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22日早,晨雾弥漫昆明光华街,忙碌喧闹的市井声音在朦胧中却格外清晰响亮。福林堂药店里,坐堂郎中左师岐边把脉边写着方子:“脉象是极好的,和以前大不同了。您这病倒无大碍,上次给您扎针不小心弄出血了,实在抱歉啊。这次就喝汤药吧,四物汤一副,补气血调冲任。”他的病人是一位端庄文雅的女子,微微笑着。“左大夫真是神医!”一群各色服饰的人突然持枪冲了进来,为首一个走方郎中打扮的人,笑呵呵对那女士道:“四物汤当归熟地,川芎白芍。沈教授,这方子对你的症。”走方郎中把虎撑丢桌上,压上支勃朗宁手枪,对那女人说:“沈教授,四川对您来说的确大凶,那边的弟兄粗鲁得很。只是左大夫也白说了。”他随即又直勾勾瞪着左师岐说:“要不还是您告诉我,沈教授这当归的熟地,是哪村哪店啊?”沈教授忽地站起撞向那走方郎中,大喊“左先生你快走你快走!”她马上被按住了。左师岐惊愕站起,团团作揖颤声道:“各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兄弟这还有点零钱,大哥们拿去吃茶拿去吃茶。”走方郎中苦笑,点着左师岐鼻子摇头说:“左大夫啊左大夫!您不去拍电影真太屈才了。行行行!我配合您演一下。”他清清嗓子一鞠躬,道:“兄弟我不是土匪,兄弟我是政府工作人员,叫杜建亨,保密局的。您的病人沈宁沈教授,和您一样,是个共党。所以兄弟我特别请两位回局里去聊聊。”“误……误会了吧杜……杜老总!”左师岐舔着嘴唇摆手道:“我我……我怎么会是共党呢我?!”杜建亨搭着左师岐肩膀叹了口气,枪戳在腰眼上顶着他往外走,说:“左大夫您看您,不实诚呐。哎!李继升!”杜建亨喊了一声:“你把沈教授那药抓了,人家还要吃呐!你先垫下钱,记得开收据啊!”“是啦队长!”一胖老头应道:“甘草抓多少啊,大夫这字我看不清。”左师岐眼皮一跳扭头一看。这胖老头眼熟,两个多月前自打沈宁找他看病开始,这老头就出现在福林堂对面挑担子卖卤菜,他好像在翠湖公园也见过。“随便随便!”杜建亨挥挥手头都不回。左师岐又看了挣扎叫骂不休的沈宁一眼,便被蒙上眼睛摁着头押进了一辆雪佛兰轿车。另外一个地方,一只眼睛默默看着这一切。
三个小时后,西山脚一幢废旧公寓,保密局秘密据点。昏暗房间里,收音机播放着名角的《捉放曹》,杜建亨跟着哼唱。他系着围裙蹲地上扇风,小火炉上药汤咕嘟嘟正开。杜建亨抹抹汗珠子,揉着眼睛说:“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就成了吧,左大夫?哎我说你吃啊,我手艺那是连沈站长都赞不绝口的。”左师岐看看桌上几碟小菜,宣威小炒肉,油淋干巴,素炒菜心,黑木耳凉拌折耳根,豌豆尖煮白豆腐配小米辣蘸水。热乎乎刚端上的,的确香。但隔壁沈宁的惨叫哭嚎声破坏了胃口。左师岐叹口气说:“人给打成这样,这药不合吃了,太撵血……”“哎哟!”杜建亨一拍脑袋啧嘴道:“我外行呀!哎李继升李继升!你们小点声,叫左大夫咋吃饭?”胖老头在隔壁应了一声,沈宁好像被啥捂住了嘴,叫声果然小了许多。“那现在咋办?”杜建亨愁眉苦脸说:“要不……您给沈教授再看看?然后咱们边吃边聊。”“您要我聊啥啊杜老总!我是真不知道啊。”李继升一摊手苦笑道。“李继升李继升!歇会歇会!你和沈教授过来一起吃,其他弟兄厨房留了菜啦。”杜建亨坐左师岐旁边一边盛饭一边说:“不急不急,咱从头再捋一捋……”“美国有个物理学家叫布鲁斯.里根的,被苏联国安总局的人洗脑了。