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默默 李维北
出人头地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你拥有至少一种无可取代的东西,智慧、技艺、容貌、亲和力、家世……二是没有强力对手,矮子里拔高个。
1
出人头地的方法有两种。
一是你拥有至少一种无可取代的东西,智慧、技艺、容貌、亲和力、家世……重走古代英雄之路。
二是没有强力对手,矮子里拔高个。
许安今年十八岁,是莱不拉最优秀的管道工。这座正在建设状态的钢铁混合混凝土的巨大城市里头共计五名管道工,其中三名年纪超过五十岁,每天象征性排遣助手蜘蛛机器人去管道里视察,然后他们三围坐一圈打牌喝酒看球赛。剩余一名倒是很努力,不过是新人,年纪已经三十五岁了,在许安眼里也只是一个有啤酒肚、爬管道时像是蠕动的鸭子一样的菜鸟。
连续两年得到表彰,签下十年长约,下一步就是永久性员工,许安却闷闷不乐。
倒不是因为他是属于第二类人。
而是婚姻。
他看过一本书说,每一个男人终生的烦恼都来自于婚姻。没有结婚前为结婚而担忧,结婚后为当下而烦躁,离婚后则是为自己愚蠢行为而陷入悔恨。这里提一下,管道棋牌三人组都是最后一种。而三十五岁的啤酒肚伙计则是中间这一类,每天都心事重重,偶尔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也很虚假。这里许安是第一类人。
他爱着一位女孩,那个女孩也爱他,这是无比幸运的事情。
爱情总是会遇到很多阻力。
许安十八岁,已经到了现今法定结婚年纪,和每个成年男人一样每天勤恳地剃须,擦鞋,喷香水,保持体面,不过他还不足以强大到建立一个家庭。他还无法给那个她一个家,一间房子,一个容纳俩人所有想法的屋。
这是对许安来说最大的问题。
哪怕是一个优秀管道工也无法背负高额的房贷。更别说他公主的父亲找到过他,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要在学区购房。做不到,就别来纠缠。
学区在许安眼中就是富人区,由于土地的稀有是随着时间增殖的,那里的房子也不再重建,要购买一间花销巨大--房产商总是理直气壮说,好东西总是贵的,朋友。
翻了翻自己的存储,自从十五岁上班到现在,许安距离首付都还有很长一段路。
他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父母早早去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拳头和双腿。
前不久他却得到了一个赚到足够钱的机会,许安还处在犹豫思考的状态。你知道,横财总是伴随着高风险。虽然听起来去某个地方取个东西并不是多复杂的事情。
“许安,许安!”
大嗓门彭坦在外头敲着他的单身公寓门。
许安才给他打开门,彭坦提着一件东西神神秘秘钻进来,反手带上门。
“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彭坦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架小型飞机模型。样式十分复古,还是忍者镖形状四角螺旋桨式飞行模式,不过材料倒是很讲究,下面是一个稳定的三角支架,能够将它放置在任何凹凸不平的地方上。职责为公共电车司机的彭坦非常喜欢飞行,不过由于彭坦视力和身体状况一直不怎么好,到现在才体检合格,去年底才拿到了飞行许可证。然而证书有了,他却没有飞机。
有时候许安会觉得他这么沉迷于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有些荒唐,直到自己有了喜欢的人,面对那个看似遥不可及却又不得不为之奋斗时,他总算能够理解这位好友的心情。
就是喜欢,没办法的事。
“怎么,你要去参加无人机比赛吗?”
无人机比赛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被大众喜爱的竞技项目,主办方特意建立起复杂的地形,峭壁毗邻,大风,障碍物不断,甚至有建造地下溶洞,在VR技术加持下,观众们以第一人称观察,其中刺激和激烈比起很多科幻电影都不逊色分毫。
“不去,这东西怎么和那些土豪玩家玩……”彭坦摇摇头:“我是想,你用这个在管道里试试。”
许安皱了皱眉:“你说,用这个飞机在管道里飞行?有什么特殊用处吗?”
“练习飞行。你知道的,由于莱不拉面临升空,现在航空管制特别严格,连外面的一些租飞机的地方都被暂停营业了……”
“可你这……”
“你听我讲。”
彭坦是这样计划的,他制作了一套完全和真实飞行相似的操作硬件,一整套的仿版驾驶舱。包括中央操纵机构、传动装置等等。再将它们同眼前的无人机绑定起来,利用程序的计算和编译,达到一个仿真飞行的状态。他用心良苦,就是为了那股对于飞机的热爱。
“你不知道,戴上VR眼镜后,我那边还加入了震动、摇晃、爆炸系统!也就是说如果操作失误坠机,还会将我弹射出来,如果遭遇大风还会晃动,有空你也可以去试试!”
许安佩服之余又有些奇怪:“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现在最新的几款飞行游戏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偏偏要弄出硬件来?”
