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饮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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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金是EIA在月球上唯一的秘密探员，所以他的死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EIA总部，而EIA局长埃德加也在第一时间把李翊找到了办公室。
一
科尔金是EIA在月球上唯一的秘密探员，所以他的死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EIA总部，而EIA局长埃德加也在第一时间把李翊找到了办公室。
李翊是一个长相普通的黄种人，把他放到人群当中，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不过对于EIA探员来说这其实是一个优点，但是埃德加则恰恰相反，地球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这个干枯的小老头，因为他是EIA成立三十年来唯一的负责人，毫不夸张地说他也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埃德加笔直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李翊的脸说道：“关于科尔金的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翊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不会是猝死那么简单，当然，我现在还没有任何的证据。”
埃德加点了点头说道：“他的死无关紧要，我想要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死，你也知道，最近的月球政府好像有点不安份。”
“我需要做什么？”李翊直截了当地问道。
“去月球上当我的眼睛和耳朵。”
“明白了，我马上出发！”
1969年的时候，美国人在月球上“迈出了人类的一大步”，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磕磕绊绊之后，人类定居点终于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月球上，这是人类文明一次跨越性的发展，一次前所未有的革命，然而就像航海大发现带来了殖民热潮，工业革命带来了阶级对立，人类定居月球则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在过去，美洲是欧洲的殖民地，而现在月球则成了地球的殖民地，过去的殖民者要的是黄金，是象牙，现在要的则是更为珍贵的氦3。氦3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流入地球，支撑着地球日益庞大的人口数量，但是月球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
历史总是相似的，五十年前，月球人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独立运动，他们成立了月球城市联盟，并且拒绝再向地球供应氦3，然而地球方面的反击也无比地迅速，,数千枚威力巨大的核导弹全部指向了月球，最终月球城市联盟选择了妥协，并与地球联邦达成了协议。虽然地球允许月球城市联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但是实际上一切都没有变化：氦3的价格依然低廉；月球依然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月球依然是地球的殖民地。在协议签订之后，月球独立运动看似烟消云散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时的风平浪静。像埃德加这样的地球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头顶的月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他们看来，每一次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是一场风暴的前奏，而科尔金的死也许就是这样一次前奏。
二
地球到月球的距离是三十八万公里，人类在第一次跨越这段距离的时候，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而现在李翊只用了二十个小时就抵达了月球，他的目的地是月球南极附近的新伦敦，这座历史悠久的月球城市位于著名的贝利环形山中央，当初为了建立这座城市，人类修建了一条工程量浩大的地下运河，这条运河全部由巨大的管道构成，埋在深深的月壤下面，一头是新伦敦，另一头则是月球南极那些深深的洞穴。接着，人类将洞穴里为数不多的积雪变成珍贵的淡水，在这些淡水的滋润之下，新伦敦像新生儿一样缓慢地成长了起来。
李翊一从航天飞机上下来，一个黄种人警察就走了过来，他对着李翊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接着就友好地说道：“李翊先生，您好，我是新伦敦警局涉地处的吉田里尔，请多指教！”
李翊皱了皱眉眉头，礼节性地说道：“您好，请多指教。”
吉田里尔说：“对于贵公司员工科尔金的死亡，我们深表遗憾，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将尽全力协助你们的调查。”
