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小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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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在海马体中搜索,回忆我冬眠之前的桩桩往事,我能想起的仅仅是一双眼睛。一双眼睛看着我,让我感到些许暖流。那眼神仿佛在跟我说:亲爱的,别怕! 整栋大厦在瞬间被夷平,剧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烟尘久久不息。人群仓皇地向着四面八方逃离,就像是一群蚂蚁。
我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一个狭窄的箱子里,脑袋里像扎进成千上万根针一样疼。我使劲用双手手掌的底部捶打着太阳穴,爆炸的画面渐渐远去,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只有一句话:阿喀琉斯号飞船,找到凶手。
我紧闭双眼咬紧牙关,试图让脑袋里的凌乱清晰起来,然而外作用力并没有带来心灵上的顿悟。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知道我必须按照脑子里那条信息的要求去做。我走出箱子,走到墙边,推开壁橱,看到一个铁盒,那里有我需要的一切。
一只嵌入微型计算机并且从24小时开始倒计时的腕表,一把活力十足的三连发手枪,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还有——等等,竟然还有一听可乐。我确定这不是液体炸弹之后打开拉环,茶色的液体顺着喉管而下,我惬意地打个饱嗝。然后,我打开腕表的计算机操作系统,投影到半空的显示屏提示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进入搜索页面,我努力在海马体中搜索,回忆我冬眠之前的桩桩往事,我能想起的仅仅是一双眼睛。一双眼睛看着我,让我感到些许暖流。那眼神仿佛在跟我说:亲爱的,别怕!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了墙角鬼鬼祟祟的摄像头,我盯着摄像头,问道:“我是谁?”
摄像头开始闪烁,我立刻判断出闪烁的频率是摩斯密码,闪烁结束,我得到四个字母:J、A、C、K。依次输入之后,密码配对成功。
以上这一切动作都是自发而下意识地,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着我。
我迅速在互联网上搜索跟阿喀琉斯号飞船相关的新闻,最近的消息来自全球科技网,宣布阿喀琉斯号已于上个星期发射进入近地轨道,目前正朝着木星的贸易中心驶去,要在一天之内到达那里根本不可能,更别说调查所谓的“凶手”。但任务就是任务,我内心充满不忿,却没有半点怀疑。眼下,我首先要走出这间屋子。
我想要把钥匙插入锁孔,却发现根本没用,连锁孔都没有,这是一把电子锁,我输入刚才那四个字母,仍然没有效果。看来要么这把钥匙别有其他使命,要么就是安全局那帮子人又用盲肠进行布置。安全局?我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三个字,但我很快意识到我就是为安全局工作的,而安全局的人对付所有的电子锁都有一个后门指令,只要同时按下“1、3、4、7、9”五个键,电子锁就会应声而开。这次,他们的盲肠不负众望。
我顺着机舱一边摩挲着前行,拐了两三个弯,就听见脚步声慌张而无序地传来。
显然我的猛然出现比刚才让他奔逃的事情更为惊吓,他用几乎穿透我耳膜的声音叫到:“你是谁?”
“嘿,真是个好问题。”我嗤笑道,然后把问题抛给他,“你是谁?”
“我是阿勤,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抱着脑袋想要继续鼠窜,不料却顶在我的枪口上,不等我提问就暴露自己,说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往往什么都知道。他捂着腹部不断渗出血的伤口,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到底怎么回事?”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威严吓人,但不管怎样用劲,我都觉得我的邪恶在我善良的脸庞和温柔的眼神之中都无法震慑人心,我所有的威胁来自那把拥有黑黢黢枪眼的杀伤性武器。
“船长死了。我看见威尔斯杀了船长,现在,他还要杀我。威尔斯疯了,他一定把石原聪美也给杀了。”
“船长?这是哪里?”我问道。
“阿喀琉斯号啊。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你也疯了吗?”叫做阿勤的男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看来我从一出发就被安排在船上,但问题是,为什么一定要在谋杀发生之后才把我唤醒,而不是提前唤醒让我去阻止这场谋杀?
