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英雄 文/王元1 洛夫
高赛今年十一岁,按照联合政府颁发的文件,他已经达到年限可以参加TG-43星球的青少年拓荒训练营。这个年龄已经在三十年之内由最初的十八岁下降到了十岁。虽然训练年龄一再提前,但是出发的时间却无法更改,每一个拓荒者在启程之前必须经过严格的测试,确定骨骼已经停止生长才能参加星际拓荒。TG-43星球上的居民,女性一般在十七到二十岁,男性一般在十九到二十二岁停止骨骼生长。考虑到太空中微重力对骨骼的影响,男女拓荒者首次出征的最早年龄设定在骨骼停止生长的最晚年限。高赛身边的朋友都去参加集训,除了几个身体残疾无法自主活动的少年。但是阿谟却以缺少人手为由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谁都知道,阿谟想要把高赛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顺便把自己最优秀复健师的称号也过继给他。一年前大家都兴高采烈参加集训的时候,他一个人孤独落寞地打包行李从此跟阿谟一起住在康复中心提供的公寓里。高赛没有父母,抚养他长大的阿谟让他管自己叫叔叔。高赛不止一次问阿谟:“叔叔,我为什么这么矮?”阿谟在他小时候总是给出一些譬如“有人长得快,有人长得慢”或者“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你这么英俊呢”或者“乔艾姆小时候也是个矮子”之类模棱两可的答案。渐渐地,时间推动人生,起伏变化,心灵茁壮,高赛因为过度敏感而提前成长起来,对这样唬小孩的答案不能满足和接受,开始一本正经地问阿谟:“叔叔,我为什么这么矮?”阿谟只是把以前的那些理由改头换面粉饰一番再抛回去,直到高赛有一天问出另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阿谟抓耳挠腮挤眉弄眼丑态百出,再也编纂不出可以蒙混过关的说法,只好落荒而逃。阿谟逃避这个问题,就像逃避自己的影子。他只能转身不去注目,但永远不能把影子从他脚下割裂。
洛夫是复健室的常客,这跟他的工作性质有关。几次相处下来,洛夫成了高赛在复健室结交的第一位朋友。“没错,比你想得还要刺激。那些太空垃圾,我们业内称为碎片。首先,你得分清楚什么是碎片,什么不是。退役的卫星、火箭推进器、固态火箭的燃烧残渣、空间站上脱落的零件等等等等,都是碎片,需要及时清理掉,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之前有人在家里睡觉,一块巴掌金属碎片从天而降穿透他的屋顶把地板砸出一个直径两米的大坑;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就可以摧毁一颗卫星;一根头发丝细的铁丝有了足够的加速度可以轻而易举切开两个人合抱的石柱。”“太可怕了。”高赛说道。“这算什么。有一次,一颗服役期内的卫星突然爆炸,我奉命前去清理。这是最难搞的,就像是人们过分开采资源造成TG-43的生态失衡一样——所以我们才要去拓荒——如果垃圾过多就会造成太空环境的严重破坏。太空垃圾存在一个阈值,一旦超过此阈值,太空碎片将相互碰撞发生不可逆转的链式反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什么?”洛夫总是这么吊人胃口,高赛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夫的嘴巴,生怕错过从那里面跑出来的每一个字。“如果那艘卫星的爆炸物没有及时清理,就会超过阈值,这意味着超出我们的清理能力,太空垃圾就会蔓延织就成一张天网,将我们锁死在星球上,无法再向太空迈出一步。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意味着什么,你快说啊。”高赛催促道。“意味着星球上的人无法出去,而已经出去的人们无法回家。星际拓荒运动就此被迫结束。”“这么严重。”高赛以前只说洛夫是一个太空的清道夫,只是在TG-43的卫星轨道上巡逻,清理宇宙垃圾,但没想到他的工作如此至关重要。“我知道你也很想去参加集训营,为了母星开疆拓土,那的确是一件很酷的事,与此相比,我的岗位就有些拿不出手,可是你要知道,每个岗位都有它存在的必要。就像你叔叔阿谟,如果不是他及时帮助我们复健,我的身体不会这么快就康复,也不会这么快就回去参加工作,这就需要其他人替补上去。长此以往,同一个职位可能需要五个人才能保证正常周转。