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若佩眼里,王生看到一种别样的神情,这神情异常坚定、复杂,不是人造眼球所能轻易表现。
“救命!救命!”张若佩大声疾呼。
周遭的路人纷纷被年轻女生的呼救吸引,越来越多的男性包围了一脸恶相的王生。男性们争相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或是向亲朋证明自己的勇气,或是遵从原始本能的驱动。
“让开,这里没你们的事。”王生恶狠狠地瞥了眼周身。
几个男性掰开王生的手掌,把张若佩拉到自己身后。众人里不乏好心大妈主动安慰惊恐无助的张若佩,人群汇聚出一堵堵人墙,保护起可怜的姑娘。
“快点让开。”王生追向张若佩,几名男性拦住了他。
“这事儿现在跟我就有关系了。”大汉抓住王生的衣领,把王生往自己的方向拉,“知道了没?”
王生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他的左掌突然猛烈切砍大汉肘关节处,大汉疼得五官挤作一团。几乎是同一时间,王生的右臂猛力向下切压大汉的脖颈。方才耀武扬威的大汉几秒后像死猪一样晕倒在地。事发突然,围观的好事者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怔怔地看看地上的大汉,又瞧瞧王生。待他们回过神,才一同大喊大叫着扑向王生。
以王生为中心点,人群此起彼伏的掀起一阵阵骚乱。咒骂、嘶吼、碰撞、尖叫,令人不适的混乱搅成一团。围观的人们忙着打架、助威,他们已然忘记,张若佩悄悄地消失在了混乱之中。
穿梭的流光与山城的万家灯火构成一片错落有致的星光海洋。灼灼光影踏上江面,每一步都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色彩。脱去了阳光的轻丝外衣,深夜的重庆分外动人。聆听这座城的呼吸,静下心来,慢慢倾听这座城千百年来沉积的细语呢喃。
一天的忙碌难得告一段落。拎着今天的晚饭,刘琦摇摇晃晃地走出便利店,两袋海鲜味方便面和一根淀粉香肠占据了两毛钱的塑料袋。顺着路灯的指引,刘琦走完回家的路。
老旧的居民楼无处不透露着时代的味道。鼻子稍微留一下,不难嗅出晚风裹挟的腊肉香、腊肉气。刘琦坚信,终有一天沉甸甸的腊味会压垮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在此之前,幸运的防盗窗只需等待压垮它的最后一根腊肠。
电梯的指示灯从数字一逐步跳到十三,破烂的电梯内不难找到小广告的位置。刘琦听到叮的一声响,刘琦不由得叹口气,这恐怕是今天最美妙的乐音了。
刘琦在口袋里翻找起钥匙,他看到灯光下的张若佩,先是一愣,装着晚饭的塑料袋掉落在地。在仔细打量后,王生更多的是惊喜。
“本来不打算打扰你……”张若佩眼眸微垂,一副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真的。”
“发生什么了?”刘琦疑惑地问,见张若佩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刘琦赶忙说:“先……先进来吧,进来吧。”
刘琦的房子非常简单,简单得没有一丝一毫杂乱的潜质。房子虽说不大,科幻小说倒是随处可见。墙壁也看得到几张经典科幻电影的大幅海报。
“请坐。”刘琦捧走沙发上的几本科幻小说。
“谢谢。”张若佩礼貌地微笑点头。
“你吃了吗?”
