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魔术师费迪南德为您效劳。”这是奥古斯特打开门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绿色皮肤的,个子小小的家伙从头上取下了那顶可笑的与身材不成比例的巨大黑色礼帽,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穿着一套干巴巴的破旧西服,袖口是微微发黄的颜色。他将帽子抱在胸前,帽檐几乎够到了他的脚尖。
“我们认识吗?”
“当然不。”费迪南德笑眯眯的,脸上的皱纹像是山峰一样堆起来,胸口的巨大帽子微微跳动着,仿佛里面有一只兔子就要跳出来似的,“我是一个流浪的魔术师。”
“是谁啊,奥古?”从厨房里传来了琴忙碌的声音,伴随着食物的味道。
“真香啊,不是吗。”费迪南德侧头往门里面看了看,吸了吸鼻子,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我为您表演一个魔术如何?”
“魔术?”
“当然,不是免费的那种,作为报偿,您给我分小小的一份食物就够了。”
“现在?”
“我是个小家伙,吃不多的......噢,美丽的夫人,很荣幸见到你。”费迪南德再次行礼--琴见丈夫没有回应,系着围裙走到了门厅里。
“上帝啊,这是个小妖精吗,奥古?”琴捂住了嘴巴。
“唔,夫人,请原谅我纠正您的用词。小妖精是那些丑陋的笨笨的家伙,我可是一个魔术师--当然,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也是一个妖精魔术师。”
“这为流浪的魔术师先生想为我们表演魔术。”奥古斯特扭头说,他特别强调了流浪两个字。
“您放心,夫人,我可不是那种随便上门讨吃讨喝的家伙。小小的一个魔术,哪怕就是一个苹果,我也很满足了。”费迪南德说话的时候,一直恭敬地半弯着腰。
琴为难地看了丈夫一眼。
“唔,这个......”
费迪南德突然直起了身子,将帽子背在了身后,“先生,您是皇家科学会的成员吧,如果我想和您打个赌呢?”
“什么赌?”
“您不可能看穿这个魔术的奥秘。”
“魔术无非是障眼法而已。”
“所以说,您愿意打赌咯?”费迪南德眨巴着大眼睛,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里面有一些金色的缠绕着的线条。
琴看到丈夫认真起来的表情,连忙拉了拉他,小声说,“和妖精打赌会有厄运的。”
“没事的,琴。”奥古斯特轻轻搂住了妻子的腰,“算是平安夜的小节目,让我们看看这位魔术大师有多厉害。” - 费迪南德被领到了客厅,小小的房间里面被黄色的火光照得暖洋洋的,圆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精美的食物,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火鸡闪着油滋滋的色彩,水果和蔬菜被细腻地切成各种形状的碎片,精巧地摆在一起,用炭火制作的烤鱼长着嘴巴,皮肤金黄焦脆的,壁炉旁的圣诞树上挂着闪亮的小灯。
费迪南德小小转了一圈,嘴里发出嗯唔的声音,似乎是对自己的表演场地很满意。
“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准备啊,魔术师先生?”奥古斯特耸了耸肩,“需要我们为你准备什么吗?一块黑色的幕布,一个小小的箱子,还是纸牌?”
“一张纸,一支笔就好了。”费迪南德将帽子放到了一边。
“近景魔术吗?”
费迪南德笑着,但没有说话。
“什么样的纸和笔,呃,魔术师先生?”琴问。
“最普通的就好了。”
琴从书房取来以一张白纸和一只钢笔。
“非常感谢您,夫人。”费迪南德恭敬地接过了纸和笔,仔细地看了看,连连点头,“太普通不过了,真是太好了!”
“您打算表演什么呢?”琴坐在丈夫的身边,她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紧张。
“就是一个简单的小魔术,不会打扰很久的。”钢笔在妖精指尖灵巧的转动着。
“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妖精魔术师呢。奥古,你呢?”