“个人喜欢啊,更真实,游戏紧迫感不足。”彭坦哈哈一笑:“这些你就理解不了了。”
“那好,我就带去管道里就行了。不过你也知道的,管道里头其实突发情况也挺多的,我也摸不准。”
许安并不是推卸责任。
城市地下管道系统是每一个城市医疗和规划最重要的部分之一。许安每次都经过那些熟悉的管道,总能够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一个月前他就在里头捡起一个醉鬼--人竟然还没死,据说是醉酒后用工具撬开了下水道盖子跳下来,然后摔断了腿,晕了过去。几天前许安在管道里检查焊接和防水是否有问题,结果他才一扭头就被冲过来的“洪水”差点顺着城市管道冲出了莱不拉城。
那个啤酒肚新人更惨,上班第二天就遭遇了管道破裂,一只脚给卡在里头,现在不得不打着石膏在医院躺着。
莱不拉这样的即将起飞的城市和传统城市完全不同,除去电力、热力、燃气、给水排水、热力等主要管线工程,这里地下管道更需要考虑到通风、气流、干燥、气压等等要素。一旦起飞,管道必须做好密闭,让里头的水能够迅速在流动中蒸发或者凝固,避免造成重心变化和气流影响。这些都是科学家们做的事情,许安要干的就是拿着工具包到处去检查测试,看看指标达标与否,然后再按照常规手段检验和维护。虽然是管道工,其实他的任务却不包括维修,因为维修部是专门一群人在负责,管道的内在结构复杂程度丝毫不下于飞机和飞船。许安真正的职位叫做城市管道监督工程师。
这是一个人人都是工程师的时代。
所以,不要在意。
“今天明婷装修后开业,走去吃一顿!我已经提前三天订好了位置。”
“是成都的明婷还是莱不拉的?”
“有区别吗?”
许安正色:“当然有。成都的明婷味道更正,莱不拉却是纯粹靠辣……味道不好的。”
“也对,毕竟一个当爹的开的,一个是儿子开的。走吧,去成都。”
2
说是去成都,其实不过是通过一条一千米的海关道而已。
很多年以前,飞行城市计划还没有开始之时,这里只有成都一个城市,具有超过三千万人口,布满整个城市纵横线的美食餐馆和小摊,闲适懒散是这个城市的标签。
后来出了很多事,能源枯竭,机器人的反击,阿波罗计划导致时间线混乱……
虽然不少大事对于在内陆深处的这里来说基本上都是一些闲谈资料,既没有机器人袭击,也没有出现什么未来战警,不过它亦无法独善其身。成都充足储备不断被输送到其他城市去,自己也一点点衰弱下来。国家发布了几次公告后,正式提出了统一飞翔城市计划。
“让一部分人先飞走,带动另一部分飞往宇宙!”
似曾听过的一句话。
这次是全世界的一次浪潮,一座座城市承载一部分人升天而起,里头有全套的生态系统,食物培育、水循环、三权分立、以及上百年的计划。当然这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以人类种族为单位的第一次跨入宇宙,福祸难料。大多数城市都会留下一部分作为备用火种--如果没有等到他们回归,留守地球的人也能够凭借之前的基础设施生存下去。
成都分裂出了莱不拉这座城市,今年底就将按照计划飞向太空。
作为其中的居民,许安和彭坦估计将没有再回到地球的机会了。
明婷饭店一直是成都招牌餐馆之一,上百年来一直保持亲民的“苍蝇馆子”姿态,沉心于味道和食材,也出新了不少紧随时代潮流的菜式,不过许安和彭坦还是最喜欢里头的两个菜。豆腐脑花、呛香鱼。前者嫩而不腥,后者鲜香够劲。
在这里等菜时间一般较长,许安看着周围满满坐着人的桌子:“还是成都好啊……多热闹,莱不拉人太少,没什么人气。”
“人家还羡慕我们呢,觉得我们高大上,马上要从地球人升级成宇宙人了,这个绿卡拿得够远了吧?以后咱们后代叫什么归?宇归?”
彭坦剥着瓜子儿:“不过老实说我也挺羡慕他们的。能够呆在家乡,过着熟悉和安稳的生活,人一减少,资源人均占有不足以及各种紧缺状况都会得到缓解,而我们呢,就像是一群要去梦想城市里生活的外乡人,和很多年前北漂有什么区别……”
“不。”
许安放下茶杯,整个人少有的放松下来:“我们都是病人。他们选择保守治疗,我们选择手术……只是选择不同的可怜人,生活就是无奈。”
彭坦反驳:“那是有的选择的情况下才对,很多人根本没得选。比如说我们这样在里头出生的孩子,想要留下都不可能,外面的普通人想要和我们一起走,也是非常困难。倒是更像是一本古书《围城》说的,城外想要进来,城内想要离开。”
许安听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哲学家了?”
“我也不知道,”彭坦眼里闪过一道迷茫:“想到就要离开了,心里有些难过。”
“别想那些了,上菜了!”
“吃!”
香味驱退了各种惆怅和思考。
人类的欲望再次赢得胜利。
闹钟四点整准时将许安叫醒。
他迅速爬起来,漱口洗脸,然后穿上那一身黑色硬质绝缘工作服,站在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醒肤水让他感觉到倦意消散,在袖口和领口喷上香水,他提上工具箱出了门。
四点钟是休息的时刻,莱不拉城里亮度还显昏暗,巨大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泡泡”玻璃罩依旧在运行。从下往上看去,许安总希望能够看到自己的倒影与这座城市的镜像,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准确来说,它的材质并不是玻璃的二氧化硅。那是一种新型材料,具有高密度与奇怪的柔韧性,绝缘,耐寒热性极强,它的俗用名叫“晶状质”。这个名字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时很多人就下意识想到了眼睛里的晶状体,眼球中最重要的屈光间质之一,呈现双凸透镜状,富有弹性,能够通过睫状肌收缩和松弛改变屈光度,使看远看近时眼球聚光的焦点能够准确落在视网膜上。
晶状质也具有类似的作用,它能够通过内部密度调整,改变对内对外的感光灵敏度,强力时它就像是一面反射镜,瞬间折射出高热量,平时却是一面弧形圆罩,温和地保护着莱不拉的上空。有位研究员曾说,莱不拉的秘密武器,应对陨石什么的最大的依仗就是晶状质保护罩。它能泡泡一般改变形态,使得那些正面冲击莱不拉的陨石被平滑地反射分撒力量,就像是太极拳一样。
然后这位研究员就被逮捕了,理由是公然发表不实言论……
当然这次之后大家更加确定,晶状质必定有着类似功效,否则当局为何这么紧张?
