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方来,万物方去,永远的转着存在的轮子。万物方生,万物方死,存在的时间永远的运行。离而相合,存在之环,永远地忠实于自己每一刹那都有生存开始,‘那里’的球绕着每一个‘这里’而旋转,中心是无所不在的永恒之路是曲折的。”——《查拉图特拉如是说》一.“城”在黑夜中依旧光辉如昼,记忆数据处理中心——“永生塔”直指天穹,屹立不倒,炫耀着人类科学的威严,莹白流光的管网像根茎一样散向四面八方,联结着千家万户,吸收着每一位公民的白天的记忆模块——当然,诗意地称它为,美梦。梦中他们天马行空.对当天的不快乐删删改改,永生的灵魂要永远快乐。不同于“城”,“下界”的地铁站里再也没有列车经过,连隔离板都被人拆卸一空用来修补墙壁。轨道里砂砾散布,漆黑的,像极了裸露着幽深的牙床。动力,信息,生物的革命,人类进化的长途总有人要乘快车,对于再也赶不上车的劳动力,则无车可乘。三三两两的失业者围着褪色的棉袄蹲坐着,叽叽咕咕嚼着隧道里呜咽的凄风,赵小姐骨瘦如柴,面颊绯红,拎着一个打破头才抢下来的酒瓶子。她细心地脱下磨破的漆皮高跟鞋,是以为自己是赤足的精灵吗?不,旁边窝着一团乞丐眼神浑浊,她正要从他的泥碗里偷几枚硬币时,久违的地铁轰鸣呼啸由远及近。赵小姐眯缝眼睛,三分呆滞,对峙着刺目的远光灯。光中一道瘦长的人形被地铁追着,和他的影子争相恐后唯恐被压在铁轨上。钢铁长龙在脚后紧追不舍,咆哮轰轰隆隆如雷贯耳,狂卷起阵阵扬尘。“撞人啦!救命啊!”来人翻上站台,列车便从脚后跟呼啸而过。低头看,那人咸鱼一般瘫倒在脚下,一身白大褂满身泥泞好似死鱼肚白,胸前斜斜挂着个银制名牌:外科医师安溪“当医生名叫安溪真是绝了。”她满身酒气。“哈,差点安息啊......白天被车撞到,晚上就陷到噩梦模块里来......”他打着哈哈,医生的本能告诉他,这是梦境模块,而在梦境模块中遇到任何神志不清的人(例如她)最好的处置办法是护送到家里(这类相对安全的场所),否则极容易触发“混沌”,生理表现为脑受损。安溪跟着她七拐八拐进钻进破碎的玻璃门。进一家被打砸一空的便利店。“所谓日有所思日有所梦,梦境模块是现实记忆的变相反映......看来她是这家店员?”安溪推测。一片狼藉中她巍巍颤颤又熟练地打开一张底朝天的桌子,最底下的抽屉尽是铜绿。但见地面上零落着一条便签:赵小姐:你如果再送错货,就等着被炒吧!该死的蠢货!总有一天我会买货运机器人代替你们这些冥顽的员工!“叮铃铃——”她怀里的老式手机作响,“妈妈,你快回家吧......”一个男孩说道。记忆最深处的砂砾被翻搅浮出水面,“啊——”他捂着后脑一阵锐痛,“啵”的一声记忆数据传输管被粗鲁地拔掉,记忆数据传输中止。警署询问室内漆黑一片,只有刑侦机器人的红色显示灯微弱闪烁。“你被拘留了。”刑侦A.I.照本宣科。“你这该死的铁壳脑袋!”安溪蔑视小红点,“我被你们警车撞了,我警告你,我那胳膊腿可是原装的万一断了......”他攘臂相向,合金手铐撞击皮肉手臂却“咔啦”一声金属脆响“公民编号吧B8823,安溪,”刑侦A.I.道。“咔啦”又是试探性的碰撞着,仿佛不敢想信身体材质的变化“干预缉拿行动,导致——”“咔啦咔啦”颤抖吞没了他“脊椎,5,6错位,盆骨骨折,内脏大出血,右小臂粉碎性......”“总之,全身机械义体化。”霎时间灯火通明,他感觉不到瞳孔的猛烈收缩,亮黑的隔音壁上映着陌生的自己——仿真机器人骨架,四肢还没有蒙皮,小尖脸惨白。“哈,现在你不也是铁脑壳子了吗?”刑讯科A.I.尝试用了感叹词讽刺,口感不错。“年轻人,现在除了你的想法,任何一个部件都是警局的——”胖警官腆着肚子,“甚至连想法都不是你私人的,刚才的记忆数据传输中你表现出了极高的职业素养,所以我们很看好你。”