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悦灵石的哀歌》

霸主的特急命令到来时，我正在享受一段惬意的长假。那个时候，我刚刚结束了对科伊娜的生态改造工程的收尾工作。这项长达一个半纪元的浩大工程的已然将这个曾经暴虐的行星彻底驯服。站在登陆者平原上，数个纪元前的探险家们描绘的，那有毒的大气和致命的硅化物风暴已成为了历史，取而代之的则是饱含氧气的徐徐海风。头顶之上，“恒河号”巨型行星改造船正缓缓旋动，遮蔽着大半浅粉色的天空。我行走在只长出苔藓的荒原上，自由的呼吸着略带咸味的空气，不再考虑一切关于大气数值和生物量的问题，什么都不想，只是不停地走下去。作为这项生态改造工程的总负责人兼“恒河号”的首席科学官，不停的思考正是我的工作。而现在，工作结束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散步，既是舒缓身心的妙法，也算作对工程的最后验收。之后，恒河号会返港大修，而我则会乘船返回母星，顺便还一笔债。至于科伊娜——她很快便会成为霸主最重要的商港之一。柔弱的阳光刚从恒河号的边缘撒漏出来，舰长的红色紧急归舰指令便投影在我的视网膜上。这种程度的紧急指令一般只在危及生命时才会使用。我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发生什么了!”我问道，“生态系统出问题了吗？”“一切正常，博士，”舰长回答道，“是从霸主执政厅来的加急命令，要求您即刻前往最近的传送站.......”“就说我在考察验收，联系不上。”我打断了他，有些不耐烦。“这是首席执政相福尔斯·蜥颂大人的超光讯，要求您本人立即答复。”讯报原文出现在眼底投影上。“好吧，我立刻回去。”我心中忐忑了起来。如果是诸如汇报工作进展一类的小事，是犯不着首相本人理睬的，且不用说动用了超光通讯。要知道，凡是带有“超光”的东西，都是霸主不曾掌握的科技——现在所有的超光通讯设备，都是上古人类遗产的一部分，是不可再生资源。恒河号这样的巨型工程舰，也只配拥有一台最简单的超光通讯仪。至于遗产中原理更为复杂的星际传送站，算上三个较为强大的附庸各一座，整个帝国也只有八座。这回想必是有什么特殊重要的事。我心里一阵不安。安逸的日子结束了。曲率冲锋艇抵近蜥蜴之眼传送站已经是三个标准周后的事了。在停泊区，早已等候的向导将我带到传送站的贵客厅。那里，我意外的见到了福尔斯·蜥颂本人。他身披一件宽松的紫色玄武纹长袍，尊贵的手杖上镶嵌着宝石。他口鼻周围不自然的浅紫黑色表明他是悦灵石的忠实使用者。“伟大的的爬行者领袖，尊敬的首相大人。”我躬身道。“迪文·莫里森博士，”蜥颂执政相脸上带着老练的笑，“首先要恭喜你完成了对科伊娜的改造，你卓越的天赋和杰出的工作受到了元老们的一致赞叹。”“您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循着前辈的脚印罢了”，我停顿了一下，“想必大人亲自驾临，恐怕不只是要祝贺我吧。”福尔斯·蜥颂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取出了一个造型奇特的长匣子。“便携传送门！”我认了出来，这也是霸主得到的遗产之一。匣子被激活，在地上缓缓展开。一道通向未知空间的传送门出现在这贵客厅内。“请吧。”首相说道。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步入传送门，蜥颂首相紧随其后。门的后面是一间不大的的密室。更确切的讲，是一间石质墓穴。石穴的中央是一盏聚变长明灯。幽暗的灯光下，首相的脸显得更加阴沉。无人通行的传送门自动熄灭，整个石穴现在成为了完全密封的地牢。“博士阁下”，首相开口说，“出于保密的缘故，我不得不带你来此，以保万无一失。下面我们的谈话内容将成为绝密，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请务必谨记。”他接着说道：“帝国元老院商议决定，将你调离‘恒河号’首席科学官一职。你将担任帝国的驻外科学官，出访矮树人的母星——卢瑟斯。”