在许安看来,整个笼罩在晶状质保护罩下的莱不拉仿佛就是地球的小眼睛,它会慢慢离开地球,像是一个顺流而行的卵细胞,又像是蒲公英的幼子,寻找下一片适宜生长的土地。
地球本身不就像是一朵周期长一点的蒲公英吗?
他初次胡思乱想时简直惊叹,自然的奥妙和轨迹好像无处不在,就仿佛是某种公式,能够代入太多的环境中。
路过的醉酒姑娘突然拉住他:“我不想走,你说让我留下呀,我留下呀……你说,说……”
她嘴里喷出灼热的酒气,让许安有些恍惚。
她的手臂抓得有劲,一直喃喃自语。
好一阵许安才将她哄睡着,将她扶着靠在一处椅子上,又拨打了警方电话后他才离去。
最近许安经常早晨看到买醉的人,有男有女,还有不少老人。
警察们也格外忙碌。
离别总是让人感性的一面太容易暴露。
许安是其中的幸运儿,哪怕他一直没法买下那套价格高得看不起零的房子他也能够和心爱的人在同一个城市生活。陪伴在一起就足够好了。
所以面对这些失意人他也格外上心和怜悯。
走到指定管道口处,他用自己的身份卡打开旁边的电子锁,打开盖子,顺着梯子一步步往下。盖子哐当一声自动关闭上。
管道内并不比外面更暗,每隔两米都有壁灯,不过这只是入口处,有的地方损坏非常频繁--比如说城内某个游泳馆下方,那里的地下照明常常出故障,一是由于浸水,二是下面有一个净水装置,功率很大,那一带的线路承载量又有限,造成常常修又没法根治的问题。这些小问题几乎是遍布整个城市。
有的是历史遗留问题,有的是还没来得及批复,各种理由。
就像我们人一样,看起来健健康康,外表整洁,谁知道里头的情况?
3
许安走到第一个节点处,拉开旁边的记录仪:“我是监督工程师许安,工作编号0379,节点012一切正常。”
说完后将其关闭,这个影像会同时发送到安监部门的存档室、维护部应急办公室、一旦日后发现时间点内出了故障,许安就得负连带责任。
说是这么说,其实一般有问题早就互相沟通压下来处理掉。
地下管道里头通风并不差,许安走在里头可以感觉到一阵风迎面吹来,伴随着某种特有的无法言说的水果腐烂味道--这也是他必须注意喷洒香水的原因之一。走到稍微宽敞一点的里头,许安从工具箱里头将那架小飞机放出来,打开上面的通讯模块。
彭坦的声音就响起来:“到了吗?”
“小声点……”
许安警告说。
按照管理条例,是不允许非相关工作人员进入管道系统的。不过并没有说无人机不能进来。
“从这里往前一千米都是直道,我会先检查这根主管道,你先往前飞。”
彭坦的小飞机螺旋桨启动,嗡嗡飞了出去。
探测器扫描了一番,许安发现有一处坏点,一番反复诊断之后他认为可能是下层电路出现了故障,需要维修部来处理了。他在检查地点贴上防水贴条,然后拍照记录下来。
这时候彭坦的无人机飞了回来:“前面有点情况。”
许安站起来将工具包重新背在背上:“老鼠吗?”
“一群!”
彭坦的声音有些严肃又有些激动。
“放松,管道里有老鼠再正常不过……你不知道,有的浅水管道区还有一种变异的鱼,会咬人。”
“真的吗?”
彭坦吃惊。
许安对着镜头点点头。
管道对于人类城市也许只是地下设施的一环,在某些小型动物或者微型动物来说却是一个相对封闭独立空间,是它们生存的某种特定环境。除了老鼠、鱼,许安还记得管道里头有一种鸭子,体型小,灵敏,杂食,敢和老鼠抢吃的。都是自然进化的结果。
彭坦对此不解:“为什么不将它们清理出去?”
“你这就不知道了,地下管道大环境就是潮湿的,无法避免会有生物,破坏了一个体系不过催生下一群,至少目前这群还很安分……这什么?”
几只老鼠正在撕咬一只靴子,许安一到它们就四散而逃。
这靴子和许安脚上鞋子是同款绝缘鞋,他不由往前跑去,果然在一个角落发现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他手臂已经被折断,以正常不可能的角度往肘后翻卷。许安一眼就看出,对方身着和自己同样服装。他想要辨认对方的身份,却发现对方脸已经泡得发白发胀,看起来就像一团发胀的面团,上面都是老鼠咬过的坑坑洼洼痕迹。
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许安脑子里飞速计算着这个人到底是谁?
