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小说】临终关怀（五）

五
“爸爸妈妈，天上好像在刮风下雨了。”阿华仰望天空，天空一团白云飘到了头顶之上、蓝天之下。
“是纳米风暴吗？”金丝雀问道。
“好像不是，是真实的风和雨。”阿华看着身上的雨滴，突然喊道，“不，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纳米机器人……”
阿华赶紧甩掉身上的雨水，还好雨水也是零星几点，非常稀疏。
“不可能，不是说保护区有能量防护罩的吗？”阿华望向天空，只见天上原本隐形的防护罩，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窟窿，而每个窟窿都在不断地长大。
渐渐，在窟窿变大的地方，天上的风雨也越来越大。
“快跑啊！逃向森林……”阿华跑了几步，却发现爸爸妈妈都没有跟上，于是返回去把爸爸妈妈放到肩膀上，嘱咐他们抓紧自己的皮毛。而那只黑颈鹤呢，飞在空中，只会傻傻地跟着他，他后退，她就后退，他前进，她就前进……
不远处的森林里，居然出现了人！人！一群男女老少开始往森林外面飞跑……不仅有人，也有很多动物：羚羊、藏獒、花猫、耗牛、山鸡……但阿华现在已经无法确定，这些是真正的动物，还是人类的另一个躯壳。
雨水越来越大了，白色的雨幕层层叠叠，地上也开始水流成河。
“快往树上跑！”爸爸妈妈指着不远处茂盛的槐树喊道。
阿华大跨步地向槐树飞跑而去。余光中，天空上的窟窿越来越大，银色的纳米云像牛奶一样不断喷涌着，这些银色的“牛奶”越接近地面变得愈加透明、愈加像磅礴大雨、飘飘荡荡、四处逡巡。
阿华站在枝叶繁茂的槐树的枝干上，槐树垂直向上的天空还没有大窟窿，而雨水也只是从其他地方飘来的零星，但他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远处不过几百米的地方，那些淋了纳米雨的人与动物，一个个倒在地上，变成了“雨水”灌溉在土地里。也有一些动物，比如田间的野兔、野狗、野猫……好像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而是翘首站立，像欢迎天使一样欢呼雀跃……难道因为它们是真正的动物吗，从而幸免于难？而不是像他阿华、爸爸、妈妈、金丝雀这样的“超人”……
“飞船！那里有飞船！”金丝雀指着前方茂密森林的边缘，只见一艘飞船停留在麦地上，一群人正在纷纷跳上飞船，前面的人在纳米洪流中倒下，后面的人则踩着前人的正化成水的身体继续前行，噢……还有一群老鹰、鹦鹉、鸽子也在陆续飞进飞船。
“我也要去坐飞船！”金丝雀在树上扇动着翅膀，跃跃欲飞。
“嘘……”爸爸示意安静，一边用它的小爪子指着半空中。
只见飞机附近的地面上，一只长达百余米的鲸鱼慢慢“浮出”地面，它缓缓地游动着，一半在地面，一半在地里，很显然，那不是一只真正的鲸鱼，而是数以亿计的纳米机器人组成的洪流。那只鲸鱼，带着柔和水润的光芒，优雅而美丽。
这只庞大的鲸鱼，不过轻轻吸了一口气，飞船连同附近的人便全部飞进了它巨大的肚子，鲸鱼缓缓变大，缓缓地向着森林深处继续进发了。那些树木穿过它的身体，丝毫未损，森林里传出高亢的求救声、尖叫声……而鲸鱼所到之处，很快归于平静。可以想象，鲸鱼吃掉了什么……鲸鱼的身体渐渐长大，它又生出一条条小小的鲸鱼，大小鲸鱼们包围了森林，刚刚喧嚣的森林，不过几分钟，便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一些动物——那一定是野生动物，站在鲸鱼的背上，仿佛站在山顶上，怡然自得地蹦跳、嬉戏着，或悠闲自在地观赏着远方的风景。
可恶！那些鲸鱼席卷了森林，又朝着田野，朝着自己这方游来了，仿佛在进行一场大扫荡！一阵冷风吹过槐树，掀起阿华的皮毛，阿华不觉抱紧了自己。
“阿华！”是谁？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阿华，是我！”一只两米长异常可爱的白色小鲸鱼飞一般游到了阿华面前，“是我，安妮，来自加州的安妮。”
“不！你不是！”阿华吓得两腿发抖，“安妮不是鲸鱼！”
“你不是用过共享超人吗？我现在也变成‘超人’呐！不过我的先进多了！我有自由的意识与灵魂，而躯体可以任由变换，不信，你看！”就那么一瞬间，鲸鱼就变成了安妮的模样，就跟她当初见到的安妮一模一样，站在冲浪板上，下方的“海浪”轻轻托着她。
“你不是死了吗？”阿华伸出手想去抚摸安妮俊俏的脸蛋，但又缩回了手。
“不，我没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变成了液体，浸入了沙滩，融入了纳米机器人组成的海洋，又成为纳米风暴环游世界，你知道吗？我仿佛成为了地球的一部分，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难道美少女机器人没有杀死你，反倒让你永生了？”
“对，我没有死亡，死亡的是我的肉体，而我的意识与灵魂永生了。好像纳米风暴没有灭绝人类，而是解放了人类的意识和灵魂！”安妮轻轻捧着阿华毛茸茸的熊脸，“亲吻我，让我们交换身体与灵魂，你就能知道，我眼中的一切，我思想中的一切。”
“不！不！亲吻我！”另一条金色的鲸鱼从安妮身后赶来，然后变成了金丝雀的模样——当她还生而为人时的模样。
“你不是金丝雀！”阿华指着身边的黑颈鹤，“这才是金丝雀！”
“你不是金丝雀，我才是金丝雀！”黑颈鹤飞了起来，围绕着金色鲸鱼刚刚变成的“金丝雀”，“你从何处来，为什么要假扮成我……”