奥古斯特往自己的烟斗里面塞着烟草,摇了摇头。
“我是从别的地方一路流浪过来的。”
“流浪?”
“我都流浪了好几百年了呢。”
“好几百年!”琴惊呼,“那样您应该很有名才对。”
“别的地方,夫人,不是这儿,是另一个世界。我在那儿呆了挺久呢。”
“另一个世界?” 琴有些不安,这样的说法难免让人有一些不好的联想。
“是的,在那里,他们称呼我叫流浪的沃利斯大师。”
“沃利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妖精摊了摊手。
“还真是奇怪的称呼啊......”琴小声说。
“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呢。您知道吗,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可吃的,我足足饿了几百年,实在熬不住,就回来了。”仿佛有什么痛苦的回忆般,妖精摇着头,用尖利的嗓音说。
“那个世界的人,不用吃东西的吗?”
“不不不,当然不能!吃东西?那太可怕了!会裂开的!”费迪南德叫了起来。
“裂开?”点燃的烟斗在奥古斯特的嘴边停了下来。
“是啊,裂开!”
这种话题愈发让琴不安起来,她连忙问。“还没请教您的贵姓呢,费迪南德先生。”
大眼睛尖下巴的妖精一拍脑袋,懊恼地说,“哎呀呀呀呀,我流浪得太久了,给忘了......”
“这种事情,也会忘记的吗?”
“流浪几百年了,哪还记得这个啊。”费迪南德耸着肩膀。
“可您为什么流浪呢?”
费迪南德搓了搓手,脸上微微泛着红,“哎呀呀,这可说来话长了。其实我是出来找哥哥的,他--走丢了。”
“走丢了?” 琴惊讶地问。“几百年,一直没找到吗?”
费迪南德哼了一声,低声道,“谁知道那家伙在干什么。真是混蛋。”
奥古斯特和琴对视了一眼,房间里面小小地安静了一会,只有壁炉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先生,夫人,咱们现在就开始如何?我不想打扰很久,那样可太失礼了!”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他再次打量了一下费迪南德,小小的西服紧紧贴着妖精独有的黄绿色皮肤,现出瘦骨嶙峋的骨架来,袖子并没有像一般的魔术师那样挽起来,但袖口倒是紧紧的扣着的,看不出里面会藏有什么东西的样子。它的手上有一些细微的绒毛,但也就是比一般的男人稍长一些的样子,纸和笔都是琴刚刚取来的,纸是奥古斯特用来作数学运算用的草稿纸,笔是学院发的普通钢笔。琴应该是拿了自己最不常用的那一支。
“还需要检查一下这两样东西吗?”
“不用了,开始吧。”奥古斯特简短地说,他知道检查魔术师递过来的东西并不会真的影响魔术的结果。
费迪南德搬来了一个高脚凳--几乎和他的下巴一样高。他把凳子放在两人的面前,然后把纸铺在了上面。他用笔在纸上点了一下,“我看看,唔,黑色的。”墨汁在纸的表面迅速的浸渍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斑。
“这样,准备工作就完成了。”妖精开心地说,他绕着凳子转了几圈,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您到底准备表演什么呢?”琴有些好奇地问,妖精目前所作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魔术。
“我刚刚召唤了我的宠物。”
琴本能地看向了妖精摆在一边的大帽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又朝高脚凳底下看去,还是什么也没有。“宠物,哪儿?”
“夫人,就在您面前啊!”
琴的视线落回了纸上,那个孤零零的黑点。
“这是我的宠物,小精灵多特。”
“这不就是个......”
