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小说】第七天

作者：猫哆哩
或许……是意外事故使我们掉进了时空交错的褶皱里?或者说，你和我现在所处的空间与我们发生车祸的那个空间根本就属于不同的维度？……
01.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呢？
当我手中攥着人才招聘晚报遮过头顶从大厦中走出来时，远方的天边已经映出渐变色的彩霞，而我的心情此刻却糟糕得如同淋了一场雷雨，打开手中揉捏得不成样子的报刊，叹口气无奈地在一连串的面试计划表格中又打了一个叉。想到刚才在大厦内面试的场景，手中的笔都不由得一顿，那些招聘主管们似乎都挂着张‘你欠我钱’的嘴脸，我本想努力抓住这次机会找到工作不再让父母担心的，可曾经每一次面试的失败都像心中一块挥之不去的阴霾，沉沉得压在胸口。
“不是应届毕业生吗？之前的两年都靠父母养活？没有工作经验？你除了一纸学历还有什么？”面试官的每一句话都如捅在我心上的一块刀口，让我既无法反驳，也没脸再抬起头。啪嗒啪嗒，报纸的一角一点点被浸湿，纸张上的印刷文字也逐渐晕开来，此时落在纸上的却不再是雨，而是眼泪。随手抹了下眼角，等我再抬头时初原已经到了。还是那辆猩红色的跑车远远得停在马路对面，我看见他从驾驶位开门走出来，一步步走向我，身后是一整片雨后初晴的晚霞。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担心我，陪着我，可我和他之间的实际距离明明在缩短，我却总觉得任凭自己怎样努力，也追赶不上他和我不同出身之间的巨大差距。两年前初原正式成为我的男友，那时的我还单纯地沉浸在不必考虑茶米油盐的校园生活里，而现在……现在，我总是欠他太多，给他太少。
“程愫，你……又失败了？”初原掂量着我的脸色小心地开口，转而又嘱咐了句：“别多想，先上车吧。”当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侧过头瞥见他为我系上安全带那温柔又耐心的模样时，刚刚强忍回去的眼泪却又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听到我的呜咽声，我看见倒车镜里映出的初原深深皱起了眉。类似‘他值得更好的人’这样的念头充溢着我的脑海，分手之词却还是哽在喉咙。
“如果这世界再也没有了那些烦心的人和事，只剩我们两个，该有多好！”可我们都知道，这句总是被我压在心底的抱怨，也只能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自私的愿望。
然而这世界的一切，似乎也都在我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开始发生了一丝一毫乃至空前绝后不可回首的逆转。初原因为我的言语而精神溜号，当听到正对面那辆高有三米的大卡车尖锐刺耳的鸣笛声时，初原和我的心跳仿佛也在那一刻停止，眼前是一片车灯交错所造成的盲区，初原慌乱地反打方向盘，可眼前两车之间不到五十米的目测距离都证实了，我和他死定了。
那是一段没有感知体验的长时间昏厥。一生之中的记忆碎成片段在脑海中经过，最后停在眼前的画面却是因那场面试失败而无助哭泣的我，和在我身边不知所措的初原。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一句简单的抱怨也会成为现实，或者说也许并不是现实。
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好像从我一出生便如此。早晨的路口再也没有在老师的带领下成群结队过马路的小学生，没有挤高峰时堵在十字路口的车辆，办公大楼里没有工作人员，地铁和公交也因没有乘客，空得像一阵风。没有婴儿的哭号声，也没有老人的哀叹和呻吟。这个世界如同一个在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之前的透明玻璃箱，简单，也前所未有的安静。再睁眼时我下意识地望向身侧，果然，初原也正疑惑地看着我，而我们显然是从前一刻的车祸中侥幸逃脱，安然无恙。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世界是真的只剩下了我和他。
初原随着我走过每一个我们曾熟识的街区，如今这些地方却显得分外陌生，楼道里没有叽喳玩闹的孩子，树荫下也没有了抱着臂观棋的老大爷。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初原和我交错的脚步声，彼此的喘息也成了引起蝴蝶效应的风，没有了生命，我们曾生活的地方也成了一潭死水。困惑和忧虑写了满脸，当我转身时，发现初原竟和我是一样的不解。
