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爬出满是丝状物的长条形白色软物,湿漉漉的背上竟长着与先前死掉的薄状物生物一模一样的空气动力学组织。我扇动它们,感受到流体的震颤,水分蒸发,跃然这片虚空的极深处,仿佛梦想推动着我,寻找天空蔚蓝。我又想到了一些不曾说出口的感受,奇怪,明明还没有接触到这个悠久的文明,还没有接近过灵长类生物的世界,还没有.......经历过复杂的情感机制。
空气载着我,忽上忽下,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出其中紊流定律最后应用模型。它们仿佛自鸣得意,轻盈歌唱,带着无知的我,冲向一片矗立着高大人工建筑物的区域。空气分子不再友好,撞击我,拍打我,那是热源物质,文明的产物。生生不息的熵值。那些生命体一个接一个的从一个巨大铁皮盒子中纷扰而出,没有秩序与结构的群体中,竟然没有混乱发生。他们各走各的路,毫不干扰。但有的小个体在大的个体的搀扶下欢快地蹦蹦跳跳,经由细密链接。一个庞大的字眼进入到我的眼睛中——人。公车上的字眼,商店标牌上的字符,以及公厕上的蓝红标识,我的信息量与知识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地球上最高级智慧生物,秩序井然,却又杂乱无章,有君临天下之势,有屈尊自然之懦弱。它们的情感,复杂,理性,感性,简单。我迷失了。这只是一个广告牌上一种叫做“环保标语”的东西,但我惊恐万分从中读出人性,何为人性,以及何为罪过。“人”这个汉字,饶有趣味。他们是迷人的直立行走生物,创造了语言文字视觉意象与隐喻的生灵,将我的好奇心拉扯得快要爆体而出,痛苦万分!背上的薄膜将我放在一块公车站牌上,那里有很多个体等待铁皮盒子的到来。触须在我眼前晃动,差点忘记了刺鼻的化石燃料味所带来的警告。调转身形,却现白鸟一只,面带微笑,展开身形,那是.......“翅膀!妈妈你看,那只鸽子的翅膀好长!”“别看了,7路来了。”小个体被大个体拉着进入到红色的铁皮盒子中,瞥见幼小个体渴望眼神与急切呼唤。大人与小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如富有魅力的真知灼见,我领教了!一种从欧式空间到黎曼空间的进化,我的感性开始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中得到了方向的常量。我的翅膀,我的翅膀!重要的是,我可以飞翔,进行三维的移动,而不是先前二维的爬行!我开心极了,展开翅膀,收缩上边的骨骼肌,载着气流的指尖,飘向三维的更深处。
一条小巷,狭窄的人工建筑剩余空间。一块路牌告诉了我它的名字。“叫你妈妈来啊?哈哈哈。”他仰天长笑。“哭啦?真是可怜呢!”他手插裤袋。“怎么,不开心了?”他低头俯视,面前悲伤。
一个男孩被其他男孩摁在墙上,嘴脸狰狞之间,是无比贪婪。反差之大,令我幼小心灵受到冲击。人类的情感其丰富程度令我哑口无言,我看着他将手里的交易物掏出,却迎来一面直拳。
兽欲。这是一个负面的极值点。他们走开了,留下那个被剥夺的个体,以及他的眼泪。
离开小巷,是广阔街区,无数居所,无数由个体组成的中等单元。他们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分享自我,甚至分享超越交易物的东西。那明晃晃的窗户吸引了我,误以为那是新型聚光器,实则坚硬复合材料表面一角。透明材质之后,是一男一女,一雄一雌。两人趴在软物上,面带微笑,脸色通红。一人伸手,抱住对方,宛如交融之势。另一人喜悦至极,解除身上遮蔽之物,将另一人装入怀中。喘息声流淌在我耳中,相同的东西还是被我尽收眼底。
“你哭了。”“所以呢?”