卢瑟斯？我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有关的记忆：加里贡——霸主附庸国之一，矮树人之国——的首都，1.3倍标准重力，悦灵石的唯一产地，银河系内体积最大同时也是密度最小的宜居行星，遍及全球的粗大矮树以及寄生其上生长的悦灵石。此外，卢瑟斯还拥有一棵高近千米的参天巨树。很难想象它是如何在这样的高重力下生长的到如此巨大的。“为什么是我？”我问道，我对悦灵石没有半点好感。“三个标准周之前，我们收到来自卢瑟斯领馆的超光讯。加里贡有意赠予霸主一大批上好的悦灵石，作为交换，他们需要一名霸主的科学官，而且指名要你，迪文·莫里森博士。对此，对方的说辞是悦灵石的生产受到了某些影响，希望一位杰出的行星生态专家去协助他们解决问题，他们认为，没人比科伊娜的缔造者更合适。”他接着说：“你也知道，对于帝国中的许多有权有势的人来说，悦灵石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为了避免潜在的混乱，霸主希望你帮助卢瑟斯维持悦灵石的产量。”“但是，帝国的智能网络告诉我们，加里贡近期的贸易显示，他们似乎在秘密地进行行星改造。元老院认为他们是在试图复制卢瑟斯以秘密扩大悦灵石产量。脱离霸主管控的悦灵石无论是流向黑市还是其他附庸，都将是对霸主利益的损害。因此，霸主当局希望你作为秘密眼线。你将会戴上一枚超光通讯戒指，它会传回你周围的实时音像。为了避免外交上的误解，此事务必保密。作为回报，霸主将会帮你偿清你的所有债务；当然如果你不接受…….”“不必说了，我接受。”显然我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很聪明，”首相再次微笑，“记住，你是霸主的子民。爬行者的尊严不可侵犯，霸主的权威不容挑战！”“愿您康健，大蜥蜴博士。银河系的厨师向您问安。”登陆艇投入了卢瑟斯的高重力，前来接洽我的矮树人开口说。恰恰相反，卢瑟斯1.3倍的重力现在让我无比难受。我挣扎着弯下腰去，和他握手。“你好，我叫迪文·莫里森。”“我叫卡什·库库，是您的向导以及助手。”实际上，我根本记不住他的样子。矮树人都长得又矮又小，而且都长一个模样。“请跟我来。”他说。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跟了上去。坐上为我特制的大号树叶飞舟，我开始和卡什聊起来。“刚才你说你是厨师？”“不，我和您一样，是生物学家，也是您的崇拜者。我指的是卢瑟斯，银河系的厨师，她为文明制作佳肴。”“哦？你在说悦灵石？”我摇摇头，“不不不，我可不这么认为。”卢瑟斯生长的这种带有异香的黑色果实，它的功效正如其名。使用者通常把磨好的悦灵石粉混在水里煮沸，吸食蒸汽，从而浸入一种麻痹——或者按他们的说法——空灵的状态。在此过程中，吸食者会感受到精神上的极度放松和愉悦，却不会给身体带来任何损害。因此，帝国许多贵族便长期吸食悦灵石作为娱乐，许多科学家和艺术家也以此作为其灵感的源泉。“悦灵石就是卢瑟斯为银河烹制的珍馐。”矮小的卡什从座位上跳下来，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一方面，悦灵石为文明中的个体制造快感，从而维持文明的稳定和健康；另一方面，宇宙中拥有着丰饶的物质与能量，而文明的发展却受到光速的限制。文明若想继续发展，参悟出元方程从而发展出超光科技必不可少。至于参悟宇宙嘛……没有什么比悦灵石更能激发灵感的了。悦灵石之于文明正如食物之于生命般不可或缺。……”“唉！”我叹了口气，不再反驳。的确，理解元方程，不仅是霸主的夙愿，更是许多科学家的夙愿，其中也包括我的父亲。为了参悟，他不仅变卖了大部分的家产，更是欠下巨额外债以购买悦灵石。他以为他无比接近成功。当然，他失败了。山穷水尽的他选择了自尽，留下了母亲和还在蛋里的我。我没有走上父亲的路，远离悦灵石，并且选择了生态学。多年过去，母亲早已去世，没想到命运竟又将我送到了悦灵石之乡。或许，这正是我复仇的机会……卡什还在喋喋不休：“卢瑟斯是银河系最卓越的厨师。很可惜，她的奇迹难以复制。