但一个优秀的复健师,就可以把这个数字缩小到三个人。而你叔叔阿谟的存在,则使得这个数字锁定在一个人,那就是我。”“但每个人天生总有最适合的那个岗位,我最适合去进行拓荒,而不是当一个复健师。”“也许,”洛夫摸摸高赛的脑袋说,“你真的不适合拓荒。就像一开始我自己也不喜欢干这个工作,我也想像其他人一样乘坐宇宙飞船去向无限远方,可是这个工作总得有人做。没有谁天生是注定做什么的。而我,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清道夫,这还是好听的说法,你知道有人背地里叫我拾荒者,跟拓荒者形成强烈对比。”“你是个英雄。”高赛由衷赞叹道。“哈哈,我不算什么英雄。美多才是。”“美多?她在哪里。”“我刚才还在复健活动室碰见她。”洛夫转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背对着高赛说,“别看美多是个女孩,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她父亲是太空药的制造和销售商,可以提供给她非常优渥的生活,但她还是坚持拓荒。拓荒是个艰辛的旅程,很多男人都感到棘手的任务她都能出色完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等待中的“意味着什么呢?”却没有出现,洛夫回身发现高赛早跑的没影。
2 美多
复健活动室有十几个人,高赛一眼就认出美多——这里唯一的女性。TG-43星球重力非常大,在微重力环境下活动,身高就可能增加5%以上。因为脊椎不再受到来自星球的引力,椎骨就会膨胀和放松。这种现象是可逆的,一旦回到星球,几个月内就会恢复正常。这个过程可不好受,所以才有了复健师这门职业。阿谟无疑是这个星球目前最好的复健师,他的征程不是星辰大海,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修复那些从星辰大海归来的人所经受的创伤然后再把他们送走。随着拓荒大潮的推进,越来越多的人带着一腔热血出去,带着一身伤病回来,复健师绝对是朝阳产业,阿谟从小培养高赛的计划可谓前瞻性,只是高赛不想呆在这里,他渴望和同龄人一样去参加集训营,将来像个英雄一样去一个未知的星系探险。那是每个TG-43星人的义务,也是他们的梦想。
高赛看见美多的时候,她正在做康复训练。高赛走到她面前,问道:“姐姐,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拓荒故事吗?”“你就是阿谟的侄子高赛吧?”美多笑着说,“长得真不错。”“你怎么知道我是阿谟的侄子?”“康复中心谁不知道阿谟有一个聪明绝顶的侄子呢?你叔叔逢人便夸,说他有个出息的侄子,将来要把手艺都传授给你。最主要的是,我听说你个子不高。”“乔艾姆小时候也是个矮子。”高赛如此反驳。“好吧,你继承了乔艾姆的优良基因。”美多打趣道。“我不想当复健师,我想当拓荒英雄。”高赛坚定地说,“你能跟我讲讲你的经历吗?”“那好吧,在我告诉你之前,先说说你所理解的拓荒。”“顾名思义,拓荒就是开辟疆土,解决星球的能源危机。”“你说的只是拓荒空泛干瘪和高高在上的定义,我给你讲讲我去那个星球的故事吧。”“那是一颗巨大的行星,”美多把另一只手也垫在脑袋下面,平躺着说,“经过两次跃迁,我们的飞船降落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探测仪器显示这颗星球的重力,空气成分,温度等都与TG-43极为相似,这个星球存在有机生命的可能性很高,甚至在下飞船之前,有人预测这里可能有脊索动物。但是降落之后才发现整个星球几乎没有土壤,只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杂陈覆盖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每一座石头下面延伸出一条两米宽的石头甬路。很难想象这些特征鲜明的石头是自然生产而非人工凿刻的。我们向空中发射了数十只生命探测仪,确定这里没有有机生命之后才走下飞船。你以后参加训练营就会知道,走出飞船之前必须发射生命探测仪确保没有威胁才能出舱。因为不是所有星球上的主人都欢迎外来客,事实上,绝大多都不欢迎,我想你一定也不会喜欢有其他星球上的人来我们星球探索宝藏吧。“生命探测仪显示这颗星球上没有智慧生物,但是我们的通讯设施却遭到强烈的干扰,那是频率极高的无线电波才能造成的影响。我们一开始小心翼翼地降落,全副武装以应不测。