刘琦的小猫一路小跑,小短腿用它毛茸茸的脸蛋亲切地摩擦张若佩的脚踝。小家伙成功引起了张若佩的关心,张若佩抱起小猫,放在怀里轻轻抚摸。
刘琦想问张若佩发生了什么,可见到这一温馨的场景,刘琦不忍打破,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看样子今晚有雨。”刘琦瞅了眼落地窗,犹犹豫豫地说:“要不,你今晚现住这儿吧。明天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家。”
“谢谢你的收留。”张若佩点点头。“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能……”她斟酌着合适的用词,“你能陪伴我吗。”
刘琦不假思索,奋力地点头,生怕张若佩会反悔。
“你个龟儿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狠角色。怪能打的,一个人喽,打到了十几个。差点还打了警察,要不是来的即时,你是不是要把整条街都打一遍。”警察拍着桌子,震得整个桌子都在颤抖。他恶狠狠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刺向王生。
透着血红的纱布缠住王生的半张脸,脸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也清洁干净了血污。王生一言不发,甚至不想和审问他的警察的目光有交际。
“说吧。这个家伙,你是怎么弄来的。”警察把王生的92式手枪拍在桌面。
“装硬汉,好。”警察轻蔑地笑笑,“我劝你尽快想好,坦白从宽。”
有人突然推门而出,警察看到来人,赶忙站起身行礼。
“局长。”
“把人放了吧。”局长看向默不作声的王生。
“啥子?”警察顿时义愤填膺,指着王生说:“放了吗?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是咱们的工作疏忽,咱们也有错。快把人放了。”
警员马上就明白了局长的意思,赶忙解开王生的手铐,归还手枪。王生把92式手枪别在有衣物遮挡的腰间,他从警员一边走过,那家伙提不起他半点兴趣,王生没有瞧他一眼。
“有人在外面等你。”局长以不温不火的口气说。
“多谢。”王生站定,在局长面前微微颔首。
走出警察局,王生一眼就瞧见了半开车窗后面的熟悉面孔。是廖凯,这家伙的年龄比王生小许多,挂着墨镜,一只手臂抵在方向盘上。他保持着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算是在向王生打招呼。
“老王,我和张晋中谈过了。”廖凯启动发动机,“毕竟是你的工作疏忽,你要能带回张若佩,也是算是将功补过的一件事。研究所也不会为难你。”
“你们安全局介入了吗?”
“当然,按照流程和预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不介入就怪了。”
王生陷入沉默,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扼住他的咽喉,纵使再强壮的体魄和娴熟的技巧也挣脱不开。
“张晋中那些科学家还是把张若佩设计的太简单了,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我们能实时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眼睛和耳朵就是监控器、窃听器。”廖凯拽过副驾驶座的背包,取出一把漆黑的05冲锋枪递向王生。
王生使了个眼色,经过后视镜的折射,廖凯心领神会。
“真怀念你在安全局的日子。”廖凯说,“有机会,申请回来吧。”
“找到张若佩了吗。”王生故意岔开话题。
“放心,老王。安全员包围了出入口,她插翅难逃。”
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张若佩藏身的住宅楼。街上寂寥无人,百无聊赖的小虫围绕着路灯消耗珍贵的生命。偶尔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也是便衣打扮的安全员,他们口袋里揣着的可不是准备支付酒钱的手机,而是一把把压满子弹的枪械。
“去吧老王。”廖凯随机拨开通讯设备,“所有安全员保持警戒,听我命令,不要擅自行动。”
天空飘起雨滴,落在干涩的地面化成一块块斑驳痕迹。肮脏的流浪猫顺着墙根溜进垃圾堆,那是它能找到的最好归宿。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架着狙击步枪的安全员封锁了每一处出入口。
张若佩总会让王生下意识的想起自己的女儿,远在外地的女儿。两人同样是那么天真可爱,没有被谎言包围的残酷世界所侵染。这样的存在就像是大片污泥池的一两株莲花,含苞待放,蕴藏着无限的美好、光明。
电梯门缓缓敞开,王生迈着沉稳的步子从中走出。喜出望外的刘琦与王生擦肩而过,他连按几下一楼的圆键,却不知方才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是讨索命债的。
王生在门外犹豫了一段时间,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能感觉到,躲在这扇薄薄门板之后的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王生竭力用平静的表情掩饰自己纷乱复杂的情绪,曾有那么一刻,王生有过放走张若佩的想法。随后,这幼稚的想法在撬开门锁的刹那烟消云散。
军靴脏脏的鞋底在吱呀作响的旧地板上留下一行鞋印。走入灯光照不到的黑暗,王生看到张若佩面孔的温情消失精尽,她看他的眼神,满是坚毅且不干。
“王生。”张若佩喃喃道。她有点诧异王生的到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谋划却是成人眼里小孩子的幼稚行径。张若佩有些失落,但还奢望有一丝绝境逢生的希望。
“我是应该称呼你张若佩,还是赵康来呢?”
