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孤独》 作者：火柴塔

L-966号飞船，离开太阳系四十八年。

仪表上显示着飞船的速度，而星空却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副画在舱体的壁画。我似睡非睡，望着远方，手中摩挲着一个金属的环，每当摸着它，就会想着远方的那颗淡蓝色星球。

一个人工智能从我身边走过，脚步声很轻。这里都是克隆人，机器人，或者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东西。我们很少说话，飞船里的众生要么在特定的舱位睡着，要么介于半梦半醒间不停工作。

就这样，来来回回，偶尔外面会有一颗流星划过……

金属指环被摩挲着，摩挲着，光亮的表面反射着出远处的一丝淡红色。
此时飞船慢了下来。

船舱一片寂静，人们都被这莫名的减速弄得摸不清头脑。人们停顿了很久，才突然意识到，最后一个目的地到了。这里是一个暗红的红巨星，从远处看像一个燃烧着的血块。“或许这个垂死的星球在很久以前和太阳一样，不大却充满生机。”我暗自想，并将接收器开到最大的功率，机器发出蜂鸣，屏幕上却只有宇宙诞生之初的微波背景辐射，但是并没有人类曾经检测到的奇怪的微波信号。

和预期的一模一样，这里一无所有。飞船上弥漫着一些奇怪的氛围，漫长的工作终将结束，一无所获的人们可以回去了。可是回去，又能去哪呢？

扫描还在继续，在这个星系的边缘有一个比月亮稍小了一圈的寒冷星球。若说它是一个行星是带有怜悯的意味的。

对于这颗行星的扫描已经接近结束。我看着屏幕上的扫描图，这是一个冰冷荒芜的地方，没有大气，甚至连陨石坑都很少，平平淡淡没有一点波澜。即使在离红巨星最近的时候，这里的温度依然可以达到零下130度。

‘我们是这儿唯一的客人吧’我想。

但是突然传出刺耳的提示音打断了思绪。

“地表发现极微少水和极微量高纯度金属反应。”
“地表发现极微少水和极微量高纯度金属反应。”
“地表发现极微少水和极微量高纯度金属反应。”

声音划过船舱，仿佛钢刃与铁板摩擦一样。不可能是误报。我的心被提了起来！飞船的所有船员有序的开始了计划着陆的工作。很快，飞船停在了这片松软的土地，这里石头很少，地上全是细碎的沙粒，整个星球像是一个沙滩，远处地平线上发出浓烈的红光，抬起头看看星空，又好像一个孤岛。

在这个没有大气的地方，我套上了一件像潜水服一样的东西，并且顺手将手边的指环随身带着，和一个人工智能踏上土地。这个地方引力很小，比在飞船上的离心力都小。很舒服，好像一个厚重的吻，压在自己肩上，话说我终于感受到了真实的重力，就在这个暗红色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当我看向远处，不禁深吸一口气。远处有一个飞船，停在平坦的沙地上，不知道被荒废了多久。上面依稀看的出编号。

LONELINESS-18

这是一个人类的飞船！！！我一下很难控制自己情绪，蹦跳着，向着那里前行。后面的人工智能好像先发现了些什么，用更快的速度跑到了我的前面。

当快要到飞船的时候，我突然停下脚步，前面有一个坐着的人！那个人靠在一个很细的柱子上，那根柱子只有两三米，血红，那个柱子表面不平整，上面好像炸开了一样。四散，好像一朵花开放。

走近后仔细看，那个家伙是一个陈旧的类人型机器人。它嘴半张着，全部的电源都被耗尽，暴露在严酷的环境里，对于一个智能机器人来说，它死去了，彻底死去。好像是死去的小王子。旁边是他的玫瑰花。

我用扫描仪扫描着死去的机器人和这朵花。迫不及待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这个红色的东西是血液，人类的血液。”人工智能突然开口。

我还在错愕的时候，扫描仪接入了机器人的记忆模块，各种信息和机器人的视角接入我的意识。

L-18号飞船，离开地球四十八年。冷冻休眠模块损坏十七年。返程。

能源不足，飞船正在朝着这颗唯一的行星飞行，试图补充些氚。

操作仓很小甚至连转身都会有些困难，如同一个狭小的监狱。无垠的真空是高高的狱墙。一个男人在看着星空中的一个点，那人眼睛很好看，胡子很长。

他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睛在闪烁，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喂，班德，你有没有思想？”那个男人突然问身边的一个机器人。

“我是有智能的。”机器人答道

“嗨，那你有灵魂吗？”