啤酒肚?不可能。打牌三人组?也不像。
这个身着监督工程师服装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许安摸出应急通讯机,正要拨通应急办电话,被彭坦叫停。
“你别急啊,你看仔细一点!这个人有问题。”
无人机嗡嗡悬浮在许安身边,在那具尸体上盘旋。
许安又蹲下仔细辨认了一番,之前的恐惧和吃惊慢慢消退后他的观察力又恢复过来。他立刻发现这个人身体未免太小了一点,好像只是上身某一部分在这里,再者,他身体断裂的部位没有肌肉组织和骨骼暴露出来。反而是有一些细密的线管,金属框架。
原来是一个机器人。
不过由于它身体表面有一层人工培育的皮肤和皮下组织,这层“皮衣”欺骗了许安。
他胆子一下子大起来,用手中测试笔碰了碰对方裸露出来的部分,坚硬。许安将这半具沉甸甸的机器人从浅水区打捞出来,它自小腹以下都不见了,穿着和许安一样的统一制服,比例和真人相仿。
“它是你们的工作机器人吗?”
“不知道。”
彭坦好奇道:“是报警还是怎么的?”
“不……在管道里没有报警的说法,一般遇到这种事,我们这样干。”
许安拖着它一路发出摩擦声,走到一处拐角,将它塞进一个杂物间,再关上锈迹斑斑的铁门。
彭坦突然道:“它的脚去哪儿了?”
“老鼠拆走了。”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许安一笑。
还是那句话,管道下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偶尔你会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一些不可思议的问题,不过不要慌,做你自己该做的,你不过是一个管道工,不需要拯救世界。好奇害死猫的情况不少。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许安和打牌三人组在管道世界稳如泰山?就是因为这个基本原则他们都不会去触犯。
而啤酒肚替代的那个人,却过于认真在纠错和找麻烦上……所以他出局。
这份工作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早起,还有看清那条线。
许安不由想起一件他从未对其他人讲过的事情。
十几岁的他是怎么赢的这份工作的?对外统一口径他当然说的是投递简历,运气很好地恰好弥补了老员工退休的空缺。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一天晚上许安找工作无果后喝了点酒,为了省钱慢吞吞走回自己的临时单身公寓。途中他看到有一个同样醉醺醺的男人正被一个年轻姑娘毒打,蹲在地上抱着头,想来是借酒行凶未遂然后被反击。将心比心,许安觉得那个醉酒男很可怜,借着酒精过去拍了拍。
大概说了些哥们我送你回去记得路吗这类的话,具体许安已经不清楚了。
对方说了个酒店地址,许安将他送到大堂,让服务员送他回去。
本以为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没想到几天后他就收到了一个电话:“前两天多谢了。你是才毕业的学生吧,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吗?”
许安说暂时还没有。
“那有没有兴趣去做管道监督工程师?待遇还可以。”
许安有些懵,当然说好。
然后他就获得了现在的职位。
许安知道大概是自己帮助了某个权势人物,不过他刻意模糊记忆中那张脸,只剩下那个酒店的名字。直到真正上班了他反复思考,难道真的是对方发善心抬自己这个年轻人一手?差不多上班了一年他才想明白,并不是。对方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所以用这个职位来堵住他嘴。
非常简单的一个交易。
许安从来没想过借用这一点再去搞点什么,那是真的自寻死路。
这就叫适可而止的线。
“可是那具机器人,真的太怪。”
彭坦还是念念不忘。
“别去想了,好好飞。”
监督手册中并没有要求监督工程师注意入侵者。再者,许安一秒钟就能够得出很多线索,进入到这么深的地方,那个机器人又是身着统一制服--真正的制服,不是什么山寨货,一个月前就彻底用门卡制度杜绝了暴力入侵的可能。机器人必定是获得了授权,无论它是某个部门排遣来的还是带着某种使命,都不是许安可以触碰的东西。不过有一点是确定,排遣机器人的那位看来对于地下管道根本不清楚,有的地方会造成电路短路,有的地方会卡壳,还有突发“洪水”,这种体型的机器人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就只有现在这下场。
这也是为什么地下管道内一般使用机器人都是小型蜘蛛。
行动迅速,损失也不心疼。
4
完全搞定之后就是中午了,许安将无人机收起来,提上工具箱从一个隐蔽的出口出来,在身上套了件皮肤风衣暂时掩盖一下身上的味道。这时候正是城市里最热闹的时刻。年轻人来去匆匆,交谈时的语速都显急促,这也是独有的了。
莱不拉的街道和布局基本上和成都一致,算是缩小版的微成都,本地人嘴里这叫做新城,老成都叫做旧城。
不过其实根本不像成都,城内不允许摆摊,禁止占道,规矩森严,倒是看起来整洁秩序。来去基本上都是年轻人,这也难免,最早新城面对的就是年轻的各从业者,只有极少的行业精英老年人才会被特邀前来。曾经成都旧城的人是看不上这里的,认为不过是一个大型的城中村,用来圈养和培育年轻人,根本没有什么生活可言。
每天都是忙碌、数据、讨论的全是工作,哪有成都的样子?
直到两年前,政府突然宣布了飞城计划,所有成都人都震惊了。在很多人看来,灾难也好冲突也好不应该属于这样一个休闲的城市的,这也是太久保持平静状态的一个后遗症。总是抱有侥幸,少有居安思危的心理。
新城旧城彻底被一条海关道给阻隔开来。
外来人员进入需要出示各种证件,确定临时证件上的时效前离开,一旦发现偷进者,按照偷渡罪处理。
本以为会有一大波年轻人想方设法进入新城,守卫人数一度达到五六百人,装甲车配合无人机编队天天巡逻。
然而大家都忘记了,这里是成都……
城市飞天而起这个计划有趣更甚于对于自己的影响。不少人组团进入参观旅游,购买纪念品,拍照留念。
在其他地方也许根本不可能,可这就是成都,娱乐与休闲永远和所有事都能够挂上钩。
曾经有一个著名的街头采访。
主持人: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和新城一起飞离地球吗?
