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我告诉乔瑞,我要走了。他只说再呆几天吧,自己并没有要和我一同回城的意思。我答应他多留住几天。
能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其实也都十分清楚,这就像是放学回家的那条宽宽的马路,或长或短,走的或快或慢,终究会到达尽头。我等着他的继续挽留,或许是在等待一个结果。
终于还是到了返程的日子。他早早为我占好座位,行李也都归置妥当,直到听见汽车快要开车之前的隆隆声,我们才意识到,这便是要分离了……
“上了火车,东西放好,坐下了给我来个电话。”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想要说出的是不舍,与牵挂,却没有挽留。
我忍住所有想要说出的字,心里沸腾的潮涌,还有眼泪,只默默的点头。
车子缓慢地开动了。它逐渐将乔瑞的样子变的模糊,终于我看不见他,或许是乔瑞看不见我。
北方的冬天依旧干燥,车子每经过一条陌生的马路,都要扬起漫天尘土。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感慨路旁的树木花草,没有太多雨水的滋润,依旧倔强的生存,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之下,可叹。
不知什么时候,车窗门被关起来了。我记得上车时候明明是开着的,不然那种刺骨的寒风是如何被我这样深刻的记下的?或许路上有人关上的,又或者我在看路边的灰尘时被关上的,我不清楚。售货员每到一站,便会扯着嗓子叫车上的人往里面走,无论车里塞了多少人。这样以便能让更多路上招手的客人上车。从清绵镇到市里三十多公里,一路颠簸总算还是到了。
自己拎行李的那一瞬,忽然很想念乔瑞。
和乔瑞有关的一切,还有隼子妈,隼子,还有他们的期待,对江成归来家中的所有希望……这一离去,怕是再见面也就难了吧。鼻子像是闻到了一种陈年烈酒,酸得刺得人心都是痛的。眼泪落在提行李箱子的手上,风吹打在上面,显得格外的冷。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放下行李,把外套整了整好让它更贴着身体,还是冷。
我没有按照他的话,在火车开快要开动的时候给他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多话,说不清楚了。
又是一天一夜漫长的旅程。一个人在急驰的车厢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外面的风景还是那样如画一斑,但却看不见美好。或许我看的是另一番景致吧。
乔瑞这时候会在做什么呢,他会和现在的我一样吗,隼子和他妈是否已经相处融洽了,还有,江成在离家五年后是否已经赚到钱买好了新房子,回老家接她们母子到城里去住呢?
欸……
想念和牵挂这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很想要把这种情愫具体说出来,却又显得牵强,扭捏了。
回到家里,我接连睡了整整两天一夜。不顾及父母的盘问,指责与担心,就这么睡着,直到睡得全身乏了,饿了,倦了。睁开眼睛,梦里的些许片段又都重新拼接成了一个连续的故事,印象深刻,一个关于乔瑞的故事。
迷迷糊糊的,又回到了那个北方的小镇。这一次,路上再没有灰土,连路旁树木田园也都不再有落尘粘附着,看上去干净一片。天却是灰黄的,没有太阳,但也不再冷。
“大伯,大娘,我来了,乔瑞呢?”我凭借着印象,走进一个宽敞的坪院。院子里的草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移走了,多了一棵棕榈树,或许是我记错了,上次来时它在吗?现在树上结满了一簇一簇黄色的小果实倒真是很清晰的。记得上次来,乔瑞曾告诉我说,在他爷爷生活的年代,没有多少吃的东西,有时候为了填饱肚子,棕榈树的果粒子也能做成黄粑粑吃。
乔瑞的父母像是没有听见我的声音,我又喊了一遍。
“噢,他上园子里了。”他母亲抬头给了回应,接着低头做着手里的活。
“那我找他去吧。”很奇怪,我并没有去过大娘说的园子里,却很有信心的说着话。大伯大娘并没有再理会我,我沿着坪院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就像之前的一样。我并不习惯搜寻人的影子,记忆中是没有过的。除了小时候养的那只大花猫走丢了的时候,我发疯似的到处叫唤着,找寻它之外,并没有像这样过。
那就是园子吧,没有人指路,我猜的。要经过一条窄窄的巷子才能到。地上铺满的是残损不齐的瓦片,差一点被那些已经长了青苔的路滑了一跤。
这园子和我所见过的茶馆差不多样子。有一个高高搭起来的戏台子,台上两根大柱子上面写着两竖我怎么也看不懂的字。从屋顶处垂下来的长长的挂饰很别致,是用稻草的绳子编织成的,像是灯笼,又像是别的什么。戏台和观看席位中间隔着一个很宽的水槽,可里面却并没有水。
没有看见乔瑞的影子。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正要转身走开,才看见有人从戏台的两边的小门里走了出来。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并不像是要唱戏的排场,他们和普通人一样的衣服。
“乔瑞!”我喊了那个男的一声,他看见了我,而身边那个女的却望着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他并不是乔瑞啊,个子也矮了许多,走近一点看,他的脸也老了一许多。
“乔瑞!”我又喊了一声。我从没有这么自信,他就是我在找的人,或许只是个影子。
“丁伶,是你?”他认出我了。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那个女的,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你来了,怎么会来这?”
