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88监察员
飞机一降落的拉斯维加斯麦卡轮国际机场,阿其就隐隐的感觉到了不而。此时,天已近傍晚,这座沙漠之城的天空正布满红色的晚霞,对于阿其来说这景象并不令人感到愉悦。他刚从十几个小时跨洋飞行的睡眠之中醒来,而睡眠对他来说不止意味着休息,它还能令这个拳手洞悉的更多。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阿其脑子里一路都在回想着刚才睡眠之中那恐怖的撞击声,与其说那是声音,到不如说那是流动于黑色高速公路上的虚拟音符。他就是那辆行驶在黑色高速公路上的汽车,面对漆黑一望无际的尽头,无数大大小小的音符在向他不断的涌来,砸向他的车窗。而这些碎片化音符的尽头是那个巨大的存在,一声巨响。砸碎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黑暗尽头无尽的空虚。 阿其带着这种巨大的不安抵达了拉斯维加斯米高梅大酒店。出了车门,他才长抒了刚才的郁闷之气。经纪人唐光指着大门口头顶的巨幅海报拍了拍阿其的肩膀。
‘’看看!阿其,你是第一个蹬上这个广告牌的中国人。‘’
阿其望着上方,米高梅大酒店顶端的屏幕异常醒目,一幅动态海报正播放着。海报的左边是个身材健壮的黑人,满脸杀气,右边是他自己,看上去气势并不弱与于对方。上面的字母写着的是“世纪之战,wkg冠军挑战赛”。
阿其回过头来望了望身边这个身材高大的光头,这个人几乎符合所有经纪人的特质,势力,冷漠,自大狂妄,满嘴油腔滑调。他附和着笑了笑,却又忽然察觉到这笑少了以前任何一次比赛的自信。他知道,原因不是对手的强大,直到几小时前他还不把这个所谓的地球最强王者放在眼里。在他脑子里,自己才配的上这个称号。一切动摇的根源只是来自于几小时以前的睡眠。
阿其是个职业拳手,现年29岁的他从事职业搏击已经五年。六个月前刚在日本东京以绝对的点数优势干掉了亚洲中量级王者木村嘉康,夺得了wgk中量级的洲际金腰带,从而获得了向拳王机械师的挑战权,也就是后天在拉斯维加斯米高梅大酒店进行的冠军挑战赛。他的对手,安东尼奎德,绰号机械师。美籍苏里南人,39场全胜,有着百分之九十的超高KO率,是近几年自由搏击领域中量级顶尖选手。最近几年奎德陆续以其恐怖的重拳KO了好几个世界王者,目前在liverkick的排名上位列中量级第一。对于这个对手,阿其并不觉得自己没有把握取胜,相反,他觉得是到了世界认识自己的时候了。他相信自己敏捷的身手能够避其锋芒,令对方的重拳无所施展。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认为的,这种坚定的信心一直不曾改变。
可是外界的看法与他自己正好相反。阿其虽然拥有48场全胜的战绩,但KO率仅19%,且大多数比赛是排名赛之外的商业比赛。他因为其敏捷的躲闪和步伐被人们称为拳台上的舞者,绰号跳蚤。他很喜欢经纪人唐光为他取的这个外号,调皮,戏谑,并不待一丝嘲笑,当然,前提是他能一直在拳台上辉煌下去。否则,那就真成了一个笑话了。话说回来,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有人认为他这种打法过于海盗,不敢和人硬碰硬,且没有一击致命的重拳,这多少让比赛失去了不少观赏性。有人甚至给他另外一个绰号,称呼他为拳台上的马拉松运动员。还有很多人质疑他对手的实力,尽管六个月前击败木村嘉康多少平息了一些质疑。但在很多职业搏击迷的心目中,中量级这个级别,战胜亚洲的顶尖选手还是不够说服力的。有媒体戏虐的在国内门户网站上做出预期,说不败阿其这次会依然保持不败,他会跑赢奎德。
阿其对这样的嘲笑不屑一顾,他相信自己会用一条金腰带来证明。面对媒体,对手,观众,他总这样自信。没人能够洞穿他内心的秘密,那是灵活躲闪和步伐的秘密。他出众的躲闪和步伐来源于他的一种不为人所知能力,这一点连他的教练和经纪人都不清楚。
阿其能够提前感觉到声音的到来。“提前”指的是事件发生之前。只有那么短短的零点几秒,准确的说是0.24秒。哪怕细微如丝的声音他也清晰可辨别,肌肉的摩擦声,拳头的风声,都无限放大。他对声音的频率和距离感有极其准确的判断力,就像只黑夜中的蝙蝠。他并不认为这是耳朵所感受到的,这些声音就如同另外一个时空所打开的窗口,但究竟是什么器官感受到的他也说不准。这种功能并不是与生俱来,那得追溯到十年前。那时候他还只是体育学院的一名学生,在参加全运会的散打比赛上在第一局就被KO了,对手是去年的全国冠军。阿其是他第一次被KO,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他足足昏迷了半个小时,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醒来以后他的耳边就不停的环绕着那种细碎的杂乱声响。他觉得是自己的脑子被打坏了,影响了听觉神经。可医生告诉他,他只是脑部有点瘀血,听觉神经完好无损。医生同时也告诉他,如果再次遭受这样的重击,他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一开始,这声音令阿其烦恼不堪,它们好像是现实世界的回响,重复而喋喋不休。