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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小说】造梦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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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夜色如一滴浓重的墨包裹住了整座城市,肥厚的云层漂浮在城市上空,像是一条条浮空的游鱼。月光被厚重的云朵削碎,微弱的光落在城市中,犹如水中的的微生物。我撩开窗帘,路边街灯惨白,仿佛一道道垂下来的白帘。我今夜没有丝毫出门的欲望,也不想游走于任何人的睡梦中。离开项长明的三年,我数不清我为多少人编织了梦境。我的功力虽然没有达到项长明可以以梦境影响到现实的地步,但也能使我游刃有余的为睡梦中的人们奉上一个个独特的梦。他们其中有爱哭闹的小女孩梦到妈妈再也没有回过家,有出轨的男人梦到老婆握着自己的手机阴笑着坐在床边,有事业刚起步的年轻人梦到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我用指尖轻易地勾勒出了无数个影射现实的噩梦,让那些被卷进梦境的人在午夜的冷汗中醒来。我只想让他们明白,眼下的生活对他们很温柔。在我正式学习造梦前,项长明便神色严肃地告诉过我,造梦师有一个大忌,就是万万不可为自己造梦。他说,如果将自己困于梦境之中,现实和梦境的概念便会逐渐模糊,而造梦师最终会消失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虚无中。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破了造梦师大忌的缘故,我有时会恍惚地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一个比春秋还长的梦。在我高考那年,我意料之中的落榜了。我在写完试卷放笔的那一刻就知道,我考不上大学了。可我没办法面对父亲失望的苛责和母亲沉重的叹气。在我高三以前,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老师和家长心中的骄傲,是旁人眼中的‘别人家小孩’。但自从高三换了班主任后,不知为何我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我的成绩没来由的一落千丈。我不是没有挣扎过,也不是没有用功追赶过,但我所有挑灯夜读的夜晚都如同消失于水中的水。这些我从未和我父母提起过。而他们也因工作繁忙,没有过多地问过我一句话。平常的小考期末,我或许能伪造出个成绩交给父母,但大考临头,大军将至时,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的震惊。那个从小就让他们骄傲放心的孩子,此时却惨痛地摔在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上。出分的前一天,我没有如往日般的泡在项长明家里。我躺在我屋的床上,耳机里放着噪杂的音乐。我的父母依旧在外应酬,家里除我外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漆黑又空落的寂静,往往是思绪最活跃的时刻,不愿去深想的心事随安静的浪潮翻涌上来。耳机里熙熙攘攘地在唱着什么,我已经无心去听了。父母明天的震怒和失望让我恐惧到发慌。我的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昏黄的路灯洒在窗沿上,不停路过我窗下的炽热车灯溅在我屋的墙壁上。我仰面躺在床上,伸出了右手。在飞溅的灯光下,我的右手上的脉搏和掌骨前所未有的清晰。在过去的五个月里,我就是用这样的一双手跟在项长明身后打下手,帮他完成一个个绮丽的梦境。但我没办法制造出一个缠绕住父母的梦,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无论在梦中滞留多久,梦境破碎时,所有人都会回归现实的时间轴,我会回到我造梦时的那一刻。我依然会端坐在父母面前,面对他们沉重的叹息和责骂,不敢抬头与他们对视。我沉沉地闭上了眼,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无法逃脱明天,无法逃脱父母的指责和失望,可我能够为自己编织出一个自欺欺人的梦。从那一刻起,我关闭了对世界的感知。我如同春蚕般,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梦境的茧中,刀枪不入。在我的梦里,我的成绩并不理想,可父母没有指责我半句。家里的气氛一如往常,他们早出晚归,不过问我的生活,不过问我的成绩。浑浑噩噩地在梦中不知过了多久,我茧破碎了。我被重新拉回了现实,可迎接我的却不是父母冷酷的面容。迎接我的,是一纸二本大学录取通知书。是的,我考上了二本。直至我大学毕业,我也没有明白过我是如何考上大学的。有些时候,回忆这杯香气袭人的酒过于迷人,使人不知不觉得沉溺其中酩酊大醉。掉进回忆的旋涡,我的耳朵差点放过门边传来的那微小的‘咔哒’声。我顿时警觉起来,转过头警惕地将视线投到门边的方向。我看到的景象却让我的头皮瞬间炸开。客厅白炽灯下的银色门把手,正缓缓地向下压去。我一个健步奔至门边,握紧把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抵住大门。我从沙哑的嗓音里挤出了一个低低的“谁?”