“来找你。”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我就脱口而出了这三个字。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的苦楚,这种感觉让我有些气,又带了一些埋怨。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眼泪流出,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感觉,五味杂陈。
“噢。”他只答了我一个字作为回答,并不想过多解释之前为什么不挽留,也不介绍身边的这个,我认为是陌生的却又有点熟悉的女人。
“你不再回城了吗?”我依旧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问着他。
他没有再回答我,只是像从前一样,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开了。那个女人早已经不知道了去向。
“乔瑞……不要走……”我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站在观看台那里喊他的名字。好无助啊,我能感觉到痛,很真实的一种感觉。眼泪落下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些许烟雾,那是我唯一能看清楚的东西,其他的都是模糊着的。
我终于醒了。
“你爸托朋友给你介绍了一个工作,老这样待在家没事做,日子也难熬。”妈给我端了一碗白米粥,上面缀了两小块豆腐乳。
“在哪呀妈?什么时间噢?”我伸了个懒腰,脑子里面,那个梦还在萦绕着。
“明天早上九点,在洪武路那。”
“啊?这么快!”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工作,身心都还没有。
“去看看吧,成不成再说。”妈把粥放在我书桌台边上。
“妈,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把茶具啊,碗啊,杯子啊之类的东西放在桌子沿边上,会容易掉下去的呀!”我的声音让她几乎吓着了,妈立刻将粥碗往里边挪了挪,我这才舒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别的事没见你这么认真过,快点起来吃饭!”
“知道了噢妈。”我懒懒的,但总算起床了。
第六章
街道上来往穿梭的车子行驶飞快。路上行人倒悠闲自在,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当然也包括我。天的一边,缓慢升起的太阳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听妈说,我回来之前,已经下了半个月的雨。虽然刚放晴,空气里也依旧带着些许潮湿阴冷,与乔瑞住的北方小城是大不相同的。
我把头缩进了毛领子里,抿着嘴,但又生怕刚出门前画好的妆容,会被衣领给弄花了。没一会儿就不得不把头伸直,只好迎接面对面吹进脸上的凉风。
踩在脚底下的高跟鞋,一路上发出我十分不喜欢的“哒哒”声,总觉得那种声音不适合我。或许,是家人给我介绍的这一份广告装修公司的工作不适合我。
绕过一条熟悉的马路,再下了天桥,就到了隆盛大厦。这栋楼比我之前记得的高一些,平常和朋友出来逛街经常会路过这里,但也只是在一二楼的超市看看,总觉得这栋楼存在的意义就这样而已。
现在进去,是为了找到一份“工作”,或许是一份让自己从此以后不再依赖任何人,让自己独立的“活计”。电梯门开的时候,我忽然很想乔瑞。如果他也在,就能够看到他面前还像个懵里懵懂的傻姑娘,如今也“浓妆艳抹”的踩着高跟鞋扮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选择了一条与心里所向往的完全不同的路在走。
“叮”一声,十一楼的电梯门打开,并不是我自己朝外面走,而是被身后的几个人拥着走出了电梯门。
前一天晚上,爸爸把这家广告装修公司的种种情况跟我仔细的介绍了一番:包括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他老战友的一个朋友,他们关系不错;老板底下有十来个人为他工作,这家公司以给人做家庭装修、私人店门牌设计等等业务,而我的工作,就是负责内勤。原因我对于装修设计一概不懂,我只对库恩波普尔、康德和亚里士多德他们感兴趣。虽然知道,我学的哲学专业,在当前生活的环境并不是主流,尤其是在一个小到一眼就能看到边的南方小城市。
“大红大紫环艺广告装修有限公司”,我看着一个大大的门牌下面的字,心里暗笑这家公司的老板,取个名字也带着一股土气。
我走进去,眼前的场景倒并不像电影或小说里的那样,到处都是匆匆忙忙的人。两个中年女人在一起谈论着昨晚电视里播的电视剧;旁边办公桌的小伙一边对着电脑做着软件一样的东西,一边对着电话那边讲着什么;最角落一个桌子堆满了各种相框一样的东西;中间一排桌子上的电脑开着,也不见有人。
我敲了两声门,“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洪经理在吗?”
“喔,找经理?你有什么事?”那两个女人停止了对话,双双望向我。
“我,我是来应聘的。”我把简历放在胸前,示意她们我来的目的。
“这样子啊,你坐一下,”其中一个用手指着旁边的木质沙发,说:“我去找我们经理来。”
“嗯,谢谢。”
她起身走向这一排办公桌的里头,刚还在打电话的小伙子也放下电话,朝我看了一眼,接着继续对着电脑忙着自己的事了。
“小丁是吧?你好!”不一会儿,一个脸上堆着笑容,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朝我走了过来。
我赶忙起身,蜻蜓点水般的和他握了个手。
“来,进来谈吧。”他转身指了指里面他的办公室。我便随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你爸爸老早就跟我说起你了,快坐吧,呵呵”,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紧不慢的将桌子前面的茶杯倒上一点茶水。
“喝吧。”
“欸,谢谢洪经理。”我赶忙起身,接过了这杯茶水。
“呵呵呵,”他一直笑个不停,让我反倒是有些紧张了。
“洪经理,我今天来,是想在您的公司找一份工作”我把昨晚准备好的简历拿到了他的桌前,站着,等他回话。
“噢,好的好的。”他拿起我的简历,快速浏览了一下这薄薄的一张纸。像是在查看我的前半辈子。许久,我不敢出声,他也没有说话。
“是这样的,小丁啊”他把我的简历放下,身体靠着背后的软椅子,双手放在桌子上,接着问了我几个问题,无非是未来个人的职业规划、自己的兴趣爱好、优缺点什么的。
这样的场景,倒让我想起去年博士入学考试,坐在我对面的那些教授了,同样严肃,同样是在等待一个“审判”的结果。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面试,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它的结果,而另一个,燃烧了我所有热情只为寻求一个最想要的结果。虽然已经那么久,却还是那么深刻。
“小丁啊,我们这里的工资不高,但发展前途还是很不错的。”
“洪经理,我只想能够有一次宝贵的学习机会,至于工资高低,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嗯,很好,那么,我们这里工作有时候会很忙,加班到很晚也是常事,这样你也能坚持得了吗?”