“哦,不,这可是我的宠物。”费迪南德用细长的手指在墨点上虚点了一下,然后半抬到了纸面的上方。“来,打个招呼,多特。”
“你们好,我是多特。”费迪南德压沉了嗓音说,他的手指轻轻的颤动着,奥古斯特和琴看到纸面上的那个黑点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在纸面上来回颤动了起来,像是有一根丝连在他的手指尖一样。
奥古斯特叼着烟斗,眯着眼,一手抱着胸,琴微微有些紧张的把手放在膝盖上,坐直了身子。
“多特是个淘气包,它最喜欢跑来跑去的。”费迪南德的手指像是伸进了一大罐浆糊中一般使劲搅动着,纸面上的小墨点也很听话的跟着他的手指,在纸上转着圈。
“多特会跳舞,来,跳个蜜蜂阿姨最喜欢的舞蹈吧。”他用手指在空间中画着8字,墨点也在纸面上沿着八字形的轨迹运动着。
“等一等!”琴突然叫出了声来,费迪南德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多特也孤零零地停在了纸面上。琴起身,弯腰,凑近了妖精的手指,可惜,她并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丝线。
“真是奇怪。怎么回事呢?一定是墨水有问题。”
妖精眨巴着眼睛,委屈地说,“夫人,这您可冤枉我了呢。纸和笔都是您递给我的,墨汁也是钢笔里面本身就有的。我怎么能动手脚呢?”
“可是墨水怎么能在纸上移动呢?”
“奥古斯特先生,您说呢?”
奥古斯特猛吸了一口烟斗,“墨水当然可以在纸上移动。”
“可以吗?”琴看向了丈夫,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其实很简单。”奥古斯特自信满满。
“哦,那我倒是要洗耳恭听了呢。”费迪南德吸了吸鼻子。
“墨汁是会浸润纸面的,所以墨汁不能在纸面上移动。但是如果改变界面的性质,使其无法浸润的话,就会像是把水珠滴在了荷叶上,把水银滴在了玻璃上一样。这需要很高超的物理化学技巧,我确实没看出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但那只是手法的问题。”
费迪南德用尖下巴示意地指了指黑点,“可多特怎么会自己动呢?我可没有碰到他们,纸也是平放在桌子上的。”
“墨汁的成分里面含有铁,你可以想办法还原出铁粉来,然后利用磁场,你的手指上面也许有什么小机关。我想,如果不允许你使用手指,您就没法进行魔术了吧。”
“很了不起的想法!”费迪南德拍了一下手,“我当然不能不使用我的手指,但可不是像您说的那样。事实上,我可以让您重新检查一下,但那样太没有意思了,您大可以说我用了什么魔术师的手法把它们变回去了--我们不妨先保留您的看法,再看看接下来的魔术如何?”
奥古斯特用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夫人,能麻烦您一件事情吗?”费迪南德搓了搓手,看向了琴,“能再为我取一只钢笔来吗?我的工具都留在那个世界了呢。”
“噢,好。”
“这一次,最好用不同颜色的。”费迪南德补充说。
奥古斯特一般只使用黑色的钢笔,琴找了半天才在抽屉里才找到一支红色的。
“很不错呢,漂亮的颜色!”费迪南德打开笔帽看了看,欣喜地说。
“这一次又是什么样的魔术呢?”
费迪南德闭眼默念了几句奇怪的咒语一样的东西,然后用红色的笔在多特的周围划了一个圆,墨水微微有点淡了,但是印记还是很明显--红色圆环的形状非常圆润,简直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般,黑色的墨点就落在正中间,
“多特不乖,多特被关起来了。”费迪南德用手指控制着黑色墨点在圆环内转了一圈。
“多特想要出来。可是怎么办呢?”费迪南德瞥了一眼奥古斯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奥古斯特先生,看清楚了哦。”
费迪南德这一次伸出了三根手指。一根中指虚点在了黑色墨点上面,两根食指和无名指张开,分别虚点在了红色的圆环上,然后被念念有词地抬到了半空中。妖精的手微微颤动了起来,幅度一开始很小,像是在发抖,但是随着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纸面上的图形也开始随着他的手颤动着,圆环不停的扭动着,一会儿被拉伸,一会被压扁,点也在中间的位置来回跳动着。
“看,多特不喜欢禁闭,多特喜欢自由!多特在突破牢笼!”
