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元
罗隐看着杨云山漂浮在太空中的尸体,有说不出的愧疚。那身影渐渐变得黯淡渺小了,最终从罗隐的视线中彻底抹出,就好像并不存在。世界上很多事情,明明发生过,但因为种种原因,人们却视而不见。
1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北京号报告。”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上海号报告。”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广州号报告。”
……
“一切正常,石家庄。”
常征从来言简意赅,一件事情,能闭嘴绝不开口,一句话能说清楚绝不赘言。他工作时神情专注不苟言笑,罗隐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扑克牌里的老K。当罗隐向常征请示,不得不表态的常征只是点头或摇头,以此表达同意或否定。罗隐只见过常征一次喜笑颜开,在他跟两岁的女儿合影上面,即使是跟自己的妻子合影,常征仍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我说头儿,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说这话的是杨云山,他留着光头,两条眉毛却是火红色,灼灼烧着。他边用匕首刮着青色的头皮,边说,“我知道你并不想与众不同,但在这个别人都在标新立异的年代,你保持传统和平实就是标新立异。别的不说,你看其他船长的报告,你起码带一个‘号’字啊。”
“耗子?”常征头也不抬地说,他的目光始终黏滞在一堆大小不一屏幕上。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字和曲线飞快更新变动,这是飞船的血液在流动。罗隐每每看着这些信息的跳跃就能嗅到一种机械的游离的气息。
其他船长报告的声音由于舱内开始的交谈而沦为可有可无的背景音。罗隐却极力侧耳倾听,等待着什么降临,像天文学家夜观天象一样小心分辨。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西安号报告。”
“你都没听我说话。”杨云山嘟囔道,“你知道谁最烦你这样性格的人吗?”
“谁最烦?”这话是罗隐问的,常征并没有搭话的兴致和倾向,为了能让聊天继续下去,罗隐只好奋不顾身加入对话。
杨云山转身对着罗隐说道:“码字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千字千元的作家,头儿你少说一句话,人家就少挣几十块钱。一篇文章下来,一个你这样的人物就给编辑部节省上千元的稿费。”
“那你找补回来啊,再安排一个你这样的话唠,字数就凑出来了。你可要多说几嘴,给作家创收。那些人没日没夜,挺不容易的。”罗隐一边说着一边抻长了耳朵。人的五官,平时使用最多的是眼睛,因此眼睛的灵性最大,内容丰富,但同时,眼睛最容易受到损伤。眉毛没有多少表达的机会,可忽略不计,剩下的耳朵、嘴巴和鼻子平分秋色。此刻,罗隐的注意力大部分被耳朵牵掣,嘴巴和眼睛都是不由自主地放牧状态,是模糊的,是下意识的。
“你才话唠,你们全家都话唠,我只是勇于表达自己的观点。”杨云山辩白道。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太原号报告。”
“有话说话那叫表达,没话找话那就是装傻。”
“你才装傻,你们全家都装傻。”
“你能不能别以偏概全,我又代表不了我全家。我就是我。”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成都号报告。”
“你看你看,说什么来什么。”杨云山说,“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让我看看,她是不是动手打你了。我跟你说,这样可不行。就算是你有错在先,但是打人就是她理亏了。”
“各就位,准备出发。”常征打断杨云山。
“我还没表达完呢?”
