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小说】图（下）

作者：需要风
五、

“你不能被她迷失了心智！”

五月的一个中午，回病房的路上，库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我爱她！”

“你不配！”他说了这句话便钻进了病房。

我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因此，我没有回答。

他在病房中转了半天，然后从病床的底下拿出了一只明晃晃的物体，是一把刀。

“我们要行动了。”

他突然对我这样说，虽然我感到有些仓促，但仍然镇定地问他：

“什么时候？”

“就现在。”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地改变，已经花白的胡须及头发使他很容易让人信任。

“现在？大白天？”

但是我仍然难以置信。

“120年前的安保系统对于你不是小儿科吗？”

他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可见这个理由经过了深思熟虑。

是的，精神病院的安保系统完全不值一提。我曾多次大白天走进紫医生的办公室，然后每次都是她耐心地将我送回来。但我从未想过逃走，从未如此，因为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服从，便是为D市的一切服务，虽然我是一位反战人士，但从未像那些真正的战士一样站在街头，高声呐喊，然后向着市际专线的连接处泼一盆足够引起爆炸的溶解有导电子的水溶液。

说白了，我不会反抗，更不懂反抗。

“好吧。”我答应了。

我为自己能够说出这句话而感到惊讶。

我将病房墙上的电视卸了下来，然后通过频道传输对精神病院的处理系统虚构了两位医生的信息，一位叫冬，一位叫库，然后我们只需轻松地将手靠近门把手，门便会自动打开。

我们来到一位医生的住处，换上了医生工作的装束，如果顺利，我们只需要打开门，然后大步走出精神病院大门即可。

“陈医生！”

不巧紫医生赶了过来，我想她叫的一定是我工作服背后的那个字，但我和库都不予理会，继续往前走。

“陈医生，你等一等！”

她突然跑了上来，抓住了我的手，而库同样抓住了她的手。

“别动！”库从长袍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库，别伤害她！”

“我知道，我想紫医生是会配合我们的。”

我们三人就这样肩并肩地对着机器保安微笑了一下，然后大步走出了大门。

刺眼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我才适应过来。这里是城市的边缘，而就在不远处，飞行器穿梭如云，高楼林立。在最高的那栋大厦，用空气呈像技术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唐”字。

“放开我！”紫医生有些气愤。

“对不起，我们也不想的。”我说道。

“但紫医生还要跟我们走一趟。”他看着城市的方向，然后又看了看我，“我并不是害怕她去报密，而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啊？”他看上去有些无奈。

“紫，你可以帮我们的吧？”我问她。

“你们要去哪？”

“就是那幢最高的建筑。”

六、
库说我们是要去完成一项最艰巨的使命，那个使命无比光荣。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们坐在紫医生的车上，库只不停地追问着周围的建筑与景色，而紫则成为了导游。我感觉我们并不是来拯救地球的，而是来旅游的。而当我们已经到了“唐系统”公司的脚下时，库却总是嚷嚷着要到周边逛逛，买了些吃的和穿的，他说他在精神病院那个鬼地方已经待了二十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不见识见识新世界能行吗？

当然，这也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还好库没有忘记他的使命，在吃饱喝足之后，我们便进入了“唐系统”公司。库说，巨大的信息处理系统“唐系统”就在这栋楼的顶楼，它掌管着全世界有线及无线的通讯、识别、接受、处理系统，其中包括机器人行为、思考系统。而那个末日，便是由“唐系统”擅自改变机器人的行为方式而造成的。

我们很巧妙地躲过了安保，当然这个“我们”也包括紫，她说我们花了她这么多钱，不管怎样也要让她欣赏一次拯救世界的壮举。

于是，她便这样跟来了。

顶楼有些热，各种各样已经被我的时代淘汰的脉冲处理器在不停地闪烁着，而整层楼的空间，便是“唐系统”的栖息地。

“我终于要成功了！感谢上天！”

库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芯片，然后，就那样缓慢地接入了一个插口，我想他一定难以想象自己即将拯救整个世界。

他终于启动了芯片，选择了强脉冲模式，这样的脉冲会毁灭一切它所穿越的东西。

他按下了确认键。

成功了！？

但是，就在他按下确认键的同时，“唐系统”的顶端赫然出现了四个大字“非法软件”。

然后，清脆的“啪”的一声，那张芯片便燃烧了起来，而那些脉冲处理器仍然像先前那样活跃地跳动着。

“处理威胁！”

我听到“唐系统”这样说。

“识别威胁”

“生命体！”

“人类！”

“处理威胁，人类！”

就在这一声命令发出之后，整个城市顿时陷入了哭喊与哀嚎。

枪声与导弹变成了背景。

“怎么回事？”问出这句话的人是紫。

因为我和库都明白，是有人暗中升级了“唐系统”的防火墙，机器人的思维已经失去了三定律的约束。

“失败了，我们失败了！”库突然变得很沮丧。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紫仍然在大声地喊着，“你为什么失败了，如果你失败了，他还会在这里吗？”

紫突然指着我。

是的，如果库失败了，人类被赶尽杀绝的话，为什么120年之后的我还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为什么？

库突然疑惧地看着我，他的脸沉了下去：“原来，原来这一切是这样的。冬，你知道你自己不是人类吗？”

库看着我苦笑了起来。

“怎么会？”

紫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异样，那种眼光充满敌意的异样，有一种悲哀的疼痛在我的心口，慢慢地，慢慢地，蔓延，蔓延……“怎么会？我怎么会是机器人？”