“带我去见威尔斯。”我命令道。
“看来你真的疯了,威尔斯正在找我,如果他知道飞船上还有其他活口,也一定会一并消灭。所以,我们应该躲避他才对。而且,他会来找我们。”
我虽然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厉害,但直觉告诉自己,我一定很厉害。“带我去找他。”
“好吧,找到他你就放我走。我要赶紧离开这座飞船,威尔斯毁坏了飞船上所有的通讯设备,我根本无法向基地汇报,只有驾驶逃生舱离开。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我想了想说,“杰克。”
我还想再努力回忆些什么, 但是最远只能走到那个爆炸现场,四散的人群尖厉地叫着,如同鬼魅,许多人来不及跑开就被凌空飞来的石块击中,还有人在推搡中倒地,然后被其他人活活踩死。爆炸现场成了修罗场。我先走可以确定的是,我也在人群之中。
腕表上的倒计时提醒我两个小时过去了。
阿勤带着我来到船长室,但情况跟他所说的不同,里面躺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
阿勤惊呼道:“是威尔斯。匕首怎么会插在威尔斯身上呢?”他似乎陷入很深的迷惑,没头没脑地重复道。
如果按照他所说的威尔斯杀死船长,那么眼下的一幕根本无法解释。我问他:“船上一共几个人?”
“四个。”
他想想又说:“加上你五个。但我现在不能确定还有没有别人。”
“你有没有看见威尔斯杀死船长?”
“我没有看见。我来给船长送咖啡,没人应门,呼叫也没有回复,等我强行打开门进入的时候发现他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我见过那把匕首,那是我们上次去伊拉蒙星进行贸易的时候他用钻戒换的,他老婆为此还跟他大吵一架,他说那把匕首是用一种目前地球上没有检测到的金属制成,回来一定能卖个大价钱,别说一枚钻戒,就连一家首饰店都不成问题,可结果却没人愿意买他所谓的这把举世无双的匕首,只有在削苹果皮和不小心割破削握苹果的手指的时候才有用武之地。因为这个原因,威尔斯跟他老婆吵得不可开交,还说如果再挣不到钱就跟他离婚。”
“等等。”我及时阻止他说,“你能不能捡重点说?”
“我说的一直都是重点啊,我还没说威尔斯背着他媳妇和石原聪美那个日本妞乱搞的事,嘻嘻,女人都是耐不住寂寞,而男人也总是喜欢偷吃。”他说到这里捂着嘴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我内心强大的法律势能遏制着我的思绪,我真想一枪崩了他。
“说重点。”我再次强调道。
“重点就是威尔斯私自运输和销售规定之外的货品,被船长逮了个正着,为此克扣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你知道,这是违法的,船长可以把他直接开除,不用支付任何赔偿,但船长是个老好人,只是罚了他一个月工资作为惩戒,可是看看他都干了什么?他把削苹果皮的匕首插入了船长的心脏。难道说船长的心脏是一颗苹果吗?不过现世报来的真快,他现在知道心脏上插一把匕首时髦不到哪儿去。”看得出来,阿勤对船长很尊敬。对一个人尊敬与否,在这个人死后最能看得出来。
“为什么不是那个日本女人?”她们的名字我总是记不住。
“石原聪美。不可能。石原聪美连一只鸡都杀不死,况且,他跟船长相处的一向很好,跟威尔斯就更不必说了。”
飞船就这么大,只要找到石原聪美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然而我们搜寻了所有的房间却没有找到石原聪美的影子,连一根长头发多没有找到。这不科学。除非这个勾搭别人汉子的女人是个光头。我不知道,现在流行这款?不仅仅是长发,任何头发都没有发现。
阿勤很快告诉我,石原聪美有着一头亚洲人特有的靓丽乌发,一直垂到腰际。
如果阿勤没有说谎,那么凶手必定是石原聪美无疑,但问题是,现在连她一根毛都找不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傻兮兮的小子在骗我。
“飞船上根本没有女人对吧?”我突然发难。
“我告诉过你了,有一个。”他并没有表现出我预期的慌乱,神色兀自镇定,并未察觉到我是在怀疑他。
“带我去你刚才要去的地方。”如果石原聪美来过而现在没有在飞船上,那么她只能是已经离开。
我和阿勤跑到逃生舱,应急飞船好好地停泊着,石原聪美如果来过飞船,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她被抛到冰冷的太空之中了。
“案发现场。我们还没有搜索船长室。”阿勤提醒道。
我们毫不迟疑感到船长室,我前脚迈进去,阿勤就把门关上。电子锁立即咬合。我就知道,他值得怀疑。我立刻按照之前的方式打开电子锁,然而门却没有开,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后门,除非他也是安全局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脑袋里的针又开始作祟。
我失落地靠着墙壁坐下,看着船长和威尔斯的尸体,发现威尔斯的嘴唇有微弱的张翕,我连忙把耳朵附上去,听见他说:“救我。”
“你还没死?一切都是阿勤做的对吗?”我问。
“阿勤?我就是阿勤。”他猛地提高音量。说完这句话,他彻底咽了气。我这时才注意到就在距离他右手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破碎的陶瓷杯。