之前记录过一个星球,上面也没有生物,但是却有强烈的生命迹象,那是一颗无时不刻都在刮风的星球,风从四面八方围绕着探测队,发出尖利的咆哮。最后证明那些风其实是一种纯能量生物,它们身上聚集着巨大的磁场,在互相碰撞的过程中完成交流和繁殖。当风力达到一定级别,就裹挟住猎物,形成类似龙卷风的风暴,只是不会像龙卷风那样移动。等风暴停息,被卷在中心的猎物的质量完全转化为能量被他们所吸收。所以,我们不敢掉以轻心,未知的星球就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刚开始那几天,我们按照既定计划对星球地表进行检测、采集标本、勘探能源,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队员们的心情也得到放松,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紧绷。很快,我们发现这颗星球上蕴藏着丰富的矿藏,我们彼此拥抱庆祝欢闹。这是我们行程中第三颗到访的星球,前两颗的荒凉让我们此刻充满了开采的欲望。但是当我们一行人走到一块矩形石头上的时候,石头突然动了。确切地说,这块石头以我们无法想象的柔韧度和速度卷曲起来,站在上面的我们纷纷跌倒,而且一旦碰触到石面上,人们就无法动弹,就好像是磁铁可以吸附铁块一样,石头上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磁力,把我们牢牢钉死。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它的舌头。它就是这座星球的主人,那些石头,它们是有生命的。他们通过电磁波进行通讯。它们吐出的舌头,是在捕猎。那次我们一共去了十六个人。”美多停了一会接着说,“现在你看到的是全部回程人员中的一半。”听到最后,高赛忍不住悲伤起来。悲伤的原因有二。其一,美多的经历让人潸然泪下。其二,美多刷新了他关于拓荒的概念。他以前以为拓荒是一件很英勇的事,“为了家园,启程远航”,但海报上没有写出人们所付出的代价。没有写出,你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去拓荒,最后生还的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你将背负其他死去的人的灵魂和孤独,一辈子不能翻身放下。“你是一个英雄。”高赛说道。“我不算什么英雄,尤鲁才是。”“尤鲁?”“他就是回程人员的另一半。他救了我。”“那他现在在哪里呢?”高赛问。“我们回来之后,我来到这里进行复健,尤鲁临危受命,跟随另一只探险队去灿星进行拓荒。我也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
3 尤鲁
高赛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天没精打采。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美多说的那句“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将要登上的星球,迎接你的是热情的拥抱,还是射向你胸膛的子弹。”而所谓“射向胸膛的子弹”是美多能够想到最美好的死亡方式,比当成外星人的口粮要舒服一万倍。一连几天,他都沉默寡言。洛夫因为只是围绕TG-43进行工作,受到的微重力影响较小,很快复原出院。他走了之后,高赛就更没有人聊天。随着拓荒的深入,康复中心也迎来越来越多的“病人”,阿谟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闷闷不乐的高赛,事实上,这几乎成了他的长相而非表情。“你怎么还没睡?”已经是夜里两点,阿谟忙活完最后一个病人的治理回到宿舍,发现高赛正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他。“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如果是关于参加拓荒训练营的申请,就此打住。你也不是没有看到,那些从外太空回来的人在恢复的时候多么痛苦,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而且,你务必要记住,拓荒固然重要,但是为了拓荒人员进行复健也同样是重中之重。没有我们这些后援,拓荒大计也难以实现。就好像在比赛场上获得名次的冠军是万众瞩目的英雄,但是他的教练,医疗团队同样也功不可没。