“闭嘴。”
常征看了杨云山一眼,板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杨云山还要说什么,但也只是含糊不清地咕哝几句,白了常征的后脑勺一眼,俯在操作台上,双手开始噼里啪啦活动起来。
罗隐大概能听出来杨云山是在抱怨航天中心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让几乎所有的飞船都开往火星,本来的休假只好泡汤。从接到任务起,杨云山就开始用各种姿势炮轰航天中心,这已经成了他转移话题的法宝和利器。
“我去通知那两位科学家朋友。”罗隐自告奋勇离开驾驶舱。他已经听到了想要的信息,眼下,他急于要摆脱杨云山这挺装了机关枪的嘴。
“我去,我去,我正想跟那个美女科学家聊聊呢。”杨云山边说边往外走。
“回来,”常征叫道,杨云山只好假装低着头把玩那把匕首讪讪走回来,“把匕首收起来。”
“你去。”常征看着罗隐说。罗隐离开驾驶舱的时候,各个飞船报告的声音仍在继续: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贵阳号报告。”
“一切正常,一切……”
2
罗隐穿过工作区,生活区和模拟气闸来到居住舱。他并不知道要跟那两个科学家说什么,关于飞船的基础介绍和注意事项在起飞前两个月都进行了系统培训,罗隐还担任了培训的讲师,主要负责告诉那些没什么太空飞行经验的科学家们在紧急情况发生之时如何自救和救人。虽然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实际用处。经过数十年的太空飞行研究,目前的宇宙飞船都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稳定性能和安全标准,甚至媲美飞机的安全系数。所以,他所讲的内容注定是形式上的过场,就如同一审判决之后上诉之前法院例行的调解,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只不过给上一级法院一个说法,而非为了败诉一方负责。
推开舱门,他看见两个科学家正在讨论什么,具体内容需要他加入之后才能掌握,或者即使他一直旁听也无法了解,毕竟那个大胡子的专业方向是量子力学,而那个梳着马尾的干练女性是古生物方面的专家。至少给到他的资料是这么写的:丁柔,中国科学院院士,主攻鸟类起源学;高赛,中国科学院院士,主攻凝聚态物理。在见到两位之前,罗隐印象中的科学家都长着一张五十多岁的公式似的脸,举手投足层次分明一板一眼,但是高赛的不修边幅和丁柔的年轻貌美都突破了他对传统科学家的固有印象。
“你来的正好,”高赛看见罗隐进来,举手招呼他,“你来分析一下。是这样,我们在讨论科学的金字塔。”
“我根本不认同科学金字塔的观点。”丁柔说。
“那是另外一个命题。而且,你挑起的争端,你就有义务解决。”高赛本来嗓门就大,此刻在密闭的舱室内听来更是震得罗隐耳朵生疼,“我认为科学应该这么分,塔尖是数学,这无可厚非,数学是最完美的学科,也是最少争议的,1+1=2,雷打不动,谁也不会提出质疑。其他任何学科都很难做到这么精密,一个事件多种看法是很常见的现象,而且谁是谁非也很难掰扯清楚。不像数学,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次一层是物理,这也很好理解,物理是我们认识宇宙和自己最直接有用的学科。她--请注意是女字旁的她--为我们解释现象的本质。再次一层是化学,然后是生物学。越往下,越主观。比如丁女士研究的领域,一个观点经常会有不同的发声吧。即使是鸟从恐龙演化而来这个大多数学者认同的观点,也有一些声音在唱反调,譬如说鸟类起源于爬行动物中的槽齿类或鳄类。”
高赛看了丁柔一眼,后者张张嘴想说什么,却颇为无奈地点点头。
“你觉得呢?”高赛转向罗隐。
“我觉得你好像我一个同事啊。”
“我根本就不同意这种将科学分成学科然后分出三六九等的说法,科学是自然和协同的。而且,古生物研究能告诉我们人类从哪里来。”丁柔说道。
“那到哪里去呢?”高赛逼问。言下之意,似乎他所标榜的数学能够指出一条明路。
“古生物的演化对人类发展也有很多借鉴意义。生物通过几百万几千万上亿年的进化,经历多少劫难才得以生存,也许幸存来说更为准确。从这个事情当中,我们应该可以也必须看到其中的奥秘,这对引领人类未来绝对有借鉴价值和意义。物理学也好,数学也好,本质上并不是用来探索宇宙奥秘,而是让我们更好地遵从自然规律。遵从自然规律,才有未来。”
“那只是你主观。”
罗隐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参与讨论的热情和知识储备,无法在两者之间做出理智的判断,但是高赛的咄咄逼人让他有些反感。而且,他本来也不是很喜欢杨云山。这导致他不由自主地倾向丁柔。并且,单从赏心悦目这点来说,丁柔已经甩出高赛一万光年。
“我觉得--”
罗隐正斟词酌句准备模糊地支持一下丁柔,高赛打断他,“你们慢慢渗透我的思想吧,我还有事情要忙。对了,”高赛走了几步,停下,回头说,“我并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
不等罗隐和丁柔回馈,高赛就扭头离开。如果说罗隐刚才只是对高赛的傲慢有些反感,现在则觉得他不像什么高深莫测的物理学家,而是故弄玄虚的物理神棍。
“这个,幸亏有你在这做榜样,要不然我真会想当然以为你们科学家都这么臭屁。”高赛离开之后,罗隐终于逮住机会总结道。
“臭什么?”
“啊,臭脾气。”
“说话的语气和口吻对我来说不是重点,你有没有觉得,他虽然一直在强调科学,但其实却是反科学?我觉得他有点可疑。你听说过‘熵熄’吗?”
“完全没有。”
“那是一个反对人类文明过度扩张的科学组织,成员全部是声称顿悟的科学家,他们认为人类就应该活在工业革命以前的时代,与大自然和平共处,任何科技进步都是对上帝的亵渎。你一点没听说过吗?”