“是的,我想我还年轻,年轻就应该奋斗,多吃点苦,这样到老了,才不愧于心。”
我“信誓旦旦”的做着各种保证,把他所提的问题做了最敷衍的“官方”回答,只想快点结束这样尴尬且无聊的“面试”,早点回家吃饭,穿高跟鞋很累,肚子也很饿了。
“好,小丁啊,那么,你回家准备准备,下周一准时上班吧,呵呵呵……”他的话,也并非意料之外。我也并没有假装出自己有多欢喜的接受了这份工作。而是将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几上,对他表示感谢以及我将准时过来之后,转身离开这个我并不太喜欢的地方。至少目前,我并不喜欢这里。
回去的路上,我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软塌塌的布鞋换上了,这样走路舒坦多了。
这个面试,我除了在电脑面前将我的个人简历打印出来,前后没有花到半个小时,就“轻而易举”的成功了。去年的考试花费了整整一年光阴结果却惨淡至此……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醒悟了似的,或许世间很多事,都是需要一定际遇的。不强求,那也只好顺其自然。我与乔瑞,何尝不是如此。
乔瑞:
回家已经半月时间,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联系。我不知道该怎么用电话和你沟通。还是写信吧。
你在家一切都还好吗?还有,隼子每周还继续在那个馆子店打零工吗?你舅妈的情况呢?我很想你能回信,告诉我这一切,我关心的。
我找了一份工作,是我爸爸朋友介绍的。在一家广告装修公司做内勤。才来这里一周多时间。如果你看到我化着妆,每天穿着套装的样子,你可能也会笑吧。我和办公室的人也相处的不错,有一个姓李的大姐对我挺好的。常问我有没有对象,说她有个侄子人不错,老说要介绍我们认识。另一个姓刘的“阿姨”,就没有那么友善了,老是喜欢把经历交代的复杂繁琐的工作丢给我。对我说话老是扯着嗓子,以一个过来人的“前辈”的姿态高高在上,这让我很不喜欢。还有一个永远都低头忙自己事的小伙,很多天了,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叫袁帅之外,我们没有说过什么话,不过他也长得不帅。那个经理对我倒是不错的,总是笑呵呵的,他好像对谁都是这样的表情。办公室还有些其他同事,不过他们这个月出差了,一时半会子的也回不来。等他们回来了,我见了再写信告诉你他们的情况吧,噢,或许你对他们不太感兴趣吧。
你知道的,我过惯了没有约束的日子,现在每天都得朝九晚五的,对着一堆忙不完的工作,一堆陌生人,真让我有些想念以前念书的时候呀。可能是我还没有习惯这样的生活,我始终不能体会你以前老是告诉我说,你有多热爱你的工作。你每次对我讲你工作上的事情时,你的眼睛都是发着光的。
我必须得休息了,今天一共整理了公司整整三个多月的客户资料。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十分,眼皮已经睁不开了。我好想听见你在我身边小声说:“快睡吧,懒猫。”
给我回信吧,我很期待。
祝一切都好。
丁伶
懒猫:
早上镇子里的邮递员踩着脚踏车路过我家,递给我一封信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我还从没有收到过一封专门写给我的信。谢谢你给了我一次这样的感动。还有,别介意我叫你懒猫,你在来信中是这么说的哩。
家里一切都好。隼子在学校表现很好,成绩也不错。最近他回家过一次,还是不太爱和舅娘说话。我妈妈劝他以后每周都回来,别再去镇子上的馆子店里打工了。他答应了我妈,说以后会专心在学习上。
舅娘从城里的医院回来之后,状态稍微好了一些。她爱看我妈从外面的裁缝铺子拿回家来做的活计,久了我妈叫她做,现在她也能做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的事了。只是几天前,她又出走了一次,这让我们一家人都很焦急。万幸的是,她只是在去镇子的路上那里打了个转,没有半天的功夫也就自己认得路回来了。后来我们问舅娘为什么要出门呢,她说想要去镇上几尺布料,给隼子添置些过年的新衣服……
你在信里面说你已经参加工作了。这让我也很替你高兴。不过,外边的世界总归比不得在家或是学校那般自由自在的,你暂时没有适应过来,也是正常。就是不要太任性了,多向别人学习,日子长了,也就越来越习惯了不是么?你说办公室有一个大姐要给你找对象,依我看,你才去上班不久,对她了解不够,对她的侄子也自不必说,等处久了再说,也不迟。
现在是午饭时间,看到你的信,我迫不及待的想给你写回信。但现在我不得不停笔了,我妈叫了我三四遍吃饭了,下午我就去镇上把信寄出去,希望能早一点让你看到。
乔瑞
乔老师:
等了整整一周才收到你的信。生怕是我把地址给写错了,或是邮递员不知道我家的这个绕来绕去的地方呢。总之,收到你的信真好。
我想,以一名学生的口吻给你写信,才会比较适合你给我回信中所提到的、要我注意的种种事宜吧。我都会谨记乔老师的嘱托的,你就放心好了。
说真的,读到隼子妈出走是为了给他买布匹赶制新衣服的时候,我很感动,也难过。有时候真想,我能帮助她做一些事,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她心心念念的是你舅舅的归来,一家人团聚。所以我想询问关于你舅舅的一些个人情况,也请身边认识的人帮忙寻找你舅舅的下落。这力量虽然微薄,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回到隼子妈的身边,他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
这一周的工作总算是轻松了一点。那个趾高气扬的“女前辈”也没有再过多的为难我,或许她看出来,我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工作上吧。至于那个大姐说要给我介绍对象,也就这么提了两次,她最近忙着自己孩子出国的事,也就把这事给搁置下来了。
家里越发冷了,很想念你家的那个小灶炉子,围坐在它周围,烤着火,整个人身体都是暖的。
你的回信里全部都是关于他们的,我很想知道你的近况,还有,我也很想问你,你还会不会回城来上班,我想,你还是很喜欢你自己的工作的,不是吗?