伴随着妖精的高声尖叫,纸面上的黑色墨点左右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剧烈,就像是一个极其暴躁的小人想要从圆中冲出来一般,而每当黑点靠近边界的时候,圆环就会收成一个扁扁的椭圆,像是要把黑点弹回来一般。黑点的运动和圆环的收缩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律动性,看起来,像是一个振动系统。
“和刚才似乎没什么差别啊?”琴转向奥古斯特,小声说,但奥古斯特直勾勾地看着妖精的表演。
琴扭头看向了妖精的手指,中指高高翘着,而食指和无名指则摆在比较低的地方,就这么保持着,来回摆动着,像是抽搐一般。但伴随着他的手指的动作,纸面上的图案以极高的频率变化着,这让琴想到了提线木偶--可是那看不见的线又在哪里呢?
妖精似乎并不急着让魔术进行到下一步,他闭着眼睛,脑袋也晃动着,加上手指的动作,还有纸面上疯狂变动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癫痫病患者。
“琴。”奥古斯特凑过来说,“你确定你拿的是我平常用的那支普通的红色墨水钢笔吗?”
“是啊,就在你的抽屉里面。”
“你沾了墨水对吧,桌上那瓶红色的?”
“对。当然。”琴对丈夫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
奥古斯特的鼻子皱了起来,缩回了椅子里面。
妖精还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之中。火光突然晃动了一下,但并没有风,琴紧张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嗨呀。”伴随着妖精的尖叫声,黑色的墨点从红色墨环中冲到了外面。但是,很快就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迅速的停了下来,红色的墨环则保持着异常的扁平椭圆形状。
“呼。”费迪南德松了一口气,就像是施了一个很消耗精力的魔法。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那里并没有汗滴,他琥珀色的瞳孔印着火炉的光芒。
“这不是差不多的吗?”琴微微有些失望地问,既然丈夫已经说了可以让墨水在纸面上移动,那么让墨水穿出来就不是问题。
“哦不,尊贵的夫人,这可不一样。”费迪南德咧嘴,“虽然只是颜色不同,但两种墨水成分完全不一样。标准的蓝黑墨水成分有铁,算是一种无机溶液;但是红色墨水却是用有机染料调配而成的。奥古斯特先生的解释,不太行得通啊。”
“用别的化学手段也可以让红色墨水在纸面上移动的吧?”
“当然,当然。”
“所以,这只是手法的问题,这还是跟刚才差不多的魔术。”琴试探着说。
费迪南德一副得意的样子。
“问题不在这里。”奥古斯特眉头紧锁着。“琴,颜色,颜色很关键。”
“颜色?”琴凑近看了看,墨环是淡淡的红色,墨点则是微微略略泛着蓝光的黑色,丝毫没有留下任何对方的残余痕迹。
“你是说......”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
琴侧着脑袋,这个魔术让她自然的想到了以前在集会上看到的那些小摊贩的表演的那种,把一个环从另外一个套着的环里面取出来,看起来很奇妙,但原理往往简单的不可思议--环上隐藏着一个开口。琴靠近了纸面,她看到红色的墨环是完整,并没有开口。也许开口被藏起来了吧?
“咱们再表演一次如何?”费迪南德似乎看穿了琴的想法,笑嘻嘻地说。
妖精的手指再次伸了出来,琴靠得很近,但妖精似乎并不以为意--伴随着妖精奇怪的手部动作,墨点再次从圆环外面穿了回来,奥古斯特死死地盯着墨环和墨点交界的地方。他希望看到在正常情况下应该看到的场景--两种墨水彼此接触,乱七八糟四处乱跑的有色分子,像是冲在一起的牛奶和咖啡一般,再也无法分离。但是事实相反,两者很轻描淡写地碰在了一起,然后又很轻巧的彼此分离,不留丝毫残留--连一丝扩散留下的痕迹都没有。
这个妖精是怎么做到的呢?这违背了基本的熵增原则,奥古斯特也开始怀疑环上是否真的有一个他看不见的开口,可是黑色墨点确实是从红色墨环的实体上穿过去的。
“这个世界的本源是混乱的,只有混乱才是一切的归宿!可我让混乱重归有序,我打破了常理。这是个魔术!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魔术!”
