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尚
首阳山的深秋
叔齐觉得四肢无力,头有点儿晕。早上有些冷,依然还在睡觉的伯夷头上已经结了一层清晨挂下的秋霜。叔齐哈了一口气,一小团雾升到眼前。在破旧的木门外,风呼呼作响,就像上个冬天牧野城外周国虎贲“隆隆”的行进声。
他走到灶台前,陶缶里有昨天煮的野菜汤。他颤颤巍巍地用木勺舀起一点,尝了一口——和热的时候一样难吃。
“公信。”叔齐轻声叫着哥哥的名字。
伯夷没有回应。
“公信。”叔齐有点儿担心,走上跟前又喊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
伯夷不情愿地翻了一下身,叔齐松了口气。
“我做梦了。”伯夷揉揉眼睛,又搓搓自己冰冷的手。
“你梦见什么了?”
“梦见朝歌了,梦见帝辛身着华服,那魁梧的背影如同山一样站在鹿台上,手擎着火把……”
叔齐沉默半刻,“我们还得再摘点儿野菜。”
“哦,对了。”伯夷好像想到了什么,“我们再弄点儿蘑菇吧,味道比野菜好一些。”
“好的。”
伯夷觉得特别饿,做了一晚上的梦,让他愈发疲惫。他也去喝了一口野菜汤,结果又吐了出来,“等会儿热一热再喝吧。”
兄弟二人在山上找了一上午,勉强拾了一篮野菜,伯夷还在一棵老树下面摘了几只蘑菇。
“晚上再吃吧,下午还有事。”叔齐将蘑菇放在一边,单把野菜烧了。
伯夷今天吃野菜时又吐了。尽管他们住到山里已经很长时间,但依然没有习惯某些野菜的刺鼻味道。叔齐从屋外铲了一铲沙土,将伯夷的呕吐物盖上,然后把剩下的野菜扒进了肚里。
集市上的演讲
伯夷和叔齐衣衫褴褛地走进山下的集市。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很多。很多临近村镇的人都来到这里,每个人都穿得干净整洁,大家脸上笑呵呵的。一个有六七百年历史的王朝结束了,但没人来得及伤心。
“咦,这不是公子允和公子智嘛!”有人认出了他们。这里是孤竹国的属地,在他们从王位逃走后的很长时间里,人们还在谈论他们。
众人围上来,不停地交谈着,但没人敢向他们提问。
“不错,我们就是公子允和公子智,曾经是你们的王。”伯夷朝人群喊道,“如果你们还尊重我们,请让开道路。”
人群没有让开。
“说两句吧。”一个声音高喊。
“对,说两句吧。”其他人开始响应。
“说什么?”伯夷扬起干瘦的右手,做出让人群噤声的手势。
“说吧,我们想听。”人群中又有声音喊。
叔齐朝伯夷点了点头,“那就说点儿吧。”
伯夷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环视四周目光殷切的人群,用非常庄严的姿势让人群让开路,然后和弟弟走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店铺前,缓缓地转过身,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围观的人。
人群安静下来,只有小孩的啼哭声和家长低声训斥孩子的声音。
“我——”伯夷声音洪亮地说,然后又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那干瘪的眼袋和不停起伏的鼻翼。他黑灰色的单薄嘴唇一动不动,如同阻塞河流的大坝,在那岿然不动背后的是汹涌的浪涛。
“我们——”伯夷又开口了,“我们曾是孤竹国的领主。我们的君主,我们因崇敬上天进而崇拜服从的君主,是天下万物的主人。我们作为臣民,都应该遵从他,爱戴他,对他不可僭越,不可背叛。现在,从西方来的叛贼,以礼仪道德的名义杀死了他。牧野之外,士兵流淌的血液可以让旗杆漂起来。姬发,你们的新君主,在父亲死后,没有在家守孝尽忠,而是抬着父亲的棺椁,起兵戈,去攻伐自己的君主。在帝辛死后,姬发还侮辱他的尸体。这样的君王,不忠不孝,满嘴仁慈却让人们血流成河,号称宽大为怀却毁伤尸体泄愤。我们厌恶帝辛——或者说是纣王——的暴行,但对虚伪的姬发我们却更加不齿!”