“我没办法理解这个概念，因此我并不能确定。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有某种类似情感的东西。”

“那我跟你讲，你是有灵魂的。班德，就和我一样。”男人的语气很坚定。

“我还是有些……”

“有就是有！懂了吗！”

“哦。”机器人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想家吗？班德？”男人又问。

班德沉默了一会沮丧的说“我理解不了这个情感。”

“你身上的材料不是来自地球吗？你为什么不想家呢？”

男人没有等到回答，就又插了一句。

“啊，这不一样，不是因为这个才想家的。”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好像很久以前，甚至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属于那里，我和你不一样。班德，你是属于宇宙的，而我只是那个蓝色星球的婴儿。我属于哪里，只属于……”

声音变细，男人哭了，只是眼泪黏在男人的眼眶上，流不下来。

“你能再唱一首歌吗，我喜欢听你唱歌。”机器人岔开了话题。

“想听什么？”

“我想听小星星。”

“是吗？小的时候我也喜欢听这首歌。妈妈常常唱这首歌哄我睡觉。”男人答道。

“哦，我决定了”男人冷不丁说了一句话。

“你做了什么决定？”

“哦，没什么。我还是唱歌吧。”男人道。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象千万小眼睛……”那男人唱的真的很难听。

就这样两个人蜷缩在这里，很长时间，不知道是梦还是醒。

眼前的这颗星球很冷。远处是一颗红巨星。不知道它在膨胀的时候到底吞噬多少个自己的行星。导致现在只有这么一个行星，孤独又冰冷。

飞船停下了，地面荡起微微尘土。因为没有大气，所以也没有声音。那个男人迟迟没有发出指令。他等了一会，轻轻脱掉贴身的上衣，露出了很好看的肌肉线条。

“你为什么这么做？”机器人似乎不能理解眼前的画面。

“够了。我回不去了。”男人十分平静。

“就在这个地方吧，挺美的。”男人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能理解……”机器人没说完就被打断

“活着回去！！”那个男人从未发出过如此坚决的声音。然后再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代码。

“超级管理员限权转移。”一个机器音提示男人
男人取得了最高的操作限权。之后从窄窄的背椅后抽出了一个薄薄的金属片。

“会很快的，班德，哈哈，会很快，我就要回去了。你也要活着回去。哈哈哈，对哦，握好把手，哈哈。”那个男人说话开始疯癫。

“你在说些什么？我现在有些害怕。”机器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那个男人用金属薄片轻轻划开自己胸口的皮肤，一个小小的口子。血从伤口渗出

“不会疼，很快，很快……”那个男人突然点击了控制台上的一个地方。

嘭！！！！

舱门被突然强制打开。

那个男人突然被仓内外的气压差炸出了船舱。

在真空中小的伤口被体内的压力突然撕大，大脑和舌头瞬间充血，男人的视线也一下定格在了开着的舱门和一动不动的班德。

炽热的血液在极寒中喷涌。就像顽强的嫩芽顶出了坚硬的皮壳。
血液喷涌，冷却，再被冰冻。凝结成刺眼的鲜红。只是两秒，男人就躺在那里，胸前长出了一朵巨大且鲜红的花。

他死了，彻底死了。没有一点痛苦。变成了苍白的冰块。被远处的红巨星染了一点点红色。

班德没有说话，看上去很平静，但它的处理器却从未掀起过如此的波澜，过了一段时间。它走下了船舱，走到了男人的身边，摸着男人的脸。

用着一种独特的腔调呼喊
“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了?你在哪？在哪？”它的嘴努力想要发出声音，然而真空中却听不到着任何声响。

过了好久班德停止了嘴巴的一张一合，对着远方的一个暗淡的星星，对着太阳系的方向。用电磁波说着。
“你在那里吗？你回去了吗？我想给你唱首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最后班德把男人埋在那里，就好像栽一株花一样。就这样，面对着地球唱着直到死去。彻底死去。

扫描仪停止运转，我的意识却很难从这里面脱离。站了很久，浑身发抖。
最后我被身边的人工智能重重打醒，才让我从恍惚里走了出来。
我站在那里很久，最后把我的指环摘下来，挂在了那个结冰的血树上。那个指环是一个来自地球的工业垃圾，是我小时候从火星的垃圾堆里捡来的。

再回飞船的路上，我用无线电问旁边的人工智能：
“为什么这个机器人没有想要回到地球？”

那个人工智能沉默了一会，说
“因为孤独。”

我转身。
热泪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