“请你放过我。”
王生向前迈了几步,挂着血丝的伤口映入张若佩眼眸。
“请你放过我。”张若佩不住地抱紧怀里的小猫。她低下头,声音依然是动人悦耳,“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雷鸣般的枪声骤然响起,疾射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射穿张若佩单薄的躯体。落地窗与弹丸相互碰撞,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落地窗像脆弱的沙堡一样轰然倒塌。风声、雨声、血滴响,颂唱起无言的痛苦。张若佩安详地放下小猫的尸体,以无所畏惧的姿态走向王生的枪口。俨然一位反抗命运的自由斗士。
风摆动着落有血色的白裙,雨滴打湿她的发丝。张若佩听得到枪响,可让她遗憾的是,她没有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人,身中两枪。是站不住的。”王生说,“别忘了你是谁,没有灵魂的家伙。”
枪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王生熟悉杀戮甚于熟悉自己,扣动扳机夺人性命比呼吸还要简单。王生果断抬高枪口,向张若佩美丽的脸颊射光了弹匣。92式手枪的套筒被推向后面,又快速复位。并不复杂的机械动作在短时间内循环十几次,十几颗子弹壳接连打在墙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仿佛是轻风中摇摆的风铃。
雨水冲洗掉很多东西,也添加了几丝寒意。王生眯着眼穿过大雨,坐进副驾驶的座位。廖凯扭头看向王生,准备听他说些什么。王生沉默不语,只是把一枚手枪弹壳竖立在在仪表台保护垫。
廖凯嗤之以鼻地笑笑,愤怒地拍击方向盘,这一击震得子弹壳滚落到王生脚下。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廖凯对王生大吼道,“我知道你恨我,但它是机器!机器!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值得你搭上自己前途。”
“这次我救不了你,你更救不了张若佩。”廖凯靠向背垫,痛苦地长出一口气。他丢给王生一副手铐,“自己带上吧。”
后座的安全员一脸冷酷,05式冲锋枪对准了王生的头颅。雨水模糊了车窗,王生看到一行安全员把张若佩押进另一辆SUV。她还活着,美丽的脸庞没有收到任何伤害。SUV启动发动机,碾过地面的雨水,远远消失在冷冷的大雨天。
因为工作的原因,研究所的员工有很多机会接触非人类生物,也就是他们口中的他者。见识过人类的以外的生命,更加激发了他们的种族主义情绪。我们是人类,即使人类犯错,我们依然毫不迟疑地捍卫人类的权力与利益。他们讨厌人类的叛徒,如同憎恨他者。尤其是武装的安全员,他们坚信,死了的他者才是好他者。
王生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他被关在阴冷潮湿的监禁室,双手反束在靠椅后面。高处的监控探头密切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有休憩的苗头,踹门而入的安全员便会用棍棒叫他保持清醒。
王生颤抖着干裂的嘴唇,疲倦的眼球血丝横布。朦胧之中,他看到两位荷枪实弹的安全员,毫无人情可谈的家伙。稳健的手臂平端着平顶机匣的95式突击步枪,暗黑的头盔面罩和黑色的作战服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王生松了口气,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但愿你想聊聊。”张晋中随后走进,两位安全员站在他左右两边。
王生低垂着头,抬眼看向张晋中,虚弱的体力勉强维持眼皮不再打架。张晋中给右手边的安全员使个眼色,后者收起突击步枪迈向王生,一手攥住王生的下巴,一手把从战术背心里取出能量液向王生口中猛灌。
“我说过很多次,对于它们,不要有同情心理。”张晋中一脸镇静,“它们在法律上不被承认,伦理上不被容许。人类制造它们就像生产家电产品,它们的存在价值与生俱来就是造物主的附属品。”
“从总局,到研究所。十几年了,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疯子。你们打着科学的名义,大义的幌子。轻易制造生命,轻易剥夺生命。就为了得到规律,你们眼里该死的真理!”王生越说越激动,血沫混杂着口水喷向张晋中,“你见过它们垂死的眼神吗?和我们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别。它们有生命,它们也有灵魂!”
“我戴着造物主的皇冠,我给了它们欣赏这个世界的机会,还有让它们随时报废的权力。”张晋中踱步到王生身旁,“别忘了张若佩之前的失败品,它的兄弟姐妹是你亲手了结的。假使它们有生命有灵魂,那么你的确应该是最不安的那个。你杀了那么多,何必在乎多这一个?”