“傻小子,是我啊。开门。”门外传来项长明熟悉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减轻了手上的力度。我确实给过项长明家里的钥匙。“你来干嘛?”我抵着门,槅门问道。“来看看我徒弟有没有被饿死不行吗?快点开门。”项长明的声音有一丝不耐烦。我笑了笑,转开了门把手。我已经有半年没见到项长明了。门外项长明神色如旧,轮廓硬朗,下巴上留着青色的胡渣。他站在门口,影子被头顶的声控灯拉得很长。“进来了把门带上。”我随意地招呼了他一声,转身向屋里走去。在我视线的死角,项长明抿了抿嘴唇,脸上堆叠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紧接着,我的后脑勺猛得一阵闷痛,眼前一片漆黑。【五】我的身体仿佛浮沉于水中,随着潺潺的溪流上下摇摆。有尖长的水草缠绕住了我的四肢,有湿滑的鱼群游过了我的皮肤。炽热的六月艳阳烫烤着溪水,惨白的光直直地穿透我的眼皮。奇怪的是,我所感知的水丝丝凉凉,丝毫没有沾染烈日的温度。艳阳的光越来越刺眼,我不安地抬臂盖住眼睛。“醒了?”陌生男子突兀的声音切开了宁静。我心下一惊。身边的溪水艳阳,水草鱼群如同晕开的墨,消散在眼前。我躺在软皮的靠椅上,在陌生的环境醒过来,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感觉怎么样?”我面前的男人穿着宽松的衬衫,长相文雅。我怔怔地看了看他,大脑一片混沌。我打量着四周。我身处一个写字楼内明亮的办公室,墙壁被刷成了让人舒适的淡黄色。灯光调到恰好的亮度,室内喷洒着使人神经放松的香水味。办公桌摆放在落地窗前的位置,笔纸工整。木质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白色皮质沙发靠在墙边。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出了流畅的画面。我被项长明打昏了。“这是哪儿?”我看着眼前的男人,问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男人绕到了办公桌后面,在皮质转椅上坐下。他一边整理眼前的资料,一边波澜不惊地回答:“心理医生咨询室。”说罢,男人按响了桌面上的铃。银色的按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门被推开了。我转头,看到了我爸妈。妈妈走到了我旁边,按住了我的肩头,仿佛在安慰一个打针吃药的小孩一样,手来回在我肩膀上轻缓地摩擦。我父亲走上前,和男人交谈。谈话中,我听到父亲称男人为‘项医生’。我无声无息地按下心中的惊疑,静静观察着我父母和项医生之间的谈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昏迷后会出现在这里,但我十分怀疑这是一场项长明编织出的梦境。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项长明的影子。“萧澈的情况有所好转,他今天从催眠之中醒来时没有出现以往的哭闹呆滞,而是十分冷静地询问我他在哪儿……”项医生温润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向我父亲说明我的情况。我父亲的嘴唇虽抿成一条严肃的线,但他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猜测,我或许是得了一种需要治疗的心理疾病。我不懂项长明安排这一场大梦有何寓意,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晕我。在我身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母亲忽然开口了,她问项医生:“那萧澈还能参加高考吗?”项医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高考就不要想了,休学一年在家把病养好吧。”母亲默然地点了点头。“高考?休学?”我抓住了重点,一直以来缠绕在我心尖的心魔。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项医生话语中的词。我至今都没有弄明白,我当初笔下的试卷为什么能考上二本。我的余光扫到了项医生桌面上的台历,被翻开的页面上漆黑的日期像一只蛰伏已久的蝎子,刺眼醒目: 2-19我的瞳孔骤然放大。项医生冲我点了点头,“对,萧澈,你是个高三生你忘了吗?”记忆如同天边刮来的飓风,旋转着高速逼近我,和我所有的过往撕扯在一起,将我的大脑搅得浑浊不堪。我是萧澈,上高三。曾经耀眼的年级前十,后来老师理都不愿意理一下的过街老鼠。在我高三前的十五年里,我一直很优秀,成绩名列前茅,是父母老师口中的骄傲。但是后来,后来,上了高三后,我所有的努力和成绩都如同在丢进溪流中的纸船,没漂两下便翻船沉进了水底。我不堪压力,跳楼,未遂。我被项长明救了下来,跟着他学习造梦。我随项长明学习造梦两年,成为造梦师三年。可是,然后呢,后来呢……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心理咨询室,听着父母询问医生我是否还能参加高考,被告知我是个高三生。高考距离我,已是四年以前的事了啊!我攥紧双拳,胸腔在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恐惧,紧张,亦或愤怒。我忽得抬起头,冲着面前虚无的空气大喊:“项长明!你给我出来!”项医生和我父母被我突然的喊声吓到了,他们慌忙地看向我,神色中充满了慌乱和不安。“项长明是谁?你在和谁说话?”