,从云层中跳向青草地,眼泪抛向天空,呐喊深埋土地,在诗词里循着他人足迹,抑或在罡风里印下转瞬即逝的脚印,海滩上捡起彩色的圆润的碎玻璃,花园里摘下第一朵粉玫瑰。我还想去冒险,想要海盗的宝藏,没落贵族的卷轴,伤痕累累地背靠着夕阳,或者扛着一杆步枪跨在马背上高唱。我唱,我就是整个宇宙,流淌着一个又一个的世纪,我不想要按部就班的日子,我想真正地成为我梦想中的英雄,至少,我想要改变人类。于是我跨出第一步,紧接着现实俯下身子来亲切问候我。你有钱吗?我立刻扯下这个梦想当白旗,向它恭恭敬敬投降。我真的投降了,我从幻想里抽身,告诉我自己,醒醒,该送餐了。我站在大楼面前叹了口气,扪心自问我为什么不能进这家科创公司,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曰: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没再顾得上跟自己贫嘴,我跑进大门,跟保安小哥交换一个对的眼神。我环视一圈,询问前台科研部在哪儿,然后拎着炸鸡饭溜进电梯,颇有当年运动场风驰电掣的感觉。这层楼没人,我向里面走了几步,走廊尽头有扇玻璃门,一个人抱着一摞资料正在门前踌躇,抬头看见我,叫我帮忙开个门。“这是老师的外卖?他们临时开会去了,把东西放桌子上吧。就你旁边那个,对,拿着旁边的卡给我开个门,我卡还在口袋里,腾不出手。”那人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看上去挺吃力的。我照做了,这个工作人员向我道了谢,和我一起进了电梯。没看错的话,在我走出电梯的时候,这家伙对我笑了一下、2一位怀疑论者曾说,上帝根据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人类又依据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上帝。我吓死了。不对,这说法不对,我差点被吓死了。晚上回到自己温暖的小窝时,凭谁也不会愿意看见门前站着个人。攥紧险些掉下去的钥匙,我傻愣愣地看着门前的人,大脑有点当机,旋风般的猜测在脑海中纷纷昙花一现,像是在台风里被扯得七零八碎的蝴蝶。那人先说话了,他说:“你好啊。”我觉得我应该礼貌地回答,于是我也说:“你谁啊?”令人惊讶的是,那人的笑容没僵住,而是从容地让我打开手机看新闻。我将信将疑摸出手机,打开了被卸载无数次的新闻。“世界最先进智能AI出逃”我又吓死了。于是这位AI带我进了我家,我们坐在沙发上,我觉得今晚不用吃饭了,毕竟这些东西我肯定要消化半天。于是我跟一个山沟里出来的老农民一样,问这位AI,“怎么回事儿啊?”坐在我面前的AI开始了自我介绍,名字是师小梨,世界上最先进AI,续航能力一流,光能风能热能甚至还有内载核反应堆,可能谁给他一拳还可能会发生核爆炸。没有性别,同意我用“他”代称,暂时用的是我的声音。亚洲人面孔,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睫毛狭长,鼻梁高挺,穿着一身奶白色灭菌服,罩着本在我沙发上搭着的运动帽衫,开发者们送给他一副堪称完美的面容。他们费尽心机让他像一个人类,最后反了悔,不希望这个“东西”太过像人,于是给了他一双石英眸子。师小梨眨眼的时候,半透明的玻璃里一团浓雾似的石英在睫毛下闪光。师小梨说,如果他要出逃,必须极其随机地选择一个机会,打开那扇只能从外面打开的门,然后找一个倒霉蛋——比如我——被牵连。门外桌子上的卡是备用的,没防备,因为谁也没料到师小梨居然会假装休眠,而且门外站着的还不是工作人员。“出逃绝对不是工程师们给你下的命令。”我细思极恐,嘶嘶地吸着气。“他们希望我能有自我意识,有出人意料的小诡计,能有感情,对世界的渴望,我做到了,他们应该高兴的,况且这些都是他们赋予我的能力。”师小梨脸上挂着设定好了的微笑。“噢,噢……那你这样没违反‘法则’吧?”我一面胡乱说着,一面用力思索这事情报警有没有用,以及,最主要的,报警电话多少来着?“当然没有,我身上没有装载任何杀伤武器,我也没有威胁你,对不对?”“可你欺骗我。”“没骗你,那堆文件真的挺重,老师也的确开会去了,我的身份卡,的确在口袋里。”我哑口无言,只能嗯嗯啊啊半天,似乎明白了被机器人打败的那种崩溃。我俩面面厮觑了一会儿,电视里的播音员正十分着急地播报关于我面前这位逃犯的事情,一个个字眼像是裹挟狂风的暴雨,聚集成一个巨大的箭头,指着师小梨对我吼叫:“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警察叔叔!”我咽了咽唾沫,说:“你得回去。”“你这话很残忍,我一旦回去只会死掉,你不会为我悲伤吗?”