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默默 王元来源:蝌蚪五线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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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喜欢在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时加入仪式感,显得更加珍贵,比如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结婚,结婚需要典礼,典礼需要证婚和来宾。3:“去死之路”
李翘停下来,双手把那捧玫瑰别在身后,抬头给了许安一枚别致的微笑,许安鼓起勇气上前,想要一把将李翘拥入怀中,他打定主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打开他的拥抱。他那么用力,那么笃定,以至于当他穿过李翘之后无处借力而跌倒在地,他趴在地上回头看,李翘的身影已逐渐模糊。
许安再次从梦中惊醒。已经三个月了,他每天都在夜里三点左右醒来,不管是八点躺下,还是两点睡着。他拧开台灯,看到时间再次来到三点,他就知道接下来又要独自面对黎明来临之前漫长的黑暗与芜杂。许安从床头柜上摸到烟盒与火机,喂了一根烟给自己。他深深地吃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呼出,像是叹气,然后看着白色烟雾在房间腾空,一缕一缕缠绕,一丝一丝蔓延。他以前是不抽烟的,他们家历代没有抽烟的传统,但是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实在找不到其他消遣,或者说那些消遣,看电影也好,打游戏也好,都有些撑不起孤独的侵扰,只好再点一根烟加油助威。今天不同于以往,墙上的电子日历上有一个刺眼的备注:2078年4月27日,跟李翘在一起三周年纪念日。
天刚刚擦亮,许安就上路了。
他选择在今天上路,离开北京。人们喜欢在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时加入仪式感,显得更加珍贵,比如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结婚,结婚需要典礼,典礼需要证婚和来宾,仿佛没有这些两个人就不能安全有效地生活。他和李翘也不能免俗,他们一度走到那个仪式的前夕。现在,他用这种方式作为放逐自己的开始,让整件事情看起来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策划,并非一时兴起和心血来潮,也让许安凭空感觉到一种事关宿命的推动力,觉得需要让一些蠢蠢欲动的想法在这样的日子付诸行动。
路上没有什么车,他轰了两脚油门,想象自己是一颗滑出枪膛的子弹。
安静。
逼仄而压迫的安静,让他几欲窒息。许安打开收音机,他需要一些不相干的声音来分散自己的注意,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里面传来的竟然是一些法语。他大学的时候,上过法语的选修课,如今记得的不超过三句,分别是“Bonjour”“ Au revoir ”和“C'est la vie ”,最后一句来自他父亲许强的Earth签名。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看似粗糙的父亲怎么会有这么细腻的感慨,直到他活到28岁,才能回过头来心悦诚服地说出这么一句。他虽然不懂法语,但能够听出来收音机里传来的语种,正如他在英语四级听力考试时的感觉一样,只知道说的是英语,但听不出来具体内容。随着轻松的音乐,几句法语单词说完之后,歌者开始说粤语。是的,这是一首只有念白的歌。跟法语一样,他也只能听出是粤语,无法将每个字对号入座。他能辨认出来的仅有“我记得”“睡觉”“我记得”“点烟”“我记得”“不记得”。整首歌不过一分钟左右的长度,他语音关掉收音机,“小G,切换搜索引擎,搜索内容为:一首念白的粤语歌,间杂着法语,关键字是‘我记得’。开始搜索。”
很快,计算机经过检索,给出一个经过模糊计算最符合要求的答复。
“歌曲名《蓝白红风格练习》,演唱者Little Airport,所属专辑《介乎法国与旺角的诗意》。是否选择播放?”小G用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说道。小G是许安这辆吉普车的控制系统。他卖了房子,买了这辆车,带着剩下的钱,离开北京。
听到专辑名称,许安就确定是这首歌,因为里面提到了法国和旺角,正是法语和粤语的发声地。
“播放。”与此同时,歌词也显示在屏幕上。许安切换到自动驾驶,以便把歌词打到前挡风玻璃上,把座椅后调至半躺状态,用一个舒服的角度去聆听。
果然,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
我记得一些周日的早上
我记得一些醒来的感觉
我记得一些城市的清晨
我记得你长长的眼睫毛
我记得他安静的呼吸声
我记得对街楼房的光线
我记得阳台上的灰鸽子
我记得深夜的便利商店
我记得戏院里你的侧影
我记得 我怕我将不记得
孤独的时候,你会觉得每一首悲伤的情歌都是写给你的。
