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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小说】跌宕维度的寻龙之旅

科幻空间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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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菲斯特
能量体在虫蛀洞内流淌,展开的四维空间似乎还带着蜷曲的花纹,在三维空间中留下巨龙形状的投影。
1、
我们在熊耳山上跋涉了一个多小时,不时停下来等待--不是等待许婧文,而是等我赶上来。
这是一支洞穴勘探小队,目标并非野生动物赖以为家的洞穴,而是像维也纳金色大厅般庞大的山洞。队伍里五条汉子,只有许婧文一个女生,而她在只有当地人才能找到的羊肠小道上跋涉了这么久,依然好整以暇,让我这个《国家地理》的随队记者情何以堪。
当我赶上队伍时,许婧文正顺起长发在脑后扎马尾辫,黑发在阳光下透出琥珀色的反光,她看到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微微一笑,眼睛下显出两弯卧蚕。
山上植被丰茂,绿影婆娑,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一阵阳光,一阵暖意,一段树影,一段阴凉,在这甘洌的浓荫与暖烘的日影交替出现的地方,足以让内心蒸腾出微醺的醉意。我正出神,突然一个遍生毛刺的栗子砸到我头上,我回头一看,是孙伯符这家伙,他促狭地问:“看什么呢?”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吕子明队长随口哼出一句《空城计》给我解围,许婧文瞪我一眼,意思是:别以为你是我高中同学就能这么大胆!
不错,高中时代我们同校不同班,那时候她以长跑和跳高见长,双腿颀长,而且弧线像小提琴的琴弓一样好看。听说她参加此次洞穴探险,我就向主编争取了随队记者的机会。
可惜我还没休息够,队长就说开拔,许婧文兴奋地走在前面,她的辫梢泛出波浪,在背包上跳动。
在山道上又攀登了半小时,我们终于到达洞口,这里是难得一见的“双门”结构--水平方向有一个洞口可以直接进入洞道,在距此不远处,由于洞道顶部坍塌,又形成一个向上的开口。从洞中向外看,犹如“天生桥”一般。
我们在进洞前最后一次整理装备,据队长吕子明说,这是一个水平方向上的洞道系统,进入时不需要绳降等设备,但并不意味进洞简单。它的洞道是由亿万年来或大或小的水流冲刷而成,洞壁上清晰可辨流水冲刷后留下的层层印痕,洞内有丝丝缕缕的泉水,故而得名“泉口洞”。
在数万年流水的冲刷下,洞壁不断垮塌,洞腔一点点扩大,洞底下堆积起无数碎石,我们像鼹鼠般在碎石上行进,时不时攀上爬下,脚踝费力且容易崴脚,此外还需随时小心洞顶落石砸伤自己。而在某些狭窄的地方,探洞队员们只能低头俯身或是四肢着地,才能勉强通过。
光线是如此匮乏,视野受到极大限制,除了头灯照亮脚前四五米的范围,对于四周一无所知。我所能做的只是机械地移动手脚,努力跟上前进的队伍。同时,我不得不调动起每一缕神经去感知黑暗,藉此降低对未知的恐惧。许婧文就在身后,我不想成为她的绊脚石,尽可能地走快,她似乎觉察到了,轻轻拍一下我的背包。
忽然间队伍停止移动,到了吗?这就是艰难跋涉3个小时后抵达的目的地吗?
伏在陡坡边的一块巨石上,我顾不得背包像铅块一样压在背上,努力将头灯调到最亮,一点一点仰起头,灯光随之顺着层层岩壁上移,试图让自己看清楚这里的全貌。
是的,这里就是熊耳县泉口洞的天梯大厅,
从看到天梯大厅的第一眼起,我发现自己在来路上准备的 “震惊”远远不够,这座地下大厅完全超乎想象的极限。
如果没有洞中水流嗡嗡作响的回声,我会感觉自己置身于没有星光的夜空之下--这座地下大厅高到让人完全感受不到边界,它仿佛一位亘古不变的巨人,俯视着匍匐在洞底碎石中的我,又似乎在嘲笑,嘲笑渺小如我,妄图凭借一缕微光,就想窥探它的全部。
我不甘心,来这里的路并不轻松,如果全貌尚未看清,又怎能说我真的到过这里?