“我代表公司向你们表示感谢。”科尔金在月球上的公开身份是某保险公司的评估员，为了方便行事，李翊此次来到月球的公开身份也是某保险公司的员工。
李翊是一个很直接的人，面对吉田里尔这种过分的礼貌感到很不舒服，他本来想在这例行公事般的寒暄后，自己前往科尔金的住处着手调查，但是吉田里尔却非要把李翊送过去，盛情难却，李翊只好跟着上了警车。
新伦敦城位于贝利环形山内部的一个小环形山底部，被巨大而坚固的透明穹顶笼罩着。和地球上那些庞然大物般的城市比起来，这个移民城市的街道显得特别地空旷。人类登月初期，月球到处都是一片荒凉，但是现在李翊看到的确是一片墨绿色，这些长在地面上的绿色植物是一种经过改造的地衣，它们是由微观的绿藻和丝状的真菌群丛组成的共生生物，前者负责进行光合作用制造养分，而后者则负责吸收水分和无机盐，虽然它们改造月球的速度十分地缓慢，但是经过两百多年生生不息，它们给月球带来了一层薄薄的大气，说不定再过几千年，月球真的会成为人类新的乐园吧。
就在李翊看得出神的时候，吉田里尔说道：“李先生，现在的月球很漂亮吧？”
“确实很漂亮。”虽然李翊知道从月球警方的嘴里得不到有用的线索，但是既然来了，他还是打算问一些问题：“吉田警官，你们对科尔金死亡的调查，有什么新的进展么？”
吉田里尔摇了摇头说道：“十分抱歉，我们没有找到新的线索，科尔金先生应该是心肌梗塞猝死，属于意外死亡。”
心肌梗塞猝死永远都是阴谋的替罪羊，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李翊嘴巴上却说道：“这让你们费心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就在两个人虚与委蛇的时候，前方的街道突然一片混乱，几百个举着标语的人呼喊着口号在街道上示威，那些标语上写着的口号无非都是什么“现在的月球不是过去的美洲”、“月球是月球人的月球”。李翊饶有兴趣地问道：“吉田警官，这样的游行在月球上很常见吧？”
没想到吉田里尔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不不不，李先生，你不要误会，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大部分月球人始终把地球当做我们的家。”
李翊笑着说道：“我只是保险公司的雇员，并不关心政治。”
三
很快，警车开来到了一栋破旧的公寓楼前，看样子至少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EIA秘密探员的首要工作准则就是低调，看来科尔金很好地遵守了这条准则。
“到了，这就是科尔金的住处，要不要我陪您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李翊礼貌地拒绝了吉田里尔。
“那以后您有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和我们联系。”
李翊表示感谢之后，就朝公寓走了过去，看着他的背影，车里的吉田里尔突然说道：“您说他相信我刚才说的话么？”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坐在前排的黑人司机突然反问道：“那你相信他只是一个保险公司的雇员么？”
吉田里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司机低沉着声音说道：“盯死他，一旦他有什么发现，立即向我报告。”
李翊没有听到这段对话，他一走进公寓的大门，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李翊走过去问道：“请问您是詹丽斯太太吧？”老太太慢慢抬起头，看着李翊点了点头。
李翊说道：“我是科尔金的同事，我想您也知道他出事儿了，他手里有公司的资料，我能去他的房间看看么？”
“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就这么死了，不过你们怎么又来了，之前不是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么？”詹丽斯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慢吞吞地从一大串的钥匙里挑了一把，交到了李翊的手里说道：“五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你小声一点，要不然别的住户会有意见的。”
李翊从詹丽斯太太手里接过钥匙问道：“您是说警察之前来过很多次？”
“是啊，每一次来都弄出很大的动静，你说这些警察总是来我们这座破公寓干嘛，有时间还不如去管管那些在大街上折腾的年轻人呢，他们那么闹腾迟早会出事儿的……”
李翊没有理会詹丽斯太太的唠叨，大步朝着楼上走去，既然月球警方认定科尔金是意外死忙，他们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来科尔金的住处呢，很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科尔金的真实身份，之所以多次来科尔金的住处，肯定是想找到他留下来的某些东西，譬如重要的情报。想到这里，李翊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如果情报真的被月球警方拿走了的话，那他这次很有可能就是白跑一趟了。