不要小看后勤的力量。”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阿谟这般谦逊的脾气也变得火爆。“我不要听你这一套什么顾全大局和同样重要的理论呢。你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让我继承你的高超医术,以免失传。那你为什么不去娶一个漂亮的姑娘,让她为你生一个乖儿子呢?每个人都有选择未来的权利。”阿谟提起一口气,又沉沉吐出,举到半空的手掌,也缓缓放下。“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阿谟说完走进房间,重重地摔上门,留下门外紧紧咬着嘴唇的高赛,他不能哭,他告诉自己,英雄是不会流眼泪的。
又过了几天,美多也复原出院。她临走的时候告诉高赛,尤鲁已经返航。大概一个礼拜之后,康复中心迎来一批特殊的“病人”——他们都是集训营的成员,和高赛年龄不相上下。在这里,阿谟会讲解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复健常识。在走廊里,高赛看见几个他以前的伙伴。伙伴们看见高赛问道:“高赛,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集训营呢?”高赛说:“我叔叔想让我做复健师。”伙伴们纷纷笑道:“复健师有什么好的,去拓荒多好玩。”“拓荒固然重要,但是为了拓荒人员进行复健也同样是重中之重。”高赛虽然不满阿谟为他人生铺设的道路,但是看见这些人这么不尊重阿谟的工作,难免有些生气,不自觉地偏向了阿谟。无意间把前两天阿谟用来训斥他的话随口讲了出来。“我们将来是要为了星球冲锋陷阵的,你只是一个躲在襁褓里享受我们劳动果实的蛀虫。”“我不是蛀虫,总有一天,我也会参加拓荒。”“真是个笑话。”有人说道,大家便都乐了。其中一个人说:“可能是他个子太矮,达不到参加集训营的标准。”“乔艾姆小时候也是个矮子。可现在所有人都要抬头仰望他。”“不要侮辱我们的偶像。”另一个人说:“我看你是害怕受伤,不敢参加拓荒吧。胆小鬼。”这个人一开头,剩下的人都跟着叫嚣,高赛本来心里就有些难受,听到他们这么说忍不住要哭出来。他低下头,努力忍着眼泪,这时听见走廊传来清脆的金属敲击地板的声音,他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他的身后背着一副阿谟研究的人体矫正器,高密度金属组成的护件一直从后脑固定到脚底板。人体矫正器金黄的色泽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负了铠甲的勇士。“你们说谁是胆小鬼呢?”这个人瞪了那群人一眼,他们立刻作鸟兽散,咋呼一声不见踪影。“我最见不得以多欺少。小朋友你好,我叫——”“尤鲁。”高赛喊道。那人有些茫然看着高赛,“你认识我?”“我认识美多。”“这样啊,她还在这里吗?”“她已经出院。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拓荒故事吗?”尤鲁四平八稳地坐在走廊的靠椅上,高赛即使站着也要抬头仰望。在聆听尤鲁的故事之前,高赛心里又飘过一丝顽强的怨念。“从石头星撤退后,我没有立即回到TG-43进行必要的休养,我接到紧急通知,直接投入到灿星的拓荒队伍之中。在那里,我们遇见一种叫做‘冈’的生物,这种生物就像是乌贼一样,但是却漂浮在空中。每一个都有这个房间那么大,看上去凶神恶煞,它们张牙舞爪,像是要把人整个吞下去,其实只是一个奔放的拥抱。”“天空中飞翔的乌贼?”高赛想象着这场面,一定波澜壮阔。“铺天盖地。我们尝试发送无线电波跟他们建立联系,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来才发现,这些乌贼一样的生物是比我们更高级的智慧生物,他们直接通过脑电波进行交流。打个比方,就好像我要给你讲我的拓荒经历,但我只需要想着这些事情,你的脑海就会产生相应的画面,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互相读取思想。”“那他们不能说谎。”高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是的,他们不能说谎。他们的文明是透明的,没有一点污垢。探测仪探索到这个星球储存着丰富的矿产,但经历过石头星的生死劫难,我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一开始,我让所有人都留在飞船上,自己穿着宇宙服来到这个星球。