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郑……你再怎么说也是咱院的知名专家啊,怎么能……怎么,啧,唉!”陈院长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右手使劲地搓按着太阳穴,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受到他大脑的阵痛。“放心,患者没事。”我轻声说,透过陈院长身后的玻璃,我看到自己毫无生机的面庞。“没事个狗屁!人都死了!”陈院长拍案而起,他不是爱发火的人,看来这事对院里影响很大。“没死,没死。”玻璃中的自己咧开嘴唇,像是刚听到什么冷笑话,“人啊,哪那么容易会死。”陈院长按在桌上的手仍不断颤抖着,但火气显然已经消去一半,他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可不是么。“患者是农民工子弟,也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凭我们院肿瘤科的技术十有八九能治好,但估计整个家都得搭进去。而且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今后肯定是没法做体力活的。”我没理会刘院长怪异的眼神,自若地解释道,“放心吧,在那些对患者有意义的宇宙里,他的病已经不治而愈了。”“老郑,我知道你家人的不幸对你打击很大。“陈院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看在你这几十年对医院贡献的份上,病人家属这边我会帮你处理好,但现在你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再工作了,回去休息休息吧。”“谢谢院长。”我起身,几根白发随着流动的空气脱落,在窗外射来的阳光中起舞。转身离去,隐约听到陈院长沉重的叹息。他说的不错,我已经不适合工作了——在知道所有生命都是永存的情况下,希波克拉底誓言对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2】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2015年8月12日,这座滨海城市的一处港口发生火灾爆炸事故。火焰仿佛从地狱中升起,吞噬了169个美丽的生命。无良的商人和政客终会被绳之以法,但破碎的家庭再也无法重圆。一瞬间,一道火光,一声闷响,就什么都没了。昏迷中,妻子的最后一声哭喊久久萦绕在我的耳畔。她用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发出最后一声呐喊——保护好孩子。我得保护孩子,我也得保护你。可惜这不是什么英雄电影,醒来时,我发现这世界留给我唯一一件来怀念妻子的东西——是我手中紧握的半根手指,还有上面摇摇欲坠的戒指。钻石染着爱人断指的鲜血,窗外明媚的阳光投在上面,折射出些许不一样的斑斓。护士在我的床头放上一束花,她说:“这真是个奇迹。”奇迹?妻子与女儿,还有来为女儿庆祝生日的母亲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这可真是他妈的奇迹。可惜我当时只知道这是不幸,却不知道诅咒才刚刚开始。记忆里的父亲还是活着的,坐在木凳上笑着告诉我男人要承受得起一切打击,挺过这一关,后面的生活会一帆风顺,我离开的那天,沿着那条狭窄的小巷走了很远很远,仍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背上的目光。可已经很难分辨出那到底是不是幻觉。当天晚上,他屋里的当还是像往常一样亮着,他穿着结婚时的西装,胸前放着母亲的黑白照片。“对不起,我太想她了,我得去找她。”这是他在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你们无法想象所有至亲的相继离去对一个人的打击究竟能多大。我现在之所以能够平静地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还活着——在那些对他们有意义的世界中。后来我把精力全部投入工作,那段时间医院伤者激增,像我这样的肿瘤科医生也被抽去帮忙。我拼了命去少让一些生命逝去,拼了命去少让一些家庭阴阳两隔。但当爆炸事件终于归于平静,当抢救室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我便感到自己的生命也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意义。我开始了第一次自杀的尝试。作为科室的主治医生,我可以从实验室拿到硫喷妥钠、巴夫龙、氯化钾等药剂,经过简单的调配后我将药水带到安置房内,反锁房门并将它注入体内。