“没有。我在地球上待得时间本来就少。不过我大概可以想到你说的这个组织,是不是就像一部老电影《十二猴子》所讲述的,把实验室里的动物释放出来。或者,从市场上买了鱼苗和蛇放生?”
“不,他们做得更壮观。他们曾经炸过大坝,差点造成决堤。用他们的话说,那是反对给大江结扎。”
“这措辞,亏他们想的出来。你这么说好像他还真有点那个倾向。不过我不关心他反不反科学,科学对我来说本来就很遥远。我不喜欢他的咄咄逼人,这说话,嘴上跟装了加农炮一样。《植物大战僵尸》,你玩过那个游戏吗?你们科学家一定都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尤其还是三四十年之前的单机游戏。”
“比起豌豆射手,我更热衷用卷心菜投掷机。”
“哈哈,这才叫有思想啊。”
“我最烦弹钢琴的僵尸。”
“音乐僵尸。对付他的钢琴最好的办法是地刺,钢琴经过地刺的时候就会爆掉。”
“对,感觉很不协调,顶一个铁桶或者路障多和谐。”
“我在终端里下载了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单机游戏,然后通过大量的攻略研究,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通关。你一定没有试过《愤怒的小鸟4》和《植物大战僵尸5》。”
“我已经有点技痒了。”
罗隐好长时间都没有这么过瘾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变得一成不变,即使是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也成了例行公事。当然,主要原因不在他,或者说,他自己不能主导这段感情。他是从动的,被迫跟着前进或倒退。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再次毫无意外成为那个相对弱势的一方,即使他是个男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代,男人和女人除了性别上的明显区分,在任何工种里面都已经地位平等了,甚至因为女性的耐力和细致,很多以前女性没有涉猎的领域如今都超越男性遥遥领先,比如飞船驾驶和第一次行星移民。因为代孕机的普及,她们也从最为痛苦的生产中脱离出来,将男人和女人最关键的一点不同彻底抹平。
“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小儿科的游戏?”
“简单粗暴,解压良药。”
“我以为你们科学家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
“那也没你们高高在上和不食人间烟火啊。”丁柔一边用阳光铲铲掉一个向日葵然后迅速安放了地刺及时捣毁音乐僵尸的钢琴。她举起一只手兴奋地欢呼着,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你刚才说什么?”罗隐等她的庆祝落幕之后问道。
“你们啊,不是天天都在天上飞吗?那还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快要落地了。”罗隐说。
“什么?”丁柔按下暂停键,看着罗隐说。
“这次的火星之旅将是我最后一次飞行,回到地球之后,我就会辞职。”
“为什么?”
“家庭需要。我们准备要个小孩。”
“那应该是你妻子在家才对啊。”
“我们已经申请代孕机,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应该就会当上爸爸了。她可没时间生孩子,她是成都号的船长。就算她想走,航天中心也不会放人。她不像我这样可有可无的角色,随便找个人培训两个月就能取而代之。所以是,她主外,我主内。哈哈。”最后这一声笑言不由衷,苦涩在他嘴角蔓延开来,如同木偶的皲裂。
“结婚就是麻烦,还是一个人好。”丁柔说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别想那么多了,趁飞船到达火星之前,我们赶紧多玩几盘游戏。为了明天的烦恼而忧愁,是最愚蠢的事情。”
在飞船轰隆的引擎声中,他们完成了在地球上最后的对话。
3
为什么是火星?