那怪声曾经一度会让他发疯,慢慢的他觉得只要自己有意识就能够自主的屏蔽掉这声音。后来,他觉察到了那声音的真实含义,那并不是现实世界的回音,现实世界才是这怪声的回音。时间差,那个声音比现实世界快了0.24秒,这种微妙的时间差一开始不易察觉,那是在一次恢复性的训练中偶然发现的。他发现他的提前截击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这微小的时间差对于一个拳手来说简直就是开了挂。正常人的反应速度在0.15到0.4秒,很多专业运动员在0.1到0.15秒的范围,在很多运动中0.01秒的优势就足够打败对方。而他的预感快了0.24秒,这足以令反应速度大大提升,甚至能够帮助他在对手做出动作之前就做好防御。在调养的时候,他曾考虑是否要放弃搏击,医生的忠告对他来说还很重要。可后来的恢复训练令这些话化为了泡影,异常听觉可以帮助他避免这种打击,可以说正是这个功能延续了他的搏击生涯。自那以后,阿其从学院走向体制内冠军,曾经赢得了自己短暂的辉煌。
毕业之后他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低迷,他原本全国冠军的光辉消失了,被分配到了一家普通的体育学院当老师。他有些失落,不甘这种平凡而又薪水微薄的工作。他带着这份郁闷辞去了工作,决心闯荡职业拳坛。在那个年代,抛弃这种铁饭碗投身前途茫茫的商业赛场是很多人所不理解的。反对最激烈的是他的母亲,当然理由并不只是铁饭碗这么简单,她更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在拳台上被人击打。倒霉的是,那个时候阿其连这种被人打的机会也少的可怜,那些年国内的搏击产业还不成气候,一年到头没几场商业赛事可打,而且仅有的比赛也被为数不多的几家俱乐部给包了。幸运的是,他的选择没错,纵使走过了几年艰难的道路,他总算从默默无闻一场场成为了国内身价最高的搏击明星。一个叫做勇敢者的娱乐节目,主办方当时正好缺少这么一位体制内出来的专业选手。他们决定包装他,从世界各地找了各种明不付实的拳王来充当他的对手。每一次比赛都渲染的像爱国主义的凯歌,塑造了他几十场不败的战记,直到今天获得挑战机械师的资格。
在比赛和训练之余阿其也在思考,这种预感的声音究竟代表着一种未来的可能性还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如果是前者,那么说明他听到的不是真正的未来,他拥有改变未来的主动权。如果是后者,那么一切都是注定的,就算是他的及时反应也只是一种注定的复制表演。当然,作为一名拳手,他希望是前者,至少那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而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显然没有刻意对这两种可能性较真。不足一秒的时间,他几乎是无意识的进行了所有动作反应。有时候他只是听到了对方的拳头声没有听到自己挨打的声音,也就是说他成功的躲过了那拳头。当然,总会有一些躲不开的拳头,他在之前就听到了对方的拳头声,紧接着自己挨打的声音。但他确定自己在第一次听到那两个声音就做出了反应,只是躲闪不急,他还是无可避免的挨了那一拳。只不过由于他的提前动作躲开了拳锋,使击打力度下降,减轻了伤害。这样的经验令他感到迷惑,似乎两种可能都说的通。但是,他明白真正的可能只有一种。于是他打算做一个实验,他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个按声音剧本表演的演员,还是一个可以改变未来的人。他第一次用秒表把这种预听能力精确到了0.24秒。自己设计了一个落水杯实验,他将水杯放置在距离地面一米高的桌边,地上放了一张海绵垫。然后把他推下去。他设想,如果他提前预知了玻璃打碎的声音他就按兵不动,那么玻璃杯子会落在海绵垫上不会摔碎。如果他没有感知到玻璃摔碎的声音,他就扯开垫子让玻璃杯摔碎。任何一个结果都能证明未来,至少是他所听到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然而几十次实验下来,他都没有成功,在前几次实验中他就没听到那声音,要嘛是他没有完全将海绵垫扯开,要嘛是杯子没有摔碎。于是他又反其道行之,提前将垫子挪开,再推下杯子,等听到破碎声再快速把垫子塞回去。可是事实很巧合,听到声音的时候要嘛是他塞垫子的时间没来的急,要嘛是位置不对,要嘛是玻璃落到垫子上又弹到了地上最终还是碎了。一天下来他实验了上百次,摔坏了几十个杯子。他冷静了下来不再去徒劳,隐约的感觉到,未来可预知,不可改变。那么结论出来了,自己只是个演员。这让他感到沮丧,他生命的一部分价值被轻松瓦解了,他的能力实际上并没有改变什么。小时候,总觉得能够看到或者感受到未来是一件神奇的事。但真正拥有这种能力却让他灰心丧气,未来都已经注定,没有可能性。倘若不能改变,知道了反而是一种折磨,如果能改变,那就根本不是未来,怎么想都是一个悖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只是事先剧透了那么零点几秒,那至少不会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就预见自己的坟墓。管他的,阿其并不是个宿命论者,即使是在这样的结论面前他也从不认命。我只要认真的打好每一场比赛,他想。