科尔金房间里面的摆设十分地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除了几件衣服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带有私人特点的物品。在科尔金的床头柜里放着一本纸质的笔记本，李翊翻了一下，发现这是一本工作日记，里面简单地记录着科尔金这段时间进行过保险评估的地点。看着笔记本，李翊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看来科尔金早就预料到自己有这么一天了，他也知道自己死后警察肯定会巨细无疑地搜查自己的住所，情报不管藏在哪里都会被找出来，所以他肯定会把情报放在最明显的地方，只不过这个情报从表面上看根本没有任何价值，这些情报就像一块没有经过加工的玉石，懂行的人会把它当做宝贝，不懂行的人则会把它当成一块普通的石头，而现在这个笔记本就是这样一块玉石。笔记本上记载的东西十分地简单，大部分只有一个简单地名，但是最后一页确是一个例外，这一页只有一句话：“在这里看不见地球，看不见我们的家。”
李翊一从公寓出来，就感觉到了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吉田里尔安排的那几个盯梢者根本就不可能瞒过他这样的老手，但是他并不打算去戳穿他们，他现在马上要赶往笔记本上记录的第一个地点——新伦敦的氦3矿石精炼厂。
四
在科尔金“猝死”前的一个月，他曾经来过这个精炼厂，公开的目的是定期检修投保设备，但是直觉告诉科尔金没有那么简单。
精炼厂派来接待李翊的人叫做蒋城，是一个年轻干练的第四代移民，他的曾祖父母是新伦敦的第一批长期定居者，蒋城出生之后就从来没有去过地球，由于月球的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所以蒋城和其他第四代移民一样，身材修长匀称。蒋城的汉语除了音调稍稍不准之外，其余的都很标准，这让李翊对蒋城的好感增加了不少。蒋城知道李翊的来意之后，表现出了极大的配合，热情地带着李翊在精炼厂里面逛了起来。
“我们这个精炼厂是月球上最大的矿石精炼厂，月球上百分之七十的原矿石都会运到这里，地球上一半的氦3都是从我们这里运出去的。”蒋城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抑制不住地洋溢着一种自豪的表情。
李翊看着来来往往的运输车说道：“氦3最近的价格怎么样，当然要是涉及商业机密的话您可以不用告诉我。”
蒋城笑着摆摆手说道：“哦不，当然不会，地球联邦一直把价格压得很低，但是最近价格涨了不少，科尔金先生对工作十分负责，每次都会准时来检查设备，没想到就这么死了。”蒋城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
聊到这里，李翊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决定可以进入今天的主题了：“对了，科尔金那天来主要是检查什么设备的？”
“哦，他当时检查的是储备仓库里面的几台吊臂，我们会先把氦3矿石装箱，只有巨大的吊臂才能对付这些沉重的集装箱，每个月科尔金先生都会来检查吊臂，不过那天出了点问题……”
“嗯？”
蒋城推了推眼镜说道：“那天科尔金先生在储备仓库外被拦了下来。”
李翊眼镜一亮，接着不动声色地说道：“能不能带我去那个矿石储备仓库看看，我需要知道他平时的工作是什么，因为公司马上就要派新员工过来接替他的工作。”
“当然可以，不过现在可能还是进不去。”蒋城说着耸了耸肩。
李翊随着蒋城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了矿石精炼厂的深处，他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运输车，这些重型运输车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把氦3原矿石运入仓库，另一部分则是把精炼过的氦3运送出去的，在车队的最前方就是矿石储备仓库，储备仓库的主体位于地下，所以看不出来容量有多大，但是从它的出入口的大小就能知道容量肯定小不了。
蒋城指着前方说道：“最近一个月，这个仓库吞吐量特别大，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警方设立了安全线，想要进入的话都要提前申请，科尔金没有提前申请，所以当时没能进去，本来说这个月再来的，没想到就……”
在蒋城介绍情况的时候，李翊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现象：这里的运输车确实很多，但是大部分都停在储备仓库的入口处，出口的运输车辆却寥寥无几，他回忆进入工厂看到的运输车，发现绝大部分运输车运输的都是原矿石，而不是精炼矿石。
李翊不经意地问道：“多少车原矿石可以提炼出一车的精炼矿石需要？”
“四车左右吧，这些精炼矿石到了地球海上还需要进一步地提炼才能使用。”蒋城如实地说道。
李翊在默默地数着仓库门外的这些运输车，正常情况下装原矿石和精炼矿石运输车的比例应该大致是四比一，最近氦3的价格在涨价，按照供求规律来说，卖出去的氦3肯定会增多，把精炼矿石的运出去的运输车肯定也会增多，所以这个比例应该下降，但是现在实际情况却远远要高于这个比例，这说明运进来的原矿石在增加，而运出去的精炼矿石却在减少。看来科尔金一个月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种反常的现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精炼厂瞒着地球，囤积了大量的氦3，而且这个数量难以想象。月球最主要的行业就是采矿业和矿石加工业，这两个行业根本不可能消化那么多的能源，月球人肯定在暗地里筹划的一些东西。想到这些，李翊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这个发现让李翊觉得更有意思了。
