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里的孩子
笔者:皮卡甘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被谁主宰着,或者谁应该成为救世主,这些都是幻想家得出的偶然的谬论。
梅花鹿小声跟我说:“算了吧,企鹅,你才是疯子,敢在今天这么想的人,全都不要命了。”
我不屑地瞪他一眼,故意大声地说:“怎么了,少一个人,它们就少一个劳力,是谁损失?”小小的窗外一片静谧的幽蓝,在这个深度,阳光已经透不下来了,只剩不远处海底峡谷那深深的沟壑里,闪烁着星星点点令人恶心的灯光,今夜的灯光格外明亮,我知道是为什么,环形的墙壁上到处都是传单——上面写着“吉祥如意迎春节”。
没错,那是我们的节日,曾经是。
我翻身在床上,用自己偷偷捡废玻璃烧制的望远镜往上方垂直看去,这根巨型烟囱的最顶端——天空。唯有天空没有像我们一样一成不变,天空有时会暗如黑蚌,有时会亮如珍珠,我最爱它与绿色飘带飞舞的时候,星星与它作伴,黑夜低奏着晚安曲,它一直很自由,很独立。
“我们被它们剥夺了所有的一切,只有天空,它带不走,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抄起手边的苹果扔向开小差的梅花鹿,他被砸中脑袋哎哟了一声,我继续道:“因为我们本来就属于天空,不是吗,梅花鹿。”
“是是是……”他用无线收音机收听它们的春节晚会。
“你说要是天空不再只是小小的圆,而是很大一片,比相扑运动员都大的一片,会不会更美……”
“啊……公主的声音好美,它长得一定更美。”我发现他又没有在听我说话,便把收音机一把没收了,他喊道:“喂,公主正在讲话!”
“我要到那上面去,梅花鹿,你敢不敢跟我一起。”
“去哪儿?”
“到天空那里去。”
“你疯啦!你想被扔到海里喂鲨鱼吗!”
“在那之前我就先用你把鲨鱼喂饱。”我向他伸出手,他神色不安地盯着我,最后沙哑地说:“老实说,企鹅,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会死在它们手上,对不起……”他背过身。
还好你和其他人一样,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对话,祝你好运。
我拿过望远镜,在入夜灯灭的漆黑中爬上了旋转梯,连续上了五十层,路过了寒冷的冰葬区、灼热的化工区、富有香味的植物区还有毒气四散的科研区,烟囱中央的升降梯在三十二到三十五层的烹饪区间传送着夜宵,这会儿是工人们休息吃饭的时候,我从旋转体上跳下来蹭口饭吃。
“嘿!企鹅,我是有多久没见你小子了,八年了吧,在教育区还好么。”灰熊接过我手中的饭票,他跟爸爸一起在餐厅工作,我说:“挺好的,爸爸呢?”
“海象现在在给政治家们做鱼汤呢,要我叫他吗。”
我拿过一个红薯往嘴里塞,忙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了。”
灰熊递给我一个玉米,偷偷地说:“又要去那个地方吗,八年前如果不是你妈给你顶罪,你可能就死了哟。”
我抢过玉米,径直跳上梯子跑了。
生锈的楼梯被我剧烈的跑动震得惊声尖叫,声音到达的每一层,都伴随着关门闭户的声响,这个梯子没有任何的护卫或者阻拦,因为它们都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离开这颗烟囱的,就算是踏上了楼梯,也会从楼梯上下来,人们称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为魔鬼的歌谣。
迎着天空渐起的白色,我终于到达了烟囱的顶部,那个名叫阳光的东西暖暖地落在我的睫毛上,我潮湿的皮肤晒起了香香的味道。
我坐在长满青苔的烟囱边缘,揪起一撮草用力扔去,草落在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只兴起一圈涟漪,平静的海面倒映着铺盖一样柔美白色天空,就像我头顶和脚下有两个天空,我深深吸了一口纯净的空气,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东西吗?
突然,一只细嫩的小手抓住了我浸在水里的脚,我吓得差点跌入了水中,只见一个可爱无比的小脑袋从水里露了出来,双颊红得像苹果,眼睛黑如葡萄,嬉笑着往我脸上吐了一束水:“企鹅,你被吓着的样子真可爱。”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也被它逗笑了:“别闹了,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的警卫来了。”
“我叫他们今天休假哦,你没听到昨晚我的讲话吗?”它捋了捋蓝如海水的秀发,或者说是捕捉微生物的胡须,如果没有耳后的两腮,它肯定是最美的人类,正如它是海底悬崖下最美的公主。见我在看它,它害羞地把视线转移到别处,背部轻靠在我脚边,面对远方一个灰色的小圆,那是一个叫俄罗斯的烟囱顶部,云朵的倒影在它的百褶裙胸口前飘荡:“怎么想起约我到这里见面?平时趁你室友睡着时,我们隔着小窗,可以聊到很晚,可是今天不行,空气让我觉得头晕。”
“我想看看更大的天空,原本我们人类就是属于天空的,你觉得美吗?”
“的确很美,一百年前冰川融化淹没陆地之后,这片天空便无人使用了,但对于只能在水里生活的我们来说,是致命的。”说到这里,它潜入水下,缓了口气。
“可是被你们禁锢在烟囱里,跟死了也没两样。”我浅浅地笑道。
它诧异又有些心疼的视线一闪而过:“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们人类无处可去,是我们给了你们跻身之处,我们拯救了你们啊。”
“这不能叫做拯救,叫利用。”
它有些慌乱,眼皮垂了下去:“我知道,水养了我们,可水也阻碍了我们文明的发展,这不公平,你们人类在岸上收获了地球给予的大多数能量,矿物、火、风、植物,明明我们和你们有着同样的智慧,却只能呆在水底,看你们飞速地发展起来。”
“所以你们就可以随便地剥夺我们的文化,阻碍我们发展了?”
“这是什么话,我们的祖先不也是被你们四处抓捕猎杀,导致濒临灭绝吗!你好过分,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它有些哽咽。
我有些手足无措:“别哭,我会难过的……”
它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我,松了口气:“你为什么就一直想不通呢,我们依靠你们人类的文明发展,你们依靠我们的供给和管理而活,这是共生共利。”
“好了别生气了,”我掏出望远镜:“看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它一听立刻兴奋了起来,两只小手在水面拍起水花,我一手扶着边缘,脚踩烟囱外突出的一块,轻轻跃入水中,把它瘦小的身子环在双臂里,教它怎么用望远镜,它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啊!我看到俄罗斯了!啊!那边还有韩国,好近,”它伸出手去够,没够到,却越开心了:“好神奇!”
我够身亲了亲它的嘴角,它用嘴唇回亲了过来,它冰冷的唇贴着我的火热:“企鹅,和你相处这么久以来,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你跟我到海底去吧,这样就能见到你的母亲了,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好吗?”
我紧紧抱着它,把双眼埋在它肩里,撩开它柔滑的蓝发,抚摸着它白皙的脖颈,那里能感受到它跳跃的脉搏。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右手掌慢慢一窝,从袖口里滑出一个小刀,对准那脉搏一刺而下……
它带着恐惧和悔恨眼神慢慢地沉了下去,小手直直向上伸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来吧,战争,这病态的世界需要你的刺激。
如果这个星球的生物不能平等共处,还不如一起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