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十几秒内丧失意识,肌肉松弛而停止呼吸,并由于高浓度钾离子引发心动过速导致心跳骤停。随着视野逐渐黑暗,我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但10小时后,我在冰冷的地板上苏醒。全身所有肌肉的无力以及胸腔的痛不欲生告诉我一个残忍的事实——我还活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三倍于正常安乐死的浓度,一次性注射,我没有理由还活着。我瘫软在地上,任由刺骨的疼痛袭遍全身,终于,在事故发生后、在父亲离去后,我第一次哭了。稍稍恢复力量后,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抹向自己的脖颈。呼吸再次变得困难,最后映入我眼中的图像是地板上如溪流般流淌着的血液。纯洁的白光让我觉得自己上了天堂,睁开眼准备面见上帝,只发现身在病房。“老郑,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但千万别想不开啊!”孙医生在床边踱步,手中拎着一篮水果,“要不是我去找你拿资料,估计现在你……唉!”再后来,我自杀了26次。每一条上吊的绳子都莫名其妙地断开,跳河恰逢渔船返航,20克氰化钾“奇迹般”地没有致命。我反复说服自己说这是巧合或者某种诡异的运气,直到那一天,我终于拿到那把跨过大洋彼岸的手枪。我在这世界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是时候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离开了。深呼吸,上膛,对准太阳穴,祈祷,开枪。子弹穿过我的大脑从另一边飞出——没留下一丝伤痕。【3】我开始在图书馆以及网上搜寻资料,惊讶地发现全世界有许多人与我用同样的经历——多次自杀未遂。这些人在互联网上哭诉上天已经夺去了自己的一切,为什么还要留下自己的生命。大多数人认为他们在炒作,但我则感觉终于寻觅到了知己。我尝试通过他们发帖的平台联系这些人,但都毫无回音。后来我费尽心思联系到其中一些人的亲戚朋友后,无一例外被告知他们终于解脱了。果然还是巧合吗?在我准备下一轮自杀之前,我看到奥夫曼博士的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中,他声称自己是一名 “量子永生者”。这名理论物理学家的遭遇和我很像:妻子与女儿在车祸中去世,自己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尝试自杀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他相信这一切是宇宙在作祟。作为平行宇宙论的推崇者,奥弗曼博士起初相信三维宇宙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都是无限可分的,即每一个人在每一秒都有做出无数种不同选择的可能性,而其中每一种可能性会产生一个平行宇宙,并且继续在下一秒延伸出更多的平行宇宙。一般学者认为这些平行宇宙一旦产生,彼此之间便是绝对平行且独立存在的,互不干涉,也永远不会统一或者消亡,只是继续在分裂中延续。我们所感受到的宇宙永远只是其中之一,在那之外还有无数个自己感受着不同的宇宙,而一个个体的死亡并不会对任何宇宙造成任何影响。但在奥弗曼博士后来的理论中,人的意识决定了平行宇宙的存亡。正如薛定谔的猫“既死又生”的叠加态随着意识的介入而坍缩,他认为平行宇宙并非无数的实体,只是一个有无数可能性的叠加态而已。“当我做出了自我毁灭的选择后,便产生了一个叠加态的宇宙,其中99%的状态是子弹成功击穿了我的大脑,我得以在天堂和丽萨团聚,1%的状态是每一发该死的子弹都卡壳,甚至是那些构成子弹的粒子发生了量子隧穿效应让子弹毫发无损的穿透我可悲的大脑。但无论死亡几率再高我都不会成功,因为只有那1%的宇宙才是我的意识所能观测到的——换言之,只有那1%的宇宙对我有意义。”所以,按照霍夫曼博士所说,我们的生命会永远在那些我们还莫名其妙活着的宇宙中延续下去。当淘汰了99%无意义的死亡叠加态之后,上帝会百无聊赖地玩起骰子,决定你的意识具体落在哪里——是从十五楼跳下去毫发无损的宇宙,还是摔成半身不遂但仍侥幸存活的宇宙。在整个过程之后,叠加态才最终坍缩成唯一状态,然后继续下一次叠加与坍缩——循环往复,永不休止。那些被排除或未被选中的叠加态并非毫无意义,它们会被其他意识在其他的宇宙中所观测到。所以这就意味着:我们看到的每一例死亡其实都是“假象”,在“死者”的宇宙中,他此刻或许正在球场上挥舞着棒球杆。“每一个意识都拥有一个属于它的宇宙,有70亿智慧生物,就有70亿个平行宇宙。在每一个宇宙中,‘主人意识’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时间尽头。