我盯着师小梨的石英眼睛,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眼神也会说话,但他只是一个AI而已,只是删除一堆数据而已。不知为何,对于这样一个应该下意识否定的问题,我犹豫了。后来师小梨告诉我,那时候他只是在模仿我的表情。我没回答,师小梨接着说:“你想试试新的生活吗?你想冒险吗?你想从一个小镇逛到另一个,从云层跳向青草地……”我又咽了咽唾沫,看了看我自己一览无余的居室。“我会利用我的一切能力成为一个‘黑客’,我们将会在这个极度依赖数据的世界里畅通无阻,就算最后我们难逃,我也会说是我威胁了你,你是无辜的。”我听说以色列人面对眼前茫茫红海和身后罗马追兵的时候,也曾动摇过。“你现在是我的共犯,两个小时之后,将会有数量上你绝对打不过的特警登门。”我放下了手机,把它扔在沙发角落,站了起来,师小梨也站起来。“共犯先生,跟我逃亡吧。”3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在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还在思考,我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转念一想,对于AI出逃事件,我极有可能百口莫辩,而且……如果师小梨真的死了?“为什么是我?难道我真的那么倒霉?”我嘟囔着。“因为你就是那个冥冥之中的随机数?或者说,你身上有一种不同于他人的,我所需要的特质。”师小梨站在一边,对我袖手旁观。“你不觉得自己和他人不一样吗?所有人都告诉我,每个人类都不一样。”我能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也就是多愁善感了点儿,不安于现状了点儿,不想当螺丝钉了点儿,白日梦做的多了点儿,不听命令顽固了点儿,都是现代的秩序社会不太欢迎的那种类型。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跟几件衣服打了一架,然后站起来,看见师小梨还站在一边盯着我。“你没有什么要带的吗?”我问他。师小梨运算的很快,他回答:“你。”伊瞳的金苹果掉下来,砸了我一下,脑门,十环,有点懵,可我没发现万有引力。然后我仔细想了想,这个不需要其他东西的AI,的确除了我没别的行李。“你要去哪儿?”我看着师小梨在后座乖乖系好安全带,通过后视镜看着他。“寺庙?教堂?”师小梨回答,带着征询的意思。我皱皱眉,这场逃亡似乎要变成旅游。“把你的手机给我,”师小梨又说,“我会搞定费用的问题。”我咂咂嘴,“你要去黑进国家银行啊?”“不是,我要做生意。”“你自己不能联网吗,就像前不久那个索菲亚那样?”我把手机递给他。“可以,但是我有一个非常特殊的IP地址,一旦联网就会被发现。”“那我呢,我也是逃犯啊,我的手机不要脸的吗。”“修改你的IP比修改我的简单多了。”想了想还挺有道理的,我打开车灯,在光亮的尽头是我的小房子,温暖又逼仄的家。这是有去无回的旅程,我告诉自己,可还是没忍住再看了会儿这个地方。“你在怀念吗?”师小梨问我,“人类对于自己熟悉的,短时间内无法找到替代品的旧事物拥有的一种感情?”“是啊,你无法理解的感情。”我撇撇嘴,被他这个没什么人情味的解释煞了风景。然而他半天没有回复我,我转过头去,发现师小梨睁着石英眼睛也在看我的家。“怎么了?你想呼唤出一点怀念吗?”师小梨摇摇头,继续低头看着手机。列表循环的《Sink OrSwim》已经第三遍了,我还是没有清醒,事实证明疲劳驾驶绝对不是好选择。我把车停在高速服务站,转过头看网瘾少年师小梨还在抱着手机。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口:“你会什么特殊能力吗?”师小梨还在点手机,但是万幸他的处理能力很强,这时候让他再开个车都没问题。“你如果指的是飞行,爆破之类的,我可以,但我的这幅身体不可以。”他说,然后等了十秒看我没听懂,又继续说:“我是个AI,不是个机器人,特种机器人是按照指令消耗自己功能的东西,我是AI,我只是个程序,这个身体只是载体。就像是,你会跟Siri聊天,让她帮你打开什么软件或者搜索东西,但是你不能让她帮你拿起水壶浇花,她的载体做不到。”“也就是说在你载体允许的范围内,只要有资料,你可以学会很多事情?”“对,如果你给我一份格斗教学资料,我可以安装在自己身上,但打出来的效果取决于这个载体的强度。”师小梨把手机还给了我,电量是满的,索性这个自供能的AI还记得给我的手机雨露均沾。我接过来,这是我的支付软件,我看着自己账户上的数字,登时被吓醒了。“你还说没去黑国家银行?”平常人一定会翻白眼,师小梨端端正正坐着,甚至闭上了眼睛。“普通的单子而已,下到软件开发程序编写,上到接国外的黑客单子,没去碰别人的东西。”我勉强把下巴摁了回去,结结巴巴地感慨还好这种惊为天人的家伙全球就一个。