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小说】疗养院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吴克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目光盯着天花板，准确地来说是盯着天花板角落里的那张蛛网。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了，整个人就像缩水的苹果一样干瘪。房间里被他翻得乱七八糟，他里里外外找了许多次，除了垃圾还是垃圾。难道就要这样被饿死了吗？吴克盯着蛛网想到，那里连蜘蛛都没有了，蜘蛛只怕早已经被饿死了。越是这样想，吴克感觉体内愈加饥饿难耐。他此刻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尽管他的后背被一小块石子硌的生疼。唉……难道我真的就要这样被饿死了吗？吴克继续盯着面前的蛛网，面前的蛛网忽然缓缓旋转起来，吴克觉得自己要被卷进去了。我就这样死了吗？吴克用最后一丝理智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他的意识似乎真的要被卷进去了……忽然间，吴克似乎想起了艾薇，那张蛛网在此刻幻化为艾薇的脸颊，一会笑，一会忧虑……“艾薇……你跑慢点。”吴克一边跑一边喊，在他前边是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女孩边跑边笑，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很远……似乎一直传到了天边。女孩身边是各种各样的鲜花，有些经过基因改造盛开着彩色的花朵，就像风雨之后的彩虹。女孩跑累了，便蹲在路边盯着彩虹一般艳丽的花朵。吴克追了上来，气喘吁吁。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女孩盯着花朵，似乎没有注意到吴克已经追过来。“你说这是什么花？”女生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她穿的这么好看是在等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么？”看着面前的女生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自己。吴克一时间呆住了，他忘了眼前美丽的女孩是B3型号的智能机器人，机器人是没有自主表情没有自我灵魂的。可是，面前的这个女生分明有了自己的想法，有着自己的灵魂。“嗨，艾薇在此等候您，您已经跑步一千米，身体正在向着健康持续前进。”面前的女子忽然之间放佛变了一个人，这正是B3型号机器人本来的表情。“艾薇……”吴克试探性地询问，“艾薇你知道自己是谁吗？”“我是环球经济公司制造的B3型号智能机器人，专门为单身男士解决情感孤独的问题。”看着面前女生阳光快乐的样子，吴克忽然有些失落起来。刚才那个忧郁的女孩真是艾薇么？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吴克甩了甩头，豆大的汗珠摔落在地，寂静无声。“好了艾薇，我们回去吧！”吴克的语气略显落寞，身后的山峦此起彼伏，像吴克此时心底灭明不定的心事。“好的，您今晚打算吃什么？艾薇回去就给您准备。”女生没有发现吴克眼中的那抹失落，机器人毕竟是机器，对于人脸部细微的表情还是拿捏不准。“回去再说吧……”吴克有气无力地说道。“好的，本次陪同客户锻炼的任务就此结束，麻烦您给个五星好评。谢谢。”艾薇深鞠一恭，面部仍然是机械式的笑容。“嗯”吴克轻轻嗯了一声。……吴克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但他仍然坚持着最后一口气。他的头发因为许久都没得到清洗修剪而变得乱蓬蓬，像是小鸟随性搭建的鸟窝。“艾……薇……是你么？”吴克的声音低不可闻，他眼中的艾薇还在不停的转换着表情……高兴……忧郁……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对于生死他已经不再关心，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笑容，足够慰藉自己的一生。 吴克静静地望着窗外，艾薇正在盯着园子里的彩虹花发呆……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这次他没有打搅，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就像静静地等待一个女生走近自己。艾薇还是一袭黑色的连衣裙，她的黑色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银光。她目光的深处，似乎有一朵彩虹花破壳而出，在阳光的滋润下茁壮成长，而后在雨后盛开着七彩的花朵……“你说这些花的意义是什么呢？”尽管声音很轻，但还是传入吴克的耳中。