向同行的伙伴借来最大照度的探洞手电,几近一万流明的亮度、相当于两到三台顶级投影仪的最大光照,从我手中猛然射出,径直投向黑沉沉的空中。
能看到洞穴的穹顶吗?我睁大眼睛努力感知着,但手电光线在一路向上的攀爬中很快不够用,如同燃尽的蜡烛迅速黯淡下来,光线的尽头仍是一片模糊。
我背靠岩壁,抬头仰望,犹如身处井底,心中不禁感叹:人类引以为傲的建筑奇观在天梯大厅面前真是相形见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类永远望尘莫及。
许婧文在身后一拍我肩膀,模仿电话公司的提示音:“您的‘震惊’余额不足,请重新充值。”

2、
许婧文似乎是为野外科考而生的,我在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的时候,她在帮着队长组装扫描用的设备。在接下来的探险旅程里,我们要通力合作,首先利用最先进的3D扫描仪(三维激光扫描仪),一寸一寸地揭开隐藏在天梯大厅里的秘密。
吕子明对她笑道:“你和我年轻时候一样,总希望看到洞穴里最深处的岩石。不过想做到这一点,在过去几乎不可能,所以这种渴望一直伴随着年龄增长。现在,我们真的有机会看清洞中的一切了!”
如果不是一直跟着他前行,我无法想象49岁的吕子明在洞穴里攀上爬下,竟如归家走路般惬意自在。反观我这个20来岁的小伙子,在洞穴里手脚并用,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吕子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生命在于运动,青春用来探洞。”
我一直以为3D扫描仪像《普罗米修斯》里展现的探洞一样,女主角向洞穴里抛出两个球状飞行探测器,从脱手的瞬间开始,探测器一边射出环形的激光,一边向洞穴深处飞去。
现在,探洞的主角变成了我们,不过手中的3D扫描仪并不会飞行,虽说它已经是现存最先进的仪器了,然而最先进的科技,依然要靠最原始的方法才能使用--首先,这个比普通18.9升饮水机水桶小一圈的圆柱体,是由副队长周幼平一路背进洞里来的,它重约9.8公斤,一路上像熟睡的婴儿般趴在周幼平背上。
周幼平一直在旁边看着吕子明和许婧文组装3D扫描仪,尽管它的防尘防水等级达到IP64(即防尘等级为6级,完全防止灰尘侵入;防水等级为4级,防止各方向飞溅而来的水侵入),但这毕竟是精密仪器,摔不得、碰不得,比婴儿还娇贵。
满脸络腮胡子的周幼平平时沉默寡言,像个沉默的大毛栗子,谁能想到,这个孔武有力的大个子是小队里的扫描数据处理专家呢?他说起3D扫描仪来,熟悉的仿佛说起自己的亲儿子:“接下来该大显身手了,它可以‘看’清黑暗中的一切,甚至是100米外3毫米大小的碎石。它的最大扫描半径有600米,功率全开时每秒可发射30万个激光脉冲信号进行高速扫描。”
这隐藏了千年的地下世界,终于掀起一角面纱,然而洞厅太过巨大,我们所见的不过是洞厅的一隅,无法窥见她的全貌,更广阔的面积、更微妙的细节,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
但在正式扫描开始之前,我们还面临一个重要的挑战--自然形成的岩溶洞穴,它的内部是复杂而不规则的,形状完全不可想象。而3D扫描仪的自身设计,是以100度的广角,进行360度的旋转扫描,譬如说同一块岩石,需要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各扫描一次,再通过后期的数据缝合,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岩石三维图像。
那么问题来了,在不规则的洞穴中,如何布设开展扫描的点?
既要在位置上适合3D扫描仪工作,又要做到个数尽量少以节约有限的时间和人力,还要实现复杂地质环境下的全面覆盖,这成为摆在负责前期布点的孙伯符和周幼平面前的首要问题。
因为光线不够,他们无法宏观地去设计每个扫描点的位置。天梯大厅似乎不愿轻易暴露她隐藏了亿万年的真容,在尝试了几种方法都不成功之后,孙伯符和周幼平不得不选择最原始的办法--沿着洞底边缘徒步一圈,周游整个洞底的乱石堆和暗河,用自身来进行勘测。
孙伯符完全没了跳脱的脾性,他和周幼平一起在洞底一步一个脚印地勘测,很难将他和平时那个飞扬洒脱的家伙联系起来。从洞顶落石堆积的小山上,我们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化作迷雾中的两个光点,感到前所未有的担心。
1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回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想让他们一窥天梯大厅的全貌。在山壁的遮挡下,步话机里始终杳无音讯。吕子明站起身来:“小许,你和孔宣在这里照看仪器,我和鲁子敬过去看看。”
“队长,鲁大哥要保护仪器,我和你去吧!”