五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翊又按照笔记本上的记录跑了好几个地方，但是在大部分的地方他都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看来科尔金在笔记本里加了不少混淆视听的信息。一直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李翊才又一次有了新的发现，而这次是在新伦敦著名的联盟大学，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科尔金在半个月前曾经来过这所学校，明面上的理由是检修试验设备，但是实际上绝没有这么简单。
李翊直接就找到了联盟大学最著名的马尔基奇教授，这个教授是新伦敦大学最有名气的基因学专家，也是一个典型的老学究，十年前从地球来到了联盟大学，虽然在联盟大学里马尔基奇教授备受关注，但是他在地球上的名声却不大好，甚至可以算得上臭名昭著，因为马尔基奇曾经在暗地里研究过人类基因改造技术，而这项技术在地球上是一个禁区，是一项遭到全面禁止的技术。如果不是月球城市联盟将马尔基奇接到了新伦敦，他甚至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虽然在月球上，人类基因改造技术似乎也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区，但是很多迹象表明，月球城市联盟并没有完全禁止这项技术的研究，甚至在暗中支持这种技术的研究，而马尔基奇教授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据。
马尔基奇口沫横飞的向李翊介绍着自己的成果：“这是我们刚刚培育出来的新型地衣，生命力更强，光合作用的能力也更强，它们不仅能够加快我们改造地球的速度，还能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碳源，到了那个时候，地球就再也不能对我们指手画脚了！”
“马尔基奇教授，您的发明真是太神奇了，你不在地球上实在是太可惜了。”马尔基奇是一个自大而又疯狂的人，他善于赞美自己的成果，更乐于接受别人赞美自己的成果，为了能够顺利进入实验室，这种奉承话李翊可是说了不少。但是这一次，李翊的感叹确实发自内心，
地球之所以能够一直控制月球，不仅是因为拥有可怕的核弹，而且还因为掌握着一种重要的资源——碳，现在这个时代，最为重要的工业材料就是高分子有机材料，而制造这种材料不可或缺的一种元素就是碳，但是月球没有多余的植物，更没有石油，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大量生产这种材料。核弹和高分子有机材料就像地球锁住月球的两把枷锁，如果这种地衣真的成功了，马尔基奇相当于是帮助月球打开了一把枷锁。
“哼，这还不是最神奇的，这才是最神奇的……”马尔基奇说着，就把李翊带到了一个笼子前面，里面只有一只普通的小白鼠。
李翊问道：“这只小白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看起来好像很普通嘛？”
“从外表当然看不来，但是才是我这辈子最完美的杰作，”马尔基奇说到这里，昏黄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原本枯瘦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它只需要正常白鼠百分之一的氧气就能生存下来，而在黑暗当中它的眼睛仍然可以像鹰的眼睛一般锐利，你想想，你想想，假如这项技术运用到人的身上，那将是多伟么伟大的进步啊，这绝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翊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他没想到马尔基奇竟然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他小声地说道：“这确实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些胆小的地球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项技术有多么重要，有了这项技术，人类将会变成最坚韧的种族！”马尔基奇咬着牙说道。
马尔基奇这时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了，但是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却都没有注意到有点癫狂的教授，他们就像不知疲倦的机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里的工作上，看来他们已经熟悉马尔基奇这种近乎疯狂的情绪宣泄了。
过了好一会儿，马尔基奇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看着渐渐平复下来的教授，李翊赶紧问道：“马尔基奇教授，怎么实验室里面都是一些年轻人呢？”
马尔基奇看了周围一眼说道：“这些都是刚从地球上提前召回的学生，只能做一些最基础的工作，不过现在人手不足，所以只能凑合着用了。”
“其他人呢？”
“有更重要的项目让他们去完成。”
“什么项目？”
一直喋喋不休的科学家突然沉默了下来，用阴霾的眼神盯着李翊，李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自己刚才犯了一个错误。
马尔基奇教授眯着眼睛问道：“你到底是谁？”
李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我是科尔金的同事，是专门来了解的工作的啊。”
“但是你的问题实在是有点多了，我在你的身上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你可不像一个普通人。”马尔基奇像猎犬一样凑到李翊的身上了闻了两下。