“警车追捕走私犯,混乱中难免误伤,”胖警官缓和道,“不过我们调查到他走私的是‘记忆更改模块’,下家是一位年迈的人类女性,正在临终数据处理中心进行临终养老,况且如此关键的时刻我们警署不方便直接进去调查,既然考虑到你的职业是医生......”“是外科医生,不是男护理。”对于职业他始终维持尊严。“那么来看看你的基因解码吧,”生物信息科A.I.唱白脸道,“您的正中前额叶曾受打击导致的发育瑕疵,这很容易产生错构症,您过于活跃的脑内活动极有可能让你分不清事实与幻想......这种潜在的瑕疵是很可能会被吊销医师资格证的.”“你的肉体一半插着管子,另一半像肉酱一样在真空袋里躺着正等着你的手术费呢。”刑讯科A.I.红灯闪闪含情脉脉,唱起了红脸。安溪挑着眉,身子紧绷着,还在负隅顽抗。“说实话,这种特性让你经常渗透进他人的梦境模块,对吧?所以我们需要你去做卧底,从她的记忆空间取得未被更改的犯罪证据——”胖警官伸出合作之手。只见安溪全身一震,两眼一黑,大脑当机。“急救科预设的休眠时间到了,真不是时候。”刑讯科A.I.尝试下定义。“不,巧得分秒不差。”胖警官把数据管插上,“你就把他的记忆模块改写成:他欣然答应卧底任务好了。”他端起茶缸咕哝。“祝你一夜好梦。”A.I.闪着红灯,幽幽道。二.临终数据处理中心生活区,莹白无尘,富于规划美感,整洁完美如蜂房。第二天清晨,安溪抱着两盆观赏菠菜一脸迷茫地站在K88室的门口,肩上喷着护理机器人的编码(机械义体不穿衣服,他感到很羞耻)。他正担心现在的眼睛能否虹膜识别,门嗡嗡开启,一队西装革履的行政小组便从里面涌出来,休息室俨然变成了会议室。他向里面偷瞄:一位后生关上了3D投影,对一位老夫人躬身道:“总监,祝您最后......一切顺利,公司期待您安装年轻的身体再次莅临。”他溜进去,只见那位老者金发碧眼,这人精不知活了多少年,只稍见老态。蒙皮精致的机械女记者紧接着采访到“那么,赵夫人,众所周知,您堪称是一个传奇,在处理您这70年的记忆数据,并适配到新身体这一关键时刻,您对自己的一生有什么回顾吗?”“毫无疑问,有些人就是天生会受到命运眷顾,比如美貌,机遇,金钱......”机械女记者按照程序连连点头附和。“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录音设备上莹绿的波形跳动着。“完美,完美无缺。”摄影机忠实地记录着,拍得分毫毕现。安溪考究地盯着这位女强人的脸,整容模板是混血B系列,是06款还是07款他又不是整容医师分不清,总之“这种美”大同小异罢了。采访结束,她指着他道:“我的美是假的,可你的丑是真的。”“急救科又不是时尚秀场,”安溪在心中暗骂,后悔着昨天到底是因为什么答应了警署的任务,他怀疑自己的记忆被动了手脚,因为他居然同意了屈尊做一个男护理。趁她转身,他冲她水杯里啐了一口冷凝水。“妈,这个机器人漏水了!”一个两鬓微霜的西装男一进门,撞见了这不体面的一幕。“傻瓜,这种机器人故障率是很低的,”她嘲讽她儿子。做卧底的第一天气氛格外诡异。也许是把自己误认为护理A.I.,赵夫人格外健谈(反复无常,初步诊断为脑损伤,这一生理缺陷导致梦境模块中的“赵小姐”及其衍生环境不稳定)她和他讲自己如何嫁给一位潦倒的科学怪人,如何他那全是冯诺依曼结构的脑袋一道灵光,又如何敲开了脑机接口的大门并如何用一根后脑插管,就能把记忆在梦境里天马行空删删改改,方便快捷,这是商业化......油绿的观赏菠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这也是商业化。“那么我接下来说的就是神话了,永生的神话——”她压低声音吟唱着,“本体的记忆数据模块安装年轻的克隆肉体。(多花点钱可以DIY自己,这是我作为女人给他的明智建议)带着你精心修改过的快乐记忆,老朋友也可以说:下辈子再见。”“他用睡眠战胜死亡。”