“或许……是意外事故使我们掉进了时空交错的褶皱里?或者说，你和我现在所处的空间与我们发生车祸的那个空间根本就属于不同的维度？”初原简单陈述了自己的想法，我虽然一时不能接受，但眼下，他的话无疑是最好的解释。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太奇妙，想明白了的我与初原在空无一人的路口相拥而泣，试图通过拥抱来减轻哪怕一点点隐藏在彼此心里的疑虑和恐慌。几经辗转后，我和他回到了曾住过的公寓楼，掏掏兜所幸钥匙还在，我拧了几下把手打开门，发现屋子内的陈设也一切如常，卧室里的背还没有叠好，冰箱里也还有着大概能维系一周生命的食物。客厅里钟表的指针依然一圈圈转着，可现如今，无论是黑天还是白日，又有什么分别?我整个人跌坐在门口，就在身后的初原试图一把扶住我的时候，我们的房间里，不，应该说是这个脱离了原有维度的第二时空，突然出现了除了我和初原之外的另一种声音。
那声音如同来自远方的深海，而他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不由得引起了我和初原心脏的震颤。
因为他说的是：“逃离这个时空的人，只能有一个。你们有七天时间来决定谁来做那个逃离者，而又由谁来承担打破原本的时空运行规律的代价。记住，只有七天。”此后，那个声音如同每夜回响在我和初原睡梦中逃不掉的梦魇，而这种像是活在他人梦中的不真实感渐渐将我们来到这世界那一瞬间的喜悦和一丝理智敲得粉碎，因为在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再翻开日历时，距离第一次来到这世界时已经过去了三天。那天的那个声音说最后安全逃离这个时空的只能有一个人，这就意味着我和初原必须要自相残杀或者自杀……想到这里我浑身打了个寒战，难以想象曾亲如家人的两个人终有一天要为了命运挥刀相向。这样可怕的想法让我的手在给初原倒牛奶时抖了几下，而这一切，都被走廊中路过的初原看在了眼里。尽管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地装得平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可通过多年的相处，相信我和初原都能敏感地察觉到彼此心里的每一点变化。
初原的话开始变得越来越少，而当我每次显得焦虑地问他该怎么办时，他的表情都会变得异常僵硬，从最开始的安慰，到叹气，再到无言。我想努力地忽略他的这些变化，却总是在每个难眠的夜晚辗转反侧，思考着他是不是打算对我下死手。回过神时又不断地责备自己，竟然也开始怀疑一直无条件对自己好的初原了。这样互相猜忌的日子过得十分煎熬，终于在第六天时，我在公寓的阳台一角发现了正打算跳下去的初原，和他手中留给我的一封长长的情书。那一刻的我哭喊着拉下了站在阳台的他，汹涌的眼泪甚至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为我曾经对他产生怀疑的龌龊想法。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的，更不该怀疑你，只有你我的世界虽然也很好，但我不要你独自一人承担那个打破时空运行规律的代价，我也有责任！我们一起！”
于是，在第六天的傍晚，我在初原的怀里安睡。穷途末路的我们选择共死，而非独生。眼看着时间所剩无几，我和初原说了好多好多话，关于曾经的绝望、委屈和难过，所有所有的消极情绪似乎也随着第七天的到来逐渐消逝了，毕竟相对于生命，那些苦恼根本就显得无足轻重。我们紧闭着双眼，等待即将来临的死亡。
“不后悔么？明明可以活下来一个的。”
还是那天的可怕的声音，我想起在得知那样的结果后互相猜疑的恐怖的回忆，咬着牙倔强地回应：“不后悔！如果两个相爱的人活着时都要相互猜疑、担心背叛，那还不如死得明白又坦然！”这一次，那个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彻底消失了，随着声音的消失，我和初原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如同光影与声音呼喊穿过自己的身体，身边突然迸发出许许多多的声音，有婴儿的啼哭，孩子的吵闹，老人的叹息，还有汽车发动引擎的轰鸣。我这才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幸福，那也是一种再一次回到曾经生活的时空的体验。
“恭喜你们，通过了考验！请记得一定要珍惜每一次相遇和体验，这算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这一次，那个声音混杂在了万物的动静中，变得温柔又耐心。
我试着一点点站起来，而这时，我发现自己的手上还紧紧地攥着那份人才招聘晚报。一辆猩红色的跑车停在了马路对面，初原从驾驶座中又一次走了出来，一步步地走向我。直到走近我时，他才一把接过了我手里的东西，关心又体贴地问我：“程愫，你……又失败了？别多想，先上车吧！”见状，我忍不住疑惑地开口问：“初原，你不记得了吗？”换来的确是初原的一句：“记得什么？”
我连忙摇头，这一次开口是笑着的：“不了，别坐车了，我们走回去吧。虽然面试又失败了，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初原也笑了，他替我伸手理了理额角的头发，温柔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