许安从这样的简单直接的歌词里看到了自己的当下,他记得跟李翘第一次约会的十二朵玫瑰,记得李翘第一次向他挑起嘴角,记得一些周日的早上他揉开惺忪睡眼之后去亲吻李翘裸露的光滑的肩膀,记得一些城市的清晨李翘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去公园慢跑,记得深夜的便利商店他神色可疑地买了一包避孕套落荒而逃,记得戏院里李翘的侧影看着舞台上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也忍不住深情一吻。许安记得,他怕他将不记得。
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已经驶上107国道,来到了北京和石家庄的中点保定。他想起来出发前看到的一篇文章,上面写到河北的首都一度位于保定,后来因为一些政治原因才迁到石家庄。从城市的命运他联想到自己的人生,我们不都是在被不断地选择吗?就像许安选择离开北京去罗布泊,看起来似乎是他自己的决定或者说主宰,但将他推向这条路的原因却不是他能掌握。
到达石家庄的时候,已近中午,许安先来到预定好的快捷酒店,办理好入住之后,问前台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前台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许安进一步说:“就是,有没有什么特色小吃?”前台恍然大悟,说:“石家庄的特色就是没有特色。”
许安从酒店出来,马路边的路牌上写着“中山路”,从这个路名来看,的确没有什么特色。他曾经去济南出过一次差,那里的路都是经一路纬二路之类,地域性很强。他很快就会知道,他在石家庄呆的几天时间里,看到的路名不外乎“红旗大街”“裕华路”“平安大街”“和平路”之类,由此可见服务员诚不我欺。街面上的饭店也都在标榜着川菜、东北菜和保定菜,根本没有所谓的石家庄菜。
走了一段,他远远望见在写着人民广场的地方矗立着一个高耸的长方形建筑,神似纪念碑。但是许安知道这不可能是纪念碑,不是因为正面没有镌刻着永垂不朽的字样,而是一个LED屏幕,上面分着两列内容不断滚动更新着。看来,这就是石家庄的红石碑了。
对此,许安并没有太大兴趣,他继续向前走,没多远,抬头看见一个写着“石家庄饭店”的大门头,便想进去尝试,或者说尝尝,但是却找不到正门,逮住过往的路人询问,才知道这个饭店已是名存实亡,只有沿街开着几个外卖窗口,分别是卷饼、包子、蛋挞和北京糖葫芦。他看买卷饼的窗口排着一条十几人的队伍,不假思索就站在队尾。一般来说,能够形成排队购买的食品都具备好吃不贵的属性。当然,他这么做也不乏跟风的嫌疑,毕竟这是中国人的秉性。卷饼六块钱一个,许安买了两个,味道还不错。他一边吃着卷饼,一边信步转悠,因为没有明确而必须的目的,他走得很慢。即使是这样悠然的步速,他仍然被一个人从背后撞上,手里的卷饼飞了出去。他来不及问责,撞上他那个男人只踉跄几步就快速向前跑去。就在这时,许安看见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匆匆追上去,目标明显是刚才那个男人。因为男人撞到许安,有了一些耽搁,被女孩追上,只见她猛地跳起一个飞踢将男人踹倒。许安不由得惊呼出来,“好飞踢!”
看热闹的心理作祟,让许安跟人群一起围观上去。男人迅速从地上站起来,手里多一把匕首,许安跟人群一起为女孩担心起来,但是从女孩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畏惧。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上前插手,他们都远远地让自己保持在安全的距离。这是中国人另一个秉性。换做以前,许安也是敢怒不敢言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中的一员,但是现在,他毫无挂恋的心里滋生出很多无畏,让他想要去做一些勇敢而危险的事情,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自残。许安从人群中突围而出,从后面抱住男人的后腰。就在这个时刻,女孩再次飞身而起,一脚踹在男人的脸上,许安和男人一起向后跌倒,本想见义勇为的他此刻却充当了男人的肉垫。后脑磕在地上的瞬间,他有一些迷糊,朦胧中看到女孩用膝盖摁着男人的后颈,把他的双手别过来,戴上手铐,然后女孩朝自己走过来,用手拍打着他的双脸,说:“喂,你没事吧?”那句话离他越来越远,最后一个字从女孩嘴里出来往他耳朵里钻的时候他彻底晕了过去。
你没事吧--这真是受伤的人最不愿意听到的关心。
“轻微脑震荡。”许安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护士叫过来的医生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医生离开之后,他躺在病床上,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前一刻,他还生龙活虎,这一刻却卧床不起--很快,他就会知道,这个成语言过其实得厉害。我们总是容易夸大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以博得他人同情和高看。大致可以说,这也是秉性一种。不过许安还是很欣慰,他觉得自己距离偶像苍月潮靠近了一步。在《潮与虎》第11话《一击之境》这一集中,中村麻子曾经这样评价潮:“这个家伙从小就常常为了别人,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他靠近的是,这个评价。
“喂,你醒了?”