“如果他们遇险,需要背着两个人回到这里怎么办?”
许婧文张了张嘴,不情愿地坐下,当她望向吕队长和鲁大哥背影时,眼眶微红,悄悄抹一把泪珠--天知道在无边的黑暗中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是松散而锋利的碎石陡坡,还是湍急幽深的地下暗河,或者会有一道突然出现的断崖?我的脑海里也乱纷纷的,握着登山杖的手中满是细密的汗珠。此时此刻,我只能紧紧盯着渐渐远去的两个忽明忽暗的光点,深深感到他们是最亲密的战友。

3、
现在只剩下我和许婧文了,两人将背包放倒做靠背、倚在上面,我拿出PAD记下沿途见闻,许婧文照看扫描仪,突然,我们俩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别闹,孔宣,再揪我辫子真和你急!”
“我一直在PAD上写稿子。”
看到我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许婧文压低声音说:“我背上有什么东西……”
我将手电照向她那边,就看到一条细小的灰色触手出现在她肩上,许婧文脸色煞白,悄悄问我:“是老鼠吗?”
那条满是芝麻粒大小吸盘的触手快要拂在她脸颊上,我登山靴靴筒里有匕首,但此时怎么在不伤到许婧文的同时,把那东西挑下来?我手指绕圈示意她转过身,许婧文咬着下嘴唇慢慢转身,我渐渐看清楚,她背上只有一条触手,触手很长,末端一直延伸到碎石下面的泥土里。
随着她转身,地下伸出的触手像蜗牛出壳般,绵延不绝地拖长,借着我手电的光芒,许婧文渐渐看清触手有多长,她实在忍耐不住,“呀”地惊声尖叫。触手似乎吓了一跳,从她背上甩脱、钻入碎石。
我赶紧追上去,只见地上仿佛有土拨鼠在疯狂地打洞,触手所经之处拱起一道剧烈起伏的土丘。我紧追不舍,一直爬到由洞顶坍塌的碎石堆成的70多米“小山”上,触手拐出一条S形痕迹后,倏然不见了。许婧文从后面跟过来,问道:“怎么样?”
“它叫人去了,只有一条触手对付不了我们。”
“讨厌,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这不是章鱼,但是山洞里其他生物不会有带吸盘的腕足。”我用最大功率的强光手电尽力照向远方,期冀有什么发现。
光束冲破了弥漫的雾气,但由于从“小山”到对面的石壁距离极长,仅仅在石壁上投射出完全不成形的碎光。洞穴内的空气湍流竟然在光束的缓慢扫过中现形,在无形与有形之间变幻莫测,如同支撑天穹的不周山。
“仪器不知道怎么样,别被其他‘东西’弄坏了。”许婧文明显不想在这里多待,我点点头,拔出匕首,将她护在身后,向“小山”下退去。这时我突然感到身后劲风暴起,“小山”上落石簌簌,脚下立足不稳,有细微的沙尘从穹顶掉落,竟势同地震。我急忙揽住许婧文,两人一同向“小山”下滑去,碎石和砂砾爆土扬尘,几乎将我们埋起来。我像拔萝卜般将许婧文从地上拉起,她犹在“呸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子,但当她抬头看我时,竟然呆立不动了。
“我肩上有触手吗?”我握紧匕首准备回身一刺,但我丝毫没有感到背上有额外的重量,许婧文一手捂嘴,一手轻指,让我自己看。
我尚未回头时,已经发现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背后似乎有强烈的光源接近,而且那光源在优雅地变幻着,我在地上的影子也发生着树叶脉络分形似的变化。
缓缓转过身,我看到的是浮屠般高大的生物,它有五层楼那么高,周身氤氲着光幕,菱形甲片像走马灯般旋转,甲片之间的缝隙透出淡金色的光芒。之所以看起来像一座浮屠,因为它的下半身似乎是盘踞起来的,犹如宝塔宽阔的基座。它的身体两侧伸出遒劲有力的“爪子”,颀长的头部长出分杈犄角,长吻两侧探出约两米长的触手,尾部则不停地盘旋,如同一匹金色绸缎在身周环绕。
许婧文悄悄问我:“难道刚才攀到我背上的,难道是它的一条触手?”