“我是你丢失的那一部分记忆。你忘了吗？你在纳米风暴中丢失了身体，只剩下存储意识的部分内存，所以你丢失了很多记忆，尤其是关于阿华的记忆。所以我记得阿华，我的爱人，我们的爱人。而你却忘了。……触摸我，黑颈鹤，让我们融为一体吧，你我原来就是一个人。”
黑颈鹤似乎有所领悟，它飞起来，落在“金丝雀”肩膀上，身体渐渐融化了，毫无声息地融入了“金丝雀”。现在，金丝雀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站在阿华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阿华，现在，我丢失的记忆都找回来了，我现在是一个完整的我，我的灵魂伴侣呀！亲吻我，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将永不再分离！”
阿华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小时候亲眼所见的做为人类的金丝雀的尸体，他怎么也无法下口。
我才不要亲吻一个死人呢！阿华想道。他迅速转身，抱住安妮的脸蛋，唇覆盖着唇，陷入了馨香的温柔之乡。
啊——阿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他的意识进入了安妮的身体，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比宽旷的巨大空间。
“你看到了什么？”安妮问道。
“噢……”一种巨大的愉悦涌入阿华的心中，“我看到了一朵花在跳舞，一棵树在沐浴着清风，我看到一头熊站在山头呼喊它的爱人，看到一片山峦在做梦，看见流水在吟诗，看到海洋在幸福的歌唱，看到星星在召唤着我……还有你，安妮，我看到了你的一生，你的曾经所有和脑海中的所有，还有，我看到了很多陌生人——儿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人眼中的世界，我仿佛与万物生灵共享了思想，彼此互通，毫无界限，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好像进入了极乐世界，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爱意，噢，想要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想与你融为一体……”
“进入我……阿华……我们很快就融为一体了。”安妮轻轻拥抱着他。
安妮张开巨口，阿华终身一跃，像泥鳅一样滑进了安妮的身体里。
“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阿华，我感受到了你的全部……”安妮的身体也早已与阿华融为一体。
“阿华，救救我！”小白兔和小灰兔依然站在树上瑟瑟发抖。
“不要怕，爸爸妈妈。”阿华朝着爸爸妈妈游了过去，张开巨口，吞掉了爸爸妈妈，一种巨大的满足感贯彻全身，一种巨大的爱的电流贯彻全身……
“阿华，这种感觉真奇妙……”爸爸缓缓讲道，“我仿佛一点也不害怕了，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了……”
“爸爸、妈妈，我感受到了你们，我看到了我的童年，从我出生，一直到你们意识永生，一直到我意识永生……噢，金丝雀，真奇怪，我怎么也感受到了你，你和我一起经历过太多快乐和悲伤，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光，虽然我曾经遗忘，但现在，过去的种种细节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此时此刻，金丝雀……我再次记起我对你的爱，从我们在游戏中相遇，你让我从游戏中回到了现实生活，一直到你死亡，我是那么悲伤，我把你的上传到到游戏中，我沉迷于有你的虚拟世界，长时间无法清醒……我曾经是那么爱你……金丝雀，还有爸爸、妈妈、安妮，我从没有感到如此多的爱，我从未感到如此丰富的感受，我仿佛跨越了时间，我仿佛也感受到了地球的脉动，仿佛我也成了地球的一部分……”
“不要奇怪，阿华，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灵魂互通的新世界，在纳米风暴创造的奇异世界里，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所有人都是彼此互通、融为一体的，我们再无分别，我们再也不分开。”金丝雀的声音如诗歌般飘逸、动听。
“是的，金丝雀，安妮、爸爸、妈妈，我本以为我的世界毁灭了，现在，我却感觉重生了……我不仅仅是我，我仿佛也成为了你们，成为了身边的所有生灵，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所有最美妙的故事、艺术、文明与奇迹……”
“让我们身体与灵魂融为一体吧，阿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金丝雀亲吻了阿华。
阿华张开巨大的嘴巴，金丝雀慢慢游进了阿华张大的嘴中，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一条巨大的银色鲸鱼缓缓从田野中升起，向着蓝天，仿佛云朵，仿佛梦想的家园，仿佛天空之城，仿佛小小的星球，一直向着无边的星空，向着心灵的宇宙……