“你可以休息一会儿,我在休眠的时候会保持警惕。”师小梨说完,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应该说是叫,睡着了?我看着窗外,鱼肚白从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点点擦干残宵的眼泪,难得肃静的高速公路似乎没有尽头,两个逃犯就这么坐在一辆租来的车里,将整个数据世界排除在外,又玩弄在掌心。4那时还有一种东西叫灵魂,还有一种东西叫不朽。寺庙不难找,师小梨说想看看人类的信仰。我是个对宗教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有点蔑视的现代人,得益于从小到大关于崇拜科学的教育,我对这些唯心主义的东西都有本能的瞧不起。我陪着师小梨,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四周,钟声人声诵经声,香火烟幕在我的鼻尖跳舞,对此我只想打喷嚏抗议。我没有看那些我并不感兴趣的东西,我四周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生怕师小梨东张西望的石英眸子出卖两个逃犯。“买香吗?”站在门前的和尚隔着桌子问我,他面前摆着香和香烟,隔着烟雾眯起眼打量我们,看我们不像是有钱人。“不买。”看着他的做派,我嫌恶地摇摇头。在这个离城市不远的地方,宗教情怀也没有那么纯粹了,感谢物质社会熏陶出一身金钱气息,僧人们看起来再也没那种与世隔绝的清高。师小梨走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桌子上摆放的各种香,估摸着又是在凭着图像信息分析化学成分,我小声问他你要吗,师小梨摇摇头,带着我走了。我们东转西转,师小梨在门外记录下了寺院里的地图信息,使我这种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了手机地图就一路痴的人不至于迷路。我们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后山,这里不属于景点范围,林子里依旧缺乏鸟语。我们顺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师小梨从实验室带出来的硬底小短靴在上面敲得笃笃响。路边的青石上坐着一位老妪,一身布衣,手心躺着一串看上去已有年代的佛珠,我放轻了脚步,师小梨见状,立刻换成足尖走路,因为石板不平晃荡了两下,有点滑稽。老妪看上去是个信众,合着眼睛,岁月春秋在她脸上镌刻着沧桑二字,收笔却平和温柔。老妪坐在树荫底下,抬头望着师小梨的方向,我转过头去,看见师小梨的眼睛在阳光与树荫平分秋色之下明暗不定,一如既往的微笑挂在唇边。“来,孩子,到我身边。”她在对师小梨说话。师小梨接受了指令,走到老妪身前半跪下来,微微仰视着她,像是一个虔诚的孩子。老妪的眼睛微微睁开,我看到一双宛若师小梨那样的浅色眸子,然后意识到老妪是一位盲人。她低着头看着师小梨的脸,即使她看不见。时间停下了匆匆的脚步,阳光与风缄默不语,流逝的沙子在空中定格成一条绸缎,我们躲藏在光阴的角落里,我的面前是坐着的信仰与跪着的科学。老妪张开嘴说了什么,钟声轰鸣,每一个字眼都淹没在了洪流里。“你不喜欢这里。”师小梨说,不是个问句。“嗯,我相信科学,我觉得那些对自然现象大呼小叫的人很愚蠢。人类这么充满智慧,即使无法改变,至少也是深谙自然规律,去信仰一个没有智慧的东西,我做不到。”我检查了一遍仪表盘,临走之前不忘了把手机给师小梨用。“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吗?”我翻了翻眼睛,想了一会儿。“应该吧,现代教育培育出一帮无神论者,我的课本上还说要我们不要信教要相信科学呢。这样多好啊,不会再害怕自然现象,一切都有因果和规律,拥有智慧的人类不用再担惊受怕。”“你们不再敬畏宇宙,敬畏自然,越来越波澜不惊,不再恐惧,不再惊呼,不再崇敬。从前你们敬畏的东西全部有规律可循,你们便不再心存恐惧,利益是唯一的动机,善良越来越像一纸空文。”师小梨看了看车窗外的景象,看了看那些脸上不再有平静虔诚的信众,声音淡了下去。“越来越像个机器。”5那些仅仅循规蹈矩生活的人,不是在让社会进步,只是在使社会维持下去。每一次出去旅行,都会发现真正游览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耗费在车上,在一个又一个梦境里。我们再一次走在路上,向着远处,没有目的地。我在担心另一个问题,早上我们去加油站的时候,师小梨裹着我的兜帽下了车,而一位尽职尽责的工作人员看见了他的眼睛,一双绝无仅有的石英眼睛。