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文亮消失的影子 一“喂,肖亮,我……我好像死了……”这大半夜的,滑开手机我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我没好气的说:“要死你就死远点,别打扰我睡觉!”我看了看手机,凌晨3点,再铁的哥们也不带这么玩的!我顺势就要挂电话。手机里却传来王姜焦急忙慌的声音:“你别挂!听我说,我没开玩笑……”语气里竟然还有些恳求的意思,这不寻常,不像王姜的性格。以往,就算是有事求你,他的气场也无时无刻不在笼罩你,压迫你,就好像他是领导,在给你安排任务一样。他不寻常的语气让我感觉也许真的出事了。我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半分钟过去了,狭小的听筒里只是不断传来欲言又止的启唇声。一分钟过去了,那头连声音都没有了,好像我真得在跟死人通话一样,我朝向黑暗的后背一阵寒气袭来。我赶紧换了个姿势,“人呢?”我把询问掷向空洞洞的电话那头。“我遇到的麻烦很诡异,说不清楚……你要来帮我!”“我没钱没权,怎么帮你?”“你是高材生,博学、爱幻想,也许这就够了……”我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你能开门见山点吗?”找我帮忙还隐隐藏藏,太不像话。电话那头又沉默了,过了一会,王姜说:“我现在说你肯定不信,你来了,亲眼见了,就知道了,真的!”我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很是不耐烦,便没有心情再继续下去:“那就这样吧,我先睡了,改天去找你。”王姜还在电话里喊,我挂了电话,就像掐死了一只在耳朵旁嗡嗡叫的蚊子。夜静悄悄,我沉沉的睡去,王姜的一通骚扰电话并没有打搅我的好梦。 然而醒来后我发现王姜的一反常态却让我无法忘记。那晚的他像变了个人。我当时太困,虽有所察觉,但没有深究下去的动力。他会不会真的出事了?这个想法越来越让我坐立难安。两天后,我终于忍不住,拨了他的电话。关机。这是什么情况?我又拨打了姜颖的电话。姜颖是我的一个远亲,也是王姜女朋友。寒暄之后,我问起王姜。“我跟他分手了。”她说。“怎么回事?一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说分就分?”“提起来就气!他自找的!前些天他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让我去他住的地方,说有事要跟我讲,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一个电话就想把我骗过去,哪有那么容易,哼!我当然不会上当。后来他就亲自来找我,我还以为他终于开窍了。心里正憧憬着一场浪漫的约会,结果瞅见他穿了个厚厚的军大衣,土里土气地站在门口。整个人肿了一圈,大衣下面不知道塞了多少衣服。脑袋上还带了个大号头盔,跟个傻子似的。”我听到一阵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应该是她的烁眼的耳坠、项链或手链。“你也知道最近的天气吧,艳阳高照,20多度。谁会在这么热的天穿军大衣?再说穿成这样怎么去约会?我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他神色慌张,扭头看了看身下的地板,我顺着他目光,地板上除了他臃肿的影子,什么都没有。他却长吁了口气,想擦擦额头上的汗,却被头盔挡住了,他尴尬地放下手,说没有。没病你穿成这猪样来见我?”姜颖不自觉地把王姜的称呼换成了“你”,看来王姜确实让她很恼火。“这不成心给我难堪吗?这是哪儿?国贸啊!高端人士待的地方!旁边那么多同事都捂着嘴偷笑。我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解释说刚去了趟冷库。我忍住气小声说旁边有个厕所,快进去脱了,找个袋子装起来。他望了望厕所,又一次扭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地板,那神态活脱脱一个企鹅。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不热。不热你擦哪门子汗!”姜颖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热你也得给我脱了,脱完再来找我。说完我就回到办公桌前,等着他。你猜猜他怎么着?”姜颖鼻子里哼出的气更重了,“人家在门口站了半分钟,走人了。亏我还在那傻等着。你说说,我要是还跟他好,以后同事还不都以为我是倒贴过去的?我还有什么脸面?”亮晶晶的叮当声又一次响起。“后来,他也没来找过我,正好。”“王姜真是太过分了!