许安转过头,发现是躺在邻床的病人在跟他说话。这是一间摆放着三张病床的房间,他的位置靠窗,那人睡在中间,国字脸,光头,靠近门那张床空着,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嗯。”许安说,“我睡了几天?”
光头说:“两天。听说你是在跟歹徒搏斗的过程中受伤的,真勇敢。”
“呵呵。”许安不知如何回复,只有这么带过。
光头问:“你是哪里人?”
许安说:“北京。”
光头说:“首都啊,来石家庄做什么?”
许安说:“是经过石家庄,我去罗布泊。”
光头说:“你准备问什么问题?”
不等许安回答,他接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是聊天。”
自从乌曼宣布可以去五大洲的落脚点向其提问之后,社会上就出现一些组织,声称高价收购可以问倒乌曼的问题,更有一些走向偏激的人,通过各种方法窃取问题,诱骗甚至敲诈,手段之狠毒恶劣让人胆寒。但是他的问题毫无价值,只对他自己重要。在一个特定社会环境下,往往我们自己认为不可或缺的东西,对其他人则一毛不值。
许安说:“一些个人问题。”
许安这么说就好像是得了一种见不得人的疾病。
光头连忙点头,表示:“理解。我挺佩服你们这些不怕死的人,就为几个问题付出生命。人活一世,有几个明白的。”
许安说:“是半世。”
光头一愣,说:“哦,对,是半世。你看,我们的一生已经被打了半价,为什么还要那么着急把自己处理出去呢。抱歉,我说话有点直,你别介意。我也是好心,看不得你们就这么前赴后继地去送死。”
心直口快--许安想起李翘,她也是一个这样不懂婉转的女人,她的喜怒哀乐就像门牌一样挂在脸上,让人一望便知。许安从未见过像李翘这样高傲又清澈的姑娘,虽然有时候她有些冰冷,但相处下来,许安发现她也有温柔的一面,只是这温柔非常吝啬。一时之间,他很想跟光头倾诉一番,告诉他自己去罗布泊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李翘,但是张张口,舔了舔嘴唇,却说:“我有点口渴了。”
许安试着半躺起来,然后坐直,双腿试探性触地,并没有明显的不适,于是试着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他刚出来,就遇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孩,女孩往里看了一眼,然后问他:“喂,你知道躺在里面那个男人去哪儿了吗?”
许安说:“他--我就是啊。”
女警说:“咦,你没事了?”
这句话唤醒了他的记忆,这个女警正是那天飞踹歹徒的女孩。
许安说:“轻微脑震荡。”
女警说:“对不起,我当时抓贼心切。你放心,医药费和误工费由我来承担。你晕倒的这两天,我试着联系你的家人,发现你手机里的通讯录只能联系到你的同事,但他们都表示不能从北京来石家庄。你没有同学吗?通讯录里没有这个分类,还是你没上过学。哈哈,开个玩笑。我冒昧地登陆了你的Earth,上面的两个常用人都没有在线。我试着留了言,但他们一直没有回复。”
许安小声嘀咕:“他们不会在线的。”
女警说:“什么?”
许安说:“没什么。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女警说:“好啊,我请你。我知道医院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奶茶店。”
在饮品店坐下之后,许安感觉周围的人朝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一开始他以为是冲着他身上那身病服,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冲着女孩身上那身警服。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警察请喝茶。
许安说:“我叫许安。”
女警说:“叶婧。”
许安说:“你的身手真不错。”
叶婧一脸骄傲地说:“那是,我们家是警察世家,我从小学就练习铅球、铁饼和柔道。你是做什么的?”
许安说:“我刚辞了工作,去罗布泊。”
叶婧双手垫着下巴,睁着两只大眼睛,问道:“你想问什么?”
许安适才压下去的倾诉欲望再次被挑逗起来,而且眼前这个聆听者比刚才不知道要顺眼多少倍,索性把第一个问题及由来告诉了叶婧,讲到了许安母亲的死于难产,讲到了自己成人节那天的啤酒和许强的尸体,并且说他不相信许强死于自杀,用他自己的话说:“他那个人胆小怕事,才舍不得死呢。”
叶婧听完坐直,一只手拍着胸脯,说:“这个,你应该找我们人民警察啊。”
许安说:“警察已经结案。”
叶婧说:“那第二个呢?”