伯夷停下来,微微地喘了口气,扫视四围目不转睛的人群,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道:“我们不接受周朝的一切——它的君主,它的奴役,它的恩惠。它的一切,我们都不接受!”
人群嗡嗡地开始议论起来。他们不知道对于伯夷的话该作何反应。其实他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希望他会说什么。也许谈谈庄稼,聊聊天气,也许是些生活的教益,但不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一切都不接受’是什么意思?”有人不确定地问。
“一切,就是一切。”伯夷有些可怜地看了看周围迷惘的人群,“我们兄弟二人在姬发登基之后,没有再穿周朝的一寸布,没有再吃周朝的一粒粮食。”他傲然站在高处,那佝偻的身躯就像立在地里的青铜长戈。
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样也可以吗?”
大家交流着,互相确认着彼此的难以置信。
“那你们再也不会吃了吗?”
“一粒都不吃。”伯夷斩钉截铁地说,并将叔齐拉到自己的身前,搂着他的肩膀,满脸骄傲的笑容。
姬发派人来了“我分明记得昨天在门口的梨树下看到一只兔子,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要跟我说话。”伯夷从屋外走进来,用嘴哈气,暖一暖生满冻疮的手。
“它和你说什么了?”叔齐的眼睛被灶里升起的烟熏得直流泪,他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哥哥,只漠不关心地问了一句。
“什么都没说。我是说,它好像说了什么,这是一种虚拟的说法,用来表达和事实不相符的表述。”伯夷走到灶台前,往锅里面瞅了瞅,“今天没有蘑菇了?”
叔齐擦了擦被烟迷糊的眼睛,然后很严肃地看着伯夷,“今天只有野菜。”
伯夷摇摇头,走到草屋的另一侧,坐到蒲垫上。
“今天外面河上的冰化开了,应该是要变暖了。”伯夷独自估摸了一会儿后说道。
“是的,已经打春几天了。”
“他们是不是要该来了?”伯夷又问。
叔齐停下正往灶里添柴火的手,站起来,“我们不谈论这样的问题,这样做——”
“是,是,我知道。”伯夷不耐烦地打断叔齐的话,叹了口气,“只是这样有点儿……”
叔齐也叹了口气,“我们晚上再添点蘑菇吧。”
伯夷一开始想高兴地站起来,但自尊很快又让他平静下来,他自顾自坐在那里,用尽量矜持的神态拍了一下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两个人马上站起来,但伯夷给了叔齐一个手势,示意等一下。
外面的人又敲了几下。
伯夷举起的手还没放下。
又过了片刻,外面的人重新敲门。
“二位公子在家吗?”外面的人喊道。
伯夷用手指倒数,五、四、三、二、一。
“谁?”叔齐等伯夷倒数完,才朝门外问。
“二位公子,我代表天子而来,恳请能与你们说一句话。”
“你说的天子是哪一位?”伯夷提高声音问。
“当然是顺应天意、仁义慈悲的周王。”外面的人依然毕恭毕敬。
“周王还是纣王?”伯夷又问。
外面的人沉默了。伯夷轻轻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为什么不回答我?”
