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天上明亮的凝棺,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是一个跟今天一模一样的宁静夜晚,开普带防线被M星人攻破了。人类边防军的终极计划是将这群来自奥特星云的入侵者阻挡在海王星轨道之外。遗憾的是,天然的屏障优势并没有发挥理想中的作用,M星人的舰队就像是随手踩碎挡路的鸡蛋那样,摧枯拉朽,碾压而来。
那片星域本是彗星的摇篮,而人类最后的希冀也像那些小行星的碎屑一样,如烟花绽放在真空里,点点熄灭。
“意料之中的事。”导师用他疲倦不堪的嗓音说,“东方帝国铸造长城花了几千年时间,最终也没能挽回衰亡的命运。马其顿防线……不提也罢。如果你去过那些遗迹就知道,无论看起来多么坚不可摧的工事,都不是永不可破的。攻破,那只是时间问题。”
我当然去过长城,那些伟大的奇迹在今天早已变成了人们任意骑踏的大型文物。
“老师,你忘了,我出生在那里。”
他点点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好了,已经进入最后环节。但愿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用。”
“启动了。老师。”我小声提醒。
“如果没用,最终结果就只能是那样。”不用导师解释,我也知道背后直播频道的画面是什么——密密麻麻的核弹井。
一片涟漪在无边的夜色中徐徐散开。M星人的入侵舰队好像迎面撞上了一堵透明的粘稠的墙,被悉数凝固在了宇宙那如墨般深邃的背景色中。接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腐朽,崩溃,瓦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导师疲惫地倒在沙发上。
“长城,一定要有实体吗?”
任何文明都有自身无法逾越的局限。正如蚯蚓走不出简单的T字型迷宫,正如匈奴人长达千年的望城兴叹。
“时间防线”是超越了M文明的技术,它属于另一个维度。如果用长城做比喻,它就是挂在天宇之上的四维长城。它的规模远超万里,它的身姿也不再是蜿蜒的带状。没有人知道入侵者会不会卷土重来,由于无法突围时间,舰队覆灭的消息不知多久才能传回它们的母星。导师用毕生的心血换来了人类短暂的安宁。“时间防线”不是没有缺憾,“防线”内的时间被加速到极速后再也没能恢复正常,后遗症是留下了一层位于地球上空永久的时间停滞带。无论是从外部还是从内部,一切有实体的物体只要靠近这层无形的球面就会被“永久地粘滞”。
这种毁灭性的技术最终没有在各国蔓延开,因为导师早已把全部资料和仪器悉数销毁,没有丝毫犹豫。
导师从来不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他只留下了一世骂名。
“竟然有人会做出这种事!主动把自己围在套子里?像个懦夫!”
“闭关锁国的愚蠢行为竟然在今天重现了……”
“如果我们启动所有的核武器,是完全可以给外星人些厉害尝尝的!”
“愚蠢”——这是贴在他身后的唯一标签。他默默地承受着全世界的误解,直到去世。
天葬。几乎是所有人的决定,就让那个傻瓜的遗体永远躺卧在凝固的时间中,让人们唾弃吧。
但在我看来,那水晶凝棺象征着不朽。
去世之前,导师一文不名,却把自己唯一的遗产交付给我,他的女儿。现在十五年过去,我尽心呵护着这份无价的宝藏,并且已经有了新的传承。
我拉着孩子的手,登上一级级青石台阶,来到高耸的烽火台。今夜的长城,可以清晰地看见导师化作的星。
我擦擦眼睛:“你将来想做什么呢?让我猜猜,是最热门的时间方向吗?”
“我才不要去做那么无聊的东西呢,现在不是已经有了通过衍射绕开时间壁障的手段了吗?我想多了解那些更有意思的东西。”孩子眨着眼睛。
我叹了口气。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大出息,就好比脚下密密麻麻的青石,有的筑就雄关,有的铺作石阶。
“好,好。”我胡乱敷衍着,心里突然安宁起来,做自己有什么不好?这是他的选择。就像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时障更有趣的东西,却无法说服自己的孩子。也许,这就是我心中的那堵围墙吧。
“爸爸,你说,我们的宇宙为什么是有限的呢?”
我一怔。
漫天星光之下,仿佛又看到导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