她炫耀道,“而我和他睡觉就能麻雀变凤凰。”两鬓微霜的总裁儿子听见母亲这样评价和父亲的婚姻,脸上依旧不红不白。他西装革履地照顾她,仿佛一位机械侍者,观赏菠菜依旧在生长着,莹绿的十分诡异。当晚,警署。“怎么样?”胖警官道。“果然,那个儿子有问题,”安溪急急坐上椅子,“我按咱们的计划,一天除了照顾菠菜没干别的。正常人会下指令打扫卫生端茶倒水——”“只要我的职责空缺,他就会上来补,洗衣扫地提拿重物事无巨细。”“或许是母亲临终所以——”测谎A.I.动用逻辑。安溪输出偷拍的床头相册:那是一个和自己小时候一样瘦的男孩子,摆弄着一个斑驳老旧的地铁车头玩具——其实自己小时候也挺喜欢玩这个的。“不说了,时间到了,”胖警官掐表,“再次确认一遍,你的梦境的入口是?”“门。”“为什么是门?梦境中稳定的是深层意识,你对门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有关吗?”胖警官饶有兴趣。“早年一段不幸罢了。”安溪不想说破。胖警官啵地一声给他接上数据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的卧底经历有可能提高你渗透进她梦境模块的几率——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到这了。”赵小姐推开楼门。走廊一片漆黑,幽深如产道,直通母体。安溪摸着白大褂衣角相当局促,小时候总有人蹲在一楼走廊里嗑药。赵小姐打火机啪地打开,昏黄的光下,角落里蹲着一个人,脸色焦黄。两眼呆滞对光线毫无反应。她挽着安溪的手臂:“走啦走啦,你不知道哦......他刚搬家来的时候红光满面,一个人凭手艺养他一家,只是这世道谁都不可怜......”黑暗中四处碰壁根本不存在向上的楼梯。这暗示着也许上楼梯后有一段痛苦的记忆被她删去了。昏暗中赵小姐敲了一楼走廊的9间住户,毫无回应,“也是,失业,犯罪,嗑药,大晚上砸门的也只有打劫的了。”赵小姐踢最后一扇门泄愤,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他永远忘不掉的一幕:一坨稀溜溜的狗粮被机械手臂缓缓地,庄重地倒在地上,碗不知道哪去了,狗和扫地机器人争抢着,糊状物四散飞溅,狗不明白这个飞碟为什么要吃自己的饭饭,呜呜地无可奈何。狗爪摩擦地板的“叭叭”声和扫地的“嗡嗡声”在黑暗里交织着,像是想扒开一层茧,拷问里面的嫩肉。机器服从程序,动物听从本能,这苍苍茫茫的天穹底下,动物和机器无法相互理解,莫名奇妙地争抢生存空间,这是人类的一手造成的吗?“老张以前是个会计师,技术宅,”赵小姐去摸索第一个暗门,“丢了饭碗,现在用狗食盆乞讨。”里屋角落里堆满了色情杂志(不乏一些男幼童)还有一些奇怪的雄性气味。“这里没有门吧.......”安溪羞于点破,但一页金发碧眼半遮半掩的尤物被递到眼前,火苗昏黄衬着他青雉的红晕。“喏,就是她,”她学着杂志上卖弄风情地撩起头发,“我要是有钱了,就整成这张脸。”昏暗中两个人靠的太近,廉价香水味刺鼻。火苗豆大的黄色暖光跳动,她右下颌发丝下,暴露了一块红色凸起张牙舞爪的皮肤瘤,也许是化学辐射或水污染所致。“啊暗门找到了”她拨开杂志堆,是一个红色铁棍抵着一扇半人高漆红色的小门。“这栋楼的各个房间都是通过暗门联通的,这样可以到家。”“铃铃铃——铃铃铃——”她怀里的老式手机又嘈杂起来。“铃铃铃——铃铃铃——”计时器响,数据管啵地一声拔出。胖警官凑上前,一脸“你是不是发挥失常了”的表情,这次渗透好像一场无聊的窥私。“她的梦境出口是铃声。”他很疲劳地说,他清楚地意识到接二连三地渗透到他人记忆模块,不断调动着脑内无法控制的功能,他的错构症恐怕会轻微复发。他又检查了一下肩头喷的护理机器人编码才开始新一天的卧底任务。