答案很简单。这里有流动的水,另外,相对来说,温度也可以接受,经过一番改造之后,这颗红色的星球将会成为人类星际殖民史上第一颗被选中的殖民星球。这件事会对整个人类文明产生多么深远而巨大的影响,罗隐不得而知,但他至少可以确定,以后的科幻作家都无法再描写火星登陆题材的小说,什么《火星编年史》和《火星救援》都不能再称之为科幻作品。这多多少会对那些科幻作家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在他们欢欣鼓舞之际也难免会黯然神伤一下。有时候,科学的发展要比科幻还快,人们的想象力已经追赶不上新时期科技革命的速度。
早在这次起飞之前,罗隐所在的“石家庄号”就已经跟其他飞船协作进行过两次探测,时间分别是三年前和一年前。第一次探测的意义重大,对于人类文明来说,找到了宜居的可能性,对于罗隐来说,则解决了个人问题。在漫天红砂之中,几个人在距离地球6000万千米的地方相处一个多月,很容易就会产生一些特殊的情愫。在他乡遇到的认识的人,即使平时没什么交情,看到之后也会倍感亲切。距离和时间的作用,经常会在不经意间发挥出来。几乎是理所当然地,那次从火星回来,罗隐就跟她举行了并不盛大的婚礼。但是,她的任务比罗隐要多,一年到头有十个月在太空,落地的两个月,还要抽出一多半的时间来应付各种报告会和研讨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都快要读秒计时了。在外人眼里,他们是让人羡慕的模范夫妻,只有罗隐自己知道,这样的二人世界还不如单身生活,单身起码可以明目张胆地说自己寂寞孤独,并打着寂寞孤独的旗号招摇撞骗勾三搭四。
“我们离婚吧。”不止一次,罗隐准备对好不容易回趟家的妻子摊牌和坦白,但是妻子总是用火热的身体犒劳罗隐一番,他的意志就在涔涔的汗水中浸湿软化泡烂。
火星之行出发前,两个人难得碰撞在一起。完事之后,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妻子偎在罗隐怀里,此刻的她没了平时的骁勇善战和飒爽英姿,头发散落在罗隐胸前,她本人就像是从头发中生长出来的一朵青莲,女人得一塌糊涂。罗隐常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决心,男欢女爱虽然不是主要原因,但毋庸置疑起着一定的支撑作用。
“啊,没什么?”
“没事,说吧。明天我要过去开会,据说这次去火星的考察,时间会很久。”妻子短暂停顿一下,“罗隐,我们要个孩子吧。”妻子重新匍匐在罗隐身上,身上的骨头都像抽去一样,软软地覆盖了罗隐的胸膛。
“孩子?”罗隐有点猝不及防。
“是的。你不想要个小孩吗,我们的小孩。”
“你有时间吗?我是说,怀孕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那个时间我肯定没有,我们可以使用代孕机。好吧,就这么定了。”妻子抬头在罗隐脖子上亲了起来,手顺着罗隐层次分明的肋骨往下摸去。罗隐却没有丝毫兴致,只是被动配合、动作和高潮。温热的潮水褪去之后,妻子趴在他胸口沉沉睡去。他用手分析着妻子散开的发丝,她的美丽让他心疼。但是爱情呢,自己是否真的爱她,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抑或说,只是喜欢跟女人在一起的感觉。正如罗隐一直会怀疑的,妻子需要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男人而已。一个男人,恰好他满足这个条件。
孩子,他根本没有概念。不用多说,孩子出生之后,那个居家的人非他莫属。这时候再提离婚的事情,就显得自己太不仁义和逃避责任了。哎,妻子睡去之后,他在夜里不住地叹气。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别人的。生活本不该是这样,但生活应该是怎样,他看不清楚。左右睡不着,他索性起床玩起《植物大战僵尸》。天微微擦亮的时候,他才躺回被窝。没一会,妻子开始起床洗漱,他闭着眼睛假寐,不知道睁开眼睛看见妻子之后该说些什么。他不想,或者说不敢让妻子看见自己玩这种低幼的游戏,否则她又要唠叨诸如“现在谁还玩这种游戏,你多少有点追求”之类千篇一律的话。他耳朵里早就起了茧,眼睛却假装视而不见。
罗隐的资历当然不够参加那次大会,但从常征那里得到的消息是,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火星考察,所有能够出动的飞船全部起飞,而且每艘飞船上还安排了两位科学家。每个科学家都是在各自领域的权威。可以说,地球上最精尖的航天群和科学群要携手完成一次从地球到火星的迁徙。
“要不要这么兴师动众?”大会之后,常征把消息传达给罗隐和杨云山,后者问道。
“不仅是我们,其他国家也全体出动了,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集体走出地球。”看得出来,常征对这件事充满了使命感,从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和字数就可窥一斑。
“我还说去云南度个长假呢,姑娘我都约好了。这不是逼着我不守信用吗?”杨云山对这次庞大的行动意见很庞大。
“说的你好像什么时候信守过承诺一样。”罗隐揶揄他。嘴上这么说着俏皮话,其实他心里还在想妻子跟他说生孩子的事情。我们就要个小孩吧。临行之前,妻子如是说。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却是不容置疑。他上交一枚精子,妻子提供一枚卵子,剩下的事就交给代孕机构,假以时日,他们会给他们一个孩子。罗隐觉得这件事有些荒唐,孩子会长大,会在三个月的时候自学翻身,六个月的时候坐起来,小小的脊椎骨会支起硕大的头颅,如果他(她)足够聪明,九个月就可以在地毯上爬行,一周岁左右会张口叫出他(她)人生第一次爸爸。这一切,他都将第一时间见证。但是想到这些,他却觉得极不真实。好像窗外厚重的雾霾,已经遮盖住对面大楼的轮廓,整个人间都显得不真实,仿佛是天堂坠落的镜像。