“我……我只是好奇，对不起，我……我只是好奇而已。”李翊故意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手臂恰到好处地碰掉了一根空置的试管，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胆小鬼一样手足无措。
李翊的这个动作发挥了作用，马尔基奇带着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年轻人，在现在的月球，好奇心可不是一样好东西，不该问的东西最好不要问。”
“是……是，教授。”
“走吧，你今天问得太多了！”马尔基奇教授严肃的下了逐客令。
李翊点了点头，赶紧“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实验室，当他从联盟大学的大门出来的时候，额头上全部都是汗水，刚才的慌张可不全是伪装出来的，他没有想到马尔基奇这样一个古板的老学究，竟然会有这么高的警惕性。月球方面研制新型的地衣另李翊感到惊讶，而他们对于小白鼠的基因改造则令李翊感到不安，如果一个人只需要极少的氧气就能活下去，而且在黑暗里视力不变，那么这样的人最适合生存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地下，这些月球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而更令李翊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离开实验室，吉田里尔就走进了实验室，吉田里尔看着窗外李翊的背影说道：“除了这些他还问了其他的东西吗？”
“没有，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就当他是保险公司的一个普通雇员吧。”吉田里尔这几天一直在监视李翊，但是对于他这几天举动却十分地不理解，这个地球人这几天只是按照笔记本上记录的地点都走了一遍，每到一个地方都只是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让吉田里尔感觉十分不好，他就像一个拳击手，积攒了全部的力气要挥出这一拳，但是却打在了一块软绵绵的棉花上。
马尔基奇教授说道：“我不关心他是谁，这是你们该关心的事情，但是我不想你们再节外生枝，杀死那个探员就是一个很不明智的举动。”
“虽然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们的计划，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只能把他干掉了。”
“哼，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来打扰我！”马尔基奇不耐烦地说道。
吉田里尔朝马尔基奇鞠了一躬说道：“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六
很快，李翊就把笔记本上记录的所有地点都跑了一遍，但是除了在矿石精炼厂和实验室之外，他并没有在其他地方收集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就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李翊觉得月球方面正在预谋着什么事情，但是真相就像笼罩在他周围的雾气，能够看到见，但是却没有办法抓住：愈发频繁的游行；大量囤积氦3矿石；提前召回学生；发展基因技术，让人能够在地下生活……这些信息逐渐连成了一根链条，但是这根链条上还缺乏最关键的一环，而这一环就隐藏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隐藏在那句“在这里看不见地球，看不见我们的家”当中。
EIA的探员都是一些严谨的家伙，像科尔金、李翊这些老谋深算的探员更是如此，所以在正常情况下，科尔金不可能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么煽情的话，这句话之所以出现在笔记本上，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它包含着十分重要、直白的信息。笔记本上之前记录的都是地名，那么这句话也一定指向一个地点，但是这个地点一定十分地敏感，任何人看到之后都会立即发现问题，为了避免被警察发现，科尔金才迫不得已使用这么反常的语言。
李翊坐在房间里，面前的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只写着“在这里看不见地球，看不见我们的家”这句话，工整的字迹表明科尔金是在深思熟虑的情况下写下的这句话，然而科尔金到底是在暗示什么呢？整句话最重要的两个词分别是地球和家，地球这个单词除了地球的意思之外，还有泥土、陆地的含义，而家这个单词则还有收容所、栖息地、发源地的含义。在地球上，看不见陆地的地方只有大海，难道科尔金是在暗示月海么？但是很快李翊自己就否定了自己的推理，因为月海根本就没有一滴水，更重要的是月海实在太大了，光凭这句话李翊根本不可能在月海里找到正确的地方，更不可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他总不可能把那么大一个月海每一寸土地都找一遍吧。为了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李翊甚至开始研究这两个词的语源，然而结果显然易见。