一张张被子弹击碎的面孔在王生眼前陆续浮现,苍白的皮肤皮开肉绽,血淋淋的伤口下裸露出扭曲的金属。记不得张若佩之前有多少失败品,它们垂死挣扎的呻吟在每个夜晚把王生折磨得辗转反侧。即使枕头下垫着上膛的手枪也带不来一星半点的安宁,强烈的自责不断折磨着他的每一缕神经。他逐渐相信自己罪孽深重,精神的痛苦折磨是应有的惩罚。然而他越是痛苦,越是渴求救赎的机会。
王生愤怒地大吼,撕破喉咙的怒吼被隔音良好的墙壁囚困在小小的监禁室。怒火撕开左脸的伤口,殷红的色彩顺着皮肤慢慢流下。
张晋中的眼神满是失望,那眼神就像父母无可奈何的对调皮捣蛋的孩子。他摇摇头,离开监禁室,用后背嘲讽王生的自作多情。
“真理是如此宝贵,以助于要用谎言来捍卫。”
长长的走廊只听得见张晋中和安全员的脚步,张晋中把两侧的一扇扇铁门甩在身后。他步伐沉稳,年轻的面孔承载着义无反顾的勇气,他坚信自己是真理的斗士、人类的捍卫者。在真理面前,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技术人员修好了张若佩,她穿着一件洁白的新衣,像轻盈的精灵一样在实验室蹦蹦跳跳。这里是她的出生地,这里是她渡过几年光阴的地方。她留恋这里的一切,同时又在这里找不到家的感觉。
“嗨。”张晋中思忖着如何开口,伫立良久才念出一个字。
张若佩转过身,朝张晋中礼貌性地笑笑。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张晋中以造物主的口气命令道。
“讨论好多次了。”张若佩说,“我知道我不是人。”
“你是如何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成为人类,很可能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能详细说说吗?”张晋中起了兴致。
“一种感觉,类似绝望的感觉,我说不清楚。”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没有泪水能来表达。心里的五味陈杂化作一个凄美的微笑。“作为一个实验品,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对吗?”
张晋中正想完完整整地念出草拟好的回答,她不是第一个提这一问题的实验品,为此事先准备好的答复中肯且充满人情。但没料到,张若佩竟会打断他的台词。
“请告诉我真相,我见过太多谎言。”
“你的数据会用来完善下一代人工智能。”张晋中有些迟疑,可还是说出了他知道的真相。
“我呢,我怎么办?”张若佩的嗓音多了些哭腔。
“销毁。”
两个字凝聚了空气,极度的恐惧反而是更加平静。造物主期待造物能说些什么,造物的沉默却让造物主有些失落。黑夜漫上,沉寂笼罩大地。迷醉的夜,嘉陵江的水轻轻吟唱着悲伤的乐调。
监禁室的铁门被人打开,王生抬起头看到来人的身影。模糊的影子镜子逐渐变得清晰,是廖凯。那一刻,王生迅速回忆起自己不得安宁的一生留下哪些遗憾,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下地狱是理所应当的结局。
廖凯握着一把格斗刀。王生合上眼,静静等待刀锋割破喉咙的剧痛。
“你走吧。”廖凯割断绑住王生双手的捆绑带。“他们打算放弃你,让你去做送死的任务。”
王生目光呆滞,由死到生的落差实在太大,他与廖凯的羁绊足够是廖凡借此结果他的理由。命令安全员执行有去无回的任务是清理安全员的手段之一,王生熟悉他们的路数,只是有些诧异自己这次竟会落得这般下场。
廖凯搀扶起王生,确定他不会栽倒才松开手,廖凯递给王生一把加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但愿你用不上。”廖凯说,“你的时间只有30分钟。”
王生报以感谢的眼神,压低身姿一路小跑,他听到廖侃的话。
“扯平了,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只有确定正式死亡才会吊销指纹锁,在次之前,王生依然可以使用指纹打开隔离门。他换了身研究员的装着,巧妙的避开每一支巡逻队。时间过半,王生在岔路口遇到了困难,左手边通向外面的大千世界,同时也意味着隐姓埋名和苟延残生。右手的方向直通张若佩的实验室,他看得到救赎的机会和内心的久久平静。