被采访的年轻男子:飞向太空,厉害啊!我?我当然不去!去太空川菜说不定都没得吃。而且,那么小一块地方,多挤,洗澡都不方便吧。地球多好啊,不去不去。
主持人通过长篇幅解释说地球现在环境不容乐观,长远看来还是太空更有机会。
年轻男子:人就活那么久,几十年一百年后我都死了。再说吧。哦我要去看演唱会了,再见啊。
许安也是本地人,他知道,成都人并不是没有紧迫感。只是让他们离开,很多人真的办不到。
这里有他们的街道,熟悉的食物香味,长街小巷,还有麻将。一旦搓起麻将,什么烦恼都可以暂时忘记。他们懂的一切都在这里,太空,飞城,那里头是未知、惶恐与无处不在的压力。
因此在飞城计划中,成都是独一份的安稳。愿意走的写好申请,能过过,不想走的留下,双方友好平和。
不像北京,大规模示威游行。
不像上海,商业链毁掉大半。
成都就是这样,骂骂咧咧后吃一顿火锅,打一打麻将,明天继续开心。
许安走到小区门口,一名男子突然碰了碰他,贼兮兮道:“哥们是许安对吧?有没有想法,有人想买入城资格。假结婚,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姑娘条正盘靓,你开个价?”
许安想走。
对方又喊:“哥们,别啊。实话告诉你吧,是我一表妹。我知道你叫许安,是管道监督,所以才来找你的。我这表妹吧,漂亮,人傲气,对普通男人看不上眼,你长得挺好的,然后职业又妥当……也算试一试?这样,一口价,光是这个结婚吧,一百万怎么样?”
许安有些怪异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找我?”
“这不没找到合适的人吗?什么证件都可以查的,我是新城里头的生意人,受我那表叔委托……”
对方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期望。
许安拒绝了。
开玩笑。哪有这么卖表妹的?不过是一个中介商到处找冤大头……结婚容易离婚难。
许安是缺钱,不过他宁可选择之前的那一个。
回到屋子里,彭坦突然发信息过来:“快看新闻和通告!”
打开电视,许安看到斗大的几个字:“成都飞城计划今天正式运行。”
主持人脸带微笑正说着:“……今日下午六点整我们将会开始试飞,预计十二天后将会正式离开大气层,环绕轨道加速……”
许安心里犹如挨了一击重锤。
每个新城居民都签署了相关条款,不愿意随城市一起飞离的人会要求出城,只是没想到这个时间来得如此突然。从政府方面考虑当然是保密越高越突然越好,毕竟任何大事都会遭遇巨大阻力,不被对方洞悉先机是一个很好的防御手段。
许安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女友。
一旦开始飞行,那么新成都就是被封闭的状态。根据最新的统计,里头有人十一万,男女比例为7:3。大成都范围内许安算是条件不错,年轻有为,待遇优厚。可新成都里头的人大多数都是他这个水准,也就是说剩余4/7男性都会面临配偶缺失的状态。这种竞争将会空前激烈,进而变化成单纯的条件残酷比拼!
房价必定会飞速上涨,哪怕控制都很难。
没有房子的许安,姑娘愿意等,他们家呢?
不是许安对姑娘没有信心,他是对自己……信心不足。
咬咬牙,他翻开电话打给了那个人。
“许先生你想通了就好,好的,条件还是之前我们说的那样,一套房子的价格,没问题。”
对方声音轻松:“我们看中的就是许先生你的管道经验嘛,放心,这个并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把资料发给你。”
飞城计划是相当严密庞大的迁徙任务,连带附属的事情极多,记忆库就是其中之一。按照各国协定,各国记忆库集中会安置在北极和南极的两个地下基地里,里头包含了各国、各民族发展史、政治形成、艺术诞生、宗教的强盛与衰落、经济变迁、科技时代的一步步进化到停滞……
这是主体记忆库里的东西,都是相当大概念的,用以飞城人类后裔回归地球后的研究与互相识别,算是人类集中攥写的《史记》。
更小的记忆库是在各国家各城市里头存放,其中包括一些地区生态,民族发展与由来,区域性文字。其中一个备份处就在老成都地下,城市管道里头的某个隐蔽房间里头。
许安要做的就是进入那个地方,复制指定的某一个硬盘,到达指定地点交给另一个人。
由于这本就是对大多数人保密的事情,所以哪怕官方人士也大多不会知晓。以许安的身手和熟练程度,进去后根本不会被发现。
雇主直接预付了百分之三十的订金,还给了他身份牌,不过让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到指定安全日期再去。并且对方声明,这百分之三十无论成败都不会收回。
放下电话,许安整个人仿佛虚脱了,这才去洗了个澡。
淋浴到了一般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肥皂握不住,喷头也断断续续,许安第一个想到的是地震。
不对……
是这座城市起飞了。
他匆忙穿上衣服摇摇晃晃跑到窗户口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城市上空的泡泡外面有一层钢铁外壳正在一步步往上蔓延,它们迅速将泡泡在内的城市上空覆盖。外壳上的照明灯都一个个依次亮起,周围黑暗立刻被驱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室内球场。万年没用过的广播在一遍遍通知:“现在试飞期间,请市民们在家不要外出,拉住屋子里的防灾杆。如有意外情况请拨打警方电话。”
防灾杆是每个屋子里固定在墙壁上的一些金属扶手,就是用在这种时刻的。