长发个体羞涩抬头。
“自从上次,我就一直担心你,我怕你在战场上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归来的队伍中。”“我保证,我们永不分开,战争已经结束了。”
短发个体环保对方,肌肉壮硕的他,却显得很是柔弱。“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眼泪!这又是一个极值点,极值点与表现相反的极值点之间不存在共联,却可以在同一时空内令彼此发生!多么奇妙的生理并发现象。
一片公园,宽阔人工平面建筑群,比刚才的地区大上不少。我的复眼开始工作,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好不快活。行人来来往往,其中一名幼小个体脱离人群,走向停靠在花朵上的我。她眼中满是惊奇之色,四肢摆动,迎来身后一个大个体的尾随行为。
“爸爸,这只蝴蝶真是漂亮。”“大自然的产物,鬼斧神工!”
我被莫名其妙地赞赏一番,顺带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忽然想起广告标语上文字,惊出一身冷汗。有的人类充当负面配角,而有的人类担当正面的主角,一负一正,在数学上等于零,而在这里,等于无穷。
“爸爸希望你能够跟它一样漂亮,妈妈是老去的蝴蝶,你要传承她的美貌与智慧哦。”“妈妈当年是什么样的蝴蝶呢?”
女孩一边笑着,一边转身,头上的装饰物外形可爱,实则像我,我凝视自身脚印,忽觉她头上所戴之物竟如此与我相像。人类的伟大令我匍匐于花丛中,他们已经知晓美学之法,善于复制,也善于彰显,更重要的是,我已经被他们模仿了成千上万次。
感性衣裳,蓬勃之下,闪烁理性光芒。
天空下起小雨,翅膀沉重。飞不过千山万水,也要完成我的心愿。雨点穿过叶脉,滴落枝头,翅膀将身躯包裹,宛如明珠。冰凉的雨水,是不同于晴天的柔暖,坚硬,刻薄,略带哀伤。体会世间情感,我相信我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做到了,这颗蓝色星球上的物种竟然负荷如此之大的精神与意志,博得我满心欢喜,博得我们种族的一片高呼。
地球,八大行星之一,太阳系,银河系,深空坐标最东方之巅,那是超大质量黑洞的引力网所构成的镜子,而人类竟也给了它一个响亮的名字——引力透镜。透镜折射出人间百态,但我的复眼如此之多,竟无法装下千分之一。
何苦?何苦?人间百态,极值点,有多少点相连?又有多少张巨网相拥?
眨眼之间,天空放晴,我抖了抖翅膀上的水珠,只觉得鳞片一阵清爽,振臂高呼,我飞向三维世界的最高处。
海风?这个词在我脑海中浮现,而后流淌,化作不可见的蓝色。这里的人们口中所吐露的词语中频率最高便是它,我深信不疑。人们在蓝色的液体中相互嬉戏,伞状物布满整个沙滩,人们热切地称它们为太阳伞。太阳伞不大不小,遮住人的头顶,却留下无垠的舒适视野。大人与孩子相互追逐,女人与男人窃窃私语,巨大海鸟生物来往于三维的高深处,那是我的翅膀无法深达的地方。
人类对大海的热爱,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的资料库中记录了中生代之后的地球编年史,人类的出现,是一个标志,标志着它们的腮逐渐退化,标志着它们的脚开始分叉,而鼻梁逐渐高涨。
果不其然,就在另一片海岸线上,巨大钻井型建筑矗立海中央,任凭海波拍击,也纹丝不动。巨大的垂直结构放入海中,滚滚流出的火焰染红半边天。这是化石燃料的一种,他们叫做石油。这是另一种爱,爱得深沉,爱得艰深,直入地球的肺腑之中,榨取海洋里黑色血液。我的理性再一次释放,勾勒出人类的历史,发展以及科技的迅猛脚步。
我惊讶,小小个体的创造力,我失落,小小个体的贪婪。又是一个极值点。
它与小巷中的男孩,草坪上的女孩,以及无数的男人与女人构成一幅举世名作,但题目还没有清晰的概念。因为它的绘制,地球的地位在我的遥远文明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宇宙中屹立于中等文明的高度。 【四】我累了,生命周期的短暂一得一失,我本可以经历精彩的一生,却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终结。海拔下降,我翻飞起舞,遗世独立,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圆。一座尖顶建筑!带有所谓哥特式风格。外形上不同于其他建筑,颜色上,拥有我看过的所有色彩,位置上,处于宁静郊外。
哦?这是什么建筑形态算法?人类也有如此不可言说的情感与梦想?