逡巡过后,王生选择了左手的生路。他憎恨自己的懦弱,技法娴熟的刽子手才更加珍惜生命的来之不易。
柔和的灯光洒落在身,直视灯具,眼里的那片光晕似乎是通往天国的入口。张若佩躺上冰冷的平面台。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把一条接口插进张若佩脑侧的位置,这条黑色的线即将要给张若佩短暂的一生划上句号。
“倒计时准备。”终端后的操作员看了眼同伴。
“准备。”
“倒计时开始。”操作员输入完指令,手指悬停在执行的按键之上。屏幕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窗口,窗口写着是否确认执行的字样。
“三。”另一位操作员打个哈切,懒洋洋地念着倒计时。
“二。”
张若佩合上眼,试着放空大脑。她在心里骗自己,我没有生命,没有感觉疼痛的权利。
“一。”操作员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地瞥了眼显示屏。
显示屏瞬间爆裂,迸射的碎片向四周飞溅。两位操作员吓得缩成一团,他们抱着自己的脑袋,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透过手肘的缝隙,两人看到王生朝他俩快步走来,右手还提着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
“关闭她的定位装置。”王生拎起一个操作员狠狠按在碎玻璃上面,手里的手枪对准另一位的额头。
“只要系统还在,还是能找到她。”操作员战栗的语气流露出藏不住的恐惧。
两位操作员跌跌撞撞地聚在一起,跪在终端前关闭了定位系统。王生抬起手枪,对着终端急扣扳机,优良的消音器削减了大多数枪响。终端连续迸出一道道火花,所有的显示屏都没了光亮。两位操作员吓得蜷缩成一团,滚烫的弹壳恰好落在他俩脚下。
方才的骚动引得张若佩睁开眼,王生的出现叫她又惊又喜。
“快走,时间不多了。”王生扶张若佩下来,摘掉束缚她的黑线。“跟紧我。”
两人赶忙跑出实验室,王生关紧实验室的大门,抬手一枪打碎大门的密码锁。
天花板的遥控武器站有意无意地摇晃枪口,似乎随时准备向隧道里的任何一个人倾斜火力。张若佩紧跟在王生身后亦步亦趋。一队荷枪实弹的巡逻队迎面走来,作战靴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吓得张若佩心里为之一颤。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生怕巡逻队发现她的特殊身份。还好有惊无险,两人没有引起巡逻队的过多注意。
“说真的,我从没想到,W40的进展会如此顺利。”廖家辉满面欣喜,肩上的军衔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一定要做好准备,几天后的视察不能出半点差池。来的可是总局的人,容不得出差错。”
廖家辉左右的研究员连声诺诺,他们也为W40类人智能武器系统能够获得高层的认可感到高兴。研究进行了数年,从理念探讨、技术论证到生产第一批验证机,廖家辉的在武器研发领域的天赋异禀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战胜的难题。
王生加快步伐,他与廖家辉擦肩而过。时间似乎放满了速度,王生放低视线,刻意避开廖家辉的眼神。
两人很快拉开距离,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就在王生如释重负,本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廖家辉渐渐放慢脚步,最后站定不动。廖家辉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直到最后消失精尽。
“嗨!”廖家辉转过身体,对着王生喊话。“我们见过,我记得你。张晋中那混蛋的计划进展得怎么样了?”