我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叫做紫的人。我能闻到她身上紫罗兰的香水，风掠过一丝发迹的起伏都能让我心醉，我只是想看着她微笑着的样子，我只是想大声说出这句能够让她明白的话语:“紫！我不是机器人！”

“你怎么会不是机器人！”

是的，争议出现的世界，总会有人为其揭开谎言，只是这句话让我心头的战栗，足以大过这句话本身的含义。

“狗！你说什么！”

狗突然钻出了“唐系统”中枢的光缆，一切让人始料未及。库和紫赶忙跑到了我的这边。

“延，好久不见！”他微笑着，这让我感到陌生，“看来你找到了紫。”他看向了紫，“其实这并不重要，因为她并不是我的妹妹。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并不是人类吗？”

他的面目突然变得扭曲，下一刻，他左手手腕上的一块肌肉便被剜掉，而剩下的，便是一些导管和银白色的金属。

库和紫都瞪大着眼睛。

“延，还记得我的伤疤吗?哈勃走廊战役之后，我的父母便自杀了，我用一把刀，割掉了自己的手腕，但是，我却怎么也死不了。你知道，突然发现自己生活在幻象中的感觉是什么吗？就是你现在的感觉。”他笑了笑。

“狗，不！我们和那些钢铁的机器不一样，我们有情感，狗，你忘了我们受过的教育吗？”

“延，你还不明白！”他突然握紧了一根光缆，“世界正处于变革之中，生命的进化趋势仍在，所谓优胜劣汰，我只是顺应时代，《生命的变革》你看了吗？那是我的妹妹写的，现在，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这个生命变革之初，做梦都想到达的生命源头！”

“所以，我回到120年前并不是偶然？”

“当然不是，我不会再让自己的妹妹生活在幻想之中了，或许死是她最好的归宿，而你，延，对不起，你只是这次穿越的实验品！”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只是……”他的话语变得梗塞。

突然，“唐系统”上方又出现了“消灭威胁”四个大字，我亲眼看见光缆伸进了他的左手。

狗的双眼变得异常明亮，他直直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21世纪末期的机械式瞄准枪。

“快走。”库这时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狗将枪对准了紫，我使劲将紫推开，枪声响起，我胸口的皮肤破裂开来，一声金属的碰撞，银白色的流体状物露了出来。

“哈哈哈！延，看见了吧，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他笑着，颇为得意地笑着。

这时库正好抓住了机会抱住了狗的身体，并直直地撞向了“唐系统”的中枢。

沉闷的枪声，从库的身体下面传出。

我和紫跑了过去。

鲜血顺着他的手滴到了我的手臂，就在这样的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不是人类，因为自己对那血液的恐惧是天生的，是无法改变的。

我想起了哈勃走廊战役之后，父母脸上那扭曲的表情，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几个月之后他们便自杀了。

原来，所有的非人类，看见真正人类的血液都会颤抖，只因为自己是冰冷钢铁的产物。

我松开了他，而他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冬，你知道那个几乎破败的机器人已经分不清汉字“冬”和“图”了吗？其实你叫做图。”他怔怔地看着我，“冬？图？真好笑，现在，请你做图吧，我等了你二十年，终究还是要将它交给你。而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你的紫！”

我看着紫，那样美好且柔弱的紫。

他将一块刻有“图”的铭牌交给了我。

“挂在身上，他将是你身份的象征，而你，将成为伟大的反抗者。”

我将它挂在了胸前，是的，我应该反抗了，应该像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反抗了！

“快走，快去月球！”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狗，我看见他银色的身体慢慢地融进了“唐系统”的中枢，他的脸甚至还在微笑着。

“延，这次我放过你！然后从此，我们一刀两断！”

他微笑着，大脑也慢慢融进了那个发光的中枢。

“记住，我不欠你了！延，不！图！“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缥缈，开始变得刺耳且重复，开始变成了奇怪的机器语言。我突然想起了儿时我扮演图、他扮演战士的时候，他也曾这样叫过我。

恍若昨日。

“我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然后我听见了他爽朗的笑声，这和我从小认识的那个狗完全不一样。

这时，一架飞船靠近了顶楼，两个人类士兵跳了下来。

“幸存者，这边走！”他们大喊着。

我抱着紫慢慢走了过去，然后上了飞船。

“你们要去哪？”我问。

“我们去月球。地球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了，过不了多久，它们便会依靠基因数据库造出自己的第一批原人。”他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我胸口的铭牌，“你是图？”

“是的，我是。”

“图……是反抗……者们之间的一个传说，没想……到你真……的存在！”

他语无伦次，眼中饱含热泪，面对这稚嫩的面庞，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叫什么名字？”我总算找到了一句话。

“库，图！我……叫做……库！”他仍然十分地激动，而我，看着他的脸，那张和死去的库异常相似的脸。

我望向了窗外。

夜晚，城市的火光像是要将生命燃烧殆尽，到处充满了枪声和哭泣，世界就这样突然没有了上帝。就在“唐系统”公司大厦的顶楼，巨大的空中呈像“唐”，渐渐地变成了：

“Dog”。

我们飞速前进，旁边的紫睡着了，她是那样地像我的紫，像极了。

“我只能安静地坐在地上，播弄戴在耳边的显像器到双手发麻，我只是想一遍又一遍地浏览那些曾经和她的细节，任何一点也不想错过。”

我突然想起紫曾在自己的那本《生命的变革》中写道：

一百多年前，“Dog”取代了“唐”成为了地球的象征，这是新生命变革的开端，而与此同时，叛军首领“图”乘坐一架运输机逃往了月球。

疲累竟然也会袭扰身为机器人的我，我靠着紫，窗外，已是混沌的宇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