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小说】时间就是金钱

作者：肥狐狸
--------------------------------------------------------------------------------

星际贸易第一定理上写得明明白白，做贸易别忘了利率，而且计算利息一定记得要用宇宙历，千万别用自己飞船上的时间 我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比戴天宇先生更加勤奋的家伙。戴先生自称来自太阳系第三行星上一块神秘的东方大陆，是那星球上小有名气的“东方犹太人”族群中的一员。据他自己描述，这个族群最大的特点是胆大勤奋能吃苦，加上敏锐的头脑和神眷般的商业直觉，每次总能走在潮流之前，因此几千年来在商场上无往不利。
戴先生是这当中的佼佼者，至少在勇气和开拓精神方面当之无愧--这从他当上星际贸易商的事迹就可以看出。当时他们那星球的星际航行技术只是刚刚成熟，未经过长程航行的检验，就连开拓者们都不敢贸然前往太遥远的星系，然而戴先生却带着他的商队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星际贸易的道路--用他们的话说--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我当时就想，自己的星舰再不靠谱，只要能到达第一个目的地就够了。时间就是金钱啊，别人还在观望我就先来了，肯定能找到机会。到时我赚了第一桶金，大不了抽出一些做路费，搭搭外星人的顺风舰，看看能往哪里发展，路子就这样走出来啦。”
说这话时戴先生就坐在我飞船的沙发上，吃力地啃咬着上次交易中对方赠送的小零食。当时我的科考飞船正要从波江座天苑四赶往地球，戴先生用货物里的几块吉姆合金当做路费，搭上了我的顺风车。他说等不及定期航班了，时间就是金钱，赔上几块合金早一点回去，货物也会卖得更好。
他的预言实现了。回到地球后，戴先生运送的货物趁着稀缺卖出了天价，大赚一笔。我也真心替他高兴。这一路长途商旅，用地球时间计算是两百年，相当于正常人两倍寿命的长度。即使戴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亚光速的飞船上度过，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缓慢许多，但残酷的时光老人也在他身上刻下了将近三十个年头的印记。当年那个怀揣十万元走路去采购货物的毛头穷小子，此时已经来到了人生的中途站，两鬓斑白。而他的身体更是因为长期的航行落下了病根，未老先衰，连行走都一瘸一拐。
然而就像他说的，这条路要靠着勤奋和吃苦走出来。若不是如此拼搏，他也无法让财富飞涨将近百倍，达成自己少年时立下的心愿--千万富翁。
可是这天再次见到我的朋友时，我几乎认不出他来。距离他大富大贵才几天，戴先生整个人却消瘦了一大圈。刚进门的时候，他头发乱糟糟，双目血红，浑身散发着酸臭的酒气，看起来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
我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倒了杯冰水助他醒酒。坐了一会，他清醒了些，只是眼睛还是直勾勾看着前方，仿佛背负着巨大的心事。
“剑白？”我试探着问道。
他慢慢点了点头。
戴剑白是他的弟弟，两人相差一岁。用戴先生自己的话说，剑白是个异类。他懒惰，放荡，不学无术，毫无远期目标，也没有任何商业眼光。同龄人都在读书的时候，剑白已经游走于花丛之间，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花花公子。他就像一只吸血鬼攀附在勤劳的家族上，用其他人辛勤劳动赚到的钱满足自己的私欲。只是东方人极其注重血缘（剑白也许是看清了这一点），即使他已经成为家庭的负担，拖累着整个家庭从小康走向贫穷，戴先生一家依然对他不离不弃。戴先生的父亲病逝前，他把家中仅有的二十万积蓄平分给了兄弟两个，并且对戴先生说，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弟弟。
于是戴先生接力扛起了这个包袱。在他用不多的现金精心挑选商品，策划着人类史上第一次星际贸易的时候，戴剑白只顾着日日花天酒地，把十万块钱败得精光。而后兄弟两人带着商队踏上了航程。每到一个目的星球，东跑西跑做生意的那个人总是哥哥，而弟弟就流连于那些星球上的酒肆、赌场、花柳巷子，纵情享乐之后，最后还得哥哥带着刚刚赚到的货款去把人赎回来。
而今对兄弟两人来说都是三十年过去了，养尊处优的戴剑白挺拔健壮，步履如风，看起来比他哥哥要年轻十岁不止。戴先生对此时常愤愤不平。当时在飞船上他就跟我说，等回到地球了，他就要过自己的生活，让弟弟一个人自生自灭。
“我倒要看看，他一个有手有脚的人，没了我的钱会不会饿死掉。”戴先生说。
此时我看着戴先生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象不出他这了不起的弟弟到底给这个千万富翁惹出什么大麻烦。好在戴先生来到我这，显然也是想找个朋友一吐为快。
“你知道我那兄弟，他是个混蛋，对吧。”他说。
“对。”我点了点头。
“你也说过，像我这样勤奋的人，又吃了那么多苦，理应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他那种寄生虫就活该在下半辈子穷困潦倒，再也潇洒不起来，对吧。”
我又点了点头。戴先生说他要甩掉兄弟时，我确实这么附和过。
“所以到底怎么了？”我问。
戴先生的脸涨得通红。
“当年出航前，他没能花光父亲留下的十万元遗产，于是把剩下的一万块被偷偷存进银行里，买了个年利率5%的理财产品--这要多没眼光才会选这么烂的东西！然后前几天，他把这笔钱取了出来。”
“一亿八千万。你能想象吗，什么也没做，变成了一亿八千万。就因为这两百年里产生该死的复利，他什么也不用干，直接变成个比我有钱几百倍的人。”
他的手掌狠狠拍打着桌子，眼睛涨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不公平，真不公平，真他妈不公平。”
我看着他愤怒的样子，搜肠刮肚地找不到半句安慰的话来。星际贸易第一定理上写得明明白白，做贸易别忘了利率，而且计算利息一定记得要用宇宙历，千万别用自己飞船上的时间（注1）。戴先生是我见过最勤奋的人，至今我仍要赞叹他的美德。可我也忘了提醒他，在这个时代，做生意不能只靠努力和拼命。
“我以为你清楚的。”我叹了一口气，“时间就是金钱啊。”
注1：出自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所著的《星际贸易学》一文，发表于2010年3月《经济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