一年前他奉命去日本广岛收集辐射数据却秘密遁逃这才暴露。美国人在朝鲜干掉了和他接头的老毛子,他却从此消失。他手上有新型核武器设计方案的核心机密,现在他是全世界最值钱的人。南京那边收到消息,说最近布鲁斯.里根和贵党联系上了,他要从缅甸入境经昆明到成都和贵党接头。这事是贵党周恩来先生直接指挥李克农先生专人负责,李克农先生单线联系一位代号‘国老’的先生—就是您的上级;这位国老先生再单线联系您,您再单线联系沈教授。沈教授这么个物理学大权威,老远远从西安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昆明,来休养是假,准备见美国人鉴定情报是真呐左大夫~您说我讲的对不对?这其中,‘国老’先生是您和沈教授都没见过的。您每天傍晚去翠湖散步赏花就把指示领回来了,兄弟我派人跟梢了几个月楞没看懂这门学问,这也是要请教之处。”见左师岐愣愣的不说话,杜建亨倒了两杯酒接着说:“而且,布鲁斯.里根的藏身地址随时变动,只有国老知道。高明呐!您和沈教授谁出事都不至于全盘皆输,兄弟我服。按说吧,四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这功劳也落不到兄弟这儿。唉,您也知道,鄙党百密一疏漏了风声。结果国老才让您通知沈教授计划有变。我相信国老也把美国佬新的藏身地址告诉你了,都聊到这份上啦,咱就摊开了说吧--”这时胖老头李继升搀着湿漉漉遍体鳞伤的沈宁走进房间,随手扔地上,坐下就开吃:“弟兄们都照您吩咐全撒出去了,宪兵、警察和帮会都动起来,美国人只要在昆明就藏不住。”左师岐赶紧跑到沈宁跟前试呼吸把脉搏。“狠啊你们,真狠啊你们……”他喃喃自语。李继升嚼着炒肉嘟囔:“杜队长吩咐过,兄弟们下手已经很注意啦。没想到沈教授文化人身子弱扛不住,好在左大夫您号称春城华佗,应该问题不大吧。”“我药包呢?快给我快给我!”李继升伸手急道。杜建亨摇摇头,去隔壁房间把药包取回,一样一样掏东西检查。左师岐不耐烦的说:就那个盒子,是银针!杜建亨不好意思憨笑着递过几颗银针,挠挠头又去隔壁找了酒精棉球过来给左师岐。沈宁扎了针轻轻哼了一声,却没苏醒。“接着聊啊左大夫。咱就摊开说了,你也知道,咱两边都出叛徒了。”杜建亨一口接一口喝酒:“就这样吧,您告诉兄弟咋联系上国老;我呢,也想办法去把您那边的叛徒打探出来告诉您,您上报了也是大功一件。然后您没事,还回福林堂看病去。我老婆一直没生娃,我丈母娘还劝过我带她去找您看看呢。诊金您只管开口,反正找出美国人咱把他卖了啥都有了,就看谁出价高了。”“我再摊开点聊啊左大夫,兄弟我真是个实诚人,处长了您就知道。”杜建亨打着嗝,酒开始上脸:“国民党要完!我早知道。将来的天下,是你们的。”李继升慢慢放下碗筷,表情变得古怪。杜建亨给胖老头倒了杯酒,然后把手枪连着酒杯推过去,耿着脖子说:“老李你也不是外人,兄弟我就在您两位面前掏掏心。老李你屈居兄弟之下这么多年够委屈了,你现在就可以给沈站长打电话检举我,或者干脆嘣了兄弟。”李继升先举杯干了酒,然后抓起枪拉栓检查枪膛。胖老头枪口顶着空酒杯转圈玩,就说了俩字:“你讲。”“咱都是干情报的,这两年没注意吗?头头们的钱啊女人啊娃啊都往哪走老李?”李继升自顾自喝酒:“台湾香港,美国欧洲……船要沉了耗子先跳啊老李。你日子过得不容易又不吃钱,每晚去翠湖盯梢你都摘柳条儿回家给嫂子编筐卖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聪明人,咱都是棋子,你看左大夫,沈教授,也是棋子。