结婚三年,他可以做出无数次选择,生孩子之前,他还可以做出最后一次选择,但是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
集训、登船、起飞,一切都恍如隔世,前几天他还躺在家里的床上,如今已经睡进了飞船上的居住舱。石家庄号一共有三个小居住舱,不用说,丁柔单独一间,另外两间两人一间,分配结果是常征和罗隐,杨云山和高赛。罗隐本来想趁着私密的空间可常征一起谈谈关于生小孩的事情,也许他能给出一些相关的经验。但是常征晚上却并不在居住舱留宿,想都不用想,常征一定又去驾驶室了。
这段时间,大家可以短暂休息一下,到达火星之后,繁重的考察工作就将拉开序幕。
4
按照目前的飞行速度,从地球到火星只需要80天左右,人们笑称这是“80天环游火星”,但是“环游”是不准确的,围绕火星飞行一周的时间需要另算。所有的飞船都有一个预定的路线和降落时间,降落地点也经过了认真挑选。
两个月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北京号报告。”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上海号报告。”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广州号报告。”
……
“一切正常,石家庄。”
……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成都号报告。”
罗隐每天都要听见妻子报告之后,才能安心。他知道,肯定不会出什么意外,就算是小概率事件,意外发生,凭借妻子的经验和驾驶技术也能够应付。倒是他自己,他才是那个需要让夫妻之中一方担心的那个人。
两个多月时间过去了,高赛因为言辞上的猛烈,跟其他人都说不到一起,倒是以丁柔为中心围绕着罗隐和杨云山聚集成一个三人小群体。罗隐对丁柔的感觉是一种自我标榜的纯洁友谊,他知道杨云山在打丁柔的主意,他从来都是贯彻男男女女那一套,只是丁柔对此毫无兴趣。这让罗隐暗自欣喜,但仔细想,这欣喜却来的没头没脑和无迹可循。自己对丁柔又没有什么野心,为什么要为杨云山的失魂落魄而欢欣鼓舞呢。世界上的事情,就怕追根究底,越想越可疑,越想越可怕。
两个多月的时间,对罗隐来说,唯一称得上工作的就是整理每天的飞行日志,什么温度啦气压啦湿度啦以及飞船本身的基础性能自检报告,以确保飞船始终保持最佳的行驶状态,防微杜渐。如果遇到一些小毛病,飞船的总控系统就会报警,程序上的问题可以自行修复,零件上的毛病则需要罗隐或者杨云山出马。不过,一般来说硬件上发生意外的几率很小。
很小,但并不代表没有。没有绝对的事情,一切都是概率在作祟。两个人在一起,或者分开,说得写意一点是天注定,说白了就是概率问题。
那天,系统传来引擎室故障提示,罗隐前去排查,路上遇见丁柔,后者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兴趣,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一起去转转。”
罗隐应该拒绝她,按照规定,引擎室属于飞船重地,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看着丁柔,罗隐心想,去他的规定,有什么用,屁用也没有。
“好啊。”他说。
丁柔就像一个小孩一样,问东问西,罗隐在丁柔的疑问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重要性,他层次分明地解答着那些问题,有一种飘飘然的优越感,这种感觉,他在两年前的火星上有过一次。被人需要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两夫妻之间的罅隙大概毛病就出在这里,就连生孩子这样的事情科技都能轻而易举地取代,男女之间除了做爱,仿佛再也不需要彼此了。
“罗隐,”从引擎室出来没多久,杨云山在操控舱拦住罗隐,“我觉得你最近有些问题。”
“你说什么呢。”
“你看,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听飞船报告了,你跟你老婆发生什么不愉快我不关心,但别在这个节骨眼上。”
“你到底说什么呢!”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天天往丁柔的寝室跑,安了什么心。你的鬼鬼祟祟已经充分说明了你觉得这是一个可乘之机。”
“你想多了,我找丁博士只是为了打游戏。我发誓,仅此而已。”
“共同爱好是感情生根发芽的沃土。为了防止你出轨,我只好挺身而出,让我来把丁柔拿下。”
“丁博士不是那种女人。”
“哪种女人?女人就是女人,女人都是女人。我比你懂。没有这种和那种,只有主动与被动。”杨云山突然上前一步凑近罗隐的耳朵,“我让你看看什么是女人。”
罗隐应该挡在杨云山面前,然而事实却是他目送杨云山的背影走进了丁柔的舱室,在进门之前,杨云山甚至还回头给他做了一个鬼脸,如同飘扬起胜利的旌旗。
罗隐悻悻地来到驾驶舱,常征那张扑克脸一如往昔。跟常征对话如同一个人自言自语,罗隐只好度开,不承想遇见高赛。这段时间,他们有意无意地孤立了高赛,高赛也不热衷于跟他们建立联系,看得出来,他似乎瞧不上罗隐等人。关于高赛在研究什么,罗隐也毫无兴趣,但这次,高赛紧张的神色引起了罗隐注意,只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猫着腰在引擎室附近左右逡巡。