“这只是个魔术。”奥古斯特坚定的摇头。“我只是还没想到罢了。”
“那您打算认输了吗?”
“这是一个赌。”奥古斯特重新叼起了烟斗。
“当然,当然,一个赌,我可没忘了呢。可先生,您得承认,这是伟大的魔术!”
“确实很不寻常。”奥古斯特点了点头。
费迪南德嘿嘿地笑着。“这个世界就是需要那么一些神秘的东西才会变得有意思啊,对吧?”
“就一会,让我想想,琴。你可以和魔术师先生随便聊聊,我再想一想。”奥古斯特没有理会费迪南德,而是抱歉地朝妻子说。 - 房间里面安静了下来,炉火噼里啪啦地,奥古斯特吧唧吧唧的嘬着烟斗,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琴微微有些担忧地想着快要凉下来的饭菜还有厨房里炖着的汤,费迪南德背着手,轻轻点着自己的脚尖,琥珀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琴决定打破沉默。
“费迪南德先生,您哥哥为什么出走呢?我是说,一定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情吧?”
“克莱因那个笨蛋。”妖精哼了一声。“我们吵了一架,他就离家出走了。”
“你们为什么吵架呢?”
费迪南德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您找了他几百年啊,他一定是在躲着你吧?”
“谁知道啊,那个家伙,他一定是躲到那个世界去了,所以我才找不到他。”
“那个世界?”琴侧了侧头。
“不,不是一个地方,克莱因去不了那里,克莱因只能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可他能去的那个世界我去不了;我也能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可我能去的那个世界他去不了。哎呀呀,这很混乱。”
琴看了丈夫一眼,可是奥古斯特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仍然叼着烟斗看着天花板。
“您说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是......是幽灵的世界吗?您说那个世界的生物不吃东西,一定是这样的吧,您说的是幽灵对吧?”
“幽灵?那是什么?”费迪南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就是......就是亡者的世界。”
费迪南德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亡者的世界,您是指死去的人要去的地方吧!那说不定会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呢。不过我说的不是那里,怎么说呢,这很复杂。”
“不是那里?”
“当然不是!”费迪南德笑了起来,“如果我能去那里,我不就死了吗,怎么会是那里呢!”
“可不是那里,又是什么地方呢?我们的世界不就是唯一的世界吗?”
“夫人,恕我冒昧,这点我恐怕无法和您说清楚。”
“是魔法吗?”
“哦不,夫人,您误会了,我们家族可不懂什么魔法。”费迪南德也若有若无地瞟了奥古斯特一眼,但是他似乎还是没在听,“我们确实能穿梭于不同的世界,不过老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能力呢,你看,我哥哥说不定就躲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去了,找都找不到。”
“您听说过那本小说吗,爱丽丝漫游仙境,那可是很有趣的经历呢。”
“唔,不能说有趣吧。老实说那里挺无聊的,不能吃东西,而且那里的家伙都很烦人。有好几个可恶的家伙,嘴巴上称赞我的魔术,可是内里却是一些口是心非的想法,有些甚至想打我的魔术的主意,真是可恶!他们那种低级的家伙,怎么可能学来这么高深的魔术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们的小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读心术之类的嘛?”琴想起了电视里看过的那些猜透观众心思的魔术大师,不由吸了一口气,“那很了不起啊!”
“您太过奖了!”,费迪南德绿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玫瑰的红色,那似乎是一个害羞的表情,“老实说在这个世界里,就不怎么管用了呢。”
“是吗?”