一无所获的李翊揉了揉“咚咚”直跳的太阳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方向似乎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因为这句话在笔记本当中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李翊在处理它的时候，下意识地进行了特殊处理，然而这很有可能只是他自己推理的偏差，因为没有任何线索能够证明科尔金对这句话进行过特殊处理，他很有可能只是用一种双重逆向思维设置了一个思维陷阱而已——你认为这句话很特殊，实际上科尔金是想让别人误以为这句话很特殊，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特殊。
李翊走到了窗前，他住的房间位于格林尼治酒店的197层，因为月球上空气中的含氧量很低，所以在这里不仅能够俯瞰到新伦敦城的全景，甚至能够一直看到贝利环形山的边缘，墨绿色的地衣像一块完整的地毯一样，铺在整个大地上。月球的公转周期等于其自转周期，全部都是二十八天，所以在月球上二十八个地球日才能看到一次太阳的升降，今天是本周期的第十四天，所以现在的太阳正挂在新伦敦的东边，它向大地投下一片淡淡的橘黄色，让新伦敦显得格外地美丽。李翊站在窗前，把目光转向远处的天空，一个蓝色的球体静静地悬停在空中，那就是地球。
“这里看不见地球，看不见我们的家……”李翊反复默念着这句话，突然一道光从他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这道光就像上帝创造出来的第一道光，一开始十分地微弱，但是转瞬就变成了滔滔的洪水，势不可挡地冲入李翊的大脑，原来答案那么简单，地球就是地球，他们的家也是地球，而在月球上确实有一个地方看不见地球，李翊虽然还没有找到了线索链条上最后的那一环，但是他已经知道答案隐藏在哪里了。
李翊现在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他压抑着自己内心中的狂喜抓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请问是泰晤士环月旅行社吗？”
“是的，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么？”
“你们有没有从南极到北极的飞行航线？”
“当然，我们现在有一条夏季两极往返超值航线，起点是新伦敦城，终点是北极点，这条航线将途径云海、哥白尼环形山、雨海等景点，在北极还能看到和地球完全不一样的极光……”接线员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月球的大气能见度很高，精明的旅行社开设了大量类似的观光路线。
“这趟旅程走下来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李翊一边问着，一边在脑海里面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五个小时就能完成飞行，如果您现金支付费用，我们可以在北极上空多停留半个小时。”
“好，我想在两个个小时之后出发，可以吗？”
“当然，请问您的姓名是？”
“李翊。”李翊预定完之后，就通过格林尼治酒店租赁了一辆汽车，但是他并没有出发前往泰晤士环月旅行社，而是在新伦敦城里毫无目的地晃了几圈，直到把身后跟踪的那些便衣警察甩开之后，他才开着汽车来到了环月旅行社，但是这并不是泰晤士环月旅行社，而是一家名为日不落的环月旅行社。李翊现在的时间很紧张，虽然那个打给泰晤士旅行社的电话能够帮他争取一些时间，但是新伦敦城并不大，那些警察用不了多久就会识破他的小把戏，在他们找到自己之前，他最多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差。
李翊直奔主题找到了旅行社的负责人，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叠现金，“啪”地一下扔到了对方的面前说道：“我想要租赁一艘绕月旅行飞船。”
“对不起，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要包下一艘旅行飞船么？”负责人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但是仍然保持着十分职业的笑容。
“不，我需要一艘旅行飞船，但是我不需要司机，更不需要导游。”
“这……我们没有这项业务，这恐怕不符合规定吧。”
李翊没有多费什么口舌，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沓现金，摆在了负责人的面前，这里面全部都是最大面值的钞票，，李翊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负责人的眼睛说道：“把飞船租给我，然后这些钱就全都是你的了，你可能会为此丢了工作，但是这些钱足够你挥霍一辈子了，来吧，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负责人看着桌子上钱，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手伸向了那些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钞票，李翊不易觉察地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月球上的鬼也一样。
李翊顺利地租到了一艘旅游飞船，这艘飞船最高时速是二百公里，最高升空高度可以达到三万米，由于月球没有大气，所以没有严格的空天分界线。这艘飞船虽然无法完全摆脱月球的引力，但是对于李翊要去的地方来说已经足够了。