我刚从船舱出来,一只硕大的乌贼就朝我漂游过来,它的触腕凌空乱舞,像是要把我死死纠缠住。我飞快地调身逃跑,同时发出信号,让飞船迅速撤离。我回头看了一眼,漫天都是飞翔的乌贼。那些看上去肥大的乌贼游动的速度却非常快,不等我跑回飞船就从前面把我围截,我被它的触腕紧紧缠住,无法动弹分毫。就当我以为我从石头星逃亡的好运使用殆尽,就要成为乌贼的晚餐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接收到一条电信号讯息:欢迎你们来到灿星。“接着,我发现我可以跟它们进行交流,它告诉我,那些源源不断从远方飞来的乌贼其实是出于礼节,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总算是有惊无险,接下来我们便跟它们达成贸易。因为它们靠捕捉空中飘浮的胶状物为生,那些矿物质能源对它们毫无用处,允诺我们可以随意搬运。拓荒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星球会是怎样。”“这种生物真有意思。”高赛真相现在就飞到那颗星球上,得到“冈”的拥抱。“有件事更有意思,但似乎你这个年龄不太适合。”尤鲁卖了个关子。“快点告诉我吧。”高赛央求道。“好,但你保证不要跟你叔叔讲。”“一言为定。”高赛跟尤鲁击掌道。“雄性的‘冈’在交配的季节会飞到能力所及最高的地方,飞的高度越高,吸引的异性越多。雄性‘冈’按照高度依次选择自己的性伴侣,交配的时候它们的触角会交缠在一起,就像这样,”尤比说着把十指交叉在一起,“不同于我们TG-43的居民,它们是体外受精,生成的受精卵就安放在雌性‘刚’触角的阴面,那里有许多暗囊,新生的‘冈’就从那里孵化。听起来很有趣吧。”“你是个英雄。”高赛对尤鲁和他的经历感到由衷地敬佩。“我不算什么英雄,乔艾姆才是。”“乔艾姆,那个传说?”
4 乔艾姆
乔艾姆,TG-43当之无愧的拓荒英雄。不过在高赛看来,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传说乔艾姆只身一人驾驶宇宙飞船去往任何人都没有涉足的星际领域,时间过去一年又一年,星球失去了他的信号反馈,有的人说他一劳永逸找到了彻底解决TG-43矿藏危机的星系,有的人说他早已经葬身在遍布危险的宇宙之中。高赛对于这两点都不置可否,他没有经历过乔艾姆的时代,那个传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标记。但是现在,他在听了尤鲁的讲述之后,内心燃起了向往,他必须参加拓荒,他要成为乔艾姆那样的英雄,要让所有嘲笑过他的人重新正视他的存在。“叔叔,”高赛再次找到阿谟,这次不是以询问而是通知的口吻说,“我要拓荒。”“高赛,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人生规划,而对于你,成为一个复健师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比我清楚我内心的渴望,我要成为一个拓荒者,我要成为下一个乔艾姆。”看着高赛如此坚定地说出那句话,阿谟突然像中了病毒的电脑一样——死机了。“别再说了!你问一次,我会告诉你一次不行;问一万次,我会告诉你一万次没门。”阿谟说完冷着脸离开。“为什么,为什么?”高赛痛苦地嚎叫,歇斯底里。身边的朋友觉得他去参加拓荒是个笑话他其实无所谓,但是阿谟的做法让他感到失望透顶。虽然阿谟不止一次表示过想要高赛一直跟着自己成为一名复健师,可是当阿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冷冷地切断高赛的梦想的时候,高赛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就好像,有时候你明明知道难过没有用,于事无补,你还是忍不住伤心落泪。就这样过了半年,高赛被迫羁留在康复中心,这期间洛夫来过一次,带来了尤鲁牺牲的噩耗,美多继承他父亲的公司去研发太空药。因为细菌在微重力的环境下毒性翻倍,只有服用利用高能射线和微重力环境培育太空药才能有效治愈。洛夫说:“这对于美多是最好的归宿,虽然不能离开星球,却同样为拓荒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这世上没有任何药物能够医治高赛绝望的心灵。尤鲁跟美多的经历也让他感触良多,他第一次考虑到,也许像普夫所说的,只有成为一个碎片清理者之后才会明白这份任务的艰辛和重要,一点不亚于拓荒。他内心深处的梦想曾经是那么清晰,现在也变得逐渐模糊起来。现实跟梦想,也许本来就不沾边吧。