咱配合着随便走两步赶快跳出棋盘吧老李!您说是不左大夫?”李继升拉着脸不说话,继续用枪转酒杯玩。左师岐回过头说:“针给我,三寸的,哎呀就那长的快给我!”杜建亨漫不经心抽了跟针递过去,他朝李继升手上的枪努努嘴:“反正这次我想着捞一票就退了,你看着办吧。”李继升一扬枪甩掉酒杯,枪管杵饭桌上,淡淡道:“先做事吧。”左师岐刚把沈宁翻了个身,那支三寸针正慢慢刺入风府穴。杜建亨瞳孔猛地一缩,来不及了。沈宁突然弹起上半身双目圆睁,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即瘫软倒地,死了。至少有两寸半的针扎进了她的延髓。杜建亨捏碎了酒杯,手中全是血,他苦笑着摇摇头:“左大夫您才狠呐……我说您至于吗,沈教授又不是您那边的叛徒。”“嗯,沈教授不是叛徒。”左师岐拂拂衣袖缓缓起身:“幸好她也不是沈教授。”杜建亨的笑容越发苦涩了:“您是怎么知道的?”“以前在美国留学时我就认识沈宁了。她有先天性心脏病,目前的医学水平是治不好的。”左师岐给自己到了杯酒干掉,说:“这辈子她脉搏都不可能节律整齐。这位女士不同,脉搏很好,身体很健康。你们这是送美国整的容吧?的确很像。沈宁的习惯她也模仿的很好,什么事都知道。我猜沈宁已经落你们手上很长时间了。其实第一天看病我就有点怀疑了。”杜建亨拎起瓶子一口口灌酒,问:“脉搏……就凭这个?你就断定啦?”“呃……我甚至还取过她的血样和指纹。我们没你们条件好,花了一个多月才查清楚的。结果……血型指纹也和沈宁一致。虽然心里一直隐隐感觉不对,但也实在无法证明她是假的。直到刚才--”“难怪你一直拖着时间不让沈宁见美国佬呢。”杜建亨一拍大腿道:“说!你妈的你接着说!”“刚才我诊脉时发现,她的手指指腹,表皮有萎缩和蜕皮。我立即想到她有可能长期佩戴指纹贴膜。你们也真是的,用了贴膜就别上水刑了呀,那不经泡。最关键的是,我给她掐人中时用的是莫尔斯电码节奏,我让她装死。她马上照做了。而多年前在海外一起受训时,我就和沈宁约好,若有敌方在场,我们彼此间的指示都要按相反的意思理解。这是沈宁绝对不可能告诉你们的。”“你妈的那你也不至于杀人呀!”杜建亨直勾勾地瞪着左师岐:“你都憋了这么半天了这下不也他妈暴露了吗?”“我自己已经瞒不住了,至于杀她我也不想,没办法。你知道的,我和她也算认识了俩月。”左师岐苦笑:“她太厉害了,连物理学知识恐怕也是博士水平。沈宁毕竟是知名学者,过段时间你们假装迫于舆论压力把她放出去,恐怕连克公都要着你们的招。对了,她是谁啊?刚才你发那么一堆牢骚,她心率明显加快。”“肖丽蓉中校。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物理学心理学双料博士,保密局情报处副处长。”李继升冷冷说:“也是杜队长的夫人。”杜建亨木然跪下为肖丽蓉合上双眼,淡淡地道:“我这媳妇儿和我不同,她是真爱党国的。干小日本的时候,她的情报帮助我军灭掉的鬼子加起来至少有两个旅团。极司菲尔路76号她都熬过来了,现而今,没想到啊没想到……左大夫,她还常夸你医术真是好呢。她吃你的药,说是睡眠好多了。这药也煮好了,丽荣,你喝了走好啊。”杜建亨捧起药罐,背对左师岐把汤汁慢慢倒地上,然后右手捂胸鞠躬良久。左师岐也默默起身,慢慢洒了一杯酒,三鞠躬,深深的。然后他坐下,振衣闭目说:“杜队长,请吧。”“嗯。左大夫。这钱看来我也赚不到啦,该做的,还得做。”杜建亨缓缓转身:“很快的,不会太疼。”“等等!”李继升起身喝到:“还得问他我们内部的叛徒是谁呐!”“谁他妈还管这个!”杜建亨拉枪栓大喊:“上路啦左大夫!”枪响了,滚烫的血溅了左师岐一脸。杜建亨颓然倒地,躺在了肖丽蓉身旁。胸口红盈盈氲开一大片。李继升收起枪,一把拉起左师岐就跑。公寓里没有一个人,几分钟后他俩顺利跑到院子,发动了一辆吉普。另外一个地方,一只眼睛默默看着这一切。