“嗨,”已经相识六十多天了,罗隐基本上还是以这种口吻和代词来称呼高赛,“你在干什么?引擎室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有什么不对。”高赛神经叨叨地说,“没理由啊。”
“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懂!”高赛冷冷地折断罗隐的询问。
“我是不懂量子那一套,还有什么凝聚态,但是现在是在我的飞船上,我有权利对你所做一切要求知情权。”罗隐刻意把话说得严重和夸大,他的飞船,这样的语气对罗隐来说是个新鲜和突破。
“好,我告诉你。起飞之前,我和一个同事制作了这个微型量子通讯机。”
高赛停下来看了罗隐一眼,罗隐摆出一副“嗯,你接着说,我听着呢”的表情,以此来掩饰自己接下来可能根本听不懂的窘迫。
“量子通讯的基本部件包括量子态发生器、量子通道和量子测量装置。我们所使用的传输是量子隐形传态和量子纠缠的分发。好吧,简单说就是先提取原物的所有信息,然后将这些信息传送到接收地点,接收者依据这些信息,选取与构成原物完全相同的基本单元,制造出原物完美的复制品。但众所周知,啊,也许你并不知道,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就阻遏了精确提取原物的全部信息的可能,所以复制品不可能是完整的。因此长期以来,隐形传送不过是一种假设而已。但是我们通过光交换技术从光脉冲中分离出单光子,信息在发送时,发出的是两个光子而非一个,通过控制光子的偏振,在确保一个光子稳定无虞的情况下,对其他随时可能碰到的光子进行拦截。所以,从飞船出发之时,我们的研究就已经开始了,我们负责的是在火星上建立一个大型的量子通讯基地,以保持跟地球更快速和准确的信息往来。明白了吗?”
高赛看着罗隐,虽然前者的身高略矮于后者,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势。
“明白了。”罗隐只能这么说,并不是他不甘示弱,是因为他不想高赛再做其他解释,那一定是另一番羞辱。
“但是你刚才说什么不对?”罗隐及时转移了高赛的注意力。
“从飞船起飞,我就跟在位于另一艘飞船上的同事用这个微型的量子通讯机保持联系,我们约定每四个小时反馈一次,一天反馈六次。但是已经有二十几次他这边没有反馈了,也就是说,大概三到四天。你能帮我联系上他吗?”高赛突然软化了口吻。
“你可以去找我们船长。”
“我找了,他根本不理我的请求。”
“这个,很重要吗?”
“我已经检查过了,通讯机建立的通道仍然很稳定,并不因为距离而受到影响,事实上,这正是量子通讯最大的优势。”
“好吧,你告诉他在哪艘飞船上,我去帮你向船长请示。”
“成都号。”
“什么?”
“成都号。”
不等高赛反应过来,罗隐就跑向驾驶室,请求船长跟成都号联系。
“飞船马上就要开始减速了,等等再说。”常征拒绝了他。
罗隐不气馁,又把刚才高赛的猜测告诉常征,后者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地球时间晚八点的时候,让罗隐来到驾驶室。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北京号报告。”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上海号报告。”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广州号报告。”
……
“一切正常,石家庄。”
……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成都号报告。”
常征看着罗隐,一切都无需解释。
在石家庄号的飞船显示屏上,其他硕大无比的飞船此刻只是一些闪烁的光点而已。
罗隐只好点头走开。“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罗隐脑海里回响着妻子的报告,这句话的语气一直是那么平稳,没有丝毫的动荡和起伏。不,这不正常。常征在报告的时候,虽然每次都是这句话,但是由于每天的心情不同,说话的口吻也会有所差别,而成都号上自己的妻子却总是这个语气。从概率上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要想一个人每天说的一句话听起来一模一样只有一个办法。罗隐想到这里有些不安,他迫不及待要听到妻子的消息,听到她亲口说自己好好的没有事。但他越想越不安,越不安就越想,他恨不得夸过时空,直接来到妻子面前。这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爱她的,非常非常爱她。
但是常征却一反常态,严禁罗隐跟妻子进行通话,他想不明白,但是常征从来都是执行,不给解释。罗隐只好找到高赛,希望他能够使用那个看上去莫可名状的东西来联系成都号上的人们。但这件事还没有结果,另外一件事情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丁柔的舱室传来一阵尖叫声,紧接着,她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罗隐和高塞赶过去,丁柔的花容失色已经证实了罗隐的猜测。他的第一感觉就好像是一件传家之宝的花瓶被入室盗窃的小偷打破。虽然罗隐从未想过要和丁柔发生关系,但是想到杨云山和她在一起轻薄,他还是燃烧起一把妒火。
“他都干了什么!?”