许安讲了三年前他和李翘的约会,以及他们这三年来的快乐日子,“直到三个月之前,我们连婚期都定下来,可是她人却不翼而飞。”
叶婧再次说:“这个,你更应该找我们人民警察啊。”
许安说:“找了。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问遍了她可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没有她的一丝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所以我选择开车去罗布泊,沿途也能找找看。我制作了一些寻人启事,沿途发放。”
叶婧说:“那第三个呢?”
许安说:“第三个,我还没有想到。”
叶婧说:“就像你的Earth一样。”
许安说:“什么?”
叶婧说:“你的Earth上那两个固定联系人就是他们两个吧。”
许安说:“是的。”
叶婧似乎还想说什么,电话响了,她火速接完电话,跟许安说:“我有事先走,回头再来看你。”叶婧拿起桌上的警帽戴上,迅速离开。许安独自坐了半天,才起身去结账,被告知,刚才和他在一起那个女警已经付款。许安回到病房,看见里面除了光头病友,还有另外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他留着板寸,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光头病友说:“你回来的正好,三缺一。”
许安说:“我不会斗地主。”
光头说:“我刚才是说了三缺一吧?”
许安说:“哦,打双升也不会。”
光头说:“是打麻将啦。这可是国粹,你如果不会打麻将,要么说明你弱智,要么说明你不爱国。”话虽然缺乏逻辑,但鉴于光头的气势,却把他封死了,他只好勉为其难,说:“另一个人呢?”
板寸这时开口了,说:“我们三个结成一个小团体,去挑战乌德。”
4:红石碑
大约从去年春天开始,社会上出现一种声音,简单来说,就是前去五大洲向乌曼提问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再想去可能终其一生也难轮到自己,尤其考虑到现在只有半生。所以,官方的做法是人们可以公开向乌德进行挑战,挑战项目不做限定,只要从理论上能决出胜负即可。比如,你跟乌德比赛计算π的长度是无效的,但是你可以拿出一道数学题,跟其进行比赛,最先解答成功的人即为获胜。体育竞技、数理化等是挑战的主要方向,后来人们逐渐发现,在这种事情上人类很难有胜算,不管是身体力量,还是计算水平,人类都跟无所不能的乌德差了一大截,唯一看得见曙光的项目就是概率类,比如光头和板寸所选择的麻将。乌曼给出的说法是,只要挑战乌德成功,即可获得一个许愿机会,只是跟挑战乌曼本身相比,许愿的大小和强弱有所限制,大概如下:
一:可以直接向乌曼提问。
二:可以获得完整的寿命,但不能起死回生。
三:可以获得一笔数量可观的财富,但可观的标准并不客观,由乌曼决定。
四:可以对其他事情进行许愿,但愿望范围限制在地球,并不包括让乌曼离开,或者让世界毁灭之类。
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挑战成功,所以无法准确地试探出愿望的刚性。又,为了激励人们前来挑战,乌德在人口超过一百万的城市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器,上面显示着前来挑战的人和项目,以及成功与否。成功则表示为绿色,失败显示红色。所以,人们管这个巨大的显示器为红石碑,内含的原因不说自明,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
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乌德提交挑战申请之后,乌德经过确认,并没有将他们一行三人带到一个棋牌室,而是联入网络,进入一个虚拟麻将室:这是一个没有上下左右前后隔挡的纯净空间,一张麻将桌漂浮其中。他们在那里拉开架势,自动麻将机转好骰子,几个人东南西北(由乌德判定,因为人们在那里没有判断方向的借鉴)坐定,比赛正式开始。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作弊。
说实话,许安挺喜欢打麻将,每逢过年的时候,都会跟几个朋友玩两把。许安牌技并不好,每次玩牌都是送钱那位,这大概是为什么那几个人会在过年的时候想起他的主要原因,只要有他在,大家就都放心了。即使这样,许安也很高兴能跟大家一起打麻将,往往是最积极那个,张罗着多打几圈。许安从不记牌,也不去摸索所谓规律,他觉得麻将本来就是靠运气,运气好,每一张牌都上得恰到好处,想不赢都难。但是他的运气从来都没有好过。
按照规定,一共打四圈,四圈之后,赢得筹码最多的一方即为获胜,筹码输完之后,自动退出比赛。许安掷出的点子最大,坐庄。乌德坐在他的对面,从圆柱体里伸出两只精巧的机械拟人手臂,显示出两只眼睛符号。许安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滑稽,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板寸斜了他一眼,说:“嘘,打牌,别出声。”
许安抬起双臂,拳头放在胸前,向后扩了扩,然后双手按住麻将的两端,准备起牌,结果技疏,把中间的几只麻将挤飞出去。他只好一张一张把麻将扶起,按他以往的套路,会不假思索先打出一张风头(即东南西北中白板发财),但是他发现仅有的两个风头恰好是一对南风,便夹起其中一张挪到一起。然后去看其他的牌,一张一张找到相关联的万筒条,然后排序坐落,整理一番,准备出牌的时候,发现每一张都有用,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天和。许安把麻将推倒,说:“和了。”
光头和板寸纷纷表示不敢相信,乌德已经奉上了相应的筹码。
乌德说:“二十二万分之一。”
许安说:“什么?”