许安拉住防灾杆,另一只手将电视的音量调大,里头果然在播放城市起飞的画面。
摄影师在老成都的海关道处捕捉的影像。
那里新成都城已经飞上了半空,曾经的地方只留下一块巨大的凹陷的金属架,金属架也给新成都的起飞气流吹得摇摇晃晃,起飞的城市仿佛是一架巨型火箭,又像是一颗硕大的弹头。新成都已经飞离了地面差不多二十米,画面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奇怪的生日蛋糕,上面是一个封闭的银色壳子,下面则是几十枚巨大的推进火箭,喷出巨量的白雾让镜头一阵失去焦点。
画面立刻切回到了演播室。
“现在我市的高度距离原本所在地表为三十五米,根据计划中心所说,今天将会停在两百米处,明天预计在五百米处停留,后天正式开始飞向大气层外,开始离开地球。让我们问询一下前方地面中心。”
画面拉扯了几下后,地面外场主持人的头像出现,依旧没有画面。
外场主持人说:“抱歉,由于现场喷气量巨大,为了安全着想,安保的士兵们要求我们回到车内。就我看到的来说,现场有非常多过来目睹这一壮举的人们,他们大多数来自于成都,也有一部分是外地特意赶过来观看的,他们纷纷拿起手机和拍摄装置想要将这一幕记录下来。不过考虑到安全,现场安防士兵们要求他们又往后撤离了一千米。因为呢,一座城市的发射和单纯火箭或者卫星是完全不一样的,复杂程度根本不能相比,而每一座飞城的情况也不相同,因此呢,为安全起见还是让我们稍微后退……”
主持人点点头:“多谢发回来的报道,根据数据显示,现在我们已经离地一百二十米,除去启动时的震动,到现在我们几乎感受不到颠簸,这要得益于新技术反重力。反重力是什么呢?简单地来说……哦,前方信号恢复,画面交给前方。”
许安终于看到了新成都飞上天的清晰样子。
它就像一只巨大钢铁水母,慢悠悠地朝上游曳。下面巨量的人群都纷纷扬起头,脸上表情各异,少有的是大家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愣愣看着这一座曾经屹立在地上的城市一步步往上走。隔着画面,许安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悸,只能捏着拳头,不断吸气、呼气。
终于抵达了两百米的预定高度,主持人声音也有些激动:“观众朋友们,请大家抓紧时间看看这座城市吧,明天之后它会上升到五百米,后天凌晨,它就要飞往宇宙!可以说这是真正走向宇宙的一步!没有什么退路,没有可是,真正地投身在无限可能中!”
照例他又采访了围观的一位群众:“你好,请问看了城市的起飞,你有什么感触?”
“挺好的吧。那个问一下,飞城里头的人水供应和食物供应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早就考虑过了。里头有完善的食物供给和培育系统,循环水系统,所以不用担心这方面的事情。”
“那它们能回来吗?”
“我们有信心!”
画面立刻切回来,主持人开始对于飞城计划进行详细报道,都是些许安看过的东西。
他走到窗户边看到之前封闭的外甲正在一点点回缩,城市上空很快就只剩下泡泡的保护。这是开始正式调试,看泡泡的承受能力。唯一让许安感觉到的是,亮度高了很多,脱离了一些地面雾霾的包围。
过了一阵子广播宣布可以外出后大家纷纷好奇地出门。
彭坦也发来消息,让他过去,给他看个东西。
雇佣人的短信也同时到达。
“明天上午动手,明天一天都是安全的。”
许安立刻请了假后在机场官网想要订票,却发现提示为“暂时性停止营业”。他跑到一些民航公司打听,都说得到通知,禁止飞行。塞了一点服务费,有一个知情人告诉他,如果真的有不得不出去的事情可以乘坐私人飞机,不过要低调出行,回来时要过安检。只要没有携带违禁品就没事。
许安找到委托人,对方却笑说这需要你去想办法了。
猛地他想到,彭坦可能会有路子,他对飞机最了解也最喜欢。
结果彭坦直接说:“我送你去!”
许安以为是自己听错。
好友又认真地说了一次:“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有飞机……”
许安感到奇怪,他可从来没有听彭坦说起过他有私人飞机这件事,况且一架飞机的价格有多高他并非毫不知晓,以彭坦这家伙这么个司机的薪水买不起也很难维护得起。
“来我家你就知道了。”
彭坦自信道。
抵达那间小小的屋子,许安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将飞机藏在衣柜里!
“我是有飞行执照的,也就是说只要我有私人飞机飞行是没有任何问题。这架飞机是我找厂家做的精简版……把我的积蓄几乎花光了。”
说着,彭坦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大包裹,包裹打开后竟然是一架小型飞机的龙骨,彭坦将它慢慢打开,然后组装上外壳,竟然是一架四米多长的小型单螺旋桨飞机。不过在许安眼里,这东西更像是模型。简直就是那架小型无人机的扩大比例版本。
“别看它小,两个人是完全可以坐进去的。”
彭坦敏捷地钻入驾驶室,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位置:“你坐这里就行。”
许安不想打击好友,却也只能说:“你的飞机没有经过审核吧?”
“经过了的啊。我这算是C类飞机,所以驾驶需要A证,不过C类飞机很多地方不能去,比如不能超过三千米的高空,还有特定区域不能去。基本上,这是一架旅行性质的观光短程飞机。两个月前证件就下来了,我还搭了一个人去逛了逛西安的城上城。信我!”