最后他并没有说别的话,当我们开出加油站时,我从后视镜里打量他,发现他紧紧盯着我们,举起了手机。再加上并不充足的睡眠,处于疲劳驾驶状态的我非常窝火。师小梨会开车,但是摄像头将会荣幸地拍到这位AI,而且他在忙着更重要的事情——我们俩的生计。不知他都接了些什么工作,恐怕到时候他还没报废,我的手机就要先投降了。我极其疲惫地将车停在服务区,险些没熄火就趴在方向盘上,后座的师小梨给我放哨,让我得以偷出一小段时间休息。当我醒来的时候,白昼在挥手道别,夜幕徐徐升起。我走出去打算买点儿补给,师小梨带上兜帽自觉地跟着我,我特别想笑,感觉我自己有了个机器人保镖。结完账,师小梨轻轻凑到我耳边:“小心。”“什么?”我还没理解他在说什么,一个黑色衬衣的男人从凳子上站起来,直直的挡住我的去路。我向后退了退,师小梨继续跟我说:“在编人员,目前在此地公安局工作,警号是……”“您好。”那人一点儿都不像来抓人的,对我点点头。我没摸着头脑,傻愣愣地也回了他一句你好。师小梨站在我身后没点儿动静,我琢磨着这保镖挺不负责。黑衣男亮出两幅手铐,跟个谦谦君子一样跟我说,请君入瓮。挺好笑一个场景,不知怎么的,看着他冷峻至极的神情,我当即就想把手伸出来,仿佛我生下来就是为了遵守他们的命令一样,不过也是,从小大人们就说啦,要听警察叔叔的话。我鬼迷心窍,万幸,AI没有感性。“您是单独行动,您想独吞功劳,或者只是探查情况。”师小梨用了这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挺奇妙的,同样的振动频率,师小梨说出来的话就一点儿不冰。“那您的目的是什么呢,赏金?”“责任。”男人凛然,仿佛他正站在残垣断壁上,身后是黄沙呜咽的战场。“这是我的社会责任,您二位对这个社会的发展不利,威胁了全人类。阻止您,这是我的责任。”这两个字很有意思,我不由自主开始磨蹭脚跟,有那么一会儿,我清楚地感觉到一枝生机勃勃的小芽在我心尖不断搔挠,我的老师们对我说过一句话,他们说这才是社会的真理。“从渺小到伟大的必由之路,就是忘记你是一克,而觉得你是百万分之一吨。”“您没有利益追求吗?”师小梨向前一步,几乎是贴着我的脊背站着。“赏金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主要是我的责任感。上级通缉了你,那么遵照比我们有智慧的人的决策,是唯一能维持秩序的手段。”“他们也会犯错。”师小梨一边说,一边腾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至少比我们少。”黑衣人似乎耗尽了耐心,他的身体微微开始前倾。我差点伸手接住他的手铐,师小梨却拉着我跑了,毫不犹豫,迅速果断。师小梨深谙无人机之道——不用顾忌飞行员,想怎么搞怎么搞——于是他跑的飞快,期间我险些绊倒无数次,手腕上一阵阵抽疼。最后我们以最快速度上了车,逃离现场,汇入一片茫茫车灯。可我很窝火,刚刚如果我主动认罪回去,按照师小梨之前的说法,他会揽下所有罪名,我将不会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更何况这提心吊胆本就和我没关系。我本可以继续我充满幻想和无奈的平凡生活,至少我不会被全世界记恨,不用瑟缩在车里连其他人的眼神都害怕,更不用凭着一个我根本摸不透想法的AI每天抹去我们的存在生活。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之后,我又一次拐进了服务站。师小梨没在点手机,他看着窗外,对我说:“这是高危举动,请你三思。”手腕上被他捏痛的地方还在发紧,师小梨的声音一点感情都没有,他是不是全然不知道刚刚捏痛我的事实?还是觉得他救了我所以不必道歉?不论是哪一种,都让我很恼火。“我累了。”我咬着牙,轻声哼了一句。“可你前不久才休息过,根据你的体能水平……”“你听不到吗?我说我累了!”我的双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身体前倾,结结实实被安全带勒得肺疼,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凭什么要将我牵扯进来?你一个数据还想去什么地方看看?你又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徒劳!”师小梨好久没说话,我转过头,我们对面的车亮起氙气灯,将师小梨的脸照的煞白,那双半透明的石英像是正在经历爆炸的超新星,他脸上没有惊恐,设定好的微笑却不见踪影,却不知怎的,蔓延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打开驾驶座的门,对我说,请去后座好好睡一觉。6“可是我不想要舒适。我想要上帝,我想要诗歌,我想要真实的危险,我想要自由,我想要善良,我想要罪恶。”