王生和张若佩脚步停滞。王生心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廖家辉盯着王生的背影,脸上的浮现出诡异的微笑。他给周围的研究员传递眼色,后者马上心领神会,悄悄靠向最近的警报器。
“张晋中知道你在这里吗……。”廖家辉话到一半,骤然脸色大惊,右手急忙伸向腰间的自卫手枪。
廖家辉还没拨开枪套,长久练习的肌肉记忆便已确保王生完成一系列动作。王生以最快的速度转身,一手抽出口袋里的手枪抵在腰间做快速射击状,一手同时把张若佩挽到自己的身后。
眨眼的那一秒,闹耳的警报声猝然炸裂,高速飞转的弹头拖膛而出。弹头在廖家辉扣下扳机之前精准命中,廖家辉配发的自卫手枪猛地一声震颤,碎成了原始的零件状态,几根手指也一同离开了手掌。廖家辉疼得大叫出声,他压住鲜血直流的断指,瘫倒在地上挣扎嘶吼。
突如其来的枪战引来了巡逻队,十几支突击步枪黑黝黝的枪口整整齐齐地瞄向王生。惊慌失措的旁人为王生争取到些许时间,有人捂住耳朵大声尖叫,有人护住脑袋慌不择路。装备突击步枪的巡逻队不敢贸然开火,即使枪法百步穿杨,也有以防伤及无辜的顾虑。这短短的几秒时间足够王生有所反应,他抓紧张若佩的手腕向转角的另一条隧道移动。两人刚刚转过拐角,突如其来的弹雨恰好落在两人原在的位置,光洁的墙面瞬间被5.8mm披铜钢芯弹打得残破不堪。
“跟着我!”王生护住张若佩。他深知自己深陷重围,与此同时也踏上了救赎之路,他的心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
持枪人员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每条隧道原有的平静秩序,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看到拿着枪的王生,无不张皇失措,像受惊的小鸡一样夺路而逃。王生单手持枪,机警地搜寻着每一个潜在威胁,准备好随时向每一个曾经共事的安全员开枪射击。
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研究所地下隧道的其他安全员也从四面八法赶来。一股热浪从王生脸庞席卷而过,穿过混乱的人群,满眼杀意的廖凯迎面大步走来。王生迅速靠向墙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廖凯的准星。两人几乎是同时发起冲击。人群乱作一团,这给射击带来更为复杂的挑战,两人都不愿意殃及无辜。
抛落的弹壳发出铃铛般的声响。距离不断缩短,两者的枪射空了子弹,两人之间也只剩下几步的间隙。廖凯盯着王生的眼睛,飞快地抽出腰间的格斗刀向王生刺去。王生没有打算闪避,反而直直地迎向锋利的刀尖。鲜红的体液溅射在廖凯脸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新鲜体液的温度。格斗刀刺穿王生的手掌,王生张开五指,紧紧钳住廖凯握着格斗刀的手背。手臂旋即发力,王生忍着撕破皮肉的痛苦,反向扭转廖凯的手臂。廖凯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王生竟会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夺刀。
下一秒,廖凯已不敢动弹,他与王生的羁绊再次以失败暂告结束。贯穿手掌的格斗刀正横在廖凯喉前,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王生大叫张若佩的名字。女孩惊魂未定,马上躲到王生背后。巡逻队和安全员排成紧密的队形向王生的方向推进,一排厚重的防弹盾挡在最前。此时此刻,不下三十支各型轻武器企图击毙王生和张若佩。
王生挟持着廖凯向后退却,人质成了他最后一张报命牌。
“放弃吧。”廖凯低声说,“这会,你真的输了。”
“和以前一样,你的话没有一个字是正确的。”
王生夺去廖凯的枪,一路退到一扇闸门前。防弹盾继续推进,他们在等待射击的机会,也就是王生暴露破绽的短短几秒。张若佩打开闸门,三人小心翼翼地躲进实验室。电动闸门合拢的很慢,王生猛地把廖凯推了出去。见状,巡逻队随机加快推进速度。廖凯回头看了眼王生,眸子里充满憎恨和不解。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老友为何要救一具冷冰冰的机器,即使不惜以搭出性命做代价。横亘在二人间的闸门很快便隔断了彼此的视线。
“何必呢。”廖凯喃喃道。他很快就恢复了状态,对眼前的一众下达命令,“叫来技术人员。准备突入,这扇门保护不了他。”
“你们这些饭桶!滚开!”廖家辉受伤的手缠着绷带挂在胸前,他怒气冲冲地踹开一位安全员,其他人马上自觉地给他让开一条路。廖家辉走到廖凯跟前,距离近得让廖凯感觉很是不适。
“这里有我们处理,你回去吧。”
“他是怎么进去的!”廖家辉的口水和热气喷在廖凯脸上,“你处理的了?那么那个混蛋是怎么进去的!你们的枪是摆设,还是你们有别的想法!”
“请您冷静。”
“这是我的实验室!”廖家辉咆哮道,“总局几天后要来检视。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里面有什么?”廖凯察觉到不祥的感觉。
“W40!类人智能武器系统。但愿你听得懂。”
“该死……”廖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拉高嗓音大吼,“申请一级戒备!把重武器拿来!”