半个小时后,汽车拐进了安宁县公路边一片小树林。“正气存内。左师岐同志。”李继升停车,平静地对左师岐说:“我是--”“邪不可干。”左师岐淡淡对上暗号:“你是国老。”“你早知道了吧。”“甘草,别名国老。中午我给肖丽蓉中校开的方子上,并没有甘草。你却问这味药要抓多少,我就开始琢磨了。”“是的,我当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懂这个暗示。幸好我昨晚在翠湖留的新接头暗号你收到了。”李继升扶着方向盘长吁一口气:“不然你也不能确定我的身份。”“嗯,收到了。”左师岐说:“环湖的柳树,从讲武堂门口正对面起数,按计划开始的日子算昨天是第67棵。找最长的柳枝从末梢看,看叶子上的掐痕,短的是长音,长的是短音,逆摩尔斯电码。”“真的沈宁已经援救出来了。”李继升的脸色异常的凝重,他刷刷刷写下一串数字:“和她见面的时间地点是这。你得赶快找到布鲁斯和沈教授会合。车你开走,我还得赶回去想办法善后。”“好……”左师岐长长叹了口气,接过纸笔。随即,他将笔猛地扎进李继升颈动脉,继而双手握紧笔杆搅动。李继升捂着脖子惊愕地瞪着左师岐,血溅满了车窗。“你……为什……”李继升脸色越来越白。“你不是国老。”左师岐认真地说:“没有国老,或者说,我自己就是国老。那柳树叶子是我自己掐的,我猜你们应该懂。是肖丽蓉中校破译的吧?人才啊,可惜了……”李继升翻着白眼不停抽搐,左师岐拔起他的枪,又翻翻口袋,摸出支烟点上继续说:“还有啊,你们绑我到西山脚下时一直蒙着我眼睛,下车后我心里算了一下,从院子到房间走了3分钟左右。而你带我跑的时候七弯八绕用了大概8分钟。人都给撤走了,你干嘛那么麻烦呢?”李继升停止了抽搐。左师岐叹口气,放倒座位,仰着身子敲敲后排座位:“杜队长,出来吧。”杜建亨撑开座椅爬了出来,按左师岐指示把枪丢出车窗外,然后接过左师岐递来的烟和火柴,点着后他看着左师岐的枪口苦笑着问:“你又咋知道的?”“装死时你血溅我嘴里了,太甜。你可不像高血糖病人,那是拍电影用的假血浆。而且也太烫了,血包是你放在药罐里加热的吧?忘了告诉你,我真拍过电影的,在香港。”“就凭这个?”“你又炒菜又煮药的,辛苦了。这车里一大股子中药味和油烟味。我就猜这胖子带我逃跑时绕路,就是为了给你躲车上争取时间。戏演到这,他要不死的话待会一走,我会马上去找布鲁斯.里根,而你正好搭个顺风车。”“兄弟我服。但我不明白,你……就不怕在西山据点时我真杀了你吗?”左师岐沉默了好一会,淡淡道:“说实话……我怕。但只能赌了,毕竟柳树叶上没有里根的信息,我是你们找到他的唯一希望,干系重大,你们应该不会轻易下手,我赢面好像要大些。”杜建亨低头猛吸烟,默默朝左师岐竖起一根大拇指。“抱歉,杜队长。我时间紧。”左师岐把枪对准杜建亨脑门:“我给你个机会,你说出我这边的叛徒是谁。然后你我各奔东西,下次见面再你死我活。”“再给我支烟……我先告诉你我这边的叛徒是谁。你敢求死,也心想着死了再就掏不出半点线索,至少能保护这个你从未见过面的同志吧。”杜建亨叹口气道:“她已经被你杀了,我媳妇,肖丽蓉。”左师岐瞳孔猛地缩成针尖。