赵夫人不会认出自己的,“我是碳钢结构的护理机器人,而不是那位梦中的外科医生。”三.“‘挣扎年代’......到底是一个一番怎样的模样?”安溪试探性地问道。“那也是我年轻的时候了,机器人更广泛地替代了人类工作岗位,大批的体力,甚至脑力劳动者被无情淘汰,失业,犯罪,还有入室抢劫,半夜敲门都不会有人开门......”赵夫人缓缓道,“不过我是上流社会的人,那些我也只是听说来的。”更改了记忆模块,她的“高贵”无比空洞。记忆数据被自己大段连续删改,直到忘记本来的自己——真可悲,不过自己也没资格这么说。“我梦见......我在下界,有一个年轻人护送我回家,”她意有所指,“今天晚上,他还会来吗?“或许那人在医学实验中,被粗心的同僚人体冷冻了多少年......所以才显得年轻。”安溪积极地相互试探。不过人体冷冻的具体时间一定是一个悲伤又漫长的数字,二三十年?所以被他从记忆模块中删除了等等,如果“错构症”让他在梦境中能够渗透到她被封闭的深层模块,那么永生塔岂不是连一个精神病都防不住了......仿生脑袋嗡嗡作响,卧底的生理配置应该不会有CPU,他找了个角落沉沉睡去——脑后没有数据管——纯粹的梦里回放着灰暗斑驳的童年,被删的所剩无几,交织缠绕着:他母亲年轻得像他的姐姐,不怎么顾家。也不怎么接电话。每次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时,他总会拿着绝地武士的光剑玩具,打开每一个柜门,喊着:“什么人?不要藏了,我看见你了!”稚嫩的童声在空房子里凄凉回荡,尘屑在窄小的黄昏中搅动着。直到有一天打开柜门,里面藏着个蒙面大汉,红色大棒,给他头上来了一下。之后恐怕是被绑架了之类不幸遭遇,所以被他早就删除了相关记忆,但是隐约记得一个孩子从家庭环境生生剥离出来的痛苦。迷茫空洞地醒来,有人给自己盖了被子,里面的棉花......很软。“孩子,你梦里似乎很难受,”他接过赵夫人递来的水,温度传感器告诉他很温暖,他选择性地遗忘了她的尖酸势利,虽然是电能驱动的他但是还是感动地喝下。啊棉被真的好舒服啊真的不想起来了,老人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就一下,男孩子有点别扭地缩到被里,心里却像一个孩子期待着母亲的爱抚。傍晚,警署气氛压抑。“‘挣扎时代就是有些人活过来了,而有些人......没有。’她今天下午告诉我的”他故作深沉地转述。这是他汇报的唯一信息,不痛不痒,胖警官对他的成果很不满意,怀疑他“反水”了,A.I.们很识脸色,把他七手八脚拉到椅子上,像对待机器一样,按着后脑插上数据管。后脑一声闷响,在暗门上磕到头很痛,安溪与赵小姐进到下一个房间。“听着,科尔萨夫博士,我是费茨,我们需要合作。”年轻人攥着电话线像攥着一把手枪,“博士,永生的传说就由我们亲手实现。只要您团队的脑部生物技术,还有我的程序模拟——只要我们合作。”年轻人手舞足蹈地说着,电话线像心弦一样荡悠悠:“思维将不依赖躯体,肉体将不是唯一,会是消耗品。”“达到永生,垄断技术,控制世界,这些都不是问题!”0101的莹绿色数字串照耀着他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我记得费茨博士声称这项技术是他的个人专利。”安溪低声冷笑,科尔萨夫博士的记忆模块恐怕被更改了。“那可太好了,我可要想尽办法嫁给他。”赵小姐暗笑着打开金属光泽的暗门,手机铃声又吵闹起来。一睁眼,他被请了上座,上了香茶,把永生赐予人间的科学家为利益坑害合伙人——这可是大丑闻。胖警官冷峻地像一座小冰山,眼神十分复杂。A.I.恐怕也看不懂。“先放着吧,我去卧底了。”安溪抽身离开,警署现在动不了费茨,不代表他们不想动费茨,其中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唯一确定的是他不想再被删改记忆模块了。