飞船在跑道上滑行一段距离之后，就顺利地起飞了，但是它并没有朝着北极的方向飞去，而是朝着西边飞了过去，更准确地说是沿着南纬67度的纬线朝着西边飞行。李翊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操纵杆，随着高度的逐渐升高，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虽然现在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他知道一切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就在李翊驾驶飞船升空的时候，吉田里尔则在泰晤士环月旅行社里愤怒地训斥自己的几个部下，之前的温文尔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们这些废物，竟然连一个人人都看不住，全都是废物。”吉田里尔大声地咆哮道。
“长官，我、我们没想到他会……”
吉田里尔没有给部下解释的机会，他继续大声地怒吼道：“哼，没想到那就说明你们是废物，这么一个小小的把戏就把你们所有人都给骗了，你们就等着……。”
吉田里尔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辆警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一个脸色阴沉的黑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就是之前把李翊送到科尔金公寓的那个司机，但是实际上他的真实身份是新伦敦警局的一把手——马克斯警长。
吉田里尔深吸一口气，跑了过去敬了一个礼说道：“局长，李翊跟丢了，这家伙很狡猾！”
“如果你早点意识到这一点，今天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马克斯冷冷地说道。
“是、是我的失职，”吉田里尔唯唯诺诺地说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马克斯没有看自己的部下，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他低沉地说道：“他正朝着西边飞去，把他找出来，必要时刻可以把他干掉，不能让他发现那个地方，否则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可是EIA的探员，这样会不会造成外交事件？”
“记住，在入境记录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只是保险公司一个普通雇员，和EIA没有关系，再说，我们已经杀了一个，不在乎再杀一个。”
吉田里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尽全力把他拦下来。”
李翊驾驶着飞船全速前进了一个小时，太阳在他的身后一点点地降下去，飞船在橘黄色的光芒下，就像追逐金羊毛的阿耳戈帆船一样熠熠生辉。由于一直在全速飞行，所以飞船的引擎现在烫得吓人，发动机的温度慢慢扩散到了驾驶舱当中，一阵阵的热浪把李翊热得满头大汗，但是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想法，旅行飞船的时速只有二百公里，一旦警察反应过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追上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难以忍受的高温甚至开始让李翊出现了幻觉，他的视线当中出现了一条奇怪的分界线，这道分界线将整个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沐浴在阳光当中，另一边则完全笼罩在黑暗当中。李翊用力的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但是很快他发现这并不是幻觉，这道分界线是实际存在的，没错，这道分界线是月球的晨线，而在这个季节它也是李翊要寻找的另一条分界线——月球背面和正面的分界线！只要穿过这条界线，将会进入月球的背面，在这里“我们将看不见地球，看不见我们的家”，科尔金就是想让李翊来这里，月球的秘密就藏在这！
可是还没等李翊享受胜利的喜悦，飞船的公共通讯频道里，就传来了吉田里尔气急败坏的声音：“前方的飞船，我们是新伦敦警察局巡逻队，请立即减速，准备接受检查，请立即减速，准备接受检查！”
李翊没有理会这个声音，而是“啪”地一下关掉了通讯频道，现在这个距离，警察的飞船根本拿他没有一点办法，继续全速朝着前方的晨线飞去，五百米，四百米……随着那道神奇的界限越来越近，李翊的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当飞船最终冲过去的一瞬间，突入起来的黑暗让李翊的眼睛进入了暂时失明的状态。但是很快李翊在黑暗当中看见了四团亮光，这些亮光每一个都有贝利环形山那么大，内部则全都是燃烧着熊熊的烈火，规则的标准园形状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人工的产物，这可不是正在爆发的火山，而是四台巨大的引擎！在火光的照耀下，月球的背面就像奶酪一般，到处都是深入地下的坑道。所有的线索瞬间在李翊的脑海完成了组合，变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链——月球人竟然要驾驶月球摆脱地球的束缚，而那些坑道就是他们要修的地下掩体！李翊迅速将月背面的景象拍了下来，接着立马就用中微子通讯器把照片发射了出去，做完这一切，李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躺在了座椅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七