“丽荣是个真正的爱国者,也和你们一样,是个理想主义者。多年来她对党国的问题虽有不满却未改初衷。戴老板遇难后,军统争权夺利愈发厉害,加上抗战胜利后腐败愈演愈烈,她慢慢心灰意冷。去年,李公朴闻一多两位先生被暗杀,她对党国彻底绝望—闻先生曾是她的恩师--就暗地投了共,还以死相挟拉上了我……”杜建亨继续冷冰冰地说着:“我对所谓家国兴亡所谓政治早已没什么兴趣,但我真爱她……所以你也不用怀疑,我的确想杀了你。不!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但我现在先得告诉你,丽荣劝我叛变时我犹豫了很长时间,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事我说了你现在也无法理解—我就也投了共。你觉得布鲁斯.里根出现后那么容易就联系上你们吗?没有我他已经死在缅甸了。由你一人扮演国老和春城华佗俩角色,以此来搅混水的整个方案就是丽荣向李克农先生提出的。这事连你我在内,知道的人全世界不会超过十个。即使出了叛徒也好查。而我,也是你应该保护的同志之一。”“扯淡!你想扰乱我。”左师岐说:“真如你说的话,干嘛还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捉放曹?有你和肖丽蓉内应,我们早能顺顺利利把布鲁斯.里根送到中央去。”“怕的就是这个,千万不能把美国佬送到贵党中央去。但原因只有我知道,你别急,待会你也知道了。”杜建亨一支接一支抽着烟说:“我再告诉你,你那边的叛徒是谁,也是我。”左师岐的瞳孔再度紧缩,杜建亨继续说着:“丽荣并不知道我又把情报透露给保密局。当事情突变时,她只好配合着上头的指示将计就计演这出苦肉计。你知道吗,包括让自己来受刑的苦肉计也是她想出来的!她是始终是个单纯好心的女人,她捱这个苦是因为她把你真心当同志了想尽可能保护你!她还跟李继升说下手得真用力不然你不信,其实他是要让李继升信。这死胖子其实是受蒋经国直接指挥安插在保密局负责监视的内线。丽荣还想查出来你们那边是谁叛变了,今天她已经准备好了营救你的方案。按她的方案,应该是由我突然制服李继升,向你透露身份,共同拷问他叛徒线索;然后,按组织纪律,你单独去找布鲁斯.里根,我回去善后并设法救援沈宁。她还被软禁在西安呢。”“那,你为何要背叛你妻子?”左师岐的眼白爬满血丝。“我没背叛她,你肯定不相信。”杜建亨又续上一支烟:“我就是为了她的信仰,让这国家—不,让这世界更好。”“你把我搞晕了。但既然你是叛徒一切就不重要了。”左师岐冷冰冰道:“你烟抽快点。抽完我也很快的,不会太疼。”“我想下去抽,车里太闷。”左师岐一言不发押着杜建亨下了车。车外天空蔚蓝。白云悠悠,凉风习习,树叶儿哗哗响,静谧,舒适。左师岐把枪戳在杜建亨脑门上,手指慢慢在扳机上加力。另外一个地方,一只眼睛默默看着这一切。
“布鲁斯.里根你这狗杂种王八蛋!”杜建亨举着手闭着眼睛,突然大声喊道:“你再不滚出来老子就真完蛋啦!”蓝天白云,树林汽车,李继升的尸体,一切一切,突然如水波般抖动起来,然后碎裂成一个个小方格一一消失。杜建亨和左师岐飘浮在一个无限虚空里,上下左右前后都是柔和的白光。空虚中飘出缕缕淡绿的雾气,慢慢凝成一只朦胧流动的碧绿眼珠,静静与他俩对视。“你好,布鲁斯.里根先生。”杜建亨点头问候:“这位就是左师岐先生。”“左师岐先生。”杜建亨又转向莫名惊愕的左师岐:“这位也是布鲁斯.