许安顿时联想到他在管道内玩小型无人机:“那是……”
“为了省钱啊。”彭坦苦笑:“油钱太贵了,没有人雇佣的话自己开出去太费钱,所以我就搞了无人机VR来练手,免得自己到时候慌。”
为了说服好友,彭坦又道:“现在这个时候,很多私人飞机都是停飞的,避免出事。愿意担风险的太少了,而且时间紧急,我绝对比其他任何人飞都要合适。你知道吗?哪怕是私人飞机现在出行大多都要填写申报单的,我的恰好是C类,不需要填报,因为里头燃料本就有限,能够飞行的距离只有两个小时不到。所以我这样的飞机反而是最安全的。”
许安咬咬牙:“那好,就靠你了。”
彭坦拍了拍胸口,兴奋道:“看我的。”
虽然C类飞机不需要写申报单,可也需要通知监管部门以留档。拿到电子授权后,彭坦和许安背着飞机一路到了最近的一个可用小型机场。
当他们俩人在组装飞机时,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看呆了。
其中有个人道:“这就是C类飞机吗?”
许安点点头,勉强笑了笑:“我朋友的。”
对方嗯了声在他耳边轻轻说:“这位先生,请千万注意啊,C类飞机是现在才放开标准的……城里注册的也就十几架,基本上用来是上下班的。远程飞行气流不稳定,危险很大。”
许安心里直发毛。
这人是相当委婉告诉他,C类飞机就是高风险的产物。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许安爬上飞机,坐在彭坦身后的座位里头,不由自主声音有点打颤:“如果我们中途出事怎么办?”
“放心,有弹射装置。到时候被连同座位一起弹起来,你就摁开座位上的红色按钮,那是启动降落系统。我试过,很安全!”
彭坦说完之后就开始调试飞机,各种复杂的按钮,还有校准。
后面的许安只能够心里默念,老天保佑,这次飞了之后再也不乱跑了!
“启动了。”
彭坦喊了一声。
许安看到周围的人和标志杆不断往后退去,小飞机往前加速,穿过了一个个隧道,差不多跑了一千米左右突然下沉然后又恢复成水平跑动,前面铁闸门朝两边打开。许安看到蓝色的天空和一团团凝聚在一起雪山一样的云层,接着他只觉得自己往下一沉。
整艘飞机往下斜着杀下去,许安紧张地双手捏住扶手,随时准备被弹射后摁红色按钮。飞机在空中画出一个勾,终于平稳地飞向了地面。
彭坦兴奋地哈哈大笑。
许安稍微松了口气。
小型飞机降落倒是非常容易,直接在一块废弃的土地滑行了十几米就收住势头停下来。
解开安全锁,打开门,许安踩到脚下的土地,心里总算石头落地。
他一把揪住彭坦:“别告诉我我是你第一个乘客!”
“不要介意……”
彭坦腆着脸说:“不是很成功吗?”
这小子果然在骗人,什么之前有乘人的经验完全是为了让许安安心。
“我晚上回来,保持联络。”
留了一句,许安就马不停蹄朝老成都赶去。
准确来说他出生在老成都,不过由于父母都是新城建设者,所以户口和身份都是落在新城这边的。新城和老城最大区别就在于秩序和随意性,在新城任何可疑行为都会显得很刺眼,老城不同,爱咋咋,人人自由。许安找到一处下水道入口,根据上面的通用编号他认出是主管道,当即尝试掀开。旁边还有个中年人给他递来一把钢钎:“小兄弟,用这个快一点。”
许安打开后说了声谢,毫不犹豫进入下水道,顺手关上盖子。
老城的地下管道老化得多,而且很多都是水泥结构,不少地方还崩裂锈蚀了,可依旧是按照规范来补充标注过的,上面每一截都有特定编号。
许安一路追寻,找得满头大汗。
老成都几乎是新城的七八倍,飞起来的新城只相当于这里一个区,雇主给的信息里头又少得可怜,许安找到指定地点时已经是饥肠辘辘。他看了看时间,现在下午五点十分,距离凌晨还有近七个小时,七个小时内要将货拿到交给对方,然后还得迅速返航--最好提前,否则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进不去新城,时间很紧。
他轻车熟路找到了编号对应所在的一闪铁门,用雇主提供的钥匙一拧,突然警铃大作。
许安立刻拔腿就跑。
他几乎听到脚步声已经从门内响起。
好在几年的管道工生涯给了他良好的方位感,以及对于管道里头的掌控力。一般管道是由主管道、支管道、排水渠、蓄水渠、拦截坝等等组成,他现在在主管道里头,主管道空间大,而且一目了然,甚至不少地方都有监控。许安第一个想要躲入的地方是岔道支管道,不过几个拐角他都发现支管道里头不通风,也就是说很可能一路走到死路,出不去,要被包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终于有人喊了出来:“站住!开枪了!”
五个持枪人走到岔道处,立刻分头开始到处寻找,剩下一名开始回撤,害怕对方是引虎出山。
脚步声渐远。
一旁黑色污水区处,一个人突然猛地站起来,朝着那人撤离的地方迅速赶去。
自然是许安。
亏得这里是老成都下水道,灯光昏暗,污水浑浊且味道刺鼻。如果是新城里,大概会像是那个机器人一样被立刻发现逮捕。
到底是怎么打草惊蛇眼下已经不重要。许安迅速沿着来时的路撤退,终于到了一个出口处他脱下自己外套,就剩下一件长袖内衫,猴子一样迅速跑了出去。他不敢停留,一路疯跑,抵达彭坦飞机所在地。
这个混蛋竟然人不在!