然而死亡却没有如约而至，李翊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当吉田里尔看到李翊冲过晨昏线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晚了，所以他并没有下令击落李翊的飞船，而是把李翊带回了新伦敦，并把他关进了秘密监狱当中。
在秘密监狱里，李翊没有收到虐待，更没有被严刑逼供，他就像一只遭到遗忘的老鼠，被丢弃在这又湿又冷的地洞里。严密的看守让李翊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但是他知道外面正经历着一次动荡，一次前所未有的动荡，而这一切都是由他引起的。
在李翊被关押二十八天之后，牢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他的老熟人——吉田里尔，他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样子，但是李翊注意到了他那浓浓的黑眼圈，看来这段时间他可被折腾得够呛。
李翊虚弱地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看来我的时间到了。”
吉田里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你马上可以回家了。”
“什么？”李翊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地球和月球达成了协议，你们赢了，又一次赢了。”但是吉田里尔咬着牙说道。
“你们的计划确实很大胆，我很佩服竟然想到这么疯狂的计划，不过很遗憾。”李翊耸了耸肩说道。
吉田里尔说道：“哼，你们赢了，并不代表我们就输了，地球确实很强大，但是我们永远不放弃追求自由的权利。”
李翊叹了一口气说道：“美洲独立也用了一百多年，地球和月球都需要时间，月球总有一天能够获得平等的地位的，你们为什么要制定那么疯狂的计划呢？”
吉田里尔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以为我们需要的仅仅只是平等和自由么？不，你错了，我们需要的自由不仅仅是这些，我们和你们已经不一样了，我们不想呆在这个狭小的太阳系里，两百年了，如果人类愿意的话，不知道已经走出去多远了，但是人类竟然没有再跨出去一步，这是一个悲哀，一个巨大的悲哀！”
这次轮到李翊沉默了，吉田里尔说得没错，人类征服月球之后，困扰人类数百年的能源问题是得到了缓解，但是人类也丧失了进一步探索太空的进取心，危机促进发展，没有了危机也就没有了发展，这几乎成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规律。然而月球人确实不一样，他们的祖先可以说是最具有探险精神的一批人，当他们选择了月球，其实也是就将探索未知宇宙的基因刻入了月球人的血液当中，也许从外表上看，月球人和地球人并没有差别，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不一样，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停下前进的脚步。
李翊虽然沉默了很久，但是并不代表他被说服了，他看着吉田里尔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总有一天地球人会重新出发的，数千年前人类离开了非洲大陆，数百年前人类开始离开地球，虽然中间总会有停顿，但是我相信人类总有一天会再次出发的。”
听完李翊的这番话，吉田里尔疲惫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李翊不知道这是嘲笑还是认同，但是他能确定吉田里尔确实笑了：“但愿有那么一天吧，到时候我们会在前方等着你们的。”
“什、什么？”李翊没有完全听懂吉田里尔的话。
“是我们和地球共同制定的B计划，是双方妥协的产物。”
“什么B计划？”李翊越听越不明白了。
“你会明白的，希望我们有一天还能再见吧。”吉田里尔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牢房，看着他的背影，李翊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
几天之后，当李翊从监狱的大门走出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天空当中到处都是拖着火光的光点，甚至连地球都被这些光点发出的亮光掩盖住了，新伦敦城就像正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数百道火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李翊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些光点正在飞快地远离月球。原来，这根本就不是流星雨，而是一支庞大的舰队。
李翊瞬间就明白了吉田里尔刚才说的那番话，吉田里尔最终还是离开了，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些同样向往宇宙的月球人，这些人是人类的先驱，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迈出了人类的一小步，这些人今天又在月球上迈出了一大步。
看着越来越远的舰队，李翊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他小声而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们总有一天会追上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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