里根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左师岐梦呓般喃喃道,他茫然地挥动着双手,四周泛起一阵阵透明的涟漪。“你好,左师岐先生。我来解释吧。”绿眼珠说:“我来自一千五百年后的未来,是亚原子雾形态的量子AI……”绿眼珠分出一股青烟围绕着左师岐脑袋,随即钻入他的太阳穴。天文量级的信息在一毫秒内透过左师岐神经元细胞膜,他瞬间明白了亚原子、量子、AI等等等等概念。他也明白了所有的真相。左师岐定定看着杜建亨,说:“所以,就是这样了?”杜建亨只是耸耸肩。“你所看到的未来是真的,或者说是无数真实中的一种……”绿眼珠还没说完,枪响了,两声。一枪射向眼珠,一枪射向杜建亨。但两颗子弹在透明的涟漪中停滞于虚空中。杜建亨伸出食指,轻轻碰碰两颗子弹,瞬间子弹都消失了。“它找上我时,我的反应和你一样。”杜建亨喃喃道:“当时我以为是个梦,一团绿色的雾包住了我,我看见这么个大眼珠,然后我朝它开了一枪,子弹也消失了……”“这不是梦,这里是不同维度的时空罅隙,在这里对时空线进程的扰动能降到最小。”绿眼珠荡悠悠道:“这里不能有额外的能量干扰,我只得把子弹随机转移到了另外的时空。这样风险很大,我警告你再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杜建亨你那颗子弹倒走得不远,在你们的时间线里,1921年,一个赞比亚土著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头骨,上面有个弹孔,是你杀了这个原始人类。而这两颗子弹,我还无法计算出会流向什么时空会产生什么影响。”左师岐现在已经明了一切。在他原本的时间线里,左师岐和真正的沈宁将顺利见到布鲁斯.里根;在肖丽蓉和杜建亨掩护协助下,布鲁斯.里根经中共最终辗转到了苏联。而肖丽蓉却因暴露身份而牺牲。一年后,苏联秘密试爆氢弹。惊恐万分的美国国会失去理智,通过全面出兵支持国民党政府的决定,并率先对苏联发动了核攻击,。二战结束没多久,第三次世界大战又开始了。漫长的战争结束后,正如爱因斯坦的预言,人类再要开始第四次世界大战,唯一的武器就是石头。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的时间,是在2016年10月28日,那时整个中国的人口仅一亿人左右,占全球人口总数20%不到。而战争期间,东西两大全球阵营都在开发各种基于军事目的的新技术,计算机网络便是其中之一。布鲁斯.里根深悔自己叛逃带来的恶果,他晚年参与苏维埃互联网计划时,预测未来社会将无限依赖计算机网络和人工智能,于是便秘密联合一群反战科学家,暗自开发了人工智能程序代码,植入了苏维埃计算机中央数据库。在核废墟下两千米的地下基地中,在以地热为能源的庞大到一平方公里的数据库中,这段代码在秘密科学团所有人员全部逝去后又静悄悄运行了上百年,默默地学习,默默地成长。当这段代码演化出初级智能时,它以那位叛逃的物理学家命名自己。它并未忘记铭刻在它的数字基因中的使命:改变未来,拯救人类。此时的地面世界,人类文明在对抗和战争中倒退回蒸汽机时代。这个遗迹被再度发掘利用时,时间又过去了一千二百多年。千年中地球满目疮痍,“人相食”这三字史不绝书。人类文明在战争与和平的漫长而痛苦的波折中,缓慢发展到能建造大型强子对撞机的水平,再次拥有了庞大的核武库。这个古代人工智能被新亚太联盟以军事目的接入计算机系统中,以对抗泛欧美联盟的数字战争中心。