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泰坦的挽歌》字幕:他们是海洋的后裔,浮游着做梦,淡蓝色的肌肤融化在川流里。广袤而冰凉的星体是故乡,湖泊与盆地是它的鳞伤,阵风掠过,他们在伤口里清唱。第一幕着装还算正式的婕拉站直了身子,她是今天参加助理面试的唯一一人。身为外交官的贝赛偷偷叹了口气,将她简短的履历前前后后翻阅了十来遍,思考半晌,向婕拉的方向看过去:“前联邦图书馆管理员?证明?”婕拉听罢一愣,正准备启齿,却又被他打住。贝赛:“算了算了......明天来上班吧。”贝赛按揉着太阳穴,探手一指房间靠门处的一对桌椅,“你工作的位置。”婕拉(攥着衣角,微微一欠身):“多谢长官。”,便转过身准备离开。贝赛: “对了。”贝赛叫住了婕拉,“你脸上的那是什么,银饰?”婕拉(侧头一笑:“祖传的面饰而已,是家族的信仰。”贝赛:“哦?”贝赛觉着新奇,低眉措辞了很久,最终只是憋出一句:“一起走吧......也是下班时间了。”二人各自提着拎包下楼,沿着大厅里径直伸展向大门口的宽阔红毯走,迈出了一队值班侍卫的视线。此时室外隔离着甲烷气体、平衡大气压的“天幕”系统还没有切换成夜间模式,极昼带来的刺眼日光披拂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上,把高耸的中央塔楼镀成了金色。这时,高塔下聚集着的三两簇人群正高声议论,贝赛走近,瞧见塔顶的大屏幕上转播着当今人类统治者纳格三世的演讲现场。两年前,高龄的二世因为对安保疏于管理,一夜被暗杀。当时年仅十七岁的独子被迫上位,却因年幼加上欺软怕硬的性子,一直被在土卫六,也就是泰坦星上与人类共居的瓦姆族人欺压。若非有国务卿卡利斯的辅佐,瓦姆人与人类保持着相对还算缓和的关系,否则不仅仅是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这个星球上的人类都得遭殃。“就这种卖国贼怎么配从政?我们凭什么就得做那群鱼人的奴隶?”光着膀子的大汉站在人群的最前头,语气中洋溢着愤恨。“啧,三世对他们就知道一再忍让,怕不是瓦姆族人的奸细...”瘦高的少年接话,于人群中宛如投放了一颗爆弹,倏然又引起了一大波议论。“哈哈哈哈!大胆的猜测!”“要不是看不出他长着腮,还真的有可能,大伙说是不是?”“没错!”“瞧他那苍白的肤色,没准是个瓦姆人的亚种!”贝赛没有出声,夹着公文包,对婕拉招了招手,躬身在人群中穿梭过去。“哟,这身打扮,看来是屁事儿不干的政府要员?”身后突然传来女人尖细的声音。贝赛转过头去瞧,余光瞥见婕拉不知所措的神情,只见那穿着工装的女子朝自己踱步过来,不屑地吐了口唾沫。他出于职业道德,没有反驳,低下头在层叠的谩骂声中逃脱,直到拐进商店街旁的窄巷里才松口气,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只是待他再回头找寻时,婕拉已经不见了。第二幕自家门外的信箱里又塞满了广告单,生了铁锈的箱门一被打开,花花绿绿的纸张直直涌出来,贝赛也没再弯腰去捡,挠了挠后脑勺进了房门。与此同时,“天幕”开始运转,现出了霞光的色彩。房间里充盈着黑暗,声控灯过了良久才亮起了微微的光,早上吃剩的餐食还在客厅的圆桌上,由于离家时开启了恒温器,其上依旧有热气升腾。贝赛钻进卧室,取衣服冲了个凉,正准备坐下吃晚餐,楼下一阵吵闹声夹杂着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入了耳。“追到了家门口?”贝赛一怔,抄起钥匙串,甩上房门下了楼。“你们这就是欺负人!凭什么我们人类就得以10倍的价钱购买货物?”一个缠着头巾的孱弱妇人发声质问,手里挎着装有新鲜肉块的竹篮,其瓦姆语运用得十分熟练。贝赛见了这副景象微微迟疑。妇人面对的正是三个身材纤瘦,与常人长相相仿,只是皮肤泛蓝的瓦姆族人。最为壮实的一个背着硕大的鱼叉,说话时面部不很明显的腮器官缓缓蠕动,偶尔会溢出些许汁液。“人类大批量来到泰坦星,与我们族人瓜分资源,对你们不予驱逐已是仁慈。