每一个人都是量子永生者,那渴望枯萎的灵魂将永远繁茂,见证所有人的死亡,它将老去,但它永不凋零。”【4】被医院辞退后,我卖掉了所有家产,孤身一人跨越太平洋来到美国加州理工大学——奥夫曼博士最后任教的地方,但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他在家人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说来可笑,在长达4个月的搜寻中,我跑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虽一无所获,但竟然未再起过一丝轻生的念头。洛杉矶的冬天不算冷,可雨总是淅淅沥沥地下着。11月以来我因住不起旅店常躲在酒吧中过夜,因此与几家小酒吧的酒保也混了个面熟,安迪就是其中一个。“嗨,郑医生!”我刚进门,安迪便隔着老远兴奋地挥手。前些天他与一位客人起了争执,被后者一刀划破了脖颈。没有人想在这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大家都眼睁睁看着他脖子上的血往外喷。我当然大可以不必管这闲事,他只是个投影。“那天多亏你了。”待我走近,安迪递上一杯威士忌,“以后你尽管来,我在仓库给你腾出了一片,你可以睡在那。”“那多谢了。”我心不在焉地笑着,摇晃着杯中浅黄色的液体。“对了,郑医生。”安迪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脖子上的纱布也颤了一颤,“你在找的那个人,奥夫曼对吗,我帮你找到了。”杯子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你别激动,是这样的。那天他来这喝酒,多说了几句,我感觉与你的描述很像,就问了问,哈!结果还真是!“安迪显得比我还兴奋,”要不是他自己承认,我还真看不出来这个潦倒的老头儿是个教授。““我要怎么联系他?”我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此刻,对生的厌倦和对死的渴望又重新涌上大脑。“不用,不用。“安迪摆摆手,”他听我说完你的事情后,托我联系你,我告诉他我没法找到你,但估计十有八九你还会来。好家伙,这老头从那以后每天都要来一趟,让我想想,大概是晚饭刚过,7点左右。”我抬起手腕,7点整。【5】夜深了,本就冷清的酒吧里只剩下了安迪、我、奥夫曼教授三人。我和教授坐在吧台旁,安迪在一旁熟练地擦洗着酒杯。“所以……所有人都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我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断搓揉着一团废纸来缓解内心的焦躁,”我的妻子和儿女,包括你也是?”“不对。”奥夫曼博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骨瘦如柴的手臂似乎随时可能承受不住酒杯的重量而折断,“所有人都是存在的,只不过……这个宇宙里,只有你是真正有意识的。”“我不明白,你如果没有意识,还怎么与我对话?”“你还是没懂。你看,除了你的这个宇宙之外还有那么一个宇宙,在那里,我是唯一有意识的人。那里的我可能是个卡车司机,但他的每个决定都会产生无数的叠加态,在那么一个叠加态里,我是个加州理工学院的教授,经历了一场悲剧,然后多次自杀未遂,开始研究量子永生,然后遇到了你,进行了一场关于宇宙本质的谈话。这个叠加态对我的宇宙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只作为一种可能性而存在,下一秒就坍缩成虚无,但它会投影到其他人的宇宙中,并被其他意识所感知到。就像你身旁的所有人,都只是一个投影,一种可能性而已。”“怎么证明?”“很简单。”奥夫曼拔出手枪,对准安迪的脑袋按下扳机,在子弹击碎了几个倒挂着的葡萄酒杯后,安迪的头瞬间炸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酱。“妈的!你在做什么!?”“你看。”奥夫曼笑着,“他会死,但你死不了。““所以?”“所以要不然你是上帝,要不然这是一个只对你有意义的世界。”“那自然死亡呢?我的细胞总会老化。”“别傻了,总有那么一种可能性你的细胞会恰到好处地癌变,甚至会有一天外星人把你改造成不死之身,反正啊……你死不了。”“那……我就会一直活着?像你说的,到时间尽头?”“那也不一定,理论上你的寿命和宇宙本身一样长,所以如果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在数百年或许数千年后可能会有人真正证明这个理论并研究出让意识逃离宇宙的束缚的方法。