梁左深吸一口气,恨不得自己去驾驶。
“怎么了怎么了?”
一旁彭坦拉着裤子走过来:“我就去小解一个你这身……拿到东西了吗?”
“别说了,快点起飞,回去!”
彭坦看他脸色凝重焦急,直接钻进驾驶室开始启动引擎。
“坐好了!”
飞机经过一段加速后终于升起来。
看着下面一点点变小的房屋许安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来,他看向那座起飞的庞大城市,从这里飞过去,它在你眼前不断变大,你才真切体会到人类文明的某种质变,发自内心的震撼。
彭坦不断在试图和飞城里头的人取得联系。
“你好,我是驾驶员彭坦,证件编号03789,我们现在要返回新城里。请给予引导。”
“你好你好,能听到吗?我们的C类飞机寻求返航,还请引导后打开封闭门……”
“你好,你好?”
彭坦的声音也焦急起来。
许安也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线电出故障了?”
“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没有引导我们没法回去,虽然飞城现在是保持悬浮状态,没有入口的。”
彭坦只能够绕过新城,在它周围慢慢如同卫星一样环绕着。
突然他喊了一声我操。
许安看过去,之前平稳的飞城突然摇晃起来。
就像是它肚子里有某种东西在左冲右突一样,微微的晃动很快让飞城的钢铁护罩再次启动,
“我们必须离开它,不然光是它制造的不稳定气流就够呛。”
彭坦驾驶他的小飞机灵巧地朝着远方飞去。
许安正有些心不在焉,突然眼角瞄到一眼火光。
他看过去,飞城的下半部分,那一堆火箭旁边开始冒出火光,爆炸声也急速传递到耳朵里,转瞬就像是被点燃的鞭炮一般在城市的下半部分不断爆炸,泥土钢铁纷纷落下,沉闷的爆炸声就像鼓吹,一下又一下轰击在那座飞行的城市下半截。他们俩的小飞机被气流吹得左右颠簸。
彭坦倒吸了一口凉气,远远避开,迅速将飞机迫降在了之前的地方。
俩人都跳下飞机,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巨大飞行物一点点坠落着。
如此巨大的城市坠落非常迅速,直接斜着砸入了之前的坑道中,卷起漫天尘土。许安下意识趴在地上,双手保护住头部,他只觉得一阵飓风从头皮上刮过,还有什么石头和不知名物体擦过头皮和保护头部的手,心中恐惧让他已经感觉不到头皮和手指的刺痛。过了好一阵,他确定没事之后尝试着站起来,把一身泥土抖落,又拍了拍头发,将其中的灰尘先拨拉下去。
“彭坦,彭坦!”
许安大声喊。
满脸灰尘的老友都要哭出来了。
“我的飞机被吹飞了……”
“你先在这里呆着,我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保持联系。”
许安咬咬牙冲着还在不断抖落尘土的坠落地点赶去。
可他人还在距离现场一千米外就被早就封锁了现场的士兵给拦住了。不断有车子将里头的伤员送出来,许安心中焦急如焚--她可千万不要有事!很快他就连周围一千米都不能靠近,于是许安只能够先去和彭坦汇合。
彭坦拿着他的手机还在看视频新闻,神色依旧萎靡:“新闻已经说了,说初步调查和根据监控画面,有恐怖分子在飞城的管道里头安装了烈性炸药,刻意破坏飞城计划,好在最后迫降时控制得当,伤亡人数目前统计是一千五百人……可惜了,下次起飞不知道又是多久的事情。”
彭坦啧啧说着。
许安心里一惊。
在管道里头找到的机器人残骸,要求自己去成都城内管道里头限时拿到所谓的记忆库……这些都不是偶然的。
早就有人计划好引爆飞城,让它坠落,突破点就在管道。利用机器人在里头做好手脚,而后自毁,里头的管道工从来不会多管闲事……策划人非常清楚里头人员、布置情况,还将自己这个“最佳管道工”支开,就是为了这一次引爆!
那个雇主。
许安如坠冰窟。
当他晚上他们终于确认许安女友不再其中范围内,她只是受到轻伤,被吊灯划到了额头。
许安安慰了她一阵。
医院的电视墙上开始播放滚动头条新闻:“飞城成都计划总规划师、负责人、执行部部长XX宣布引咎辞职,公开对社会各界道歉,为自己的准备不周和计划失误而负责,副指挥暂时接任……”
临时负责人开始电视讲话:“我们是不会对恐怖分子屈服的!第一次起飞失败,我们飞第二次,第三次!这么多年来,我们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题,每一次攻击都只会让我们更加团结一致(负责人握拳),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飞向宇宙!(高声)这次事故的后续事宜我们会迅速跟进(低沉),对此,我向受到伤害、惊吓的市民们致歉!(鞠躬)”
许安看到那张严肃脸,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正是这张脸,在那个醉酒之夜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自己成为管道工,铤而走险被支开,飞城坠落,他上位成为飞城指挥……
这些是偶然吗?
许安不想再去想大人物的事情。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个秘密大概会随着飞城损毁的那些管道一起被埋葬。为了想要的东西能铤而走险,含蓄低调,更无奈的是,许安发现自己和这位自己的贵人其实是同一种人。
出人头地的方法有两种。
第二种,没有对手,你才能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