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下次他肯定不敢了!”人总是劝和不劝分,何况一个是我亲戚,一个是我好朋友。“下次?得了吧,下次我肯定找个精神正常的。”姜颖说,“对了,他精神可能真的出问题了,你还是抽空去看看你同学吧。好了,我要去工作了。”我放下手机,脑袋里想象着军大衣裹得结结实实的王姜,硕大的头盔艰难地低头看身下的地板。这画面在国贸的灯红酒绿里确实很滑稽。他为什么要裹那么严实?什么病要穿这么厚?发烧,身体会发冷,但也不用穿那么夸张。全身过敏也要裹严实点,但王姜不是过敏体质,要不然大学四年我会不知道?再说这些小病也没必要对女朋友隐瞒。我想到他说自己死了,难道他真的死了怕尸臭散出?我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乐了,亏我还接受过高等教育。没理出头绪,我越来越担心王姜,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再打电话,还是关机。抽了个小假期,我急匆匆地赶到松阳市王姜的住处。 二 来到王姜家门口时已经是晚上。楼道里灯光摇曳、昏暗、幽静,防盗门上红漆点点剥离,我被这气氛搞得有点怕,赶紧敲门。半天没人应。我贴着耳朵听,没有动静。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使劲把门拍的咣咣响,里面才有些声响。一会,门拧开了。门后的黑暗中探出一张脸来。消瘦,枯槁,遭乱,萎靡,苍白。我心里又冒出来死人的念头,猛吸一口冷气。这哪里还是王姜?要不是王姜喊我进去,我真不敢认他。我推门要进去,王姜却在门后抵着,并没有让我把门缝开大。他胆怯地看了一眼门外的昏黄的灯泡,眼神快速地缩了回去,像被灯光烫到了。“你干什么?不是让我进去吗?”“你挤进来。”我被他的神秘兮兮的神态、举止感染了,乖乖地从门缝挤了进去。砰一声,王姜急不可耐的关上了门。我顿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真的是无边无际。因为我看不到任何光线形成的边界。让人窒息的黑暗。感觉就像突然被关进了一座坟墓里。这个联想让我更害怕了。“灯呢?怎么不开灯?”我提高了嗓门给自己壮胆。我摸到开关,按下去,灯却没有亮。“你过来,我慢慢给你讲。”王姜幽幽的声音飘过来。我真想夺门而出。我还是摸摸索索走了过去。脚底下叮叮咣咣响个不停,都成垃圾堆了。眼睛适应的差不多了,总算看到沙发上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比原来瘦多了。我心里不好的感觉又增加了一层。我在对面的沙发坐了下去,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他讲。“说吧。”“嗯。”夜已经深了,窗外的蟋蟀吱吱个不停,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夜猫发春的嚎叫,还有不知几楼的婴儿啼哭声,这些声音来到王姜的房里仿佛都有了生命,不愿消亡,在人耳朵根子里盘桓,想要扎进脑袋里生根。两分钟过去了,王姜还没开始讲,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说起。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说:“我的影子不见了……”他转过头来,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我还能有什么反应?“我千里迢迢忧心忡忡跑过来看你,你小子这样耍我哈?”虽然被耍了,但我还是松了口气,至少王姜没什么事。我笑着走过去,伸出胳膊准备给他胸脯来一拳。王姜却还在装,一本正经的继续演:“就知道你是这种态度!”语气还有些孩子般的怨气。王姜没有转身笑脸相迎,我的拳头也只好作罢。我来了兴致,“好好好,小朋友,你说说,如果人没了影子,哪条物理规律就不成立了呀?翻开小学物理课本第十页,来,跟着我念,光沿直线传播。”说完我自己爽朗的笑了,后来就是尴尬的笑了,因为王姜头都没转过来,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别说附和我的玩笑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傻笑。王姜一声不吭,呼啦一声拉开窗帘。路灯的光透过窗户切开了屋内的黑暗,在窗户和墙壁、地板之间切出了一块整整齐齐的立体空间。我在黑暗里待久了,见到这些光分外亲切,感觉像一件晶莹的艺术品,窗棂直来直去的影子就像其中的镂空。就是王姜那佝偻的身体,破坏了这份直来直去。我朝王姜身后望去。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但真真切切,王姜背后除了路灯的光,什么都没有,清澈,纯净,没有一丝阴影。