盼望你的回信。
丁伶
丁小猫:
我得请你原谅,这一次回信有点晚。家里事情较多,每天都忙到很晚才有时间坐下来,每每想要坐下来好好提笔给你回信,不到两分钟,就已经睡着了。
有个关于我的消息要告诉你,也是上封信你交代我说想要知道的。那就是,我在镇上开了一个小的教育辅导班。从事的也算是自己的老本行,孩子们顽皮,但看着他们我心里也实在。不过因为才刚开始起步,所以各方面要打点的事都很多,也比较忙了。
我也很想念那个南方气候宜人的小城。湖边的微风吹动着杨柳,远处的小山丘延绵起浮,尤其是下雨天过后,难得一见的彩虹,都会时常出现在我的回忆里。这种景色,在北方,是少有的。我也很想念我曾教过的那些孩子们,选择特殊教育这样的职业,原本就是我想要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但无奈爸妈年迈,除却家中琐事,还有隼子和舅妈也需要照看的。之前念大学是不得已,后来我执意要在你住的那个城市找工作,其实也是自私的想法。尤其是经历上一次,舅妈离家出走,我也就更加没有留下来只顾自己的理由了。
你在信中叫我和你说一些舅舅的情况,我其实也有想过。他当年说去海南,或许并没有走那么远,是否还去了广州深圳这些地方也不无可能。所以,感谢你能帮我问问身边的亲戚朋友,帮忙一起寻找。舅舅是个中等身材,虽同样是北方人,却并不壮实。他一米七左右,背也有些驼,说话声音清亮,还有一个特征是别人没有的,就是他的右脚多出来一个小小的脚指头。另外,我把舅舅在多年前和舅妈在一起拍的一张照片一起放在信里面了。我知道,根据这些特征,要找一个人其实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就像你说的,给自己给心里留一个希望,也是好的。
等待你的好消息。
乔瑞
第七章
一周之后,我收到了乔瑞从家寄来的信。信里附带了一张并未过塑的旧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古朴而干净,将自己的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两人的脸上都镶着浅浅的的微笑。我能感受得到,某些深刻难以忘记的东西,被这一张小小的纸片给记录下来了。
收到信的同时,心里又有些矛盾。一方面,知道乔瑞已经开始在家有了一份自己刚起步的事业,为他感到高兴;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知道他已不可能再回来这个城市了而倍感失落。我甚至会这样想,我努力的想要帮隼子妈找江成,一心想要他们一家人重逢团聚,而乔瑞却离我远了。但冷静下来,又会在心里骂自己很愚蠢,明明就是两码子的事,我怎么能把它们拿来比较呢。
我把隼子妈还有江成的事告诉了一起在公司上班的几个人。大家虽听后唏嘘不已,但也只是应承着说:“可惜了”、或是“唷,真可怜呀”一类的话,对于我所说的要寻找江成的事,都不言语,笑笑也就这么过去了。这让我很失望,也不理解他们对待这样一对夫妻的态度。
日子就这么继续着,不咸不淡,平静如水。
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给乔瑞写信。自己花了很多心思请拜托以前大学校友和中学同学帮忙找江成的事,到现在也还没有什么消息。工作上的事,繁琐无聊到不值一提。我甚至想到是不是要辞职,换一份工作,调试一下心情,把曾经的那份激情和勇敢给找回来呢。但目前依然耗着,等着,拖着。至于乔瑞那边,他已经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或许也已经开始步入正轨,忙得不可开交,我又能用什么理由去打扰呢。想到这里,叹了一声气,不为别的,只因生活忽然没有了奔头而难过。
“小丁啊,小丁”好熟悉的声音。
我对着屏幕的表格叹着气,发着呆,有人喊我,一时半会的我也没有回过神来。
是洪经理!
“暧!洪经理,您有什么吩咐吗?”我立刻起身,眼睛望着他,袒露着我的抱歉与不安。
“来我办公室一趟,下班之后。”才说完话,人就走了。我想,那些当领导的应该都是这样惜时如金。
“嗯,好的,好的。”我连说了两遍,心里却有些慌。
整整一下午,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客户资料的表格在眼前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毛毛虫,满屏幕前的爬着,抓不住它们,任凭它们自己乱着;李大姐过来跟我说了些话,这周末想去逛街给她老公买生日礼物,叫我随行帮忙参考参考;袁帅帮我把打印机里的纸换了新的,我好像忘了对他说谢谢;保洁员宋阿姨在打扫窗子玻璃的时候,崴着了腿,我们劝她年纪大了以身体为重,她依然强调说家里还有个最小的孩子在念书,没法子,得出来工作……
时间太难熬。在念书的时候,我总结出来一套我的时间理念:当你在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你会感觉分分秒秒都过得很慢,因为这时候,你是能够把握住时间的旋律的;而如果你在挥霍光阴的话,那么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因为这时候,主动权可已经不在你手上了。
“丁伶,下班了,一起走吧?”李大姐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角。
终于下班了!