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对我们的做法评头论足?”为首的那只弯腰凑近妇人的面庞,尽显凶神恶煞之态。“我们拿劳动力作为交换,替你们做牛做马,不要欺人太甚!”妇人越说越激动,却在刚说完的下一秒被壮硕的瓦姆人一把推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小阵沙尘。贝赛急忙奔上前去,气喘吁吁地阻挡在妇人身前:“多少钱?我给你们。”那瓦姆人一蹙眉,抱起双臂,撇了撇嘴:“一千三,鱼人商会的,两天内打到账上。”贝赛出了些冷汗:“没问题,有事只要找我就行。”三只高个子又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妇人,才急急忙忙地往城门口方向跑开去。“有没有伤到?”贝赛低下身去搀扶身后人,看清了正脸才发觉她年纪并不算大,只是穿着古朴了些。“谢...谢谢。”妇人捋了一把额前的乱发,面无表情地挎上篮子,以很小的幅度鞠了个躬,默默地往自家走了。贝赛远远地看着那身影,突然口袋里的通讯器剧烈地震动起来,他摸索着拿出来接听,闪烁的电子屏上显示着陌生的号码。“喂?是贝赛长官嘛?”贝赛察觉到这是婕拉的声线。“您快些过来吧!南部城邦遭到了海啸袭击!”第三幕待贝赛赶到时,已是入了深夜,“天幕”模拟出的夜色与星光代替了原有的天空,只是在边陲地区大量建筑废墟的衬托下,这份本看起来美妙的光景显得愈发凄凉。婕拉正站立在地面崩出的巨大石块上遥望搜救队的救援情况,迟迟才发觉贝赛的到来:“长官,您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又怎么会在这儿?”贝赛从小型浮艇上一跃而下。“我回办公室里取了下我落下的东西,路过探测室发现警报器的异样,当时没有值班人员在,没想到我一上报,海啸就发生了。”婕拉冲他毕恭毕正地敬了个礼后解释道。贝赛伸手摩挲起下巴上的胡渣,面对眼前的状况一时没缓过来:“这样,你先去辅助一下搜救队的工作,我马上过来。”婕拉听罢点头,跳下了岩石向就近的废墟奔去,与此同时,贝赛又一次接起了通讯器。“贝赛,我是卡利斯。”通讯器那头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是,您有什么吩咐...”此时一阵海风裹挟着一些砂砾朝贝赛扑面而来。“这次海底地震没有前兆...”“什么?那探测室的警报器...”“没有动静。”贝赛一时语塞。“警报器率先检测的对象是地磁异常,但是...这回首次接收到的就是地震波。所以这次海啸并不简单...你先督查搜救队工作吧,这个明早工作时间再谈。”“是。”贝赛挂断后放下通讯器,微微眯了眼,朝远处正搬挪着碎石的婕拉看去。“长官,死伤人数逾千...但基本已经处理完毕,您可以先放心了。”婕拉再回到原地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有余,贝赛闷闷地坐在一处,过了一会儿抬头,问道:“瓦姆族人有无伤亡?”婕拉回复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据联邦搜救队的消息说,没有...”贝赛一惊,但也没急着追问原因,而是眺望了一下瓦姆居住地,竟也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他对着环绕起瓦姆人住宅区的一圈建筑遥遥一指,侧过头问:“那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有栋东西?”婕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解释道:“我记得...那应该是两个月前施工的,用瓦姆语说,应该是叫作‘比米尼巨墙’。”“比米尼...”贝赛低语着,定定地瞧着那堵墙体许久,突然间,其高处疑似灯塔的建筑物闪起了微微的光。