“没什么奇怪的。我哥哥也有读心术,可是也只在这个世界管用,到了那个世界,呃,他的那个世界,也不管用了。”
“你们的能力还真是奇怪呢。看起来,你们都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啊。”
“每个妖精魔术师都会有自己小小的奇怪秘密的。”
“可你还是没说你们为什么吵架呢?”琴微微笑了笑,“抱歉,我不是有意打听您的家事的。”
“没什么,尊贵的夫人。”费迪南德连忙摇头,顿了顿才说,“那个又丑又笨的心理扭曲的里外不分的家伙,每次都说我连他的一半都不如,还贬低我的魔术,说什么‘哦,可怜的费迪南德,你那可怜的小把戏简直不堪入目’,听听他说的,真是气死我了。”费迪南德似乎气的有些累了,抚了抚胸膛,“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他就离家出走了,说是再也不想看到我,我也生气了,就去了那个世界,反正他也找不到我。”
琴笑了起来,“何必为了这一点事情就闹得这么不开心呢?”
“吵架可以,侮辱我的魔术就不行!”
“可这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魔术啊,费迪南德大师!”
费迪南德对于琴的称呼似乎很满意,脸色变成了微微泛金的红色。
“咳,真该让克莱因那个笨蛋来听听夫人您说的,那个家伙。”
“我说,费迪南德大师,”琴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曾经有人破解过您的魔术吗?我是说,这个世界里。”
“还真有一个,叫什么卡罗森的家伙。”
“哦?他也是一个科学家吗?”
“不不不,他是一个艺术家。”
“艺术家?”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费迪南德炸了眨眼,嘿嘿笑着,“他是一个纸艺大师。” - 炉火噼里啪啦的,墙上的钟滴滴答答的,房间里再次无声无息。
琴叹了口气,看了还在沉思的丈夫一眼,又看了看壁炉上的钟,摇了摇头说,“我还是去给你准备一点食物吧,看起来你确实赢了奥古呢。”
费迪南德睁开眼,金色的线条快速的绕动着。他跳下了凳子,把帽子拿起来戴在了头上,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今晚实在是打扰了呢,我吃的不多,一小份食物就够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
“您太客气了,夫人,如果每家主人都像您这么温柔贤惠就好了。我之前去的那几家,要么就是无理地把我赶出来,要么就是根本不理解这个魔术的真谛,说什么这只是个无聊的毫无意义的小把戏。”
“能难住奥古的魔术,以前还真的没有过呢。”琴微微有些遗憾,但还是笑着站了起来。
“等一等。”已经许久没有说话的奥古斯特突然大声说,他站了起来,和琴耳语了几句,琴的脸上露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书房。
“哦?”费迪南德看向了奥古斯特。
“费迪南德先生,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给您,还有我亲爱的夫人,表演一个小魔术。”
在奥古斯特的坚持下,琴用挡板挡住了壁炉的火光,将黑色的纱罩罩住了闪耀的灯,房间里暗了下来,两人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奥古斯特站在房间的正中间。
“哪有你这样表演魔术的。”琴的手抓着膝盖。“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要搞些小伎俩吗。”
“我不是魔术师,可没有什么厉害的手法。再说了,费迪南德先生不是说,要我破解魔术的奥秘吗,手法并不关键。”奥古斯特的声音非常的沉稳。
“哦,是的,夫人,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费迪南德只能说。
“开始了哦。”奥古斯特的声音小了下来,房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在整片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蓝色的圆点。
“费迪南德先生是个了不起的魔术师,他可以用笔在纸上表演魔术,我不行,所以,只能用这黑暗作为幕布,您没有意见吧?”
“嗯?唔......”