谁也没想到,半年之后,官方传来消息,乔艾姆即将归来。消息传来那一刻,整个星球都为之沸腾。联邦政府决定在十至十四岁的孩子之中遴选出一个代表,在乔艾姆降落的时刻为他送上一捧家乡的鲜花。一时间,所有符合年龄要求的孩子都争相报名,期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幸运儿。竞争非常激烈,但高赛知道那跟自己无关,无论是从自己差强人意的外在形象,还是没有参加集训营的糟糕经历来看,他都不可能从数以万计的报名者中脱颖而出。他甚至没有报名。乔艾姆的归来是TG-43的盛事,但跟高赛无关。联邦政府安排乔艾姆在阿谟的康复中心进行复健和休养,在微重力的环境下坚持数十年,他的骨骼一定遭到了常人难以想象和忍受的打击,他无疑比任何飞回星球的人都需要复健。为此,阿谟和他的同事们在接到消息之后立刻组建了一个特别复健小组,随时待命。政府相关人员向乔艾姆的飞船发出信号,直接引导乔艾姆的飞船降落到康复中心。在乔艾姆下飞船之前,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落在给乔艾姆送花的人选上。但政府对此严格保密,据说已经确定了人选,并要求对方不能对外公布,否则将取消资格,从备选的人员中临时抉择,当然,备选的名单也是秘密。等到乔艾姆归来那天,康复中心挤满了人,谁都想第一眼看见这个英雄走下飞船。在中心的广场上,有一个数百名男女少年组成的方阵,最后确定送花的人就蛰伏在这里面。阿谟找到高赛,兴奋地通知他可以藏在特别小组里,跟着他一起去接见乔艾姆,没想到却遭到高赛的拒绝。所以,当康复中心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之际,高赛一个人躲在复健室里,他不想见任何人。当高赛低着头叹息的时候,星球上几乎所有人都在仰望天空,以这种方式来迎接久未回家的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战胜了时间和空间。人们拿手遮在眼睛上方,极力远眺,飞船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飞船上TG-43的标志已经清晰可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飞船的舱门。花童——在舱门打开之前,没有一个人从方阵中走出来,联邦政府负责人手里捧着鲜花,目光四处游牧,似在找寻猎物。高赛躲在复健室也能听见飞船降落之前的轰鸣,他使劲捂着耳朵不让自己听见。他想起了尤鲁,那个身高马大的拓荒者——如今已经埋葬在宇宙深处——他曾经跟高赛说过,乔艾姆才是英雄,他的事迹才值得流传。而眼下,这个英雄就要从传说走进现实。越来越多的嘈杂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高赛还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来不及多想,复健室的大门也被蛮力打开,首先是阿谟,然后冲进来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人,但其中一个手里捧着鲜花的人他并不陌生,那是TG-43联邦政府的负责人,他在向阿谟确认后,往前走了一步,说:“高赛,请你务必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他说完把手里的鲜花交给高赛。高赛还没反应过来就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复健室,经过沿途围观群众热烈的掌声,经过方阵众人羡慕的眼光,他一步一步走向属于自己的辉煌——成为那个给乔艾姆献花的焦点。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高大过。