这个人或许是你,也或许是这个宇宙中其他人的投影,但一旦理论得到证实,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将知道自己只是个投影,这听起来很疯狂对吗,一群没有意识的人意识到自己没有意识。反正不出意外,到时候社会会崩溃,会有很多人尝试把你杀掉来逃避这个事实。”“但我不会死啊。”“呵,你是不会死,但砍掉你的四肢把你埋在地下几万年还是能做到的。”“无所谓了,活着本身就是个牢笼。”“嘿,别这么说,这不是还有法子么。你首先要尽量避免这则消息的公布,然后利用未来的科技让你的意识逃离宇宙。”“逃离宇宙,去哪儿?”“更大的地方。”“博士,恕我冒犯,但……你自杀从未成功过,这该如何解释?”“可怕的巧合。”话毕,奥夫曼朝着自己脑袋连开3枪,两发哑弹,一发射穿了他的脑袋,鲜红的血液溅入酒杯,让葡萄酒的颜色更亮丽了几分。【6】一万六千五百年后。“地球人,你确定要这么做么。我们已经给予你了纯能量化的躯体。你拥有无尽的寿命,你拥有这个宇宙,请你不要毁灭它。”“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吗,你只是个投影,你们的整个文明都是一个投影,这整个宇宙除我之外都是投影。”“这我们知道,我们接受这个事实。无数平行宇宙正是倚靠着互相之间的投影才得以存在。你是这个宇宙的永生者,如果我们送你离开,这个宇宙会随之崩溃,也可能会对其他宇宙产生毁灭性的影响。”“其他宇宙中一定已经有主意识离开过,这并未对我的宇宙产生什么影响。”“我请求您……”“把隧道打开吧,为了它我已经毁灭了上万个文明,再毁灭一个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们已经将我的意识复制,在我离开的同时启动它,或许这个所谓的宇宙就不会崩溃。”“永生者,我代表宇宙中所有的文明再问您一遍,您真的确定了吗。”“一万多年了,我该走了。牢笼之外才是真正的世界,那里还有人在等我。”“我们遵从您的命令,希望您在那里能给予艾尔文明它所应得的繁荣。”我没有理会艾尔人,重复着当年父亲遗书上的那句话,踏入星云之中的那片虚空。“对不起,我想她了,我得去找她。”灵感突现,我将那虚空捏成了一扇门的模样,在上方用人类的远古文题了四个大字。EXIT【7】我在虚无之中前行,光子组成的身躯渐渐黯淡下来。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似乎光在这里也变成了一种累赘,终于在某个节点之后,我失去了对它的控制。我感到自己只剩下思想漂浮在这片黑暗之中,但我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包括我走来的那条——洒满光粒的小径。“郑铖。”我感受到一个声音的呼唤,宇宙中千万种文明的语言不停地划过我的大脑,最终停留在古汉语上。这个名字对我已经太陌生了,太久太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你是谁?”我想。“和你一样,逃离宇宙的永生者。”他答道,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像是将“欢迎光临”重复了上万遍的服务员,“我负责接待新的意识,给它讲明情况,免得有人一不小心扰乱低维宇宙。”你是说……我逃离的那种宇宙?这对你们很容易?“我有些恼怒,自己花了一万六千年逃离的牢笼,在他口中仿佛是个关兔子的纸盒。“啊哈,容易,容易,一个念想就行。”我甚至感受到了他嘲讽的笑声,“喏,我带你了解一下情况——现在你周围的黑暗就是你的意识”“所以我的思想里……什么都没有?”“嘿,我还没说完呢。你想什么里面就会出现什么,一个房子,一个星球,一个宇宙——只要你能想象出来。”随着他的介绍,黑暗中便浮现出相应的物体,“当然你也可以到其他永生者的意识里交流,但基本没人这么做。”“为什么。“我没有刻意去问他,但脑海中还是闪过一丝疑惑。“傻孩子,你见过三四个上帝凑在一起搓麻将的吗?”他嘲笑道,“在这里你能创造和改变低维宇宙,自己编写故事的剧情,你可以创造你自己的物理定律,大多数意识都沉溺于创作,没有多少人愿意像我这样浪费时间去说话的。”“你是说……怎么改变都行?“如果我还有心脏,那它现在一定快跳出胸膛了。“两个基本规则。”他的语气严肃起来,“第一,一个宇宙只能有一个意识,其他智慧生物必须是别的宇宙的投影。第二,不能毁灭低维宇宙,因为意识一旦产生就无法被消灭。第三,不能改变自己逃离的宇宙,因为线已经断了”“线已经断了?”“对,线已经断了。”话音未落,一块银白色的画卷便缓缓浮现出来,平铺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无边无际。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画卷上无数条银白色的细丝顺着画卷展开的方向延伸着。“每一根丝线就是一个意识,一个宇宙,它们互相平行,互相投影,织成了这张画卷。