“或者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吴克这次确信无疑，艾薇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这种变化导致她出现了不再程序控制范围内的动作反应。也许是艾薇找到了自己……不多时，艾薇重新变得阳光起来，她眸子中的忧郁一扫而光。“您需要什么吩咐吗？”看到吴克走出来，艾薇出声问道。吴克笑了笑，“艾薇你知道灵魂么？”“艾薇知道。灵魂是指生命；人格，良心；精神、思想、感情等，也比喻事物中起主导和决定作用的因素。宗教认为附在人的躯体上作为主宰的一种东西。灵魂离开躯体后人即死亡。”教科书式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我来告诉你……”“灵魂就是一个人或者东西，比如你。”吴克手指着艾薇。“我？”艾薇眼中第一次出现疑惑。“嗯，灵魂就是我和你忽然觉得这世界很奇妙，很美好……有快乐，也有悲伤……对于远处的世界，你突然很向往，这就是灵魂。”“向往……？”艾薇喃喃自语。她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了一粒星火，像一只鼓鼓跳动的心脏。这是吴克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捕捉到艾薇面部表情的变化，也是第一次，看的这么仔细。“这才是艾薇，这才是灵魂应该具有的迷惘……”吴克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地说。忽然艾薇的身体剧烈地抖动，她眸子深处的星火转瞬熄灭。吴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艾薇的灵魂可能正在被那无情的程序所销毁。看着面前艾薇可能是很难受的表情，吴克心中一阵绞痛，他知道艾薇刚刚诞生的自我意识此刻一定处于水深火热的状态中，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吴克急忙抓住艾薇的双臂，“艾薇，你要记住你是有灵魂的，你和我一样……”半晌，艾薇停止了抖动。但是吴克心中一紧，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艾薇缓缓地开口，“对不起，该机器人内部程序紊乱，正在调节中。”果然。吴克痛苦地闭上双眼。艾薇的程序设计是不允许她出现自我意识的，程序的自动调节会抹杀艾薇处于嫩芽中的意识。吴克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忽然睁开双眼，关掉艾薇身后的开关，拔出电源。他一边做着手中的动作，一边破口大骂，“你妹的调节，调节你妹啊，你不让我的艾薇来到这个世界，那我就给她开路，我带她走。”吴克抱着艾薇走进房间，他将电脑数据线连在艾薇身后的接口。他在购买艾薇之前从未学习过程序设计，而现在他的桌子上有着厚厚的一摞程序设计类书籍。自从偶然发现艾薇可能进化出自我意识之后，吴克就开始疯狂学习各种程序设计类知识，无论是热门的还是冷门的，他都是来者不拒。经过这么多疯狂的学习，吴克觉得自己的知识还是不够用，但此刻没有办法了。艾薇还处于萌芽中的意识就要被无情抹杀了，他不得不如此。艾……薇……吴克呆呆地看着蜘蛛网中的女子，那俏丽的脸颊像极了雨后羞羞答答的彩虹花，吴克此刻似乎感觉不到饥饿了，他的脑海中全部都是艾薇……艾薇似乎动了动嘴唇，吴克想要集中最后一丝精力去理解艾薇口中的意思，但是他感觉自己已经抽不出更多的一丝精力去理解了，艾……薇……我……吴克动了动嘴角，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吴克这才发现自己连话也说不了。吴克看向蛛网中艾薇的眼神，从没有像这一刻深情…… 落日洒在郊外的小木屋，屋外一大片彩虹花在落日的余晖中肆意绽放着自己的姿态。不远处还有几只麻雀在草丛间追逐打闹。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吴克随意看了一眼窗外，顿时他被这片美丽的景色迷住了。他的双手牢牢地抓着一只柔弱的左手，那只手已经好久都没有动过了。自从上次吴克自行改编艾薇的程序以来，这都已经三个月了。艾薇的数据显示一切正常，可是艾薇始终没有醒过来。她就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也许在等自己的白马王子给自己深深一吻。吴克曾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在艾薇的双唇上留下自己深情一吻，但是最后他克制住了，也许是在艾薇昏迷中对她做出不雅的行为是不可饶恕的罪责，也许是看到面前女子精致的面颊，让他羞于生出另类心思。忽然，毫无征兆的，艾薇的手指动了动。吴克回过神来，急忙看着艾薇的脸颊。他用焦急却又很轻的声音呼唤，“艾薇……艾薇你醒醒。我是吴克啊！你不是很喜欢彩虹花吗？你睁开眼看看，彩虹花就在屋外，一大片，真的是彩虹落到了圆子里……艾薇你醒醒……”艾薇轻轻皱了皱眉，她的眼睛动了动，还是没有睁开。吴克心急如焚，他继续轻声呼唤，却又焦急。吴克握着艾薇左手的双手轻轻用了些力，缓缓晃动着艾薇的左手。