“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再走,李姐,你先回吧。”
她点点头,拎起手里的包,和另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便走了。我收拾了一下桌子上剩下的碎纸张,把屏幕里没有做完的东西一起打包发送到邮箱里,准备带回家接着“加班”做完它。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拍了拍呢子外套上粘染的小绒团,朝着经理办公室走了进去。
“洪经理,我来了”,我敲了敲门,一边说着。
“小丁啊,来,坐,呵呵”他笑着,手一挥,示意我坐下。
“欸,好的。”我退了两步,坐到了那张我来应聘时坐过的那张红木沙发椅子上。
“小丁,你来了这儿也有个把月了吧,”他把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手移到了胸前,两手交叉着,继续说着:“工作方面,都还习惯吧?”
“嗯,挺习惯的洪经理。”
“呵呵,那就好啊。”我仍然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只得毕恭毕敬的听着。
“小丁,以前在念书的时候,学的是什么专业啊?”
“经理,我学的是哲学专业。”
“噢,想起来了,你简历上像是有写的。”他用一只手拍拍脑门,示意想起来些什么的样子。
我正想着,他该不会想要问我些我专业的问题吧,随即就发现自己多想了。
“是这样的,小丁啊,我们这里呢,是个小公司,经过这一个月的观察呢,还有些同事的反应,感觉你可能适合更大一些的公司,一来呢,我们这儿需要些专门学习装修设计方向的,另外呢,做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需要出差到外地,比较辛苦,你年纪小,有些体力活可能还不适应……”
“我明白了,洪经理”,我不知道该不该起身,像是电影里的人一样,把手里的文件甩给眼前这个胖子,但眼睛里有些温润的东西在打转,那是真实的。
他指了指桌上的信封,这是我人生中正儿八经的第一份工资。呵!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拿到的第一份工资。
回家的路上,泪珠们并未经过眼睛的允许,也没有问我是否同意,便一颗接一颗的倾落下来。这一份工作,从第一天起,我就不在意它是否能让我走的长久。难过,哭泣,疯狂流眼泪的理由,是关于乔瑞的不再回城,不再陪伴;是关于隼子妈的同情怜悯;是关于自己至今无法走出考试失败的阴影,重新开始;是关于此刻自己的无助而唯一能做的事……
乔瑞:
真的好想你啊。
不知道吧,我被解雇了。噢不,是我自己不想干了。整天对着那一群毫无生机的人,还有永远只会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的经理,他们真是让我受够了。
你为什么都不再给我写信了呢?真的好希望收到你的信啊!即便是再忙,只字片语,也行啊!
或许你会担心,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或许也会笑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连个最简单的工作也做不好。
我哭了很久,就像从前在你身边一样,把一早化好的妆也都哭花了,很可笑吧。
你在做什么呢?从你家回来的第二天,我做了一个梦,是关于你的。梦见自己回到了你家,你妈说你在园子里。我就去找,可是找到了你,看见你的样子却变了,像是另一个人。我叫住你,你身边却站着个女人,我从没见过的一个女人。她就是你的女友?甚至是妻子,对吗?噢,真让我不敢想啊。
乔瑞,知道吗,从我认识你起,就喜欢上你了。你也喜欢我的吧,我总能感受得到,你对我那么关心,别说你对谁都一样,我不信!
丁伶
我把信写好,装在之前买好的信封里,用一支彩色的火柴,将它点燃,看着它变成了烟灰,才觉得晚了,困倦了,要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经是九点多。依稀听见脑中响了几声,从被窝里伸出手将闹钟按停后,想接着进去梦里面。奇怪刚被脑钟打断的那个梦怎么也回不去了。索性就接着做别的梦好了。这下倒好,怎么也睡不着了。
把被子在身后转了两遍之后,还是决定起床了。爸妈都不在家,各忙各的,这样也好。听不进去他们的“宽慰”、“鼓励”抑或是“责骂”之言。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我,脸色发白,头发蓬乱的搭在自己的脑子上,哈一口气,就看不清楚自己的样子了。把被子里剩下的水往镜子前一泼洒,大半边脸就显现了出来。觉得自己脸色越发灰白无血色了。托着步子,从冰箱拿出一杯牛奶,几片面包,不想加热,就这样吃着。干干柴柴的面包在嘴里仿佛能嚼出木屑一般,无滋无味的。玻璃窗上一片雾气,外面世界有些什么全然不知。
这又是一个阴天。
讨厌这种天气,慵懒的只适合睡觉,别的什么也提不起精神。但刚刚努力着想要赖着床,却感觉整个床像是正烧的旺的炉火,逼着人离开它,一步也不敢再靠近。
客厅里的闹钟已经敲过十次,这个时间的尴尬就在于,吃午饭太早,做正经事太晚。走到书桌台,看到桌子上堆满的去年考博的书,英语真题、哲学综合、世界科学技术通史、科学哲学……高高的堆叠在一起,快要漫过我的额头。最上面一本也都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才想起自己,太久没有读书了。曾听杨绛先生说过一句话:“你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读的书太少,而想得太多。”忽然觉得很是惭愧,无奈,翻开其中一本,想摆出一副孜孜不倦的样子,却也是枉然。
第八章
书桌旁边,还有几个信封和一个记事本,一只还未拆封的钢笔斜躺在记事本的一页,笔盖露了出来。我翻开它,读了几段里边的内容:
人向下沉沦的速度远比向上攀爬快得多,我几乎可以看见那些可怕的腐虫在侵蚀着我的身体,吮吸着原本还有一丝活力的血液,直至枯竭,死寂…眼前逐渐变得昏暗无光,荒凉得可怕……忽然想起了《十一种孤独》里那个布朗宁自动步枪手,为什么我会忽然想起他,也或许是那种彷徨无措,万分无助时候的情绪唤起我回忆的。我并没有办法像理查德耶茨那样,将内心世界的幻境都描绘得栩栩如生,再告诉了别人,让他们有强烈的认同感。我只能笨拙的将自己的情绪捕风捉影记录一二。我不清楚现在的这个时间我是应该躺下不再“浪费时间”,或是捧着书本进行最后的阶段的复习。别去在乎吧,我很清楚,叛逆的影子从来就不曾从身体抽离过。所以我要写些什么,这样至少,我此刻的心情能够平复一些了。不像这暗夜,看不见一丝希望而叫人焦虑和慌张。我也不想写人心底的矛盾与悲凉,这类词沉重地叫人拿不起,也放不下。因为虚构的一切所谓艰辛与困苦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轻微而不值一提。我终究只是一缕浮萍,看着戏台上的人们登台,与散场。他们有我所不能的伪装、坚强、洒脱,骄傲、虚荣甚至自由。我也只好感慨,叹惋,流泪,鼓掌。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见白炽灯发出的嗡嗡声,偶尔从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句像布谷鸟的叫声,已经荒废好多天了,什么也不想做,懒懒散散的,什么也不想吃,没有了胃口和食欲,没有人在身边倾诉说说话,所以眼睛哭肿了,看什么书都无法解救我,我也依然会难过得掉落眼泪。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让人窒息的空间里,想要解脱也并没有那么容易,找不到出口,像是瞎子一样无处可逃,哪里都是悲伤的影子和粉尘。
外面的雨还在一直下,停不下来……
记事本中并没有标注时间,但应该是去年写的。本子还很新,被拔出来的盖子也还套在笔杆子上。整个慢慢一本读完,已是黄昏时分。房间里的空气、还有淌在脸上的泪都快要凝结。我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合上记事本。脑中浮现的场景,那种挣扎与混乱,又何尝不是现在自己正在饱尝的呢?忽然很想写一个故事,由我自己叙写结局,那会是一个阳光散落在整篇文章的好故事。我思肘半天,却终究无从下笔。或许,任何事,都有它的命数,那就这样吧。
夜里吃饭的时候,我才告诉爸妈自己辞职的事。出乎意料之外,他们只叹了一声,彼此沉默,没有多说些什么,继续吃着碗里的饭。只是睡前,听见房间外的敲门声。妈端着一杯热好的牛奶,进来,陪我说了几句。
“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好好打算一番了。”
“妈, 我还没有什么好的打算”我抿了一口牛奶,眼神放空。
“我们年纪都大了,往后还得靠你自己,依我看,过些日子,托人帮你找找合适的对象,早些把这大事给定下来,我们也放心。”
“我还不想那么快结婚呀妈!”我放下牛奶,眼睛瞪得老大,望着她。本想再继续强调着一些理由,但话不到嘴边,自己也觉得没了底气,也就不再说了。
她没有再说话,看得出来,带着些许失望,说了句“早点休息”之后,便走出了房间。
我很清楚在这样的小城市里,女人到了年纪,终究是抵不过传统的结婚生子的老路子的。我曾试图挣脱一切,以为自己可以“与众不同”,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但眼前的现实却似乎让人不得不妥协与退让。
第二天一早,我踏上了一辆火车。一个熟悉的车次,一趟熟悉的旅途,见一个熟悉的人,访一座熟悉的小城镇。还是那个大箱子,只不过,这次里头装的都是些衣物,我自己真正爱读的书。再没有压抑,也没有重要的“前途”,更没有沉闷与挣扎,身体还有心都是轻的。逃离,或许也是在逃避,但此时此刻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就这样,开始了我的自由之旅。
火车碾压着轨道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我带着耳机,手里捧着《伊斯坦布尔假期》,幻想自己是小说中女主人公,虽然没有“戴德利”的陪伴,但这个或长或短的“假期”也让我获得了暂时逃离城市的那种快乐感。
很快就要见到乔瑞了,心里难免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与激动。没有事先告知他我的到来。不想像电影情节里让自己的出现,给予对方惊喜,抑或是发现自己去到他身边之后,发现一切都变了,各种像这样落入俗套的情节在脑子里重复了好几遍,我想,我应该以自己的方式去见他,无惊喜可言,甚至都没有感动。只想平平淡淡的与他见上一面,问他那封被我烧掉了的信中的问题。
一路颠簸让我有些困倦疲乏,从包里掏出镜子给自己补了点粉妆。经过一个多月在公司里上班,我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忽然才反应过来,原来曾经自己很唾弃的东西,有一天自己会那么习以为常,原来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呵,自己在心里笑话自己从前的傻与执拗。
从镇上到乔瑞家的班车在半路上出了点问题,司机停了下来,把班车储备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开始检查车身并开始修理。一车子人只好等着,窗户虽然紧闭着,风任然可以吹打到人的脸上,袖口与领子,冻得人手脚冰凉。许久,车子都没有修好,司机招呼车子里的人下车,说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修不好了,叫我们等下一辆。
这真叫人沮丧。有几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中年人乘客骂骂咧咧的说着些什么,但被彪悍的司机和售票员呵斥声给吓退了。无奈,大家只得下车,拖着各自的行李,在任性的寒风中等待着下一辆车的到来。手脚也都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没有多久,浑身上下就凉透了。偶尔路上飞驰过几辆大货车,背后扬起阵阵尘土。从前的北方小镇的美丽与淳朴,在顷刻间,似乎都不见了。直到天色渐晚,才缓缓驶来一辆去乔瑞家的班车,好在车里的人不多,大家依然拥挤着上了车,身体也慢慢暖了起来。
到乔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能看得见天边闪着的几颗大星星,月亮或许也嫌弃这天气太冷,不知道躲哪里取暖去了。
笃笃笃……
我一手托着行李箱子,一边敲着那扇熟悉的门。屋里的灯光从门缝中漏了几缕出来,正好能让人看得见坪院外的草垛。
笃笃笃……
我又敲了几声,总算听见有人走过来了。
吱吱呀呀的一声,木门被打开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女人,用一幅陌生的脸,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问我道:
“你找哪个?”