时间过去五个小时,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根本就没什么石原聪美,亏他能想出这么复杂难记的名字。这个狡猾的威尔斯,从一开始就把我骗了。不过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他也说了实话,至少他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解不开电子锁的密码就意味着我被囚禁在船长室,而那个威尔斯,他现在大可以跑到驾驶舱,继续向着目的地前行,整个飞船上的货物都是他的了。
货物。奇怪的是,我们刚才搜索了整条飞船,根本没有发现什么货物。
我四处检查,发现船长室里的电脑连接着整个飞船的摄像头,从显示器上右上方一个格子内,我看见威尔斯正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向我醒来的舱室,然后他走进去,仿佛知道我在注视着他,转身冲着摄像头望了望,然后我看见他举起一只跟我一样的配枪,朝着摄像头来了个三连击,显示器上的一角顿时黑掉,与此同时,我发现别在腰间的手枪不见了。
枪响的画面让我再次想起那场爆炸,我想起了自己跟人群的逆反,我是向着人群跑来的方向前进,换句话说,人们在远离那座坍塌的大厦,而那里却是我行进的目标。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使劲晃动着脑袋,根本无法将这些情绪画面驱除。
我百无聊赖在屋里转圈,显示器一块的方格子内,一个小了很多号的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打发时间。我坐在显示器面前的时候,能在那个方格里看见我的后脑勺,同时在旁边的方格里能看见门口的情况。我一拍后脑,在显示器上我看见自己的右手如何准确无误地击打在我的脑袋右下方,我早该想到的。
我立刻从电脑上调出来当日的录像,仔细观察,有了惊人的发现,随着时间一格一格地后退,我看见了事情的整个真相。我遇见的那个人,他不是威尔斯,他才是船长。
我立刻查看了穿着制服的男子左手的无名指,发现那里有一圈因为长时间戴戒指,摘下之后留下的白印。他才是威尔斯。
我找到之前船长开锁的录影,一帧一帧定格查看,从中确认密码,打开门之后赶到醒来的房间门口,房门没有关,我侧耳谛听并没有发现里面有任何声音,我小心翼翼推开门,发现威尔斯,不,是船长倒在地上,他的脑袋被三连击的手枪爆开了花。
而那把枪,现在正抵在我的脑后。
“举起手来,慢慢转过身来。”是一个女性的声音,从发音上,一耳就辨别出是发音最不标准的日本人。
这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有着一头垂到腰际的乌黑靓丽的秀发。
“石原聪美。我们总算见面了。”我说,“好一个借刀杀人和卸磨杀驴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石原聪美一脸冰冷地说。
“船长,威尔斯和阿勤,他们不都死在你的手下吗?”
“不是的。我没想过要杀阿勤,他是无辜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对阿勤这两字的咬音非常用力,配合我刚才看到的录像,她的语气印证了我的猜测。
“是你把威尔斯走私的事告诉船长的吧,如果我没猜错,船长一直对威尔斯不满,而当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就毫不客气地将威尔斯开除,威尔斯和他在争吵的过程中恼羞成怒,竟然想要把船长杀死,但在挣扎的过程中,船长失手把威尔斯杀死,而这一幕恰好被阿勤看到,于是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阿勤也灭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威尔斯对我一直纠缠不清,船长也在打我的注意,只有阿勤在保护我,但是他太懦弱了,不敢带我离开。”石原聪美缓缓说道。
“不对,我刚才明明不留死角地查看了整艘飞船,你刚刚躲在哪里?飞船已经起飞一周,一个正常人每天平均掉20-50根头发。你躲在哪里?你根本就不存在这艘飞船上。他们也一样。”
“很好。看来你都搞清楚了。”
“还有一件事,你们到底运输的货物是什么?”
“你——就是我们运输的货物。现在,乖乖进去吧。”
一把枪抵在我的脑袋上,我别无选择,然而储存我的箱子却无法从外面打开。石原聪美却像先知一样命令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把钥匙。天啊,我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钥匙,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锁进箱子里。
这时,船长突然从地上爬起来,阿勤和威尔斯也走了进来,他们和石原聪美并排站在一起,对我鼓掌。
“你,你们?”
“效果很不错吗,可以跟立园教授反馈实验结果了。”那个被我认为是船长的人看着我说道。
“我是谁?”
“你是一名消防员,事发后第一时间赶赴了爆炸现场,你表现得非常英勇,因为你的及时赶到拯救了许多人,但却并不包括你自己。你被一股爆炸的余波搡倒,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去世。是立园教授将你的大脑取了出来,连接了人造躯干。只是信号一直不稳定,我们才想到用这种脑力测试的方法来促进连接。”石原聪美笑着说道,“我是立园教授的助理。你一定会记住我的对吧。”石原聪美睁大两只眼睛望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亲爱的,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