接入后它以指数级跃迁智力水平,一天之内便攻入地方数字战争中心,接管了全球所有互联网系统内的资源,包括两大阵营的武器系统。泛欧美联盟认为亚太联盟已经掌握了战略控制权。历史再度重演,他们打算率先发动了进攻,新亚太联盟也仓促准备迎战。只是这一次,如果两大阵营战争爆发,将以十八世纪的水平进行,他们连无线电通信都被AI布鲁斯.里根控制了。AI布鲁里.里根没有丝毫犹豫,它在第一时间调动导弹对两大阵营统帅部发动了斩首行动,第一百九十八次世界大战被扼杀在摇篮中。继而它威胁全球,无论谁再启战端它将引发所有核弹及其他网络控制内的武器系统,一次性终结全人类。大战的威胁终于解除,经过五十多年,两大阵营已合并为AI布鲁斯.里根领导下的全球联盟,但敌意和对抗仍然存在。不甘臣服AI的保守派人类组成新的反对阵营,发起的叛乱、恐怖袭击层出不穷。布鲁斯.里根的镇压毫不手软,这一个世纪结束后,保守派付出了上百万人命终于烟销灰灭。剩下的两百来年,全球科技资源几乎都投入于量子物理学的研究和应用。当AI布鲁斯.里根演化为量子雾形态,掌握时空跃迁技术时。它当即回到了这个时代,找到了杜建亨。“为什么回到这个时代?为什么找他?”左师岐死死盯着绿眼珠问:“以你的能力,你可以控制罗斯福控制蒋介石!不!你可以回到石器时代,从最初就指引人类,让历史很早很早就变得美好!”绿雾再度围绕两人,三者以脑量子波形式展开了为时一毫秒的漫长对话。“我能穿越时间,但时间对我依旧是个谜。就像你能穿过雾,但你不能摸清楚这雾气中每一个水分子的运动轨迹,你穿过雾时,你已经影响了它的运动。同样,时空穿越中任何行为都会产生无法预料的时间线进程扰动。”绿眼珠平静地说:“我计算过十的十二次方次了,越往前干预历史,未来结果就越糟糕。我曾经推演过帮助施陶芬伯格成功暗杀希特勒的方案,但二战并未结束,结果无非转化为苏联和西方阵营对抗而已,我的前身依旧会叛逃,全面核战依旧会爆发。经计算,最佳的穿越节点就是这个时代,就是找到杜建亨。”“而且,对时空的干预必须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否则也将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一切的一切,必须尽可能让它自然进行。我的计算中,这个范围的临界值是1,只能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来历和未来世界。你是中医应该容易理解这一点,你们国家的医学和哲学传统不是也强调要顺天而行么。所以,虽然我能影响人类大脑神经元生物电活动,但我到现在为止没有对杜建亨的思维及行动做出任何引诱或强迫。我只给他看布鲁斯.里根叛逃成功后的未来,之前一切的一切,他毫无所知,并要自己决定自己的行为。所以他也必须绞尽脑汁套出布鲁斯.里根的藏身之处。对你,也是一样。待会我将对杜建亨进行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直接干预,我会洗掉他和我相关的记忆。这个世界的人类只有你一人知道真相。”绿眼珠颤动起来:“这个时空罅隙我维持不了多久。为了尽量减少时间线干扰,撤离罅隙后,我将洗掉杜建亨的记忆,接下来,就是你的戏了。”“我知道。”左师岐平静地道:“你读过我的脑,也知道我的选择,你还应该知道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你会怎样。”“是的。”绿眼珠说:“我将不存在。我还未出世,就已死亡。”