那人大约四十岁,长着十分顺从的眉眼。他惊讶地看着突然走出来的伯夷,张开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不说就快滚!”伯夷瞪起眼睛,太阳穴青筋凸起,让他显得更加干瘦。
“我,我……”那个人在竭尽全力恢复自己的语言能力。
伯夷一下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传来犹豫不决的敲门声,“二位公子,我代表天子……”
伯夷再次拉开门,“有什么话到集市上,当着所有的百姓说。”
“可是……”
“那就不要说了!”伯夷把门关上,然后又得意地伸出手,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这时,外面的使者又轻声说:“那二位公子请移步山下集市,天子有些话要我务必带到。”
姬发亲自来了首阳山下的小村子最近越来越热闹。
自从孤竹国的两位王子在这里的集市上两次亮相后,各式各样的人便陆续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说着、做着本地人丝毫不明白的事情。接着,周王的官员和军队也陆续到来,忙忙碌碌,盘问来往过客和常住的人。
上次伯夷和叔齐在集市上露面时,他们当着整个村子的人,毫不留情地羞辱了周天子派来的使者。围观的人紧张得直流冷汗,生怕周王的武士一下就把这两人的头砍下来,或者更糟糕,把所有听过这两个逆贼羞辱天子的人都统统处决……但什么都没发生,武士们没有抓任何人,更没有杀任何人,他们只是不停地盘问着。
终于,在第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后,大约三千匹装备精良的战马昂首阔步来到这里,将村子里最宽的路变成了拥挤的马厩,而这些战马上面端坐的,是周王的禁卫军。无数莽莽苍山和滔滔江水的新主人,国君、大夫、士族、平民和奴隶的共同统治者——周王,竟然真的来了。
几天之后,巨大的高台被竖起,上面摆着敬天祭祀的巨大青铜方鼎。
终于,在一个饱含露水的清晨,周王的御驾在沉重的马蹄声中到来了。
这天中午,叔齐和伯夷两人被周王用车带到高台边。周王亲自站在台下面等着他们,并且亲自把他们扶到了台上。周王看着还很年轻,身材高大,面色庄严,背手而立。周王身边还站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戴着高高的帽子,头发和眉毛都是银白色的。老人朝两个人友善地笑了笑,伯夷和叔齐一愣,然后又略显紧张地点头回应。
围观的人站在台下,离得很远,听不清周王和他们都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们被请到一张椅子上,然后周王伸手,负责宣读圣旨的礼官站到台前,所有的大臣和卫兵都跪了下来。接着,惊恐的百姓也跪了下来。
“凭着上天的眷恋和信任,姬发成为江山的主人。姬发生于西部诸侯世家,父亲弟兄祖祖辈辈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周国虽地处偏远,但几百年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后昏君无道,杀害、囚禁我周王父兄。纣王嗜杀残暴,天下黎民皆受迫于其淫威,闻者噤声。周王为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为报父兄之仇,冒着大逆的罪名起兵反抗殷商暴政。在牧野,上天和民众都抛弃了无道的昏君,讨伐的大军大获全胜。但是,周王从来没有想过要据天下为己有,他也深知自己在父亲死后未能守孝;背弃自己效忠天子的诺言,起兵讨伐自己的国王;为了获得胜利,成千上万的子民死于非命;这些都是周王自己的罪恶。每天夜里,周王想到这些,他都深感惭愧不安,无法入眠。墨公信和其弟墨公达是当代的圣贤。公子智尊敬自己的哥哥,主动要把王位让与公子允,而公子允尊重自己父亲的遗愿,拒不接受。两个人都是知礼守孝的楷模。纣王无道,二人刚直不阿,弃昏君而将自己放逐于山野。而当周王起兵时,世沐殷恩的他们则不畏周王铁骑神威,拦马谏阻。朝歌倾覆,两人为了保全气节,拒食周粟。这样一以贯之的圣贤,实在是世间罕见。面对他们的高风亮节,周王深感惭愧,觉得自己不配管理天下的黎民众生。所以现在特地让位于孤竹国允智二位公子,相信以他们的贤德,一定更配得上天子的身份。周王虽然无奈起兵,但道义已经受损,也许只有效仿古时的尧舜,将大任让给更加有德行的人,才能修复自己受损的道德。”
沉默持续了很久。
也许是一分钟后,一个骑兵“当当当”在硬土地上连磕几下头,然后高喊:“大王三思!”
很快,所有的士兵和文臣都如捣蒜一样,不停地磕头,嘴里还高叫着:
“大王三思!”
“我们誓死追随周王!”
“周王当之无愧啊!”
周王一直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他站起身,轻轻伸出手,整个军队和文臣立刻都鸦雀无声。
“我敬佩两位圣贤的节操,对自己的作为感到羞愧。希望两位公子能接受我的请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两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身上,他们青黑色的脸在高台上青铜鼎灿烂的金光的映衬下,看上去就像风干的腊肉。
伯夷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握了两下拳,又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然后对周王说:“我家的邻居有座房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后来一伙强盗将他们一家杀死,自己住了进去。再后来,这伙强盗突然觉得心里惭愧,要把房子让给我们。你说,我们能住进去吗?”