他不透明,我看不到他身体挡住的窗帘,但他却没有影子。一瞬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在梦里,这样,一切不合理的事物都变得和谐起来。我掐掐自己,疼痛一下子让我清醒了过来,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丝理性的火花,魔术!哈哈!近景魔术!一切都解释通了。我喜形于色:“几天不见,你小子学会变魔术了呵!”我走过去寻找道具,无非是在特殊的位置加了块镜子什么的,网上我见过此类的隐身魔术,似乎可以解释王姜消失的影子。我摸完了地面摸窗户,摸完了窗户摸王姜,哪里有什么道具?这下我完全没辙了。没有影子的王姜活生生地站在路灯的光照里,这场景太诡异了。王姜是不是已经不是人了……我心里害怕,噔噔后退了两步。王姜转过脸看看我:“怎么?怕了?怕我是鬼?”不过幸好,王姜的脸还是张人脸,我心里偷偷吁了一口气。“那……那倒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赶紧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窘态。王姜锁住眉头摇了摇头。 三 那天王姜突然就晕倒了,毫无征兆。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没有了影子。起初他以为自己死了,变成鬼了?聊斋里半夜出现的鬼就没有影子。那时正是后半夜,夜深人静,窗外偶尔会闯进来公路上不要命的赛车轰鸣声,像嘶吼,像索魂咒。王姜很怕。 接下来才有了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他死了的那一幕。最初的恐惧消散后,他冷静下来,怎么说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死没死还不容易判断?他摸摸心跳,摸摸脉搏,都在。照照镜子,能看见自己。他甚至用水果刀在手臂上划了一道,鲜血绸缎般涌出。他迷惑了。不是鬼却没有影子?那他是什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天就亮了。阳光下,他依旧没有影子。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没法出门了。大街上的人看到你没有影子,起初可能联想到鬼,怕你,躲你。一旦发现你没什么威胁,就会围攻你,像对待怪物一样,像对待坏人一样,那时候真有可能被打死。门是万万不能出了。他向公司请了几天假。吃饭就叫外卖,饭盒放门口,听楼道里头没人了,开一条门缝,伸手把饭拿进来。垃圾是没法出门倒了,堆着。他发现自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能吃能喝能拉能睡。但一站到灯光或者阳光下,异样就出来了。光线,让他恐慌,焦虑。他是一个内敛的人,本来就不善交际表达自己。再说就算找人倾诉,对方不把你当成神经病才怪。所以他只能憋在心里,越憋越焦虑。期间他打过几个电话给女朋友,也找过她一次,但她的态度让他心凉了。焦虑、恐慌加心寒,又不见我来,他感觉自己被遗弃了,于是不打算再求助外界,拉了电闸,罩住窗户,关了手机,彻底封闭起来,彻底进入没有光和影子的世界。这样他心里清净了许多。清净后人就理性了。这匪夷所思的现象不应该地球上出现,会不会是外星人在拿他做实验,就像电影里一样?他无从知晓。但他知道,实验动物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四 我的到来让王姜很是感激。王姜告诉我,不光他身体的影子消失了,身体附近约5厘米内的物体,影子都会消失,这也是他穿那么厚去找姜颖的原因。我试着用手指靠近他的身体,果然,手指尖的影子消失了。 王姜求助地看着我,我看着王姜身后光洁的灯光,不知道说什么。外星人、未来人,我也只能想到这些了。我帮不到王姜。我建议去科研机构求助。他摇摇头,他不想被那帮老头子像老鼠猴子一样折腾来折腾去。他想等等看,说不定哪天影子就会不声不息地回来,就像它不声不息地消失一样,不合常理的事怎么能用常理来揣测?“你真不怕外星人做完实验把你处理掉?”我都替他担心。“如果真是外星人,去哪里都无济于事。”王姜有气无力地说,额头上多出来的皱纹像老人直不起来的身体。我没想到这件事让他变得如此封闭、消沉。不过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也只能尽力安慰他。这些天有我在,他的精神好了些。但那只是表面的,王姜说晚上一睡觉,就开始做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些词句,比如,“旋臂”、“你是怎么搞的!”、“微智体”等等,不知所云。有一次他竟然梦游了。