4晨光熹微之时,疲累的二人直接从灾区回到了市政府,因为一夜未眠,贝赛难免打不起精神,倒是婕拉看起来还算有精力。比较幸运的是,当日的工作量并不算大,只有少量文书需要被整理,贝赛抽空打开了办公室里的悬浮放映器,纳格三世端坐在直播间的影像慢慢显现出来。“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我表示非常悲痛。”少年双目无神地说出这些话,婕拉在一侧看到时不禁“噗嗤”笑出了声。“今日,我约谈了瓦姆族的领导人巴塔利,为了人类的安全与利益,瓦姆族同意在危难时刻对我们施以帮助...”贝赛听了默默挑眉。“不过...不过为了保证双方的友好关系,我代表全体人民同意向瓦姆族进行军械出借,并签订了免薪酬雇佣人类劳动力的进阶条约...”纳格三世的话还未完,楼下已经响起了阵阵刺耳的抗议声。“哦,天哪。”贝赛双手抱头,对这个决定感到苦恼。在群众最为敏感的时候依旧做出了对人民不利的选择,看来游行示威行动是避免不了了。稍顷,大楼下爆出一记枪响,随即惊慌的尖叫声刺激了贝赛的脑神经。他顿时离开座位,趴上背后的窗口朝下看去,只见大街上为首的巡逻侍卫正提着枪支,枪口所对准的是一名瘫倒在地上的男人,胸口的血洞汩汩地淌出些鲜血,四下安静下来,这场景着实骇人十分。贝赛重重地喘着粗气,转身朝婕拉快步走去:“你会潜水么?”“会吧...怎...怎么了,要去哪儿,长官?”贝赛一把拽起婕拉的手腕,带着她夺门而出。“老地方。”5此时的南部滩涂还是一副破败样子,损坏的房屋遍布,宛如几具碎尸一般瘫软在四处,不过令贝赛惊奇的是,房屋间竟惊现了瓦姆族人的影子。几只瓦姆族斗士腰间绑着些利器,因为肩头没有标志,并不像是商会的人,个个表情凶恶,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对付。他同婕拉蹲了下来,窝在一处废墟里,观察了一阵,贝赛凑近她耳语:“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是想干什么...这样,我们...绕道走吧,否则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婕拉颔首,随后跟着贝赛偷偷沿着无人的海岸线行走,直到凹进海域的一片浅滩处悄声蜕下了便服,露出早已穿上的潜水衣与供氧仪。待到贝赛做出指示,二人套上头罩,一齐入了水。头顶装备的探照灯开始发挥作用,可见度极低的深海被光束挖掘出一条道路,由于潜水衣独特的设置,二人持续下沉,直到可以模糊地瞧见海底。贝赛做了手势,想要分头寻找线索,被婕拉果断拒绝了。“信号...不稳定...一起...有保障。”她通过电波给贝赛传去讯息。贝赛没加思考,便点头准允,立马向更深的地方摸去。珊瑚礁与海葵划过身侧,探照灯为这次探索省下了不少的精力,突然,灯光的尽头窜过去一个身影,贝赛急忙给两人的潜水衣断电,拉着婕拉闪身躲在了巨岩背后。“...是鱼?”“不,泰坦星的鱼类只供人工养殖。”“...那是?”贝赛看着她,加大了手上紧握的力度。“嗯,瓦姆族的海底巡逻兵...发现了光源...嘘...藏好。”时间好似一下子被拉扯得极长,二人并肩屏息站立,贝赛不时稍稍探出头去查看情况,因着视野所限,他唯有凭着意识做出大概的判断。在确认周身环境基本安全后,他招了招手,示意继续探索行动。只是在他迈出步子的时候,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他想要去捡拾的时候,却猛地滑了一下,被婕拉扯了一把在站稳了身子,顺便把先前脚下的物体捞了回来。他开了探照灯细细观察脚下的地形,心跳猛地加速起来。“什么?”婕拉凑上前。面前现出了一个好似没有边界的巨大坑洞,看起来深不可测,又像是一道大裂隙。他抬手瞅了瞅方才脚下的物什,头脑又是一片空白。是支报废的雷管。6贝赛面对此事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飞速赶回到政府大楼向卡利斯上报,迎来的是这位国务卿长久的沉默。落地灯下的这位先皇亲信手托下颚,一根手指的指尖沿着面颊的纹路来回刮动,皓白的须眉也不时生出皱褶。