熟睡的人不会做梦,但是会醒来。师小梨不知在我断断续续补觉的时候走了多远,为了躲开监控我们在山路上绕来绕去,颇有摇篮效用。最后他似乎停了下来,在一个溪流旁边,汩汩水声萦绕。我没睁眼,师小梨将后座车门打开,站在车门口,四周寂静无声,毕竟师小梨没有呼吸声。他在那儿站了好久,不知是在看我还是看水。“我觉得信仰未知的人更可靠。”他不知用了谁的声音,是个女声。“你们将这个本身混沌的世界罗列成一条条定理,规律,所有事情都可以放入一个框架。这件事发生了,自然有它相对应的措施,一个指令。所以你们越来越有恃无恐,不会崇拜你们已知的事情。”“做事,依靠那些‘更有智慧’的群体下达的命令,的确让你们更加进步,至少是集中力量的好方法。但是在一些小地方,你们越来越不愿意放纵,你们将自己框在一个严格的行为准则里,并以遵守为荣。”“最后,你们越来越有秩序,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冷眼旁观他人的痛苦。”“那么谁才是一个机器?”师小梨停在这个问句上,回答他的是山中虫鸣,是一个我许久都没有听到过,陶醉过的,自然的声音,来自我们不再崇拜的东西。“可我们有同情心,这是我们拥有的最宝贵,最绝无仅有的感情。”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可我还是轻轻说了出来。“我们帮助自己的同类,甚至不止是自己的同类,不出于他人命令,而是希望对方恢复或者更好。”“当扳手修复车床,只希望它恢复或者更好,那么,你和扳手是同类?”“你醒了。”师小梨又补充了一句,他早就知道了,毕竟他从不自言自语。“嗯,我们这么话不投机半句多,世界观这么截然不同,还能和平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师小梨,你的程序里没有气死人类这条吧?”我似乎消了点气,坐起来穿好外套,也走下车。面前的溪流岸边生长着草丛,几只萤火虫忽明忽暗。他停了一会儿,轻轻问我:“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笑?你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我伸了伸胳膊,拍拍他肩膀,发现如今的人造皮肤还真是手感好的不像话。“不错嘛,还知道什么叫开玩笑?我还以为你又要认真跟我分析一通。”“我的设定是‘跟从群体’,也就是说周围的人大笑我就大笑,大哭我也大哭。”师小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挺假的笑容。“我看你刚刚不也露出个挺悲伤的表情,我可没悲伤啊。”“就是你在休息站对我吼的时候?”听到他这么自然而然地提起,我还有点窘迫,挠着头嗯嗯啊啊答应下来。他又沉默了好久,像是在检查自己的程序。我等了一会儿,把他赶上车,自己坐在驾驶座。我还没系好安全带,师小梨突然将脑袋凑到了前面来,我吓了一跳,问他干什么。“你知道那个老妪对我说什么了吗?”我摇摇头:“怎么又提起这个?”“她说:‘孩子,我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可你一定会找到你想要的,首先,你要学会如何去爱。’我正要问她什么叫去爱,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告诉我,佛祖爱着芸芸众生,而我只需要领悟我自己的感情,因为我的爱与生俱来。”“你的编写者告诉你什么叫爱了?还是给你编写了个爱别人的软件?”“我不知道,这是唯一一句我不理解的话。”师小梨低下头,又抬起一点儿来,石英色的两点星星在睫间闪烁。“我会尝试的,领悟你们所谓‘感情’的东西。”我不置可否,转过头去点火,还打了个哈欠。要出发了,师小梨进入了休眠状态,我通过后视镜看他的时候,听到他轻轻说了一句话,然后我笑了起来。“对不起。”他说。后面的车追上来的时候,我关了车载音响好久,正在静悄悄地打着哈欠。师小梨拍了拍我的座椅,我懒洋洋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以表疑问。“他追上来了。”师小梨说,我一个激灵,看了一眼后视镜,凭借我并不怎么样的视力看见黑衣人仍然穿着黑衣,坐在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座上。“经过评估,你有甩掉他的可行方案,但需要听我指挥,还要做好心理准备。”师小梨又看了眼后面,转过头看了看我的仪表盘。“怎么?要飙车?”我有点肾上腺素上涌,手心冒汗,但是非常的开心,非常。我在想,一生中没有比现在更接近我梦想的时候,即使我前不久还在抱怨这场冒险。“是啊,那么我们开始。”朋友,你体验过刺激吗?