我摇摇头:“不是,那家伙明显和这条龙不是一种物质。”
“龙?”
“是的,除了‘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生物长这样。”
“但是‘龙’是图腾,是生物学上无法存在的生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不是孤证,还有其他的例证。”
似乎在推翻许婧文的怀疑,我们看到两束光芒在半空中画出DNA似的双螺旋轨迹,如流萤在凌空汇聚。越来越多的光芒在黑暗的幕布上画出双螺旋的笔触,架构出铁笼般的肋骨和脊椎,能量如同不可遏制的冰川融水在“骨骼”上流淌。
天梯大厅似乎悬挂着从洞底直通穹顶的巨幅宣纸,明锐如刀的光芒构筑着鳞片、犄角和利爪,柔软似水的光芒则像饱蘸墨汁的如椽巨笔,在肉眼无法观测到的庞大宣纸上渲染着肌肉、血管和内脏,逐渐显现出巨龙的形状。
面对交响乐般的宏大场面,我实在难以置信,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想向巨龙那边扔过去,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说道:“没用的。”

4、
我和许婧文都听到了,身上一个激灵,就听那个声音继续道:“低维向高维攻击,没用的。”
许婧文惊恐地缩在我身后,我用手电扫视一圈,没发现任何多出来的物体,那个声音继续说:“在你们的世界里,二维纸面上的‘人’能攻击三维空间中的物体吗?”
我壮壮胆,问道:“您是?”
“你们可以叫我‘织语者’。”
从音色上听不出男女,我没法吐槽这个偏女性化的名字,追问道:“这么说,你的‘巨龙’存在于比三维空间更高的维度之中?”
“巨龙?五千个公转周期过去了,地球原生体还这么称呼‘能量体’?你们的祖先第一次看到‘能量体’时,竟然把它当做图腾来崇拜,哈哈。”
我们的祖先在几千年前带着刚刚驯化的犬科生物、手持粗糙开刃的武器来到这里时,恐怕只会对“巨龙”产生强烈的崇敬,带回氏族作为时代膜拜的偶像。一想到这并非实体,我不禁问道:“你说它们是‘能量体’?。”
“你们的火箭虽然原始,不也要携带工质吗?星际航行中,工质比较经济。我们从地壳中抽取能量,输送到飞船中。”
听织语者的口气,天梯大厅对他而言和加油站并无二致,我指着“巨”龙变幻不定的形体,问道:“这么说,现在要将‘能量体’运到飞船里?”
织语者淡淡地说:“现在已经在运送了。”
我挠挠头:“天梯大厅的洞口如此狭窄,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织语者思索了一会,方才说:“维度,蜷曲在维度之后。”
许婧文从我身后探出头,大声说:“我还是不明白!”
“好吧,反正距离‘能量体’运输完毕还有一段时间。”织语者罕见地富有耐心,只听沙石簌簌作响,一只触手从碎石下面钻出来,和刚才趴在许婧文背后的那一条别无二致。许婧文对此有心理阴影,紧紧攥住我胳膊,我将她护在身后。
触手将一个白色小球抛向半空,那里凭空出现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形球体,球体里出现一处结冰的湖面,虽冻得结实、看不到水波潋滟,但在晚霞的映照下,湖面反射出玫红、桃红、淡金、浅灰、幽蓝的色彩,层层叠叠,变幻不定。
“这是地球上某处湖面的虚拟影像。”织语者问我,“湖面足够平滑吧?”
我望望如镜的湖面,点点头。
触手从地上拣起两颗石子,“丢”向球体,石子的影像竟然落在球体里,两颗石子飞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甚至在冰面上小小地滑行一段,离得更加远了。
“这只是虚拟影像,石子还在我手中。”
触手一展,我看到两颗石子仍然在它手中。我悄悄对许婧文说:“我们以为虚拟现实影像是最新的技术,它们已经能实现虚拟影像与实体的即时互动了。”
许婧文小声说:“我们的VR技术,和这相比就像剪纸和LED屏”
织语者提问道:“假如这两颗石子分别代表甲乙两地,那么,如何做到以最快速度从甲到乙?”