“他想强奸我。”丁柔哆哆嗦嗦地说道。
高赛冲进丁柔的睡眠舱,本来想将高涨的怒火倾泻在杨云山身上,但是却无的放矢。杨云山赤身裸体躺在地上,啊,如果说他胸口那把匕首不算装饰的话。
丁柔抱着头,蹲在地上,肩膀不断涌起落下。
“我也不知道怎么将匕首捅入他的心脏,他扑上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慌了。不要问我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5
罗隐看着杨云山漂浮在太空中的尸体,有说不出的愧疚。那身影渐渐变得黯淡渺小了,最终从罗隐的视线中彻底抹出,就好像并不存在。世界上很多事情,明明发生过,但因为种种原因,人们却视而不见。杨云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渐隐、淡去。
因为这件事冲淡了罗隐迫切想要联系妻子的冲动,死亡的突如其来往往能改变一个人对当世的看法,这就是为什么,亲历过车祸现场的人会性情大变。比起罗隐,常征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长时间把自己关在驾驶舱,本来就跟人少有交流的他,此刻向着一尊雕塑进化。甚至是吃饭时间,常征也毫不响应。罗隐几次敲门,都铩羽而归。一晚上过去,第二天他再去敲门,仍然如此。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昨天晚上看见高赛进去过驾驶舱。”丁柔偷偷跟罗隐说。
“高赛?”罗隐心想,他一定是又去求船长跟成都号联络了,但是丁柔的表情里却在不断暗示着另外的事情。
“我总是担心,如果他真的是‘熵熄’的成员,他一定背负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啊?”那个通讯器。罗隐突然想到,也许那并不是什么量子通讯器,一切都是高赛的解释,这也许是一枚炸弹也说不准。罗隐发疯一样敲击着驾驶舱的大门,无果。只有在那里才能联系到外界,然而那里本身对罗隐来说就是外界。
罗隐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压迫感,从四周悄悄匍匐而来,仿佛一头巨兽伸出了猩红色的舌头,舔舐着整艘飞船。
这个时候,罗隐发现,高赛也不见了。
罗隐和丁柔来到高赛的居住舱,没有找到他,罗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丁柔突然蹲下来,在一堆杂物中抽出什么东西。那是一张照片,一张常征和女儿的合影,照片上常征笑得非常灿烂,似乎不是他本人。这张照片夹在一本《恒星的内部结构》这本书里,无疑,这是高赛的读物。
“他怎么会有常征的照片?”
“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熵熄’的成员,他现在一定在驾驶舱里,而且,”丁柔吸了一口气,“他控制了常征。这张照片就是证据。”丁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我们就等待着结果吧。不知道他们这一次会玩出什么花样。”
“你是说,高赛以常征的女儿威胁他?”
“他们虽然是科学家,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相信我,我比你了解他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飞船有没有逃生系统?”
“有的。”
“去那里。”
罗隐带丁柔来到逃生舱,他万万没有想得,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自从他当上宇航员,还没有一次使用过逃生舱,也没有想到,那些他以为毫无用武之地的内容,真的会在现实中起到关键的作用。但问题是,逃生舱只能容纳两个人。
“船长怎么办?”
“他们一定拿船长的女儿威胁他做什么,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具体是什么,但肯定对我们极为不利。我们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罗隐执意要去再找常征一次,如果这次仍然没有反应,他会回来和丁柔汇合,一起离开石家庄号。离开这里去哪里呢,他并不清楚,但眼下,在丁柔的催促下,这里似乎已经变成了一颗硕大的定时炸弹,随时会将他们炸的粉身碎骨。不,粉身碎骨远远不够,飞船巨大的爆炸冲击也许会把他们挫成原子大小。
在去往驾驶舱的路上要经过居住舱,罗隐听见自己的屋里有什么声音,他以为是常征,推开门却发现是高赛,后者仍然拿着那个奇怪的装置在四下尝试。罗隐保持着警惕,在距离高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不是你找我吗?”
“什么?”
“丁女士跟我说你找我啊。”
“丁柔?”