板寸接过话说:“它说的是出现天和的概率,是二十二万分之一,这意味着一个人每周下班没事就打麻将,每天都这样玩,大概需要十四年,才可能出现一次,但这只是几率,对于不同的人和不同的麻将桌,这几率就更不固定了,所以天和是非常难的,可遇不可求。”
许安说:“你很懂嘛。”
板寸说:“当然,我每天都在研究麻将,就是为了能够赢了这个铁筒子。”
乌德说:“我是合金的。”
洗牌。
起牌。
许安有了刚才的经验,准备抓一把牌就亮起,没想到前四张牌就是一个暗杠。许安按捺不住乐了出来。牌抓完了,他连庄,应该先出牌,结果却是从尾端摸了一张,当板寸指出他拿错方向的时候,他才笑着说:“我暗杠。”
板寸说:“不就是暗杠吗,看你还乐出花来了?”
那张从尾端拿回来的牌刚好是一个恰当儿(比如手里有三筒和五筒,恰当儿就是四筒),而且是他落停那张。许安再次把牌推到,说:“杠上开花。”
两把牌,其他三个人都还没来及摸一张牌,就把筹码输净。不多不少,片甲不留。
乌德说:“你赢了。”
许安以为梦中,整个人都有些飘忽,坐在屁股下面的凳子好像云朵将他拖至空中,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
乌德说:“请你提出请求。”
许安几乎是下意识地,随口说:“要不,再打一圈?”
乌德说:“好,满足你的要求。”
洗牌。
起牌。
一旁的光头站起来指着许安说:“你他妈疯了?”
板寸更是仰天长叹,没想到自己研究那么久,最后却输给了概率,只有乌德,心无旁骛地准备跟许安继续。
板寸说:“幸运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野蛮的力量。”
两个人都不准备奉陪,但是乌德却不允许两个人离开,“这是他的愿望,你们必须配合他再打一圈。”
两个人显然没有心情,一起望向许安,无声质问。
许安说:“要不,算了?”
乌德说:“一切由你决定。你有权放弃这个愿望,但同时也无权再次要求,除非能够再次获胜。”
许安说:“我放弃。”
回到病房,光头就急不可耐地跟他说:“你可以选择让他给你一千万啊,我也能沾点光。”
许安说:“我都已经上路了,还要钱干什么?”
光头说:“那你可以让他直接把你送到乌曼那里,进行提问。”
许安说:“我除了提问,另外还想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光头没话说了。许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下意识是有意的,他人生的目的单纯而唯一,离开北京去罗布泊之时,他就做好了准备。不过,他突然想到,如果他许愿说让乌德把李翘送到自己身边会怎么样?从这点来看,他的确傻逼了,陷入一种思维定式而不自知。
在旁人来看,他拥有最大的幸运,同时也因为他那个愚蠢的要求变成最大的不幸。作为第一个挑战乌德成功的人类,却提出那样搞笑的要求,然后更可气的是随之放弃。所以,他们觉得比起那些挑战失败的人,许安其实更惨。因此,即使是当他的名字第一次作为绿色被红石碑置顶的时候,石家庄的人们反而觉得脸上无光,纷纷对外澄清:“那傻逼是北京的。”当然,也有一些人拔高了许安这一次胜利,将其上升到人类文明的高度,如果说当年阿姆斯特朗在月球那一小步是人类文明的一大步,那么许安这一小步就是人类文明的一个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