六

“阿华已经在幻梦中带着微笑死去。临终关怀成功完成。死者享年25岁。”机器医生从阿华头上摘下脑机接口。病床边的显示屏上，阿华心脏跳动的曲线早已变成了直线。而边上另一个显示屏上，一条巨大的鲸鱼正飞翔在星空中，鲸鱼上长满了花草树木，几个活蹦乱跳的人儿正在轻歌曼舞。
“遗体请送去告别室吧，我已通知他的父母在门外等候。”机器医生对刚刚赶来的一男一女两个护工指挥道。
病床自动抬高，翻转，将阿华的遗体转移到了移动床上，其中的男护工仔细看了看阿华，对另一个女护工说：“这个胖子，流了好多汗水，噢，还有泪水，你看，床单都湿透了。”
“他一定做了一个很刺激很美妙的梦吧。”女护工用被子轻轻盖住阿华的头部。
“他在医院躺了很久了吧？”男护工问道。
“算起来，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他是怎么死的，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听说他和他妻子金丝雀一起开车出去玩，却没想到出了车祸，听说啊，出车祸的时候开车的阿华还带着AR眼镜正玩着游戏呢……金丝雀送到医院来没几天就死了，我照顾过那女人，虽然脚上戴着义肢，但人长得很漂亮呢，很可惜……而他呢，则一直昏迷不醒，但是常常做噩梦，神情十分痛苦，所以医院决定给他戴上脑机接口，让他一直生活在美梦中。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三天前，经过他父母的同意，医院决定终止他的生命，再让他最后经历一次美梦之旅。”女护工深深叹了一口气。
“虽然现实中，他昏迷了不过短短一月，但他在梦中却已度过了漫长的15年。”机器医生望着阿华被床单遮盖的遗体,“要不是他的身体太糟糕，他还可以在梦中生活更长时间，体会更多美妙的世界。”
男女护工一起推着移动床朝病房外走去，门外传来阿华爸爸妈妈积累已久、突然迸发的哭声。也许是孩子的昏迷带给他们长久的煎熬，他们眼神通红，满脸憔悴。
“你家孩子是带着微笑去世的，他在梦中度过了漫长而丰富的人生，他也在梦中实现了灵魂永生，走向了极乐世界。”机器医生用无比温和的声音对阿华爸爸妈妈讲道。
“谢谢您，谢谢您，医生。”些许欣慰的笑容在阿华爸爸妈妈满是泪水的脸上绽放开来。
不一会儿，另外两个护工推着一个新的病床向屋门口赶来，上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十分虚弱的老奶奶，机器医生告别了阿华爸爸妈妈，走进房屋。
机器医生慢慢靠近老奶奶，他轻轻理了理老奶奶蓬松的白发，给老奶奶小心翼翼戴上脑机接口。他握着老奶奶满是皱纹的双手，温柔地讲道：“您好，老奶奶，我是你的护理医生，请问你有什么美好的愿望想要实现吗？”
“噢，我有很多很多愿望，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老奶奶的眼睛中泛着闪亮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无数靓丽的身影与闪光的岁月。
“您慢慢讲，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机器医生微笑着，“您一定会梦想成真的。”

（完）

作者简介：星野，在京从事图书出版。已创作完成长篇小说《已婚同志》《朋友节》。15年开始接触科幻，目前已创作数篇中短篇科幻小说，包括《魂器》《临终关怀》《玫瑰之声》《宇宙大战》等。

内容简介：阿华是一个重度游戏成瘾者，肥胖而虚弱的他躺在病床上，机器医生告诉他，他只剩下三天生命。所以特来对他进行临终关怀。阿华回忆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决定戴上脑机接口，选择“共享超人”——超级智能机器人，作为他新的身体，载着他的意识与灵魂再次游历这个他即将离开的现实世界。一场奇异的末世之旅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