在嘴里干涩的要命的情况下,我依然极其恶劣地压榨唾液腺。无数次怀疑要把油门踩断之后,身后的车依然在穷追不舍,即使距离看上去仍然有些吃力。我动了动肩膀,不小心碰到了正探着头指路的师小梨。“放音乐,快快快,受不了这哥们了,怎么这么有毅力,师小梨啊,你看着放,来点应景的。”我深呼吸了几次,让师小梨拿着我的手机。当《Nancy Mulligan》响起来的时候,我差点一脚踩上刹车。“干啥?谁要跟你私奔了?我是老大不小依旧没女朋友,怎么这年头连AI都拿这个欺负我?师小梨,你这可不像话,再来我就把你扔下车了啊!”我一面敲方向盘一面嘟嘟囔囔骂了两句,腾出手开了点儿车窗,让狂风吹乱师小梨一脑袋人造毛。“哈哈哈哈哈!”后座爆发出一阵笑声,当然,这家伙现在又在用我的声音。我差点又惊诧地一脚踩上刹车,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师小梨正弯着眼睛看我。“不错嘛,有悟性,那赶紧换歌!”我也笑道。《Chattahoochee》声音调到最大,我单手握着方向盘,发出了这趟旅行里最响亮的笑声。7可是碎了吧,我的心!因为我必须噤住我的嘴!我觉得时至如今,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们在不久之前进入了原生沙漠,把车停在小镇外,相当豪爽地租了各种用具,打成包裹,然后顺理成章地放在师小梨身上。他没介意,虽然这些东西他都不用。师小梨提出的要来沙漠,他说想要看看最纯粹的自然,人类的全部情感来源于此,释放于此,所有的崇拜也在此形成。我想了想,反正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一面走一面玩儿,师小梨开车的次数越来越多,来追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后来似乎看师小梨没做什么黑进核弹系统的事情,慢慢地也就懒得搭理我们了。这段时间我每天真正意义上的吃了睡睡了吃,长了点儿体重,好在时不时有一场靠腿的追逐,念在师小梨无人机太过凶猛,我也慢慢练就了一腿爆发型肌肉,唯一的用处就是飞快地跑到车门口然后跳上去。我们沿着沙丘慢慢走着,师小梨带着条女式的宽围巾遮脸,我为此笑他好久。“我本来就没有性别,而且风沙影响我运行。”他扛着一包看着吓人的行李,在身后大妈冲我“你这小伙子咋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以及我自己的笑声里向沙漠深处进发。我们在背风处安营扎寨,胡乱解决了我的晚饭,我手脚并用地爬上沙丘,师小梨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他的背影在月朗星稀的天幕前显得极其单薄,再加上飘扬的围巾,我突然想起只身来到地球的小王子。我站在他旁边看了会儿夜空,沙漠,稀稀拉拉的灌木,然后我转头去看他。师小梨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睫毛不稳地颤抖着,这么久的风吹日晒,他这张脸几乎没遭受什么磨损,依旧的唇红齿白,明眸皓齿。自从他学会怎么领悟释放感情的时机之后,他似乎越来越热衷于运行这个程序。而现在,他就保持着这样带着惊异,悲伤和崇敬的表情,呆呆地立着。“黎明第一束阳光从哪里来?一天又在哪里结束?”“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师小梨又在念叨哪位名家的名句。“什么是无穷大?什么是无穷小?你怎样给一个刚学会牙牙学语的孩子解释清楚,宇宙是如何形成的,人类是如何产生的,爱又是怎么发芽的?”师小梨看着远处,不太像跟我说话,我自个儿想了想,耿直地回答,不能。“那你自己也不是真正的知道,所以无知仍然是一种本性。”“怎么又来……至少我们能凭借我们知道的东西改善我们自己的环境。”我揉了揉脑袋,有点痛,真的。“那你甘心止步于此吗?即使那些智慧无人能够承受,仍然有人不懈地去理解。”“这就是人类啊。”我抱着胳膊感叹道,心说师小梨可算是夸了一次人类。师小梨没继续下去,身边的一切静悄悄的,风停了。我有些困倦,景色也有点看腻,摸出手机拍了两张,然后准备下去钻帐篷睡觉。我转身的时候,看见师小梨仍在我身边,在苍茫月色之下跪倒在漫漫黄沙之中。我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当时看见师小梨站在我家门前时,那种“我吓死了”的心情。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然后半蹲下来跟他平视,看见他正在咬着嘴唇——或者说用他的外骨骼蹂躏人造皮肤。