“我争取和三世谈谈,辛苦了。”卡利斯轻声地说,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待贝赛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时,婕拉还未归家,慢慢地在整理东西。“请你吃饭?”他冲她歪了歪头,如是提议。婕拉抬起头,头发依旧在不断滴水,学着贝赛的样子把头偏了偏,粲然一笑:“不必麻烦了,不如...长官陪我去一回商店街的书馆,可不可以呢?”“没问题。”贝赛拿起手中的钥匙串,“坐我的浮艇吧。”商店街的书馆保存着大量的电子文档供顾客选购,价格亲民,角落处也堆叠着少许曾经风行的纸质书籍。它建在中央塔楼的东南方,因独特的构造与复古外观,非常显眼。此时店中的柔和灯光透出钢化玻璃,在“天幕”给予的黑暗里,宛若一只光球。婕拉看起来好似熟门熟路,进了店门便直往深处跑。“你喜欢哪个写作者?”贝赛边跟随她边发问。“作者?”她拨弄着一层光碟,表现出很享受的模样,“我喜欢老一些的,过去的作者。”“比如?”“王尔德。”婕拉颤睫,手指猛地停在了书架的一处。贝赛晋升为外交官前已是有了极大的阅读量,对她所说的“王尔德”亦有几分了解。“我尤其喜欢他笔下的一句话,你肯定也知道。”贝赛挑眉,有些好奇。“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依然有人在仰望星空。是选自王尔德先生的《自深深处》。”贝赛接话。婕拉笑笑:“长官果真如传闻里说的那样博学,今天我也有幸领教到了您的勇敢。”随后转头与他对视,也没再移开视线。贝赛的心忽地一颤,此刻耳边的细碎交谈声也好像一时间被抹消了。她说:“而我就是活在阴沟里的人,我也一直在仰望我想要得到的星空。”7次日早晨,一阵哭声吵醒了贝赛,闹铃还未响起,声源听起来离自家不远。贝赛做了简单的洗漱,抄起了一罐营养液。挎包出门去上班时,门外信箱里滑出了一张来自鱼人商会的兽皮收款单。北方的货船鸣着汽笛,意图盖过住宅区里的恸哭声,不料教堂的钟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场协奏。往中央塔楼的方向,能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细细辨别,竟还能听到饱含绝望的求救。三两个皇家侍卫绕着人群向贝赛的方向来,他冲上前去,侍卫们瞬间警惕地提起枪支。他抽出口袋里的证件出示:“外交官贝赛,前方什么情况?”臂膀上有着军衔标志的似乎有些职权,见了证件上的字样后立刻收起枪,并重重地鞠了躬。“是这样的,长官,清晨来了一群游行队伍反抗皇室的命令,我们接到了陛下的指示,对这些罪大恶极的贱民进行了处决。”贝赛顿感胆寒。“卡利斯总督什么态度?”“总督...一直没有出面。”侍卫微微低下了头。贝赛眨了眨眼,心想卡利斯的原则饶是到了如今也一直未改变:除却处理分内的政务外,从来不会干涉纳格世家做的任何决定。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从不远处人群中挤出来,贝赛看过去,发现了一张熟面孔。是上回从鱼人商会打手手下救下的年轻妇人。此时她面无表情,依旧扎着头巾,只不过这次没有提着篮子,而是怀抱着一个婴儿,在与贝赛擦肩而过时,迅速地瞟了同侍卫交谈的他一眼。贝赛一怔,随即挥别侍卫长,绕过人群,偷偷抄了小路抵达政府大楼,此刻的他看似平静,实则不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没有把包放在办公室,而是一路奔向办公层的洗手间,拐入男厕前听到隔壁传出一阵隐隐约约的风扇声。他一下子驻足,转过头去看对门,在视线接触到房间内景象时,额头上刹那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婕拉正站在洗手间的洗手台前,微微张口,与镜子里映出的贝赛忽然对视。她面部的银饰被搁在了一边。