我默然不语,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如果这是问题的答案,那一定是我思考的不够深。
织语者看我陷入沉默,将触手指向冰面的影像,球体里的冰面“豁嘞嘞”裂开一条缝隙,裂缝处冰碴林立,如同岩石的牙床,苦于冰河之中缺乏氧气的鱼儿纷纷涌向罅隙换气。
能瞬时制造出逼真的三维影像,织语者所在的文明深不可测,我们不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裂缝极长,几乎纵贯整个湖面,织语者指着冰面说道:“在你们看来,现在突然出现一条缝隙,是不是意味着从石子甲到石子乙的难度提高了?”
我和许婧文像小学生般点点头,织语者则像老师般循循善诱:
“对于习惯于在平面行走的人来说,只能在冰面之上选取道路,直线是甲乙之间最短的距离。若是中途有条裂缝,那么只能绕过它,或者顺着裂缝爬上爬下,这就是你面临的难题所在。”
“但对于水下的鱼儿来说,它们可以在水中以任何路线从甲游到乙,究其原因,它们比处于平面之上的你多了一个维度可以选择,处于二维平面的裂缝对于你来说是障碍,但对在三维空间中游曳的鱼儿来说不会造成任何阻碍。”
“从这个简单的现象可以看出,对于能在较高维度通行的生物来说,较低维度的障碍不会造成阻碍。不过如何获得较高维度的空间呢?”
织语者遥指冰面,问我们。
我说出刚才那句织语者提过的话:“维度,蜷曲在维度之后。”
触手做个点头的动作,方才道:“不错,水下广阔凭鱼跃的维度蜷曲在冰面之后,所以……”
我说:“所以,对于您而言,天梯大厅中是否存在实体的通路不打紧,您可以在现有三维空间中开辟一个新的维度,让能量体像鱼儿一样从天梯大厅中‘钻’出来。”
触手摇摇头:“不是开辟一个新的维度,较高的一重维度本身就已存在,现在只不过是将蜷曲的维度展开。你们和几千个公转周期之前的先人看到的‘巨龙’,都是四维空间中正在传输的‘能量体’在三维空间中投影。”
我听出他想岔开话题,急忙问道:“蜷曲的维度,怎样才能展开?”
织语者沉默一会,我和许婧文屏住呼吸。良久,他方才说:“以后有机会告诉你,现在你们知道了,有害无益。”
我在脑海中努力思索,仿佛看到织语者在天梯大厅中与外层空间各放置一个“虫洞”,如同在坚硬的苹果内部蛀出一条通道,原先在苹果表面爬行的蚂蚁,现在可以在果肉内部的通道里爬行。能量体在虫蛀洞内流淌,展开的四维空间似乎还带着蜷曲的花纹,在三维空间中留下巨龙形状的投影。我们这些“蚂蚁”看到苹果皮之下还有如此丰富的空间,自然难以置信。

5、
许婧文小声对我说:“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望向织语者,触手作出休息的姿势,似乎不愿重复解答。
我将五指蜷曲成拳头,手背朝着她:“现在你只能看到手背,由于拳头的第一指节和你的视线平行,所以你看不见第一指节并列形成的面,但是当我向你侧一侧拳头,或是你转移视角,还是能看到,因为这是三维空间,表面的景象没有蜷曲,一览无余。”
“但是我的第二指节和指尖蜷曲向手心,外面还有拇指和第一指节的遮挡,所以无论我怎么转动拳头,你都看不见。”
我先伸开第一指节,手就像武术里的“虎爪”:“假定刚才是三维空间,现在转换到四维空间,蜷曲的第一指节伸开,你的视线不用移动,也能看到第一指节。”
“但是四维空间和三维空间不一样,你想象一下,你的视线会转弯,不仅能看到第一指节,还能看到蜷曲在第一指节后面的指肚。”
许婧文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我慢慢张开手掌:“现在我伸开第二指节,你看到什么?”
许婧文:“你的意思是,原本蜷曲在四维空间后面的一个维度也打开了,这是在模拟五维空间?”