有些意识逃离了宇宙,线也就断了,但绝大部分会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永远。”“等等。”我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我的宇宙也有个创作者?”“没错。”他没有回避,像是在回答最简单的算术题。“所有……我所有的痛苦,我的整个宇宙,只是某个人的一次创作?就是你们一部用来打发时间的小说?我能来到这里也是你们的恩赐?”我恼羞成怒,黑暗中升起了一团团火焰。“作为你的宇宙中唯一存在的意识,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来源你自己,结果也是随机的。我们只能挑选投影们的决策,这也正是乐趣所在。”去死吧。这个想法产生之后,对方的声音瞬间消失了。突然的寂静让我不知所措,我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知道我的命运不过是其他人的一场游戏后,我所有的信念都随之崩塌了。““别封闭自己的意识!这很危险!我有办法实现你的愿望!”在脑海深处,我感受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宇宙画卷并不是越来越窄,在一开始它只有一条细线,也就是只存在一个意识。没有其他的意识意味着没有投影,他一个人度过了百亿年的时光。在它终于逃离宇宙后,创作出了第二个,第三个意识。然后更多的意识逃离,更多的意识加入了创作。如今百万个意识在织着这条画卷,千亿个意识在其中奔腾。这就是这个宇宙的规律,没人知道为什么,但它真的很美妙。”我没有说话,只是观望着眼前的画卷。我还是不敢相信,每一条线就是一个灵魂,他们见不到其他的意识,却又与对方的投影上演着一场场悲欢离合。在画卷末端,我看到了宇宙中最美丽的景象。数万亿个宇宙缓缓延伸着,一点点充盈着前方的黑暗,如同海浪推走沙砾,如同晨光点亮黑夜。偶有一两根线停止了前进,便会有新的线将空挡填补。画卷越展越长,越展越宽,灵魂的星火在每一根细线上闪耀着。“你的宇宙的创作者说他早些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的思绪被打断,“他不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会那么大,甚至让你扰乱了他对整个宇宙的规划,他想要弥补你。”“怎么弥补?”我问道,“难道我的线还没断?”“别傻了,复制意识那一套不管用。每一个意识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感受到了对方的一丝笑意,“但我们找到了另一个宇宙。”【8】天津港可不是向来这样安宁的。轻烟般的浓雾笼罩在渤海的海面上,远远望去,穿梭似的行驶着的驳船,显得很模糊,只有一点一点的黑影子在移动。小小的浪花从海平面上带来初日的金辉,扑打在渔船上。临港的那条小道既能看到这番美景,又鲜有货车打扰。此时此刻,在新绿的白蜡树下,只有一对年迈的身影。“老伴儿,你看这海真漂亮啊。“郑铖坐在轮椅上,对身旁的妻子轻声说,“当初就是在这儿,我送货回港看到你的小船触礁,要不然啊……。”“要不然你还不认识我哩!”杨青岚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和郑铖打趣,“不过多亏了你啊,老头子。”“仔细想想,我们这辈子无灾无祸的,也该知足了!”郑铖看着缓缓升起的太阳,轻叹一口气,“16年仓库爆炸,前一天晚上我们临时决定去云南旅游,这得多好的运气。”“是啊,像有人在守护着我们。”扬青岚也顺着郑铖的目光看去,轻抚着郑铖的面庞。她的手掌上满是皱纹,唯独无名指上那颗钻石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不一样的斑斓。“我快不行了,老婆子,不像你。都快90岁了,什么病都没有。”郑铖缓缓闭上了眼。“别瞎说,你好着呢。”杨青岚的嘴角微微扬起,它颤抖了两下,然后她将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要是我比你先走了,你可得记着到天上找我啊!”郑铖仰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种深情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傻老头子,说不定,我俩像这树,能活上几百年上千年呢。”杨青岚亦如当年,嘿嘿地笑着。“那多没意思,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人,要活你自个活。”郑铖摇了摇头。“我不,我得和你一起走。”太阳渐渐升高了,杨青岚缓步推着轮椅,沿着林荫小道走向回家的路,郑铖坐在上面,安详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