“噢,不好意思,我,我找乔瑞。”我冻得有些说不清楚话了。
“啥啊?你找谁啊?”
“乔瑞,我找他。”我声音大了一些,说清楚了一些。
“噢哟,你找瑞子啊”,她听见乔瑞的名字,然后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让我进屋。
她见我拖着大箱子走了进来,满是疑问的望着我。待我坐下之后,顾不得给我倒一杯热茶水喝,便问道:
“娃儿,你这是从哪儿来啊?找瑞子啥事儿啊?”
“嗯,大娘,”我并不清楚眼前这位中年女人和乔瑞或是乔瑞一家是什么关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吱吱呜呜的回着她:
“我,我是乔瑞的大学同学,我”或许才从天寒地冻的外头刚进这暖暖的屋子,我的嘴直打哆嗦,话也说不清楚。她见我如此,也没等我将话说完,便从一旁的茶桌上,倒了一杯白开水,递了过来:
“喝吧,娃儿。”
“谢谢大娘。”我端过被子,里面的热气直往我脸上冒,冰凉的手握着滚烫的杯子竟然也没有感觉,不一会儿手就热了,确切的说是烫着手了,我忙两只手交换着握住茶杯。身体暖了起来。
“大娘,我叫丁伶,我来找乔瑞有点事情。”
她倒也不急不慢的等我把茶杯里的水喝得差不多了,手也暖了才问我话:
“噢,可不巧了,瑞子已经前些日子搬到街边儿住去了。”她一字一句的与我讲着,生怕我听不明白她的话,语速也慢,接着低声说道:
“那你该是从远的地方来的吧,饿不饿,锅里还有些吃剩下的面,我去给你热一热吧。你等着啊”说着,便独自朝着后厅的门走了。
“好,谢谢大娘。”刚一路上的折腾,原本胃里的东西就已不多,到这个点上,也确实额的发慌,感谢她之余,心里却也凉了半截。自己不远千里跑来这里,一路上也算是经历了不少挫折了,即便是自己的爸妈要让我在家相亲,我也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走的时候只给爸妈留了一封短信,甚至都不能算是信,总共也就十几二十个字。跟爸妈他们交代一声,说我出来朋友家散心,过些日子等想通了再回家。
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太任性,对不起父母。可来都已经来了,难道即刻便动身返家吗?心里总觉得不甘心。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呢?乔瑞的爸妈呢?还有隼子妈呢?难道一家人都去了她口中说的镇上街边吗?还未等我想把这些问题都问个遍,后厅门吱了一声,她端着一碗用搪瓷小碗装着的热气腾腾的面走了过来。一边说道:
“快,快趁热吃了。”
我接过碗,闻到一阵用芝麻油蘸料的粗条面的香气,也没多想什么,大口大口的嗦着面条。没一会儿,碗就见底了。我擦擦嘴,她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吃完喝完了,这才觉得整个人精神回来了。
我帮着她把碗筷收拾了之后,我们便继续围坐在炉火边聊天。她接着谈论着乔瑞的“学堂”,看得出来,她很为有这么个是亲戚也好,朋友长辈也罢而感到骄傲的。
“起先只有瑞子一个人在那忙活,眼看着去他学堂里的人多了,瑞子妈也跟着去帮忙了。还别说呀,这学堂里前前后后总共也有那么几十号人呢!”她说着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听上去也是很欢喜的一件事。
“那,大娘,隼子妈呢?她也去了乔瑞的学堂帮忙吗?”我很清楚乔瑞的辅导班刚开始办起来,有乔瑞妈在一边帮衬着也不无道理。只是从前一家子人坐在这小小的炉灶旁,谈着天地,也算是温馨热闹的。眼前炉灶依然还是炉灶,火烧的也还和从前一样的旺,只是眼前没有了熟悉的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噢,你是说玉珏啊。”她停顿了两秒,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身后的凳子往炉火边移了移,双手搓着,竟沉默了许久。
我见她不再言语,我也不好再说话。如今也比不得从前乔瑞在家的时候,什么事也不需要我动口,住的吃的也张罗得妥妥当当的。此刻乔瑞不在家,眼前这个妇人我又完全不认识,想着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倒也不是不该来到乔瑞家,而是后悔为什么自己事先没有给他联系一下。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孩子,你之前到这个家来是吗?”