“是啊,有什么事情吗?对了,我想到原因,我的同事之所以没有回音,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像杨云山一样,死了。”
罗隐一时反应不过来,事情急转直下地有些凌厉,将他切割地七零八碎,本来在他脑海里建立起来的形象轰然崩塌。
“我没有找你啊。”罗隐喃喃地说。
“那就奇怪了,她还我书的时候,说你找我有事情商量。”
“还书?什么书?”
“《恒星的内部结构》,一本非常旧的科普书,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感兴趣。”
啊,罗隐脑海里如同发生海啸,几米高的巨浪将他拍打地意识昏沉。丁柔,《恒星的内部结构》,“熵熄”,常征和他女儿的照片,威胁,飞船……一切的一切,扑面而来,只是带着跟丁柔的叙述不一样的味道和视角。
“你,”罗隐有气无力地问道,“是不是‘熵熄’的成员?”
“‘熵熄’?开什么玩笑。那个反人类的组织,我怎么会加入呢。”
他不是,那么,丁柔呢?她如何洞察了这一切,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巧合又作何解释,罗隐一直陷入了对丁柔天真如孩童的先入为主印象中,没有想过她如何能够推理出这一切,除非这一切并不是推理。她能够清晰地判断出“熵熄”成员的意图,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就是他们的意图。最好的谎言就是真相。事实就是,她本人就是参与者,她利用常征的女儿对他进行威胁,她利用这张照片嫁祸高赛。这么说来,杨云山的死,也并非她所陈述那样。现在,她又跑到了逃生舱--糟了。罗隐慌乱地跑过去,逃生舱已经启动。他在地球上的时候对这些科学家们科普过如何在危难关头救人和自救,使用逃生舱就是内容之一。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罗隐这下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但是,对于石家庄号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此刻并不知晓。
6
飞船上只剩下罗隐、高赛和把自己关在驾驶舱的常征,已经连续两天了,常征都没有离开过驾驶舱。就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驾驶舱的门自动打开了,罗隐进去之后,发现了已经虚弱到虚脱的常征。
“一切都完了。”
这是常征说的第一句话。
“我也是没有办法。”
这是第二句。
“我爱我的女儿。”
第三句。
说完这三句话,常征就昏厥过去,但不用常征提醒,罗隐也判断出发生了什么,那些跳跃的数据和变化的曲线已经罗隐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显出了轮廓,飞船非但没有减速,而且在加速。与此同时,其中一块屏幕闪烁起来,罗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随即大惊失色--代表着其他飞船的光点正在渐次消失,这代表着那些飞船正在销毁。
罗隐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制动系统,想要尽力挽救飞船和他自己的命运,但一切都是徒然。
北京完了,上海完了,广州完了,成都,代表成都号的光点也熄灭了,马上就要轮到他们。
“发生了什么?”高赛在一旁问道。
“飞船正在加速,我们将撞上火星。”罗隐小声说道,正如常征所说,一切都完了。
“奇怪。”高赛自语,他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惨境没有丝毫的在意,而是发现了另外一个值得关心的话题,“当你告诉我‘熵熄’介入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但是如果只是毁掉这批飞船,对于地球文明来说并没什么大碍啊。‘熵熄’这次这么大的手笔,不会只追求这点无关痛痒的效果。”
“你觉得这是小事吗?地球上所有具有星际飞行能力的飞船全都在火星上坠毁了,人类踏足外太空的美梦最少要被搁浅几十年。”
“不够,我觉得远远不够。”高赛看着屏幕,“你能帮我看看飞船坠毁的地点吗?”
罗隐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在键盘上操作一番,结果让他无比震惊,所有飞船渐次坠毁在同一个地点,误差不超过1公里。
“这就对了。”高赛说道,“不断加速的飞船撞击火星,所产生的当量超乎想象。这样前仆后继地撞上去,会在撞击点形成一道持续的火力打击,也许,会把火星凿出一个通透的洞,而火星将会因此发生自爆。”
“那对地球有什么影响?”
“失去了火星,太阳风能更容易的吹到地球,造成电磁一类的影响。地球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将失灵,人类会退步到工业革命之前的时代。”
真相就是如此了,不过现在罗隐已经不关心什么真相假象,石家庄号即将“着陆”,罗隐没有一点对于死亡的恐惧,不知为何,他现在思念的人不是自己的父母、妻子,也不是学生时代的朋友,工作后的同事,不是任何他见过的人,而是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孩子。
啊,孩子!
罗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飞船外侧观看,石家庄号如同一颗彗星一般,义无反顾地朝着暗红色的火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