那天醒来我找不到他,后来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原来王姜只穿着裤衩在草坪睡觉!他在小区大妈大姐的注视下灰溜溜地跑回来,幸好是大清早没出太阳。他说晚上太热,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块草坪,躺进去就睡了,以为是做梦,没想到是真的。 小假期很快结束了。我无法再陪王姜。我让王姜开着手机,这样我可以随时联系他。王姜辞去了工作,靠着不多的积蓄维持着生活。时间一天一天流逝,王姜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外星人造访,王姜言语里的焦虑越来越多。突然有一天,我无法联系到王姜了。手机关机,QQ、微信也不回复。王姜那里又变成了一个黑洞。他的焦虑还在我耳边晃荡,他不会做傻事吧?我再次按捺不住来到松阳市。王姜给我的钥匙打不开门——门从里面锁上了。我拍麻了手也没有人来开门了。不详感一阵阵冲击着我,我找来物业,说明情况,开了锁。门开了,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嘴,随时可以吞咽一两条性命。我不敢进去,害怕里头的画面我无法接受。半分钟后,进去的保安喊,屋里没人。我松了一口气,至少,王姜活着的可能很大。 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我却发现更大的一个问题,屋门反锁,为什么王姜不在里面?难道他跳窗出去了?我带着疑惑走进屋里,拉开窗帘。窗户也是反锁着的!那他究竟是怎么出去的?我猜想,王姜大约真的受到了外星人或未来人的威胁,恐惧的王姜紧锁门窗。但门窗对于这些超自然力量来说形同无物,最后王姜还是被掳走了。他们留下紧闭的门窗嘲笑人类低下的科技。后来我才知道,事情远非这么简单。 五 王姜的死讯是半年后传来的。那天一个河南口音的警察打来电话,说在开封境内的黄河边上发现一具尸体,是王姜,身上有我的联系方式,让我过去协助调查。我的心脏瞬间被堵塞得结结实实。我始终认为那些未知力量只是研究、囚禁或者利用王姜,如果想除掉王姜,以他们的科技,犯得着费那么大周折吗?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有一天王姜突然出现。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王姜。我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警察同志,那个……他的尸体有……影子吗?”警察迟疑了半天,“当然有,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我马上去开封。”我这才意识到,王姜怎么会在开封?离松阳市十万八千里。王姜南方人,也没有什么亲戚在开封。我带着难以排解的疑惑赶到了开封。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王姜居然是中箭身亡的。箭这种古老的事物在现实中已经很难再见,怎么会扎进王姜的心脏?如果是超自然力量绑架了他,为何用这么古老的武器杀死他?几天之后,我从警方那里了解到箭的信息。很奇怪,制作工艺和装饰花纹是南宋年间的,而碳十四年代鉴定却表明,那支箭刚制作出来不久,也就是说箭是现代的仿制品。但警方怎么也查不到箭的制造地,也没有找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而我提供的信息却被警方认为是胡言乱语。慢慢的,案子就成了悬案。 六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王姜在我生活里的影子越来越淡,我本以为他会像其他逝者一样,流水般慢慢渗透、蒸发,不留下任何痕迹。但一年后的一封邮件突然打断了这一过程。 邮件是王姜发来的。一个死去很久的人发来一封电子邮件,你亲眼看着他的尸体烧成一小撮骨灰,又亲眼看着他的骨灰被埋进深深的泥土里……王姜的事从一开始就铸定了诡异的基调。我带着疑惑和恐惧点开了邮件。 肖亮: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世上没有鬼,我确实死了,这封信是我生前写下的,定时发送。你还记得那时我经常说梦话吗?那些话不是我的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从他们那里,我“偷听”到许多惊人的事实,也知道了影子消失的原因,这些我都随手记在了一个本子里。本子在你床下的鞋盒子里。记住,无论你读到什么,都不要轻易否认。你要像个一无所知的孩子一样去接受一切。你肯定疑惑为什么我不亲自告诉你?我有苦衷。如果我这时泄露他们的存在,可能会让他们采取更迅速的措施,我不想冒险。另外,这也是为你好,过多的参与可能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不过他们还算是仁慈,只要没有泄露他们存在的危险,他们不会滥杀无辜。