周王那挺直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他摆一摆手,示意伯夷对台下的人说两句。
伯夷没有拒绝,他站到刚才礼官宣读周王让位书的地方,大声说:“我们兄弟二人说过,我们不接受周朝的一切。它的奴役我们不接受,它的馈赠我们也不接受!”
姜子牙发现了转眼,春天真正到来了。
山涧的小溪因为山顶融雪变得宽阔,原来灰蒙蒙的山包现在也变成绿油油的一片。叔齐和伯夷两人很高兴,不光是因为屋里现在暖和多了,还因为野菜也多了。
自从拒绝了周王让位,他们更出名了。他们的故事以那个时代最快的速度——马的速度——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更多的人从远方赶来,只为能看他们一眼,或是听他们说几句话。
“我们现在比姜子牙都出名呢!”叔齐骄傲地说。
“那当然,我们的故事会流传很多很多年。”伯夷说,他比之前更加消瘦了,每咳嗽一下,就能感到五腑六脏在细细的骨头上来回碰撞。
“天气暖和了。”叔齐看着哥哥虚弱不堪的样子,心里有点儿不忍。
“嗯……”伯夷点点头,将胡须里的一个虱子捻出来,放到窗口的阳光下看了看,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我昨天又看见那只兔子了。”伯夷咽下美味之后,突然说道。
“那只兔子怎么了?”
“它戴了一顶非常可笑的帽子,”伯夷在自己的头上比划着,“就好像周王戴的王冠。”
“兔子怎么会戴帽子?再说了,戴了帽子,它的耳朵要怎么放?”叔齐反驳之后马上又后悔了,仅仅是问出这样的问题都让他感觉难堪。
“我怎么知道?”伯夷摆摆手,“你说,我们当时要是接受了周王的让位,会怎么样?”
“我们不能。”
“我知道我们不能。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接受了呢?”
突然一声巨响,草房的木门被一脚踹开了。一队士兵冲进来,将叔齐和伯夷二人按在地上。
一个胡须如白雪的老人走了进来。
“如果你们接受周王的让位,”那个老人进屋瞅了瞅,想找个地方坐下,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当时就会有几个忠于周王的士兵冲上台把你们乱刀砍死,然后他们会被抓起来,因违抗军令擅自杀人而被斩首示众,但他们的家人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安葬费。”
老人微笑着,蹲下身,将伯夷脸上的干草拿下来。
“你是谁?”伯夷恼怒地问。
“怎么你们不认识我?”
“我们……”
“我们见过面。”老人捋了捋胡子,眼睛明灭不定,“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我的人都能记得我,而且我还救了你们两人一命。”
兄弟二人惊恐地看着老人,“那天你就站在周王旁边。你是……”
老人站起身,将手背到背后,“把他们放开。”
士兵松开他们,让他们站起来。他们来不及掸去身上的尘土,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老人。
“怎么还没有想起来?”老人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看来你们没有见过我。可我分明见过你们,是我从周王的武士手里救下了你们。”
“你是姜太师?”叔齐不可置信地问。
姜子牙没有回答,收起笑容,抓住叔齐的衣领,“现在,该你们告诉我你们是谁了。”
“墨公信和墨公达,孤竹国的王子。”叔齐结结巴巴地回答。
姜子牙朝他们身后的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士兵将他们攥住,又有两人上来,对着他们狠狠地打了十几个耳光,直到他们被打得嘴角出血才停下来。
“帝辛擅长折磨人,什么炮烙啊,什么挖心啊,花样百出。我比起他来可就差远了。但其实吧,想让一个人痛苦,根本不用那么多的花招……”
“我们说,我们说!”叔齐和伯夷连连求饶。
“先别忙,我习惯先用刑,这样后面就招得更彻底……”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漓,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你们俩到底是什么人?”动刑的武士厉声问道。
“我们,我们……”叔齐微弱地回答,“我们是演员。”
“演员?”
“我们的工作就是扮演叔齐和伯夷。”
“叔齐和伯夷?这是他们的谥号?”
“是的。你怎么知道?”
“你们为什么要扮演他们?”