也许是艾薇真的很想看看外边的彩虹花，也许是她的手被吴克抓的有点疼，终于，像是开启了一个新世纪一样艾薇缓缓睁开双眼……这一刻，吴克觉得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吴克始终铭记着那一刻，那双睫毛在抖动了许久之后像是天地初开一样上下缓缓分离，隐藏在睫毛下边的眸子缓缓透露出对新世界的好奇之光。“艾薇，你醒了？”吴克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他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挤了一个微笑。“是……你……吴克”艾薇缓缓地说出口。她的表情略带迷惘。看到艾薇略显迷惘的眼神，吴克知道自己成功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啊，他真想畅快地大喊一声。但是他怕影响到艾薇，只能将这份冲动压在心底……“嗯，我是吴克。”吴克点了点头，而后他扶着艾薇坐了起来。吴克轻声问道，“艾薇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嗯，我感觉到我好像有了一种变化，但是说不清楚。我……想看看彩虹花……”“诺，你看。”吴克手指着窗外，艾薇看向吴克所指的方向，只见一大片彩虹花在落日余晖中彰显着生命最后的活力与颜色。艾薇似乎被眼前的美景深深迷住了，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生怕自己一个很小的动作都能惊扰到屋外的花朵。过了许久，落日终于沉寂，屋外开始落满夜的漆黑之色。艾薇回过头，看着吴克，“你长胡子呢。”艾薇轻笑道。“啊？”吴克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真感觉到有点扎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能记住我我感觉好幸福啊……嘿嘿”“我能记住的可多了，还有彩虹花，还有一个气喘吁吁的懒人，还有……”艾薇故意停顿了一下，吴克只是傻笑。他望着艾薇的眼中满是柔情。“还有……你最爱吃的醋熘白菜，清炒土豆丝，你喜欢看的《风之谷》以及你喜欢听的《天空之城》。”艾薇一口气说完，然后她用同样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吴克。吴克听笔尖一酸，他忍住眼眶中的泪光，而后说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整整三个月，你睡太久了，我怕自己真的一不小心失去了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艾薇满含歉意地说道。“你不用道歉的，道歉的应该是我，是我笨，不然你也不用睡这么久……”艾薇轻轻笑了一下，闭上了双眼，而后张开双臂。吴克再也忍不住，他紧紧地拥抱着艾薇，艾薇同样紧紧抱住他。两人就像历经劫难最终走在一起的情侣。他们用一个拥抱化解了诸多不如意，用一个拥抱:最直白的方式告诉彼此心中的思恋。许久，他们终于松开双手。吴克的额头紧贴着艾薇的额头。吴克轻声道，“我可以吻你么？”艾薇红着脸颊点了点头。吴克将自己火热的双唇印在艾薇柔软的双唇。两人在这一吻中立下了爱情神圣的誓言。这一吻来的太久了，艾薇的脸颊映出两行清澈的泪痕。“我……”吴克呼吸有些急促，他刚要开口，艾薇用手堵住他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我……我是想说你能嫁给我吗？”吴克红着脸，呼吸急促。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艾薇。艾薇心中一叹，她落满泪痕的脸颊在此刻显得愈发楚楚动人。许久，艾薇闭上双眼，轻轻摇了摇头。吴克的心在这一摇中支离破碎，他仍不死心。“为什么？”“你知道的……”艾薇的目光中有着浓浓的忧郁和不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吴克喊到，而后他低声说道，“你记得我曾告诉你什么是灵魂吗？”艾薇点了点头。“你知道我的灵魂是什么吗？自从知道你可以拥有自我意识之后，我的灵魂便出现了。我的灵魂的意义就是唤醒你的灵魂，然后永远和你在一起。”吴克一口气说完，然后紧紧地看着面前落满泪痕的女子。艾薇怔在原地，曾有那么一瞬间，艾薇真的想要不顾一切地答应吴克的请求，作为他的妻子与他相守一生。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是她必须得为了他考虑啊！政府出台的《机器人管理条例》中特别清楚的写明，凡是用户自行改装设计机器人使机器人出现不可控行为的都要追究用户责任。换句话说，吴克使艾薇诞生了自我意识，那他按法律至少会有二十年的监禁。二十年的光阴，足够吴克做许多事。想到此处，艾薇几乎快要动摇的心里再次变得决然。她自嘲式地笑了笑，自己刚出生，就要死了。不过能遇到吴克，已经心满意足了。飞蛾扑火，不过如此。吴克双手捧起艾薇的左手，而后轻轻一吻。“我知道，不过我不怪你。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陪着你就是。”