“嗯,是呢大娘,几个月前,我到过这儿。”
“是了,那时候玉珏还在外头呢吧。”
“是隼子的妈妈吧,起初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没有找到,后来找到了,被派出所的好心人送到了城里的医院去住过一阵子,后来,我和乔瑞去接的她呢。”我想着要一五一十的跟她说着。
“呸!”她眼神忽然凶煞煞的,没等我把事情捋清楚,她便大声呵斥到:
“谁说他们安的是好心!把我可怜的孩儿关到神经病医院里去的!这一去就再见不着了!”连说带骂着什么我听不太明白的话。我有些害怕,从这里也才听出来个来由,原来眼前这位妇人竟然是隼子的外婆。我连忙安慰着:
“大娘,您别担心,隼子妈妈去那里不是受苦的,是去疗养,等身体好了,就出来了呀。上一次,我和乔瑞不就把她给接回来家住了吗?”
她不听还好,听完我说的话好像更伤心了,咿咿呀呀的哭了出来,边哭边回应我道:
“哪里是这样儿简单啊!前些日子她像着了魔似的,整日说要出去找那个没良心的人,有一日在路上遇上个男的,便上去抽了人家两耳光,还推搡着扯着那人的衣角,说叫他回家,那人被打了两耳光,怎么肯吃得下这个亏,紧接着踹了我玉儿几脚,可怜的娃儿当时就晕了过去。
那人见人倒了,一溜烟的便跑了。这下倒好,引来了派出所的人,兴起他们就认得玉儿这孩子,也不问个青红皂白的,就把这孩子往精神病院里送!瑞子妈忙着瑞子的事,没法子抽时间去探望我可怜的孩子,便告诉了我这事。我知道后跑到医院去要人,那院里的人死活不肯让玉儿出院!只肯一周探望一次,说什么玉儿现在病的重,至少得呆在里面一年以上啊!呜呜呜……”
我看着她哭,看着她从衣角抽出一条绢子拭泪,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看着炉子里的火,从青色烧到暗蓝色,再到火红色。
她哭累了,又和我讲了许多隼子妈和江成的事。说当年他们俩结婚日子也算平淡,原本并不指望这个女婿能给隼子妈过上多大多好的生活,后来江成去了外地打工的事,隼子外婆事先并不知晓,若知道了也不会让隼子妈和隼子两个人在家过日子的,谁知后来江成却一去不返了。至今为止,她还怨着江成,觉得江成多半是在外边遇上了个更好的,过好日子去了。现在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都是她口中那个“没良心的”人给害的……
直到很晚,她心情才平复了一些。招呼我去原来住下的那个房间睡下。说第二天一早,带我去找乔瑞,看看他的新“学堂”。
她给我加了一床新的棉被,说夜里会下雪。躺在老旧的木板床上,床架边延的白纱蚊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拆掉了,昏黄色的灯光倒显得亮堂了一些。我没有关灯,并不是因为大大的老屋子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而是想到明早要去见乔瑞,有些睡不着。即便是已经日夜兼程,一路上颠簸疲惫,到了这个时候,却失眠了。
我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见面时候要说的话,甚至连久未见面之前的问候语,都在脑子里转了不下十遍。生怕哪一个环节出错了,总之,忐忑得很。
熬着熬着,总算到了天明时分。在起床时,听见隼子外婆开大厅门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她断断续续不停来回走着,脚步声也十分利索。听见鸡叫,想必是喂鸡了;闻见柴火伴着油盐味,想必是在生炉火做早饭熬菜粥了。我赶忙穿衣起身,简单洗漱之后,便到后厅厨房去帮忙。
“大娘,我来给您加火吧。”说着,就坐在炉灶边的小板凳上,把地上的一些岁柴火往炉子里加。
“哟,这怎么好麻烦你呀!”她忙放下锅铲,朝这边走来,一把夺过哦我手里正要送进去烧的干干的麦梗。
“没事,我上次来,也是这样做的,我会的。”
她见我执意不肯放下手里的柴火,也就不说什么了。
“一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说完把大大的木头锅盖子往大锅里一罩,拍拍身上的灰尘,往前厅去了。我坐在灶火前,看着里面烧的正旺,拖着腮帮子就这么让火烤着,又想着一会儿见了乔瑞的样子。
“来,娃儿”她从前厅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两只鸡蛋,“一会儿把这个柴鸡蛋煮了吃。”
“欸,谢谢大娘。”
没多久,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就做好了。浓浓的青菜粥,配上两只土鸡蛋,还有一叠小咸菜,吃的胃里心里都是暖的。
“大娘,一会儿我们就出发去找乔瑞吧?”我一边收着手里吃干净的碗还有蛋壳,一边问“不过,您说,这外面的雪怎么也都不停呢?乔瑞的学堂离这里远吗?”
“是的呀!看着情形,这雪儿怕是真的下了一整夜呢!刚开院子门,瞧见那雪已经快要漫过脚踝了,那树枝上的雪都厚了,压得树枝儿的都弯了。”
这倒与我在家时候的情形很不一样。别说这么大的雪了,即便是真的下了一夜,掉在地上的雪花儿也都不会那么快凝结起来,不多时便化了。哪里来的这样雪压弯树枝的美景呢。我连忙自己跑出坪院外去看,果然,来时的那条路已经被整个大雪白皑皑的给盖了一层。院子里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