“就像你的卧蚕,平日隐而不显,一笑时方才出现。”
这一句我没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说说,口中应道:“也不尽然,每打开一个维度,即是打开前述所有维度的总和……呃,你想象一下在每段第一指节上,不仅是展开一段指节,而是展开五段指节--因为手上的五段指节好比前四个维度的总和,以此类推,蜷缩在每一段指节之后的维度,都需要五段指节才能体现……”
许婧文猜测道:“这么说,当五维空间展开时,每一段第二指节上,蜷曲的所有五段指节的总和再度绽放。”
我还没回答,织语者咯咯笑道:“你的模型虽然粗糙,不过还是大体阐述明白了。”
他比我想象的更好为人师:“你只看到‘(高一级)维度蜷曲在(低一级)维度之后’,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句--‘低维度的生物,不能对高维度的生物造成威胁’。”
“我处于比你高一个维度的空间,现在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你搏动的心脏、汩汩流淌的血液……它们呈现令人目眩神迷的分形,真该让你亲眼看看。”
最后这几句说的杀气腾腾,我叹口气,道:“所以说,你根本不在乎地球人能否感知你们。你们处于不败之地的法则是--始终处于对方碰触不到的维度上。”
他惊讶地“看”我一眼:“不错哎,让自己处于对方无法碰触的维度,这是战争的底线。假如对方发现了你的文明,但是不知道你能将自己提升或下降至哪一个等级的维度,也不会贸然出手。”
我试探着问:“战争中会不会出现欺诈?比如,一开始示弱,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低维度文明,贸然接近时,将对方降维,或者将自己升维,从而将对方消灭。”
织语者兴奋地道:“这是最简单的手法,你能想到这一点,看来要对你所在的文明重新评估了。”
他越是“坦诚”我心里越不是滋味,他的坦诚来自于对自身文明的自负,就算我知道的再多也没用。
许婧文想起其他队员,问道:“我的同伴呢,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不想让他们看到‘能量体’传输的景象,让他们在别的地方多绕一会儿。”
许婧文松了口气,而我想着别的事情,织语者也沉默不语,我们突然感到,话说到这个份上挺没意思的。

6、
许婧文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她将手电一照,但见两条触手像雨后春笋般飞快地钻出来、顺着她的裤腿蜿蜒而上,就听织语者嘿嘿笑道:“回去的旅程太寂寞了,带个宠物也不错。”
两条触手已经攀到她膝盖以上,许婧文吓得花容失色,竟然忘了大叫,我急忙拔出匕首向沙石下面的凸起刺去,触手的末端吃痛,倏然松开她的双腿。突然另外两条触手从我身后钻出,卷住我的脚踝,将我向岩石下方拖去,一路上如同拖了根圆木、尘土四起。
许婧文大惊,竟然攀着岩石一步步挪下去,在手电有限的光柱中,只见我和章鱼般的生物战作一团,数根触手拍打地面,飞沙走石。她从地上摸起一块尖利的石头,瞄准“章鱼”的肉质脑袋狠狠砸过去。只听“嗷”的一声大叫,我捂住额头倒下去。
许婧文同学,知道为什么高中时排球队死活不让你加入吗?你的准头还是有待练习啊!
“章鱼”见她自投罗网,触手一摆正要上前,我倒转匕首连刺几下将几根触手划伤,“章鱼”吃痛连连后退,我跑到许婧文身旁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喊:“快跑!”
在摇摆的手电光柱中我们不知道跑了多久,“章鱼”被逼退之后再也没追上来,许婧文将手电照向我:“你没事吧?哎呀,头上流血了!”
我感到脑袋还在发晕,强作笑颜:“没事,蹭破皮而已。”
我们在洞底摸索一阵,回到3D扫描仪所在地,两人的背包还好端端地放在那里。她一定要我坐下,掏出一条白手帕沾了碘酒,细细地擦拭伤口,浑然没发觉自己双颊染了点红晕。
我注意到两条“巨龙”,不,应该说两条传输“能量体”的四维空间通道消失了,高维度再次蜷缩到低维度之后。
吕队长和鲁大哥他们陆续回来,看到我身上多了些伤口,询问怎么回事,我和许婧文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奇遇,只说我滑下岩石摔的。孙伯符笑我不小心,许婧文狠狠地瞪他一眼,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每个扫描点,3D扫描仪向洞穴内不同方位快速发射密集的激光束,并同时收集返回光,通过电脑工作站结合返回光的强度、时间、角度等数据进行三维重建计算。
这些测量数据不仅包含了空间中X、Y、Z点位置的心绪,还包括R、G、B的颜色信息,以及物体表面的反射率等等。这些信息通过电脑处理最终可实现场景的真实再现,正如吕子明所说的:“现在,我们真的有机会看清洞中的一切了!”