灯具的光芒把实验室照得通亮,一台台崭新的W40站满整个实验室,全新的沙色涂装覆盖住坚实的复合装甲。三米的身高布满各种传感器和武器吊舱。在直射光的照耀下,它们俨然散发出旧时罗马重步兵的威武雄壮。
“谢谢。”张若佩感激地看着王生。
王生没有理由接受感谢,只能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沉默。他拔掉刺穿手掌的格斗刀,血滴落在地板碎成花瓣的模样。张若佩一通翻箱倒柜,找来一盒医疗箱。她跪在王生身边,小心谨慎地包扎好伤口。
“是我杀了你的兄弟姐妹。”王生低下头。
“我知道。你本能对我做同样的事。”
“我有罪。”
“谁不是呢。”张若佩笑得很凄美。“。”
人类漫长的征战史用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证明,没有最好的武器,只有最适合的武器。廖家辉的理念没有把W40打造成一款武备俱全、精于杀戮的杀人机器,而是设计成拥有无限升级潜力的通用平台。通用化、模块化的设计可以让W40搭载多种武器、吊舱,并且便于更换损伤组件,以求适用不同环境的复杂战场条件。
王生戴上操作头盔,头盔的传感器会通过分析脑电波来操作整个类人智能武器系统。他的意识传达给每一台W40,孤零零的一个人化身为一整个装备精良的兵团。
“我拖住他们,你快走。”
简易沙袋垒起的掩体正对着廖家辉的实验室,两挺重机枪和一门榴弹发射器严阵以待,令人不安的寂静折磨着射手的神经。他们挑开保险,手指紧紧贴住扳机。黑面罩之下,细密的汗液汇聚成一滴米粒大小的汗珠,汗珠顺着睫毛慢慢落进眼眸。射手不住地眨一下眼。与此同时,射手听到一阵轰然巨响。
剧烈的爆炸撕烂实验室闸门,一道道弹雨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被击中的沙袋接连爆出一蓬蓬沙尘。射手们马上还击,朝着实验室看不见的黑暗处倾泻火力。穿甲弹和破甲弹的密集弹雨刹那间就摧毁了一台W40,但径直飞来的火箭弹轻而易举地炸烂了简易掩体。
数不清的W40冲出实验室,它们武备俱全,是忠诚的兵蚁,冷酷且高效地摧毁阻拦它们的一切。无数软目标在枪炮的轰鸣中葬生。反应装甲和袭来的火箭弹一同爆炸,枪炮的轰鸣和痛苦的呻吟充满每一条隧道。遥控武器站在持续射击,可还是难逃碎成零件的下场。武装人员拼死抵抗,刚刚击毁一台W40,还没来得及更换弹药,旋即便被其他的W40收割了生命。
还活着的安全员不到百余人,他们退到研究所外面,以最快的速度形成包围圈。几个安全员从廖凯身前匆匆跑过,他们扛着120mm反坦克火箭筒和发射脚架,在一处掩体后面迅速搭建起火力点。廖凯的身上粘满同伴的血,他无力地放下无线电,忧心忡忡地看向研究所的方向。即便远在包围圈外围,还是能清晰听到建筑里的传出的隆隆爆炸。
“陆航团的飞机什么时候到。”廖凯对单兵无线电吼道,“不用等命令了,叫他们马上起飞!”