伴随着轰隆剧响,飞船缓缓降落在发射台上。飞船已经跟传说一样古老——只是表面胶着着一层蓝色的光晕,让它在高空中看上去簇新一般——从里面走出来的将是奇迹。大门打开之后,舷梯落下,有一些人当场昏厥,更多的人流下激动的泪水。 高赛走到舷梯旁边,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更加靠近乔艾姆这个传奇,以至于他也沾染上神秘的色彩。一时间,人们对于高赛当选为花童感到不解和困惑,可是没有人敢对此持有异议,他们只是在猜想,关于高赛,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咯吱——”从飞船里迈出的是两只机械腿,钢筋铁骨的下肢,色泽鲜艳的金属躯干上面是一个反射着阳光的银白色脑袋。人们慌乱成一团,在此之前,他们想象过乔艾姆的老态龙钟或者他保持住离去时的容颜,他能回来本身就是一件战胜时间的伟绩,能创造如此伟绩的人让自己青春永驻也不算什么过分夸张的事情。但是没有人想到,他已经脱离人类的躯体,钻进金属的躯壳。“我是,乔艾姆。”声音从他扩音器的嘴巴发出。“我回来了。”他接着说,“这感觉真好。”人们苦苦等待的英雄回到家乡,但是面对这样一位浑身上下除了大脑没有一处可以称之为人类的英雄,一时还难以接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样武装的乔艾姆,再也无需接受阿谟的复健治疗。乔艾姆缓缓走下舷梯,高赛和所有人一样都愣在当地,甚至忘了把手里的鲜花举起来。“这是送给我的花吗?”乔艾姆俯下巨大的钢铁之躯问道。高赛这才举起鲜花。乔艾姆接过之后,说:“谢谢。”高赛反应过来,说出了那句盘桓在心底已久的话,“你是个英雄。”
5 高赛
乔艾姆浑身上下都经过改造,已经完全不需要复健,他只在康复中心逗留片刻,就返回联邦政府精心为他准备的府邸。拥挤在康复中心人很快散去,阿谟把高赛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在那里揭开了高赛的身世之谜。“你不是总是问自己为什么那么矮吗,我想我告诉过你,乔艾姆小时候也像你这么矮。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你是根据乔艾姆的基因定向培育的标本。十几年前,乔艾姆就发出了返程的讯号,他在太空游荡时间太久,普通的复健根本无法帮助他恢复,联邦政府研究出了这个方案,利用乔艾姆的基因,培育出一个和他一样的个体,必要的时候,要牺牲这个个体的器官和组织来为乔艾姆治疗。“而我,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为了更好地照顾你,我除了参加工作,剩下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你身上,根本无暇结婚。但是随着你的逐渐成长,我已经对你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你在我眼里,已经不是那个骨肉备份,而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没有办法,联邦政府不止一次跟我说要顾全大局。为了对你的赔偿,他们决定让你成为那个花童,以弥补多年来,你被人耻笑的屈辱。可是现在不需要了,乔艾姆不需要复健,你作为他的备案也同时撤销。我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高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结局,他还小,即使饱经沧桑的心灵也无法接受的现实对他来说更是晴天霹雳。“政府会对此严格保密,现在你成了整个星球的名人,你想做什么,都会有人支持。”“我想,”高赛想想说,“我想——”“我知道,你想参加拓荒训练营,将来成为乔艾姆那样的英雄,我不会阻拦你了,没有人能够阻拦你。你说得对,任何人都有选择未来的权利,而且你身上流着乔艾姆的血,理应成为他那样万人瞩目的英雄。现在乔艾姆已经归来,谁也不能左右你的意志了。你尽可以——”“我想留下来,成为像叔叔你一样的复健师。”阿谟没有想到这样的变化,一时惊呆,痴痴望着高赛,以为梦镜。“你不是常说,拓荒固然重要,但是为了拓荒人员进行复健也同样是重中之重。看见那个钢铁之躯的乔艾姆我才明白,他固然是星球的英雄,但是大多数人都是血肉之躯,他们需要我们。比起拓荒,这才是最适合我的归宿。”阿谟眼眶里泛着泪水,没想到高赛会留下来,他本来以为就要失去这个他一手带大的侄子了,那个时候阿谟发现,高赛不仅是他在这个星球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他蹲下来,紧紧把高赛拥入怀中,深情叫着他的名字:“高赛。”让阿谟更加没想到的是,高赛也轻轻呼唤着对他的称谓,但不在是那个所谓的“叔叔”了,而是另外一个叠词: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