四.胶囊列车风风火火抵达临终中心,他穿过莹白整洁蜂巢般的世界,那间起居室却空无一人。“赵夫人在5分钟之前肉体死亡。”员工通知说。赵夫人死了,她在梦境中的记忆模块赵小姐就会被固定在永生塔处理,准备适配新肉体,为时几周。适配前“记忆模块”反常溢出,并与自己相遇——理论上绝无可能,除非数据处理中心永生塔崩溃。观赏菠菜依旧诡异地疯长着,莹绿的一页心脏瓣膜。他想带走那盆菠菜,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那个赵夫人的总裁儿子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也是,遗产的话连菠菜也包括吧。不过大总裁有必要继承一盆菠菜吗?大总裁有必要端茶倒水提拿重物事必躬亲吗?大总裁会对父母婚姻的利益关系毫无反应吗?除非——是程序设定!“如果她的儿子名校毕业,才高八斗,事业有成,那么为什么只有一张孩提时期的照片?”他质问。“除非他在小时候就死了,他思路疯狂跳跃,“而现在的你,无论是人造人,仿真A.I.——都是替代品!”谎言,替代,更改......什么破卧底他要崩溃了,任何人有脑子就不会接受这个任务,他不知道脑袋里有多少是自己的,没被更改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个东西。天王老子,伦理道德,三原则谁都阻止不了他发疯打人,总裁儿子倒地不起,蒙皮破损漏出电火花。那个男孩照片是他的!那个男孩照片是他的!谁他妈的都别想抢。防暴警察和医护人员破门而入,惊呼声,喝止声,抢救声,负隅顽抗声,谁放了一枚电子麻醉弹,谁的铁钳般的机械手生生按着他的脑袋像要宰畜生一样,又把数据管接上——记忆数据传输中,他又行云流水地痛打了那一串要强制教育他的0101数据串,赵小姐不在,谁都阻止不了他去探索她故意删除的痛苦,谁都无法阻止他打开下一道暗门。——门后,烟云缭绕中坐着一个神婆,右手水晶球,左手灵摆,桌上摊着塔罗牌,身后挂着卡巴拉,养着古曼童,中间是耶稣受难像。“赵小姐——玩心这么大,把小儿子一个人留在家恐怕不安全。”神婆道,“起码他还是我接生的,这是好邻居的忠告。”身边没有赵小姐瘦小的身影。他察觉十字架后掩着一扇镶嵌精美的暗门,挪动雕像,耶稣灰白虚弱,这个奄奄一息自顾不暇的年轻人......能救赎别人吗?“你们是永远的存在着!永远爱世界!而且向世界痛苦说:‘去吧!但是还要回来!’因为,一切的快乐要求永恒。”神婆的吟唱犹如梦呓。等等!——“赵小姐,——玩心这么大,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恐怕不安全”——“......这栋楼的各个房间都是通过暗门联通的,这样可以到家。”——第一间暗门的红色大棒......——正是柜门中的绑匪的武器他的思维疯狂跳脱着完全不受控制,最后一丝理智把几条证据整理起来。警车在道上蛇形着“你要找证据,我找到的不正是证据吗?”他在拘束衣里对胖警官吼(他总算有衣服穿了),“当年闯入我家门袭击并绑架我的人就是一楼的失业会计!”“您的不幸对本案并不重要。”刑讯科A.I.迅速下定义。他嘴张了张,没能吐出一个字。“您幼年的记忆被您删改过,您确定被袭击并绑架了吗?”信息工程A.I.不无道理。他身体僵硬,不知道摇头还是点头。“何况您的错构症恐怕已经很严重了。”生物工程A.I.尖利讽刺“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工作了。”他还在嘴硬,虽然他连自己都信不过了,“你肉体的手术日期要到了哦——”胖警官威逼利诱。“滚蛋!”他把驾驶警员踢下车,可惜自动驾驶系统依旧向警局驶去。