她脸颊上的腮正在规律地翕动。8贝赛感觉自己好像沉睡了很久,再醒来时头痛欲裂,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无力地躺卧在办公室里。婕拉在一侧的办公桌上翻找着什么,听到动静,转身瞧他:“清醒了?”“你...”“嘘,看来麻醉剂的药效已经过了啊...”婕拉的神情与先前几日表现出的截然不同,这时看起来竟有几分像一个女巫,“这房间毕竟是为政府工作的地方,隔音效果十分了得。你呼救成功前,很有可能就先死在我手下了。”贝赛用双臂缓缓地撑起身子,声音沙哑地说:“你是瓦姆族人的...亚种?”“这又有什么所谓呢?随你怎么想好了。”婕拉耸了耸肩。“你戴着那么一张面具接近我...什么海啸,什么比米尼巨墙...就知道不断地侵害人类,你们瓦姆人可真是卑鄙无耻!”婕拉听了没有恼怒,而是轻笑:“别那么早下定论,你我现在可是同一战线。”“什么?”“瓦姆族在七日后会对人类城邦进行大规模攻城行动,就目前纳格三世手下的军械状况,到时候我们可都活不了。”听到这个消息,贝赛的愤恨中又掺进了几分讶异。“是,瓦姆族对亚种可也是抱着一种歧视的态度,跟你们人类的地位倒是无差。而我们就需要尽快逃离泰坦星,这也要得到你的帮助。”婕拉一顿,随后微微俯身凑近贝赛的耳朵。“我需要你盗取停机坪入口的电子密码。”贝赛气极,猛地撇过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若不帮助尽量多的人类逃离,我不会过意得去。”“那你帮得了么?”贝赛语塞。“做回自己吧,贝赛。一面是瓦姆族的攻势,一面是群众对政府的极度不满,你所做的一切一直没人看见,你何必再在意你口中的‘全人类’?在这番压力下,为什么你还不选择追求自由?”贝赛抬眼,凝视她许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婕拉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他只觉这只手冰凉得可怕。“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联邦数据库的...钥匙。”9数据库的位置位于办公层的上两层,处在一片黑暗里,唯有门口的电子密码锁闪烁着幽幽的绿色光芒。贝赛对这里倒显得有些轻车熟路了,将面孔直接凑近密码锁的扫描仪,稍顷,一侧的圆形巨门缓缓旋转开,一排排储物架整齐地延伸到仓库深处。他慢步走进去,婕拉尾随,巨门在几秒后又紧紧地关闭起来,二人决定分头寻找相关资料。这个数据库内资料的分类是贝赛与前助理亲手规划的,但由于时间与精力所限,对库中的了解并不能细化到每张光盘上刻印了什么,只能缩小范围在可能出现的相关区域里搜索。为防遗漏,婕拉负责了剩下的分区。《史典》、《土卫六地形探测图册》、《联邦政府档案》......一个个名字被贝赛仔细过目,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并未有所发现。他看向婕拉,身材颀长的女子也正好瞧过来,摇了摇头,只是她又指了指面前的小门,唤贝赛过来看。“这里面是什么?”“是禁地,我从来没有进去过。”贝赛抚摸着这扇门门面上的错杂纹路,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密码锁是这个么?”婕拉指了指位于小门左下方的探头。“嗯...应该又是面部识别器。”“你要不再凑近试试?”贝赛听罢,迟疑了一下,又微微蹲下,朝探头挪着身子过去。只是在探头扫描到他五官的下一秒,整个数据库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警报规模又慢慢朝室外蔓延。“快走!”贝赛一惊,立即拉上婕拉狂奔,出了数据库后,二人就着最近的窗口跳跃下去,利用先前准备的逃脱器具,从腰包中投掷出飞索固定起点,沿着政府大楼的钢化玻璃墙快走,直到安全落地,飞快地消失在了街巷里。