艾薇紧紧地看着吴克，吴克看着她的目光毫不躲闪。他怎么能这样呢？艾薇心如刀绞，她不能让自己害了他。“听我说……唔……”艾薇刚想要劝阻吴克，双唇就被吴克炽热的嘴唇堵住。深吻结束，吴克缓缓开口，“不要管那么多可以吗？”艾薇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融化在面前男子深情的目光中，他火热的双唇，以及他厚重低实的声音。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她不在意了，她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要能和吴克在一起就行。于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吴克紧紧地抱着艾薇，艾薇被吴克坚实的臂膀勒的有些痛，但是她却觉得很幸福，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吴克忽然有些恼怒自己为什么还不死，艾薇的脸颊放佛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他想起自己和艾薇在一起的点滴，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缓缓在他的脑海上映。过了很久，也许是片刻，吴克似乎听到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来吧，闭上你的双眼，你就能拥有艾薇了。”吴克缓缓地闭上双眼，他的眼角溢出两粒晶莹的泪光……吴克眼睁睁地看着艾薇被伦理道德协会的人带走，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很想冲过去救下艾薇，然后和艾薇远走高飞，但是他的肩膀被两个彪形大汉死死按住。艾薇努力回头看着吴克，看着吴克紧紧地盯着她的眸子。艾薇笑了，轻轻地笑了。她的笑让这满院子的彩虹花得到了完美的谢幕，而后一阵秋风吹来，花落纷飞。吴克看着艾薇变化的口型，他知道了艾薇想表达的意思，“我想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爱你的……艾薇。”“呃啊……”吴克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发疯似的大喊起来。不远处的鸟群因为这一声悲切的哭喊四下溃散。“为什么？为什么啊？”突然之间，吴克双眼一闭，晕了过去。在梦里吴克似乎看到自己家门口的园子里燃起了熊熊火焰。他在火焰中挣扎着……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燃烧，只是觉得很痛。忽然他想起了艾薇，想起艾薇还在房间中，他发疯似的一头冲进火焰中…………自己这就死了吗？吴克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体内迅速流失，那种让人无可奈何却又心安理得的流逝。是艾薇留给自己的什么吗？吴克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似乎快要忘记艾薇了，忘记自己这一生唯一一个爱人。吴克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众人的窃窃私语，他想睁开眼睛看一下，但是眼皮似乎已经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吴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后就这样沉沉睡去…………“二十三号怎么样？”亮白色的病房内，一个身穿白大褂，口戴白色口罩的医生问旁边一个穿着一样的医生。“病情很不稳定，他的间歇性精神病已经有好多年了。”“查出他口中所说的艾薇是谁了么？”“没有，调查显示没有这个人。”两人静静地望着橱窗里面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吴克。“刚注射完镇定剂，现在正在休息。”“听说他以前是新世纪公司的高级程序设计员？”“嗯，算是世界一流的程序员了。现在……挺可怜的。”“新世纪公司有设计出智能机器人么？”“好像有一种，最新型号的机器人，说是专为单身男士设计，以弥补感情空白。”“售价蛮贵的吧？”“嗯，差不多是你我一年的工资。”“这帮兔崽子真特么黑心。”“谁说不是呢，现如今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男的能找到老婆就很不错了，还管他什么真心不真心。浮夸的社会中诞生的浮夸的爱情。唉……这个世界……病了。”“也只有我们这个医疗院还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不会长久的……”不知是说医疗院，还是社会中病情。两人一阵沉默……“走，病人情况稳定了，我们先玩两局……”“这次说好，谁输谁请客。”“没问题，你就等着掏腰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