我和许婧文对视一眼,猜想会不会捕捉到“织语者”的蛛丝马迹,但现在只有在数以百计的点位置上获取的扫描数据,除了数量繁多的测量操作,唯有在后期进行巨量的数据缝合处理工作,方能一窥天梯大厅的全貌,每个人脸上表情开始变得凝重。当然,我和许婧文的凝重和其他人不同。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出洞返程时,群星已经挂在天边了。我突然发现,野外的星空竟然比城市的霓虹灯更加绚丽,转头望向许婧文,发现她也在望着我,两人相视一笑。
我们撤出天梯大厅后回到桐梓县,这是一个隐匿在群山中的小聚落,远离大城市夜晚的喧嚣,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完全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入夜后,除了我们住宿的小招待所,小镇上几乎找不到亮灯的窗子。

7、
回到招待所,大家都卸去了凝重表情。虽然我极不情愿,许婧文还是在我额头上一圈一圈地缠着绷带,她认真的时候喜欢嘟着嘴,微启的双唇泛起珍珠色的微光。
吕子明、孙伯符和周幼平埋头于电脑工作站,面前的三杯茶从冒着热气到冷透了,一口没动。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恨不得自己长出20根手指头,让键盘敲得更快些。毕竟要完成几百GB数据的去重复、连接工作,小队一天一夜的辛劳,都被浓缩于电脑之中,吕子明队长当真压力山大。
不过大压力也伴随着大惊喜,当数字在屏幕上停止滚动的那一刻,所有人发出了惊叹:
“Oh,My God!”
“不会吧?”
“额滴神啊!”
前一秒,大家只知道天梯大厅很高,但是到底有多高,谁也说不准。
在数字定格的那一秒,答案出现了,天梯大厅第一次向我们展现了它的真实面容--洞底投影面积5.1万平方米,垂直高度365米,洞道最低点到最高点落差440米--这是因为最低点不在洞穴大厅中,而是在与洞厅相连的廊道之内。
再看看容积,即使搬了巴黎的埃菲尔铁塔,或是纽约的帝国大厦,这座洞穴大厅也完全装得下!
而我和许婧文则更加震撼,两条“巨龙”的体积足有埃菲尔铁塔那么庞大,织语者开辟的四维空间通道,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坐在电脑前,用鼠标操控视角,我在洞厅的模拟图像中“飞行”,盘旋、拉升、俯冲……我的视角自由转换,难以置信的视觉冲击任务兴奋的浑身发抖。此时此刻,我是洞厅中的精灵,只要我想,就能“到达”洞厅中的任何地方。然而,我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巨龙”的蛛丝马迹,就连我和许婧文邂逅织语者的地方都细细观测到了,然而并没有留下任何遗踪。
我不禁回想起天梯大厅里的那一幕,在织语者说完那些自负的话、我们陷入沉默时,织语者突然问我:“你想不想让这个雌性个体给你繁衍后代?”
我吓了一跳,急忙望向许婧文,她眨眨眼睛,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织语者很满意自己的恶作剧:“我在用脑电波直接和你对话,她听不到。”
我想了想,问他:“你能装作袭击我们,由我来击退你吗?”
“行啊,听起来很有意思,这叫‘英雄救美’吗?地球文化果然有很多原始的野趣。”
“……”我对他的说法很无语,无奈地问,“那你会不会受伤?”
“不会的。”地上的触手摆了摆,“这其实是我的宠物 ‘乌巴’,我放它出来活动筋骨。它想找你们要吃的,就这样,我顺着它的视野发现了你们,现在‘乌巴’完全在我控制之下。”
闹了半天这里是织语者工作间隙遛狗的所在,我们看到的只是织语者的宠物章鱼,他本人的真面目恐怕永远隐藏在维度之后。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多收集一些地球文化资料,给我在漫长旅途中解闷就行。好了快开始吧,能量体传输快完成了,过会儿我要带‘乌巴’走。”
他生怕我不放心,还补充了一句:“我会把握好分寸的,准备好勇士斗恶龙了吗?”
织语者诚不欺我,的确把握好分寸了--我身上的划伤加起来,也没许婧文砸我脑袋那一下造成的伤害大……

尾声
一年之后,我终于和许婧文举行婚礼。不过我的新婚妻子很奇怪,每年的特定日期,我总会买一系列大部头的书,比如《莎士比亚全集》、《巴尔扎克全集》、《托尔斯泰全集》,而那些书总会不翼而飞。我给许婧文解释这是捐给某个希望小学的,虽然她极度怀疑小学生是否能看懂这些鸿篇巨制,不过我总会用一句话回答她--
“真相,蜷曲在维度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