“我们来自遥远的未来。”叔齐本以为自己说出来以后,姜子牙和他的手下会大吃一惊,但他们却很平静,等待伯夷继续说下去。
“我们生活的时代距现在有四千多年。我们发明了一种机器,可以让人在时间里穿梭。”
“然后呢?”姜子牙问。
“在未来——也就是在我们的时代,一家电影公司打算拍摄一部关于伯夷与叔齐的电影……”
“电影?公司?”姜子牙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电影就是……”叔齐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汇来解释。
“公司就是做生意的人,虽然不是人,但却有着很多人的权利。电影呢,就跟戏差不多,只不过难度低多了。”伯夷解释道。
姜子牙皱了皱眉头,指着叔齐说:“你继续往下讲。”
“总之,这家公司觉得伯夷和叔齐的事情,还不够有名,所以就聘请公关公司——”
“就是我们所效力的商户。”伯夷打断解释道。
“就聘请我们来提高这两个人的影响,让我们将他们的故事再突出一些。法律规定我们不能改变历史进程,但我们却可以通过一些公关手段让历史的某一部分更加突出。
“叔齐和伯夷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绝食抗议者,几千年来,他们也一直影响着读书人的行为。但他们长期隐居,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言论留下来。为了扩大他们的影响力,我们公关公司需要他们说更多的话,需要更多的目击者,他们的行为也要更有戏剧性,这样才能造成深刻的印象。而这些事情他们是做不了的,所以我们就来扮演他们。毕竟我们更专业,知道怎么才能吸引人的眼球,知道怎么制造话题,怎么能让更多的人记住他们,让更多的人将他们——或者说是我们——说的话流传下去。”
“那真正的伯夷和叔齐呢?”
“他们被放进我们的虚拟世界里面,他们会以为自己还在以他们的方式继续生活,直到死亡。我们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也基本保持了历史的原样。”
“虚拟的世界?”
“嗯……这个很难解释。就是我们通过某种机器制造一种幻想,虽然你是沉睡着的,但你却认为自己在现实里生活。”
“就像做梦一样……”姜子牙自言自语道。
“对,就像做梦一样。”
“虽然是做梦,但是自己却觉得和真的一样?”
“是的。”
“那我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在虚拟世界里?”
“这……”叔齐说不出话来。
“这并不重要。”伯夷突然说。
“什么意思?”
“我们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做的事情是什么?做梦也罢,演戏也罢,只要我们做的事情有意义,我们就能碰触真理。真理可以穿透所有虚假的包装,直达——”
姜子牙摆手让他停下来,“你是神经病吧?算了,不提这个了。你们的演出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直到他们饿死为止。”
“饿死?你们不是有野菜吃吗?”
“根据历史记载,再过几天,他们会遇到一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会告诉他们,这山里的野果、野菜也都是周朝的东西,他们既然不肯接受周朝的东西,他们就该连野菜都不吃。于是他们就这样饿死了。”
“你们也会饿死?”
“应——”伯夷说了一半,话头就被叔齐抢了过去,“不会。在最后时刻,我们会用真的叔齐和伯夷替换我们。而那时我们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你是说他们——也就是你们——会遇到一个老妇人,她说了一句话之后,你们就选择饿死了?”
“这是历史,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叔齐回答。
姜子牙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伯夷和叔齐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如果我杀了你们,会怎么样?”姜子牙问道。
“我们,我,我们也许会……”叔齐艰难地想找出合适的回答。
“你们不会改变历史?你们回去的话,会把现在的事情说出去吗?”
“不能,我们不能改变历史。我们只是演员,这里是我们的舞台,戏散场了,我们就离开了。”叔齐说。
“我们赢得了战争,这次该我们决定历史怎么写,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姜子牙站在那里,白发在阳光中熠熠闪光。而在他如泰山一样屹立的身躯里,恐惧如岩浆一样,奔腾着,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突破的裂口。
“我们只是演员。”
姜子牙看了他们很久,然后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们不是你第一次遇见的演员,是吗?”伯夷突然明白过来,问道。
“这世界那么大,时间那么长,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是唯一的来客?”姜子牙没有转头,说完就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