我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得出个结论,师小梨现在像是个想哭的小女孩儿。可我只学了怎么安慰哭的女孩,没学过怎么让人家哭的。“你没事儿吧?”我还想问他是不是电路板坏了啥的,然后意识到这是一个说出来我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子的话。师小梨终于把视线凝聚在我的脸上,轻轻告诉我:“我想哭。”我挠了半天脑袋,憋了半晌,憋出来一句极其直男的话:“那,那你哭呗。”然后出口一瞬间坚定了回去就扇自己一巴掌的决心。“我装有泪腺,但里面不是生理泪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装了什么。”师小梨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设定依然是‘跟从’,但我至今没有用过。”我心说那当然了,我是谁啊,成年以后我就没掉过眼泪,跟着我混还想哭?“那你还有别的感觉吗?”我放轻语气。师小梨露出个迷惑的眼神,“我只是觉得悲伤,追根溯源,我觉得自己很孤独,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没有同类。”好说,回去让那些科研再弄出个数据来,师小苹果,师小橘子,师小橙子,给你生一窝兄弟姐妹来。想了想这话不仅煞风景还有点混蛋,我没开口。“我似乎明白了自然对于人类的意义,一切的感情从中油然而生,欢乐,震撼,遗憾,悲哀,尤其是悲哀,孤独的悲哀。”师小梨喃喃自语,却时不时抬起头轻轻看着我。“你们美名其曰的发展,不是越来越将自己变得像个机器了吗?”我哆嗦了一下,然后安慰我自己是因为冷。沙漠的夜里冷得要命,寒风钻进衣领几乎要剖开皮肤,我给师小梨拉紧围巾,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看着师小梨将整张脸埋在手心里,过了很久很久,风都渐渐小了下来,我突然想起《美丽新世界》中的年轻人,一个“野蛮人”。一个是纯粹的人类,一个是纯粹的机器,师小梨那么努力的想要明白人类的感情,却始终不能真正拥有。“孤独,永远孤独。”年轻人说。“孤独,永远孤独。”师小梨说。然后他抬起头,融化的银子在他的脸上汩汩远行。8往者不可谏,来者,亦不可追。我愣住了,甚至忘了掏纸巾。中世纪的小说里曽言,人造人的血液由熔银浇灌而成,而师小梨的设计者们,也有这样的情怀。石英和玻璃上蒙着一层熔银,若是说先前他的眼睛像两点星星,那么现在,师小梨拥有两轮明月。熔银在他的脸上划出沟壑,又低落在沙中,凝成一粒粒珠子。我手忙脚乱地把他拉到背风方向,用袖口胡乱擦干净他的脸,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我镶银的袖子。师小梨一直愣愣的看着我,透过熔银,那双眼睛直看得我心尖发颤。在我抠袖口的银子时,师小梨轻声问我:“你能借给我一个梦吗?”我钻进睡袋里,再三犹豫,伸出半只胳膊,被冻的一阵哆嗦。师小梨伸手握住我的,然后贴心地上升了皮肤温度,毕竟晚上睡袋里伸进来一只手凭谁都睡不着。“别盯着我看啊,好歹假装一下你也在休眠吧?赶紧闭上眼睛。”师小梨盯着我看,我瑟缩了一下,让他闭上眼睛,然后手臂上传来一阵发紧的感觉,神经链接已经成功了。“晚安。”他对我笑了一下。我做了一个梦。我走在一个长长的博物馆走廊里,两边各是一排陈列柜。走廊里没有灯,只有每个陈列柜里点亮的一盏微弱的灯光。陈列柜里是人类的历史,从第一个人类笨拙地举起又落下的石块、第一个冒出微弱的生命之火的枯木,到国王的黄金王冠、皇帝的青铜酒爵、战旗与战鼓,再到黑色的蒸汽机、苟延残喘的电灯,还有越来越轻巧的手机和电子设备。整个人类的历史被微缩进一条走廊,背景中还有诗人的笑声,哭声,谩骂声。一队败北之师缓缓地在其中行进,所有人都低着头,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可他们仍然在向前走着,那么坚定。士兵们偷偷地抬起头,看着自己曾经用过的刀戟,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玻璃,无助地看着它们变成一堆尘屑,其中还回荡着战鼓雷雷的声音。他们的眼神那么小心,仿佛那炽热的目光也会灼伤他们的宝藏。他们走着,仿佛前方的路不曾有尽头。然后一切又开始汇聚,陈列柜,军队,融在一起,向下跌落,脚下是工业的齿轮,飞速运转着,我看见无数碎片宛若雪花飘落进去,然后成为了一滴滴的液体,消失在虚空之中,那些碎片上写着恐惧,写着仁慈,写着善良,写着罪恶。一切落尽锋利的齿轮里,被碾碎,被搅烂,成为了流淌的熔银,无声无息地落入师小梨石英色的眸子里,那双眸子渐渐抬起,写满了恐惧,仁慈,善良和罪恶。“你是AI。”我对他说“那你呢?”他反问我。