我之所以敢定时一年后发这封邮件给你,因为那时候我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了。我死后,就算你知道了一切,就算你满世界宣传,也不会有人信,因为我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所以,他们不会对你怎样。他们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要去旅行,直到生命的终结。别为我伤心,因为我是人类的幸运儿。以后的日子你要多保重,如果有来世,我们接着做朋友。 王姜短短一封邮件并没有解开我心中的谜团,反而让我更加迷惑。“他们”是谁?外星人?未来人?“他们”似乎神通广大,能轻易除掉我和王姜。我没给过王姜钥匙,门窗也没有被撬的痕迹,他怎么进来放本子的?他最后的日子在哪里里旅行?为什么他那么确信不久会死?他又为什么说自己是人类的幸运儿?谜底也许就在床底的本子上。我在床底找了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的角落找到一个鞋盒子。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端端正正地躺在盒子里,32开,一百来页。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懂那本潦草的笔记。 七 那次我离开之后,王姜那些奇怪的梦慢慢清晰起来。直到一天下午,“梦”居然钻进了他清醒的脑袋里。“他的影子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察觉他的后世代能力?”奇怪的是,王姜没有看到任何画面,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那些意思自然地涌现在脑海里。开始王姜还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但后来两个思想交流的内容让他不安定了。a:微智体暂时没有发现他的后世代能力。直接修复消失的影子,会牵涉太多的微智体。这会持续8个宇宙时。A:如此长的时间足够让该星球上的微智体们产生混乱,甚至让最聪明的微智体推测出我们的存在,这肯定不行!直接删除该微智体,不要留下任何痕迹。a:考虑到后世代能力被微智体发现的可能性,需要2个宇宙时来架构精准的物质攻击链。根据对微智体的历史精神轨迹的分析,在接下来的2个宇宙时内,他向所在地球上的高级微智体求助的可能性只有0.00001%,方案可行。A:立即运行! 影子消失,不就是我吗?王姜想。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以为是幻觉。但发生在王姜身上的事如此怪异,让他坚信一定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而他感受到的两个思想的交流就是超自然力量存在的证据。王姜觉得超自然力量就是在说自己,并且他们要消灭他。他感到一阵恐惧从整个夜空盖下来。他本能地把所有门窗都锁上,虽然知道无济于事,但多少会带来些安全感。他们是谁?王姜在笔记本上画下一个大大的问号。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王姜尝试跟他们沟通,却始终感受不到他们的任何回应,也许那只是一个单向通道,也许他在他们眼里只是一末微尘,根本不值得回应。于此同时,王姜逐渐弄清了影子消失的原因,以及所谓的后世代能力。由于a之前的一个小疏忽,王姜的一个碱基发生变异,从出生便开始合成一种结构很特别的小分子多肽——破维素,破维素均匀分布于全身各个部位,能产生破维能量场来破除维度的限制。随着时间推移,体内破维素累积的越来越多,破维能量场就越来越强,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打开维度的牢笼。最终,王姜的身体附近变成了十一维时空(十维空间和一维时间)。王姜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冰封之中,温暖的身体融化了附近5厘米之内的寒冰。王姜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大概也跟身处于十一维时空有关。影子的消失还依赖于另外的事实:光是十维的。无论是三维光源还是十维光源,发出的光都是十维的。我们感受到的光只是光在三维空间中的“剖面”。当光进入王姜所在的十维空间时,才展现出完整体。在十维光下,大多数时候,王姜的影子并没有投向或者没有全部投向我们的三维空间,而是投向了更高纬的空间。