10大抵是因为识别器的缘故,皇室立马对贝赛发出了通缉令,大量侍卫队被派出,开始了一介大规模的抓捕行动,这个消息也不多时被贝赛自己得知。“呵呵,你这次也是被迫和我同一战线了。”婕拉同他窝在一条巷道内,这里距离贝赛自家并不远。“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比较实际。”贝赛脑子一时乱得很,不由得双手捂面,难得不知所措。此时一队侍卫队在巷子外奔跑过去,婕拉见状起身,试图挡住蹲伏的他,可能也因为这里太过不起眼,他们与贝赛的藏匿点直直错过。“为了成功逃脱,飞船停机坪的密码肯定是需要破解的,否则无论是被抓捕还是遭遇瓦姆族的暴乱,你都是死路一条。”婕拉叹了口气,只是回头时,她竟看到巷子里唯一一扇门被推开。听闻声响,贝赛惊慌地从指缝里露出双眼。抱着孩童的女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定定地向二人看去。“你们...要用政府的飞船?”女子蓦然开口。“是你...”贝赛认出了她,这已是他们的第三次相遇了。“瓦姆族人要暴动?”妇人启齿发问。“是...”他回答,身边的婕拉却不发一言。“鉴于你之前救了我...飞船的事,我想我能帮上你们。”妇人轻抚怀里孩子的额头,对二人说道。“你?”婕拉表示质疑,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当然,我能轻松取得入口的密码,也有政府机关所有通行证的备份。”“我叫詹尼斯·卢克维尔。”她微微一笑。“而我的丈夫,就是已经去世了的数据库建造者,帕奇·卢克维尔。”11当晚,在詹尼斯很小的屋子内,她正尝试将数据导入到自备的磁卡中,而贝赛和婕拉则被吩咐照看一旁熟睡的婴儿,二人也算暂时安定了下来。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被固定在神龛中的蜡烛,此时与电子屏的光束交相辉映,在房间里的某个交界“互溶”起来。待拷贝工作初步完成后,詹尼斯走向摇篮,给婴儿掖了掖被毯,顺着凑近他的面庞感受了一会儿平稳的鼻息,眼神里写满了难以名状的情感与意味。她随后踱步走开,打开储物柜,弯腰整理起了衣物与必需品。婕拉此时轻声给孩子哼起了歌谣,旋律听起来倒是令人安心。“你们瓦姆人...都很擅长演唱?”她听罢看了眼贝赛:“我和他们其实不一样。”“嗯?”“无论是追求,习性,还是想法都不同。我的生命里不想有那没有意义的战争欲望。”贝赛一怔,深深吸了口气:“嗯...不过我只是发现,瓦姆史书就像是一首长长的曲子。”婕拉一笑:“比如?”贝赛想了想,脱口而出流利的瓦姆语。“他们是海洋的后裔,浮游着做梦,淡蓝色的肌肤融化在川流里。广袤而冰凉的星体是故乡,湖泊与盆地是它的鳞伤,阵风掠过,他们在伤口里清唱。”“柔风拂过,她...在伤口里清唱。”婕拉跟着唱出了不一样的歌词。“她戴着面具追寻自由...”“她怀着愿望四处流浪...”在面前燃烧的蜡烛下,婕拉的眸子与眼角泛出了隐约的光。12三人蒙着面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幕”系统还未解除模拟效果,整个城邦还浸泡在无际的黑暗里,寂静得可以听见邻居熟睡时的呼吸声。飞船停机坪并不在政府大楼里,而是坐落在南部巨岭的山头,此时航站楼的大门在詹尼斯的辅助下向两侧移开一小段距离,他们顺利潜入了宽阔的大厅。似乎因为并不是工作时间,周围并没有发现工作人员与巡逻者,大厅中央设置了机型登记台,用于记录飞船的出借并告知使用者相应的登机口。“能不能不登记?这不会暴露行踪么?”婕拉轻声问詹尼斯。“其实,我们此行肯定会暴露,但是唯有用了登记台才能用上政府的飞船。我们只能在使用完抓紧时间尽快逃脱,否则就完了。”詹尼斯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悬浮器中的婴儿,如是解释道。“那...我们选择哪艘?”“军用船,配备了攻击和自卫系统,以防万一。”贝赛缓缓上前,在登记台的触摸屏上滑动了几下,三四分钟后,比了个手势:“右边,61号口。”