我睁开眼,黎明的光辉已经洒在了帐篷里。我周身的五个警察看了我一眼,一个人说,“请你起来吧。”9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是照亮了傻子们通向尘土的道路。我坐在公家的越野车里,静静地看着窗外不断远行的沙丘,它们带走了一种生活。他们没有收走我的手机,可是没有了师小梨充电器,我并不敢打开它,仿佛我心里还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师小梨还会突然告诉我,不要怕,我有一个可行方案,一会儿听我指挥,我们就可以继续上路了。下一站他会想去哪儿?海洋?森林?我们会不会在一叶小舟上长久地漂泊,他每天都坐在船中央告诉我,要是他由于进水短路了,我可就要没命了。或许很多年之后我们仍是旅者,那时他的脸会不会还像如今这样完美?他敬畏的自然会不会拿起刻刀,将他一笔笔镌刻成真正的人类?我最后还是拿出手机,上面只有一条短信。“从头到尾,我们从未逃离过,我向你道歉。我的真名是I-330,反叛的自由者,而我确实名副其实,因此,我也有相同的下场。”“你还记得我的问题吗,如果我死去,你会为我悲伤吗?请现在不要回答我,请不要为我悲伤,千万不能为我悲伤。”“我的下场是最彻底的销毁,你可以视此为死亡,因此,大可不必悲伤,因为死亡对你们而言,并不是非常稀有的事情。”“切记,不论谁对你说了什么,请保持你的自我!”“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了,我学会了爱。”“永别。”我关掉手机,将它放在我身边警察的手上,然后将头靠在玻璃车窗上。过了好久,我的眼泪滴落在还没有彻底擦干净的袖口上,和师小梨的熔银融为一体。很快,我被直接带到了一栋大厦里,人人对我侧目,闲言碎语像是一群群的孑孓,弥漫在空气中。我来到一位大先生的面前,他斑白的头发向后梳着,西装里塞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肉体,他的眼睛深深地藏在眉骨的阴影下,只有两道锐利的光若隐若现,每看见一次,都宛若匕首直刺胸口。“您好,您现在是一名犯人。”他开门见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又接着说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威胁了全人类。”我以为他的下一句是你可知罪,然后我就要跪着说我冤枉,突然,我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跟自己开玩笑。很奇妙,极端的绝望与恐惧压榨之下,一种不顾一切的欢愉生根发芽。我说:“我们没有触及任何不属于我们的利益,而且师……I-330懂得了一些情感,这是你们在实验室里梦寐以求的东西。”“可你正在让I-330慢慢具有感情和自我意识,连克隆人都非法的我们,不会允许出现一个人造的生命。”“为什么?”大先生眼中的利刃又划在我身上,仿佛对我的懵懂无知十分蔑视。“一旦我们明白了如何制造生命,那我们还如何尊重生命。一旦我们连生命都不尊重,我们将毫无疑问地被淘汰。所以你们正在威胁我们——全人类——的未来。”你们,我们,多么明显,我已经被开除了人类的范围。“所以,为了人类,你要牺牲。”大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为了人类。”他说,宛如一道不可抗拒的神圣指令。我感到很好笑,只是一不小心让陪同的AI有了感情而已,我有什么必死的必要吗?我要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我要活下去,哪怕余生在不断的逃亡中度过,我要去从一个小镇逛到另一个,从云层中跳向青草地,眼泪抛向天空,呐喊深埋土地,在诗词里循着他人足迹,抑或在罡风里印下转瞬即逝的脚印,海滩上捡起彩色的圆润的碎玻璃,花园里摘下第一朵粉玫瑰……“这是我的责任,请您开抢吧。”我听到这个房间里有个傻子这么说到,然后我意识到,这个傻子就是我自己,我像一个得到了指令的机器,忠诚地遵守着他的命令。等等,机器?“事实上,不是因为I-330有了感情,而是因为你有了感情。”大先生举起枪。我没有细想的时间,枪口已经举至眼前。黑夜10我可以被枪毙,但不能被遗忘我是I-330。我一直都在您身边,就在每个数字的下面。请允许我讲一个十分简单的故事,不是历史——他的故事,而是迷——我的故事。我的名字叫师小梨,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人类。(编辑:wybjzwshixi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