“这关陆航团什么事?”一旁的张晋中问道。
“必要时炸塌主楼,封锁地下通往地面的出口。”廖凯穿上战术背心,胸前的鼓鼓的弹匣包塞满弹药。“这样只能暂时拦住他,地下四通八达,炸了主楼,他还会从其他地方出来。”
移动的汽车光柱穿过黑暗,从四面八方回援研究所。他们憎恨叛徒,更加憎恨手上沾有同袍鲜血的叛徒。廖凯跨上一具89式火箭筒,还特意瞧了眼张晋中的表情,那家伙的神色不再一如既往的平静,按捺不住的战栗若隐若现。廖凯拉上通用机枪的枪机拉柄,紧接着便和其他安全员一同奔向包围圈的最前沿。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与惴惴不安相伴,平静的海面才会隐藏张牙舞爪的海兽。这里的寂静让人不适,然而打破寂静的巨响更加让人怯怯生畏。火箭弹炽热的金属射流硬生生把建筑撕开一道缺口,烟尘混杂着瓦砾,W40伟岸的身影隐隐出现在烟尘之中。
顿时枪声大作,爆炸声此起彼伏,不同口径的轻重武器对着目标集火攒射。火焰窜出装甲的裂缝, W40没了动力,冒着浓烟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倒下去。密集的火力扒下一整面墙,更多的W40踩着同型的零件从不同的方向前仆后继。不断有W40倒在进攻的路上,一个又一个火力点被爆轰的烈火吞噬。钢铁的潮水与殷红的血泊激烈碰撞,战斗部的火光照亮了这个夜晚。
几台W40掩护张若佩突出重围。张若佩刚刚跑进茂密的树林,留在原地的W40刹那间就被63式火箭筒爆炸的熊熊烈火吞噬。张若佩跑向树林深处,身后不断有子弹射来,子弹击中的树干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周遭的树叶被弹雨纷纷削落。
通用机枪不停地吞噬子弹链,金黄色的弹壳在抛壳窗附近堆出一座座小山。廖凯亲眼目睹到,操作120mm反坦克火箭筒的同僚把一台W40炸得支离破碎,下一秒就被侧面逼近的另一台W40的转管机枪收割掉生命。廖凯迅速调转枪口,对着那台W40猛扣扳机。40mm榴弹的爆炸声瞬间掩盖住枪声,烧焦的碎石如雨点般簌簌落下。冲击波把廖凯的抛向几米开外,他睁着眼,只是眸子再也没有生命的气息。
火线前沿,有台W40怔怔地站在原地,它保持着射击姿势纹丝不动,手臂挂载的自行榴弹发射器飘着青烟。通过它的光电探头,王生看到了廖凯的死。两人的瓜葛终于在今晚的血夜了断,王生有些失落,心里就像少了些什么。茫然的眼光不知所措地环视这个只有残垣断壁的战场,这里也许是他赎罪的修罗地狱。
纹丝不动的W40为反坦克导弹提供了绝佳的射击机会,突如其来的打击把复合装甲撕扯成无数丑陋的碎块。武装直升机的及时支援扭转了战局,天空传来直升机桨叶撕破空气的躁动。胜利的砝码毫无疑问地落在人类一方,越来越多的反坦克导弹划破苍穹,带着近乎绝对的精准一一收割地面无力反抗的W40。
持续的轰炸接连锤打建筑的薄弱处,不出多久,研究所的主楼便在漫天扬尘里轰然倒塌。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废墟之上,破烂的机器随处可见,数不清的英烈长眠于此。孤独的幸存者爬出瓦砾,他们还提着枪,面对眼前的这番景象,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零星的武装直升机在空中巡弋,随时准备为地面的增援部队提供空中支援。
在废墟的某一角,张晋中找到了王生。鲜血不断涌出嘴角,王生身负重伤,虚弱地倚靠着一台伤痕累累的W40。他嘴唇抖动,塞满口腔的血水堵塞了想说的话语。
“我们没有抓到她。”张晋中徐徐说出真相。“她还活着,她不会把你遗忘。”
听到这句话,王生安详地合上双眼。他的罪与罚在这一刻拉上帷幕,疲惫的灵魂卸下沉重的包袱。
夏日的阳光从层层叠叠的绿叶间透过,在地上印出粼粼光斑。这是一个炎热但不令人不适的夏天,温和的风轻轻吹拂街上的柳枝。
在北方的某个城市,有一家普普通通的咖啡馆。客人并不多,不大的店面很是冷清。几名便衣安全员分散坐在咖啡馆的各个角落,他们假装在读书看报,忙着自己的琐事,实际上都死死盯住一位女服务员。她面孔秀丽,笑起来的样子很是美丽。
“目标确认,是张若佩,追捕名单第23号。”其中一位安全员压低声音,打开了通讯设备,“确认执行回收吗?”
安全员不动生死地拉开脚下背包的拉链,右手攥住短突击步枪的握把。其他安全员也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执行回收命令。
“放弃目标,马上撤退。”通讯设备久久沉静,足足过了几分钟才传出张晋中的声音。“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数据,放了她吧。结束了。”
实验室里的张晋中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痴迷地看着他设计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它和张若佩一样美丽动人,婴儿般纯净的眼神四处打量着它的诞生地,她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与兴奋。
张晋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年轻男子,以不可抗拒的口气说道:“你的工作只有两点,一是密切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二是无条件服从我的指令。”
年轻男子坚定地点头。他叫丁瑞,这是他从总局调来研究所的第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