而现在，我们要去作她的帮手，帮她解决困难。这真是无上的荣光……”突然，他不说话了。远处，一棵巨大的树出现在成片的悦灵石田间，透过窗子，卡什凝视着巨树。“你们叫它什么？”我问道。“那是我们的神。”六十个标准周过去，除了会见加里贡的长老们和生物学家外，我带着卡什在卢瑟斯上指挥兴建了许多高大的气候调节塔，我做的一切安排都得到了加里贡不遗余力的支持，那些庸碌的生物学家们也从无反对。当然，我做的毫无痕迹。我敢保证，无论是霸主还是加里贡，都不会有人看出我的真实意图。实际上，悦灵石的产量确实回升到了先前的水平，并且有持续增加的趋势。但是不出十个纪元，卢瑟斯的生态就会崩溃，悦灵石将会成为历史。倒是复制卢瑟斯的事，矮树人从来没有提起过。工程快要结束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房间里睡觉。睡梦中，突然有一阵浓烈的异香。是悦灵石！我一下清醒过来，矮树人要暗算我！然而为时已晚，我很快陷入了一阵眩晕和快感中。当我再次醒来，发现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者说是，空间。四周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只有前面有一团光。我似乎并没有醒过来，又觉得我确实清醒着。我站起来，猛地发觉戴在手上的戒指消失了！“你似乎非常痛恨卢瑟斯。不是吗？”面前的光团动了起来，声音便是从那里发出的。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不可能！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计划的。“很巧，你的计划与我不谋而合，”光团飘动着，“我本打算引发生态崩溃毁掉卢瑟斯，然后让你背负这个的罪名。看来现在，倒是省去我许多的麻烦。年轻的小蜥蜴，你没有见到文明突然失去悦灵石后会是什么样子。相信我，你也不会想知道的。”“你……你是什么？”“我就是矮树人的神，那颗巨树，或者说，上古人类最后的意识体。”我心中顿时震惊的无以复加。上古人类文明！那便是解出元方程的神级文明，银河系最早的主人。正是人类创造了包括我们在内的银河系的诸多智慧生命。但是人类文明却突然在百万个纪元前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了废墟和遗产，以及神一样的传说……难道人类的崩溃与悦灵石有关？“没错，愚蠢的小蜥蜴。”它似乎知晓我的想法。“曾经人类拥有过整个银河系，以及遍及银河系的悦灵石种植园。然而，灾变发生了——至今我们都不知道原因——只有卢瑟斯才能生长悦灵石……灾难过后，残存的人类已然无力同新崛起的蜥蜴文明抗衡了，而蜥蜴们则要对创造者们赶尽杀绝。幸存者中已经没有人理解元方程了。于是，在最后的卢瑟斯，他们倾尽所有创造了巨树，以及与巨树相连的矮树人。随后所有人类把意识融为一体，注入巨树，那便是我。我开始漫长的蛰伏，同时重新理解元方程，等待重生的机遇——现在，时候到了。”“不可能的！”恐慌充斥着我，“你们囚禁了我，霸主的军队很快就会到来。”“愚蠢的蜥蜴！”人类意识嗤笑道，眼前画面闪现，是我和卡什在会见矮树人长老。“昨晚我已经把你的意识从你的躯壳中剥离了出来，换上了我的一部分。他将带着你愚蠢的戒指继续完成你的计划，卡什则会记录你破坏卢瑟斯的罪证。而你，你的意识，将会被我吞噬。我虽然已经重新解出元方程，但是仍然需要你的知识去改造一颗行星。”画面一闪，是一颗陌生的行星。“这颗行星远在霸主疆域之外，矮树人们已经对她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改造。现在，我将用你的知识将她进一步完善。那里，将诞生全新的人类文明。挽歌已然由你奏响，你们的蜥蜴文明很快就要完蛋了！而人类，将会带着元方程，踏着你们的废墟中重生！”无比的恐惧包围了我，我什么也听不到了。悦灵石早已奏响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