我煽动翅膀,却控制不住下降速度,空气动力学完全丧失了它的实践目的,只剩下空洞的名词。一名身披黑色长袍,身形优美,头戴纱布,胸挂神秘十字的女性出现在我的复眼中。双手合十,庄严美丽,神圣中,脱俗中,平凡中。这是进行时,我的知识结构告诉我。她是一名虔诚的信徒,我见过她的形象,在我的文明中,这是群体性的交流,一种诚实的信息转接。一座巨大的塑像,魁梧,挺拔,那是某种石料所刻成的三维实体,却表达着四维的流动。
那是教堂。对信仰的爱。我脱口而出。可能是我能够目睹的最后一个机极值点了吧?
距离地面还有30多米,我听见他们的合唱,无法言说的旋律,无法侧写的神性。旋律在我脑中回响,触须渐渐柔软,翅膀渐渐僵直,叶子接住了我,同样的,我最后落入一朵花中,雌蕊与雄蕊将我拥抱,沐浴在唱诗班的声波中,最后走向升华。
在我的星球上,我只是被称作“能子”的装置,经由银河系的另一端,到达银河系的另一端,如过浆的水,轻巧的一世悲伤。随着太阳风的吹拂,粒子与粒子的合唱,我,一个小小的能子被抛入它们构造的“盾构宇宙”中,化作流星一枚,落入尘世,融入到蔚蓝色的光波中。
从小,我就看着那些高大的文明俯身鸟瞰地球这一等级的文明,而我的使命,得以成立。
一个关乎生命的微小命题,直指他们的内心——没人能够指挥宇宙,谁也不能。接收器正常运行,但能量指标却在下降。我的机体快到生理极限了?我可是一个高于人类文明,经历春夏秋冬,走过银河系的能子探测器啊!不同物种之间的生命周期差异巨大,我后悔因为感性架构的不完善,一时冲动选择了蝴蝶这种渺小生命。
但有人赞美过我。但有人说我是她的妈妈,哪怕那是一种移情说法。更美的是,我被学习过,我被彰显过,被他们戴在头上,津津乐道。我最后展翅,扑向空中,希望能够找到白色的茧,越大越好。我也不是傻子,我要让我得以长存。不论何种形式!
“看呐,一只蝴蝶落在圣母雕像的肩上!”“真是奇迹!”修女们似乎是看到了我垂怜的生命,轻轻将我扶起,让我备受打击。我连茧与石像都分不清了?我真傻........我连作茧自缚的能力都丧失了。
“将它放到窗台上吧,那里是最接近天光的地方。”“能够留在世间,是最大的福气呢。”
小修女笑着,轻轻捧起我的双翼,虔诚得让我害怕。这是什么逻辑!我要繁衍,别把我放到那种光芒万丈的地方啊!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得躺在巨大的彩色玻璃下,欣赏美丽条纹与图案。这是一种平面艺术,更是一种精神艺术。我的数据库忽闪忽灭,向宇宙深空发送数据的任务已经完成。太阳的光粒子敲击在我的外壳上,响如风铃,视野中的翅膀竟然碎裂,化作粉末,飘散入虚空。
我的爱,化作什么?
我的递归与代迭回路被打通了,但能量指标显示出我已经无法区将它表达出来。彩色的光芒,照亮了教堂,人们平静地看着自己双膝着地。而我,在平静下醉眠最后一颗细胞,收敛起构成我身体的万物理论,堕入尘世。
爱的最高变量。便是永存。
对流层,嵌入。我闻道各种各样的气息,有时涨雾,有时落霞。
平流层,融入。我看到了雪白色的飞机。机身上有明显“涂鸦”。
大气边缘,进入。蓝与黑的交接。
鳞片飞出地球引力场,借着太阳风的光辉,载着一个小小“能子”的爱,飘向仙女座。那里,将会有一场生命的旅程.......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