项医生的浅棕色的目光撞向我,似铁锁一般将我困在其中。他开口询问我,声音出奇的平稳。我直直地盯着他,试图从这两个同姓项的人身上寻找出我相识的特征。可是,我没找到。项医生有欧洲人一样的双眼皮,鼻梁高挺,轮廓柔和,下巴白皙。我移开了目光,飞速翻下靠椅,拉开门跑出了这间心理咨询室。身后的走廊里回荡着父母失措的叫喊和试图追上我的杂乱脚步。我什么都没管,加快了速度将它们一并甩在身后。【六】幽深的夜空如一块幕布一样遮盖在城市上方,月光在天边鱼鳞般的云层后翻涌着,洒下层层被城市华灯消融的月华。一盏盏明亮刺眼的街灯笔直地竖在路边,没有尽头似得无限延伸。车流的灯光混入街灯下,和闪着光的建筑物一起,描绘出了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我发了疯一样地奔跑在路上,车辆从我身旁呼啸而过,用尾气将我甩远,仿佛我是一个被遗弃的人。我向项长明家的方向飞奔。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梦。造梦师不是梦,心理咨询室也不是梦。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时间轴忽然倒带般回转了四年,也许只有项长明能告诉我了。冬日凛冽的风将我的身体吹得僵直,风迎面打在我脸上,刀片一样不停地切割我的皮肤。我认识四周的景象,这里离项长明家很近。再坚持一下,我对自己说,再坚持坚持就到了。我因体力不堪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猛烈地跳动。我含着使我牙龈打颤的寒风,终于跑到了项长明的小区前。在我气喘吁吁地进门时,我却被门卫警惕地拦下了。门卫看我还是个学生模样,对我还算客气。他把我带到了保安室,问我找几栋楼的住户,要我留下姓名和电话。我内心的惶恐加剧,以前我来找项长明的时候早就和门卫混了个脸熟,他们从不曾拦下我过。终于,在我报出项长明所住的楼房号时,我在心理咨询室内就开始滋生蔓延的恐惧达到了顶峰。门卫神情古怪地看着我说,我们这儿没有这个楼。我从心理咨询室里开始,就在心底种下一颗恐惧的种子。它发芽,伸展着枝桠,缓慢地生长。但在门卫吐出这句话的这一刻,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长!它凌乱粗壮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它粗糙的腰肢在刹那间成长为了蔽日的苍天大树。它健硕的树干和繁茂的枝叶撕扯着我最后一丝理智,遮住了最后一点希望的光芒。“不可能……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嘴唇发白。我大力地将门卫推倒在地,抢夺了他身上的门禁卡后奔出了保安室。我不顾体力不支的身体和逐渐发软的双腿,喘息着跑进了小区,如同一个寻找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一样疯癫地寻找着项长明的楼房。可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小区是我所熟悉的小区,但项长明居住的楼房却凭空消失了一般。我的牙齿在打颤,上下牙磕碰在一起,发出诡异的‘咯咯’声。我已经不知道这是因为身体接近虚脱,还是因为惶恐了。身后保安们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他们打着手电筒向我跑来,嘴里重复嚷嚷着‘抓住他’。我回头看了看他们,决心赌一把。我拿着从保安那抢过来的门禁卡划开了一栋居民楼的大门,跑进了电梯,摁亮了二十三层。保安迫近的脸被电梯门无情地阻隔在外。电梯平稳的向上升。我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握紧了门禁卡。电梯停在了二十三层,是顶楼。我一步步坚定地走了出去,爬上了顶楼天台的护墙。我站稳在墙头,深吸了一口气。我朝下看了一眼,是灯火辉煌的万丈深渊。保安惊慌失措的叫声从我身后传来,他们手电筒扫射出刺眼的光照在我身上,犹如照亮着一个试图越狱的囚犯。我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身姿潇洒得如同奥运会上夺冠的跳水运动员。逆向的寒风仿佛刀锋一样凌厉地刮着我的脸,从我耳畔呼啸而过。风中夹杂着一个男人清晰的声音:“梦境如一面镜子,反映了人内心的最深处。无论是做梦的人,还是造梦师,都逃不过梦境的照射。”这声音有点像项长明,又有点像项医生。我来不及想明白。【七】我十六岁那年,高考将至。我的心情仿佛是守着一座弃城的寥寥士兵之一,在重重迷雾中等待着敌方四十万铁骑的到来。我忐忑,紧张,神经如一根清脆紧绷的琴弦,一触即断。我深陷于绝望之中,望着高考这陡峭的深渊,感受着它也回望着我,眼神中透露着逼迫。那是浓稠的绝望,像深夜从行驶在海洋上的孤舟中向远方眺望一样,天地间一片漆黑,看不到天际。驶过一程黑夜仍旧是黑夜。所以我选择自杀,跳楼。我从二十三楼纵身一跃,把我自欺欺人的一生摔碎在地。在我坠落成一滩鲜红的血肉和尸块前,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比春秋还长。只是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场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八】我叫萧澈,十六岁时成绩一落千丈,确诊严重臆想症。我失去了分辨梦境和现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