就好像暴露在三维空间中的一段一维线条,除非三维空间中光线的方向是完全平行于线条的,否则,线条的影子在三维阳光的照射下就会投向其他方向或者说其他维度。即使王姜的影子投向我们的三维世界,也不一定投向王姜附近的三维空间,也许投向了别的地方,因为在十维空间中看我们的三维世界,很远的两个地方,也可能近在迟尺。就像一个起伏曲面上的二维世界,曲面上很远的两个点,在三维空间里也可能紧挨着。身处十维空间后,去更低的三维空间游走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就好像我们的手指可以在三维中从二维纸张上的一点跳到的另外一点,完全跳过二维纸张上的障碍,而受困二维纸张空间的人却无法逾越这些障碍。进入十一维时空后更令人惊奇的是,时间的性质完全变了。时间变成了像空间一样的实体。我们可以像在空间中一样在时间中前后移动。这种突破维度牢笼并在时空之海自由穿梭的能力就是所谓的后世代能力。感受到这些信息时王姜兴奋地跳了起来!但冷静下来却不知道如何动用这种能力在时空中自由移动,就像一片镶嵌在二维世界的纸片,上下的第三维空间已经敞开,他却不知道如何割离二维世界的牵扯和羁绊,彻底地进入三维世界。毫无头绪的他试着闭上眼睛、集中意念力,想象着要脱离四维时空。他感到浑身发热(后来知道是破维素被意识进一步激活的缘故),忽然间他感觉很轻盈、很祥和,仿佛沐浴在佛光中,他睁开双眼。他好像身处一个万花筒内部。无限的细节、无限的颜色瞬间让他眼花缭乱。他尝试着从不同的方向去寻找有意义的信息,很快就看到了他熟悉的三维世界。他看见对门的情侣电视机前亲昵调情,楼上的老奶奶坐在摇椅里凝望黑白相片,楼下的母亲唠唠叨叨地给儿子熬鸡汤。他找到姜颖,想告诉她一切,想跟她重归于好。她趴在洁白柔软的枕头上煲电话粥,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卧室的灯光温柔地像奶酪。他默默地走开了。他看到了他的影子。在楼下路灯的照射下,双腿的影子投在楼顶,躯干的影子投在东方明珠半腰,而脑袋的影子淹没进未知的黑暗中,他不知道那里是什么维度,也没有勇气去看。他突然看见一个方向内的世界似乎重复地伸向无穷的远方。他钻进去,身下是自己的卧室,他感觉困倦,跳了下去,回到了三维世界。墙上的钟摆声音绵长有力,八声过后,归于寂静。他蓦地抬头盯着钟表,眼睛里似乎要冒出星光来。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他清楚地记得离开时是22:15,他回到了2个多小时前!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时空旅行,因为他不知道2个宇宙时有多长,也许是一个地球年,也许只有一个地球日。他看望了所有想念和爱慕的人,游览了所有向往已久的名胜古迹,还有人迹罕至的大漠荒原、高山幽谷。时间旅行令他颇失望,因为他始终找不到通向未来的入口。后来他才明白,未来还没有发生,没有发生的物质是不存在的,他只能在历史中游走。但他已经很知足,他拥有了古往今来的人类从没拥有过的能力,还窥探到了“他们”的秘密,哪怕只能活一天,也知足了。王姜的笔记在感叹知足后便结束了。我脑子里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奇怪的梦话、所谓的“梦游”、神出鬼没地将本子放到我床底、离奇地死于开封——南宋的京都,所有的谜都是因为他能游走于四维时空之外。但“他们”是谁?王姜只字未提。我在本上零零散散地找到些相关的语句,摘录下来: 后世代能力将会是几十万年以后的人类稍加学习就可掌握的基本能力。 在银河系第二旋臂中端,存在一个超级文明。超级文明的诞生只是因为他们在十万年前对一只动物的遗传物质做了一个小小的甲基化,看似微不足道,但经过生命体的级联放大,产生了生物性状上的巨大变化——脑容量增大了5倍。这只动物的后代在原本不分伯仲的物种中迅速崛起,称霸整个星球,如今已经统治了第二旋臂近三分之一的宇宙空间。 宇宙还有很多很多,不同的宇宙被他们设定了不同的物理规律:宇宙1:光速只有1000 m/s,不是速度的极限。只要飞得够快,就能与光同行,欣赏光曼妙瑰丽的舞姿!时间旅行不是难事,历史因此被统治者频繁改写!宇宙2:只存在三种基本力,强力,弱力和电磁力,居然没有万有引力!从诞生之日到现在,所有物质都混混沌沌地分布在浩瀚无垠的空间之中。竟然进化出了生命!生命居然是宇宙这个整体!他们称这个“大个儿”为宏智体。宇宙……………………………………………(王姜画了一长串省略号)。 “他们”是谁?王姜没有说。但除了他们,还能是谁呢?他们的确能删除我和王姜,甚至任何人,甚至整个太阳系,整个宇宙。 八 晚上,狭小的出租屋内,我做了一个梦。我顺着黄河水奔流的方向拼命奔跑。身后,密密麻麻的箭从天而降,“嗖嗖”地扎进脚后的泥土里,却总也射不中我,结束不了我绝望的奔跑。呼啸的箭雨之后,蔚蓝的天空里,一只洞悉一切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