“没有意见就好。一个点,一个环。”奥古斯特拉长了声音。
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完美的红色圆环,正包在蓝点的外面--和之前的场景差不多,只不过现在像是浮在空中的。她不知道丈夫怎么做到的,她回想着丈夫让自己去书房里拿给他的几样东西,都是很简单的器具,而且,似乎和之前的魔术毫无关系--很普通的作化学试验用的锥形瓶,几包奇怪的粉末。
黑暗难免让人胡思乱想,琴幻想着自己的丈夫像是一个炼金术师,往瓶子里面加进去各种粉末,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符咒就慢慢显现出来,她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
“恩,这样准备工作就完成了。费迪南德先生,您一直在强调,您没有违背科学定律,只是表演了一个魔术。所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呢?”
“当然!”
“那说明我的思路是对的。魔术最重要的一点,是欺骗,是假象。您用纸上的陷阱把我勾引进去了,对吧。”
“您还是没有解释我的魔术。”费迪南德说,即使在黑暗中,他那琥珀色的瞳孔还是闪着微光,里面金色的线条缠绕着。
“别心急,费迪南德先生。您的魔术很有意思,可是我对您的经历更感兴趣。”
琴惊讶地看到,那个蓝点还有红色的圆环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经历?什么经历?”
“您老是说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这......”
“不方便说吗?没关系。您已经告诉了我太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沃利斯,您知道吗,这可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呢。”
蓝点向左移动,红色的圆环沿着左右方向迅速收缩,在蓝点接触到圆环的瞬间,两者都停止了运动。
“我不认识什么沃利斯,那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费迪南德嘟囔着。
蓝点开始向右移动,在一开始,圆环逐渐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完美形状,但是当蓝点跨过了平衡点之后,圆环再次开始收缩,像是预料到了蓝点会继续向右一般。
“还有,我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生物,吃东西会裂开呢?不是不能吃东西,而是吃东西会裂开,你听听,多有趣啊。”
蓝点再次往左,圆环复原,收缩。
“没什么有趣的,那个世界的奇怪癖好罢了。”
“不,不,这很关键。那个世界!什么样的世界里,什么样的生物,吃东西会裂开呢?这也是一个很经典的科学趣闻呢!”
蓝点往右,圆环复原,收缩。
费迪南德没有说话。
“您的哥哥克莱因,和您都有着特殊的能力,你们能共同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之中,却能分别前往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这让人很遐想啊。”
房间里一片寂静。
“还有色彩。”
“色彩?”
“是啊,这可是个极其复杂的工作--油墨色彩的分离。这不像是把三棱镜放在日光下,得到七彩的线条那么简单,也不像是在层析纸上,让不同的色素以不同的速度运动,我们讨论的,可是两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物,每一种都包含了数十种成分,他们分别组成并确保了彼此独有的色彩和性质,可是,您的魔术,却极其巧妙的让两者接触,然后极其完美的让两者分离,这可真是了不起啊,是吗?”
“唔......”
“从我的角度,想不出任何方式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我就在想,会不会被您骗了呢?这可是一个魔术啊,魔术不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嘛!墨汁从来就没有接触,他们甚至没有移动,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假想罢了。”
“您这是在说胡话,奥古斯特先生。您怎么能否认您的眼睛呢?”
“我可没有否认自己的眼睛,我只是怀疑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奥古斯特哈哈笑了一声。“还有,您的魔术中,让我的感到很奇怪的一点是,圆环的运动和圆点的运动,模式截然不同,但却一直保持同步的节奏--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呢?如果是纯粹的表演色彩的魔术,为何又要加上这样的条件呢?”