五.伏尔泰说过,怀疑不会让人愉快,但不疑却是荒唐的。警部像遛狗一样把他带到赵小姐生前的公寓楼,已经废弃了。她原本的家是一个火烧过的黑洞,无从调查,隔壁神婆早就过世了,女儿继承了她的衣钵,提供了遗嘱磁带:“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任凭他打开十字架后的门,可是赵小姐的小儿子......他被侵犯是哭叫和求助声......”安溪别过脸去。“不断回荡在我脑海里,他被绑走了,可只有火燎到我家我才感到害怕......哪位神明都无法救赎我......”磁带沙哑转着。下一扇暗门通向费茨博士的实验室,设备在地上的痕迹还留着,电话却因为太老旧了没有带上。再下一扇暗门通向嫌犯的所在,里屋一具尸体僵死在色情杂志的小山上(有几张小男孩的),坐着他的王座。“您忘了计算您被人体冷冻的三十年,他老死了。”刑讯科A.I.下定论。“好消息是你的肉体修复手术安排在今天下午。”胖警官宽慰道。“滚开!”他像是错过了一个世纪,“骗子!都是骗子!老子哪都不想去!”“孩子你冷静啊,你想想你的母亲,还在家里等你......”胖警官手足无措。“老子没有!从小就没有了!”安溪的声带失去控制,刺耳,滑稽,歇斯底里。安溪踢腾着扭动着嘶吼着:“你他妈的动了我的记忆,我他妈什么时候答应去当卧底了?我他妈什么时候想当裸体机器人了?老子的记忆是老子的东西,你他娘的算是什么东西敢动老子的记忆!”他被机械警察淹没了,白白的拘束衣翻腾着,像是铁水中的绝望的活鱼。机械警察一拥而上,扯着一截数据管要给他来一发强制休眠模块,他努力向后斜眼瞪着逼近的管子,又黑又长像是什么东西要强奸他的后脑。休眠模块中,暗门尽头,赵小姐冲进家中,火光摇曳,地板上挣扎着她细瘦的黑色的影子,很长。安溪一惊,“死者”记忆模块溢出,永生塔终于崩溃了,其记忆更改也将无效化。“我永远不该选择忘记......”她遗忘的终被拾起“您有曾经有一个儿子。”“我没能及时赶回家,我永远失去了他......”“他不可代替,无法模仿,是他使我成为了我。”她轻轻地触摸他消瘦的脸,仿佛失而复得。热气让他流泪。“他是痛苦,是一切负面情绪,人可以删改不幸痛苦,在阳光下笑——因为人要永生,要永远快乐——可是永生技术会让你万世轮回永无救赎。”“死亡没有被消灭,只是生与死的界限被打破了——死亡流了进来——人活着,被改的面目全非,和死有什么区别?白天你在阳光下笑,可是无数个夜晚——你心里被遗忘的空洞的小黑点——它会在梦里幻化成最恶意的形状,撕咬你淹没你——除非生命终结。”“要永不遗忘。”可是她眼神和火光一起颤抖,渴求原谅。六..医院住院部安溪醒了,肉体和思维完整的,仿佛只是从一个梦中醒来一样。身边围着医界同僚都拭着冷汗;“真是争分夺秒啊。”窗外,熊熊火光吞没了永生塔的莹白,它像一个被焚烧的棺材,呼喊嘈杂,爆裂崩塌,都被隔音玻璃忠实地隔绝。一切太安静了,就像电影结尾,灾难一帧一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陈列在眼前。是他耳蜗坏了吗?坐到窗台上,把头抵在窗上,声波震动从头骨到心底,一下一下,震耳欲聋。仿佛有梦中神婆的呓语:“你们是永远的存在着!永远爱世界!而且向世界痛苦说:‘去吧!但是还要回来!’因为,一切的快乐要求永恒。”可是这永生的温床就在这里燃烧着,这场要永远快乐而作践自己的大梦,都该醒了。“安息吧。”永生塔伫立在天地之间,黑烟汩汩迸出,像一棵烧焦的树枝丫,向天空挥舞求救的手,嘶喊着祈求救赎。“十字架上的上帝是对生命的诅咒,一个由生命寻找救赎的路标。酒神被斩成碎片是对生命的承诺:他会由毁灭中再生与回归。”——《查拉图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