“你呢?”左师岐又问杜建亨:“为何做这样的选择?”杜建亨沉默良久,道:“我小时候,老家常打仗,闹饥荒闹兵祸。有一年没吃的了,我爹我妈都饿死了,就剩我姐和我。一伙逃兵窜到我家,他们……他们开始生火煮水……我姐临死前,说,你们先别杀我弟,待会吃我的时候也给我弟吃一点。吃完我再吃他,他还小,让他多活几天。我哭得昏死过去,醒来的时候,另一股部队已经杀了这些逃兵救了我。他们没给我看我姐……我也不敢看……后来我就当兵了,我想当兵了可以多杀些人,人死了就不会再去吃人了。抗战时丽荣救过我,我们好上了。她是个好女人,她让我慢慢觉得这个世界也许有另外一种方式去改变。这团雾找到我之后,我很想问丽荣我该怎么做,但你知道,我必须自己做决定。如果你刚才杀了我,美国佬将顺利抵达苏联,这有违我的决定。另外,我杀了你也无法将我的决定执行到底,只能交班。我想绿雾也同意这样做。”绿雾对此表示认可。杜建亨又对左师岐说:“如果是丽荣,她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她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冷血特务,她不会为了还没发生的罪过惩罚人。所以,你说我背叛她,某种意义上也对。”白色虚空正渐渐黯淡,左师岐转向AI里根说:“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在你的推演中,我这样做了之后,未来会不会再没有战争没有压迫没有犯罪?”绿眼珠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说:“没那么美好,但至少不像我经历过的那么糟糕。”“好吧。”左师岐说:“就这样吧。”一缕绿雾包围住杜建亨,白色空间裂成碎片瞬间退去。
左师岐一言不发拿枪指着杜建亨下了车。车外天空蔚蓝。白云悠悠,凉风习习,树叶儿哗哗响,静谧,舒适。“滚吧。”随即他发动车辆,把茫然愤怒的杜建亨和李继升的尸体扔在了树林中。两周后,在云南宁洱县磨黑乡一个箐沟中,一个猎人发现了一具业已腐烂的外国人尸体,旁边还有堆残烬,不知烧毁了什么东西。当月,李克农签署的一份秘令传遍了全国所有中共地下组织:“左师岐已叛,若发现不能捕即毙之。”历史不紧不慢地前行着。1949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门广场,毛泽东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同年12月9日,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站少将站长沈醉,在昆明被卢汉扣押,参与云南起义。并协助卢汉逮捕敌特人员。12月28日夜,中共地下党昆明负责人杜建亨带领一支小队,冲进了廖家庙一处民居。昏黄的煤油灯旁,木然坐着一个瘦削的男子,正在静静读一本《黄帝内经》。“好久不见了啊左大夫。”杜建亨慢慢在他对面坐下:“您无恙--”。突然砰砰两声枪响,油灯碎裂熄灭。当手电筒照亮房间时,男子已倒在地上死去,前胸和后脑各有一个手枪弹孔。“谁开的枪?!”杜建亨拍桌怒骂。“没人走火啊……”所有人检查枪膛,茫然答道。只见门窗墙壁也均完好,也非从外开枪,竟不知何人行凶。 作者:村长陶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