黑暗中的对话戛然而止。在黑色的幕布上,蓝点和红色圆环的运动已经极其规律,就像是来回摆动的钟摆一般。伴随着奥古斯特的笑声,蓝色的原点毫无声息从红色圆环中钻出,又嘲弄般地从圆环钻了回来。
“你做到了,奥古!”琴喊出声来,她站了起来,拉开了挡住灯光和火光的屏障,房间里一下子又亮堂起来。奥古斯特站在房间的中央,手里拿着一个亮晶晶的透明的东西。
一个玻璃的锥形瓶,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是?”琴问。
“这就是魔术的秘密。”
可是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图案也都消失了。
“你让我拿给你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不会是什么魔法粉末吧。”
“当然不,我亲爱的夫人。”奥古斯特笑了起来,“那些是夜光粉,蓝色的和红色的。我用夜光粉在锥形瓶上做了痕迹,喏,这里,瓶口上有一个蓝色的点,瓶底的圆形边缘就是红色的圆环。所谓墨迹的魔术,无非就是这样,我用手在空中晃动这个瓶子,关上灯,你就能看到那个魔术了。”
“可是,刚刚的魔术是在纸上......”琴眨着眼睛看着丈夫。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说,“维度,费迪南德先生,魔术的奥秘在于维度。您在二维的纸面上创造了第三个维度,墨点并没有彼此接触,他们从我们看不到的第三个维度,彼此跨越了。”
“我还是不明白。”琴皱着眉头说。
“琴,还记得他的魔术吗,那些墨点,落在纸上,是属于纸面这个二维环境的,但是我们的魔术师先生,有能力利用一个隐藏的富余维度,我想,他的手指,就是起这个作用的吧啊。墨点本身并不关键,但墨点和手指之间的关系却很让人沉迷,费迪南德先生,你在墨点和手指之间建立起了一个神秘的投射关系,在三维世界和二维世界中建立起了一个纽带。这就是您的小秘密吧?”
费迪南德扬了扬眉毛,微笑着示意奥古斯特继续说下去。
“这样也能做到的吗?”
“当然。我们的客人可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呢,他可以在二维世界和三维世界穿梭,他是属于这两个世界扭结处的妖精。”
琴惊讶地看着费迪南德,他依然抱着自己大大的礼帽,但是此时他朝着奥古斯特恭敬地半弯着腰,脸上是钦佩的表情。
“这是太出乎我意料了呢,您可真了不起,奥古斯特先生。您连这一点都看出来了!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奥古斯特从口袋里面掏出了烟斗叼在了嘴里。
“可以开饭啦,琴!” - 妖精拎着大大的帽子走出了门。
“真是个有趣的夜晚呢,感谢您的表演,费迪南德先生,那是个很了不起的魔术!”琴揽着丈夫的小臂,说,“还有,想不到您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妖精呢!”
“夫人,您过奖了。”费迪南德谦卑地低着头,“感谢您的招待。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奥古斯特先生赢了赌局,我应该灰溜溜地离开的。”
“这是您应得的。”
“不过,如果是我哥哥的话,奥古斯特先生可不一定赢得了呢。”
奥古斯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我倒是很期待与你哥哥见面。”
“一定会的。”费迪南德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等我找到他,我会和他一起来见您的。”
“对了,费迪南德先生,我一直很好奇,您的姓氏,会是什么呢?”琴突然问。
“别提了,比沃利斯什么的可差远了。”妖精的眼睛又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不过我想,奥古斯特先生,您早就猜出来了吧?”
“哦,是么,奥古?”琴看着丈夫,奥古斯特没有说话,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今晚很有意思。”妖精戴上了帽子,半弯着腰后退着,“费迪南德很荣幸为两位表演。”
“奥古......”琴看着丈夫,轻声说,“那个叫克莱因的妖精......”
“别担心。”奥古斯特笑着,烟斗上的红色亮点在空气中微微抖动着。
空中下起了雪,妖精细小的身躯越走越远,在飘荡的雪花中慢慢消失,不见了。
1.奥古斯特?费迪南德?麦比乌斯,感谢他的名字,还有属于他的二维单面环结构--麦比乌斯环
2.菲利克斯?克莱因,请相信我,他的魔术,奥古斯特也无法看穿
3.彼得?卡罗森,若你见过他的作品,就应该了解到,他不仅是纸的雕塑师,更是一个维度的魔法师
4.约翰?沃利斯,作为无穷符号的首创者,他和妖精是否认识?--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