话音刚落,三人立即朝一侧狂奔过去,钻身通过细长的走廊,下了个陡坡后终于抵达入口,身后突然发出了巨大的开门声响,其间夹杂着叫喊的人声。“快一些!詹尼斯!”詹尼斯急急忙忙掏出磁卡,紧贴在了密码器上,过了几秒,面前的门终于弹开,硕大的机身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三人径直冲进已经开启的船舱,婕拉走向控制台,率先将手放在了热感应启动开关上,却久久没有反应。“怎么回事?我来。”贝赛发急,一把推开愣住的婕拉,开始调试起来,在接近收尾工作时,却听到婕拉绝望的叫喊声:“来了!”“怎么办?”贝赛手头工作没有停歇,大声发问。詹尼斯面对着舱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目光中充斥着决绝。“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们了。”话说完的那一刹那,她掏出备用的枪支,直直跳跃出船舱向侍卫队迎去,顺带着按下了关闭舱门的按钮。“系统设置完毕,飞船将在十秒内起航,并即将突破土卫六大气层。请各位人员做好相应准备。”贝赛终于解决了控制台的问题,广播器发出声响,与此同时,婕拉已经瘫软地坐在了地面上。“5...”“4...”“3...”悬浮器中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缓缓爬起身来。“2...”“1...”“飞船成功起飞,船舱内将持续供氧,行程目的地:地球。”船体开始悬浮起来,经由喷气管的推动,沿着显示屏上的路线快速地朝上空飞行。此时,飞船下方响起一记骇人的枪声。悬浮器中的婴儿动作一顿,倏然开始了啼哭。13这场旅程耗时了太久,船中本备好的大量压缩食品在正式着陆时已被消耗完,孩童的头顶也长出了些许毛发。泰坦星上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已经无从得知了。在飞船能量消耗殆尽之前,它稳稳地降落在了一个广场中。他们来到了原本地球上的巨大城市里。此时正值深夜,看起来只有拇指大小的月球悬在一处,被夹在无数废弃的高楼之间。四周围还尚有些腐朽的树木,其下生长着生命力顽强的荆棘,时不时有沙尘试图笼罩一切,为七倒八歪的路灯披上新衣。“你看。”迈出舱门的婕拉手指上空,“终于能看见真正的星空了...在泰坦星上的这些可都是假的。”说罢她推动装载着婴儿的悬浮器,拉着贝赛的手席地坐下。“我生活在压迫、歧视和斗争下,这些于我而言,都是恶臭的阴沟。”婕拉在寒风中呼出了一口热气,“我先前向你褪下伪装,而我现在也终于可以向世界摘去面具,获得自由。这也是我一直在仰望的东西。”“话说瓦姆人的祖先,其实原本生活在地球,你知道么?”贝赛一愣,摇了摇头。“比米尼巨墙,它是地球上远古的种族:亚特兰蒂斯的产物。它抵住了海浪的侵蚀和飓风的袭击,就算是如今,也还可能存在于百慕大地区的海底。而瓦姆人同样与海洋为伍,其实都是亚特兰蒂斯族群的后代。”“那瓦姆一词,用我们的语言来说,是不是叫Worm?”贝赛震惊之余有些好奇。婕拉颔首:“是,他们拿不断挖掘、扩张、占据当作信仰,就宛如蠕虫一般,故而喜欢战斗。”“他们?那你...”“严格来说,我并不属于他们,我的信仰可不是Worm。”婕拉说着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迈入了荆棘丛中。“我钟情于没有斗争的世界。Warm,温情...这才是我的信仰。”贝赛的心微颤,看着婕拉慢慢走远。她长发披肩,步伐轻盈,好似正在荆棘中起舞,于皓月下犹如一只精灵。生有锋芒的草叶化作刀刃,无情地刮破她的手臂与腿脚。她的皮肤瞬间裂出大量的口子,其中没有溢出鲜血,直直露出了五颜六色的电缆。14......柔风拂过,她在伤口里清唱。她戴着面具追寻自由,她怀着愿望四处流浪,她攀出阴沟,她自在飞扬,在她无垠的星空里徜徉。————《泰坦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