然而,是事证明不只是零点几秒那么简单,有一次那声音的预见能力竟然达到了一天之后。那是一个孤例,他在学校宿舍的一次熟睡中感受到了狂乱的巨响,那是流动在黑色高速公路上的纷乱音符。它们就像梦一样在告诉他未来一天后某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事实。醒来之后他没有当做一回事,正常的训练。一天之后那个地方发生了6.4级地震,还好他躲在桌子下没有受伤,只是被周围房屋塌方的巨响给吓坏了。后来他才恍然大悟,这梦魇似的音符不过是他特殊能力的放大,他听到的正是这些地震的声响。这样的体验他只感受到了一次,他想,这偶然的一次正是对灾祸的预感,但愿这样的预感不会再有了。因为根据过去的实验,一切注定,无法改变。从那以后,他的心底总埋藏着那个定时炸弹,害怕这种预感会在某一天不期而至。
而这一切就在刚才发生了,几小时的睡眠,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久远的声音。在梦中,又见到漆黑一片的高速公路尽头的巨响。他能够判断出那声音的距离,甚至能够精确到那就是后天晚上九点二十七分,正好是他同奎德比赛的第五回合。那明明是拳头砸在面门上的声音。多么有分量的一个重拳,很显然他自己是打不出这种力量的。他的搏击生涯中曾经也挨过少许重拳,但起码用他的预测能力化解了部分力量。到目前为止阿其从来没有被KO过,也不知道自己的抗击打到底能承受多大的极限,但是现在去考虑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不是这声音的巨大,而是这声音的后面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他看到了那高速公路上巨大的音符,它就像一堵巨大的墙,在那后面是漆黑的寂静,一直蔓延到远方尽头。那意味着什么。。。
被他忘却了的医生的忠告到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了。脑子里回响着的是多年前医生粗重的嗓音,那忠告现在才发挥了它的威力。阿其想到了那只杯子,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玻璃渣子。
难道那条漆黑的高速公路没有岔道吗?他躺在酒店舒适的床上不停的问自己,那是否是生命的尽头?
第二天,他甚至都没做任何恢复性训练,而是随意逛到了一间赌场。如果他能靠他的预测挣大把钞票,那就去他妈的荣誉,去他妈的拳击。可手气不佳,他那0.24秒的预感似乎在任何赌博游戏里都无用武之地,偶尔他也会想起了来,一切都是注定的。他是个怯懦的人,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直到现在他自己才搞清楚,原来眼前自己所谓的勇敢无畏只不过是被开了外挂的能力所掩饰出来的假象。真正的勇气是弱者的勇敢,这一点他承认自己做不到。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结婚,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女朋友。
阿其在考虑是不是要退赛了。事到如今,要退赛只有减重失败和训练受伤两个借口了,这都可以归结于倒时差。回到休息室后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经纪人,说自己状态不好,不能比赛,并且列举了种种理由。若是在平时,经纪人肯定要责骂他赛前不准备,而这一次经纪人没有提这事,他只是告诉他门都没有,一个拳手就应该倒在擂台上。阿其知道他们只是不肯付那么多的违约金,也知道,倘若自己如果这个时候退赛,无论是什么理由,他会遭到所有人的遗弃,职业生涯将彻底完蛋。但这些跟彻底终结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到底多少违约金?你直说吧。”他沉默了半天才冒出了这句话。
经纪人显得有点吃惊,他瞟了一眼躺在椅子上的阿其,脸上露出了轻蔑。“你付不起的。”他冷冷的说,“光是这次的电视直播费用就是一个亿,双方的出场费也近一个亿。”
这个数字阿其知道,可实际上他拿到手的还不到十分之一,他越想越懊恼。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剥削者,他决定必须退赛,他要在媒体面前把比赛搞砸。
晚上,赛前媒体见面会。阿其与机械师头一次见面,他们摆出了对峙的姿势让媒体拍照。安东尼奎德比他高出几公分,他的眼神同样居高临下,两人怒目而视。奎德将额头凑了过来,几乎贴到了阿其的头皮。摩擦就这样发生了,阿其顺势一顶,撞到了奎德的眉弓上。两人立刻相互推攘开来,场面瞬间陷入了混乱。从力量上讲,阿其占不到任何便宜,被奎德推倒在了地上。还好及时感到的安保人员阻止了这一切。
发布会匆匆结束,阿其和和经纪人回到了休息室。
“那黑鬼推我的时候嘴里叫嚷些什么?”阿其气冲冲的说,刚才怒气还未消散。
“他说他要干趴你,你只是个演员!”
“我才不是演员,我是拳手!不过我腿还真的被摔伤了。”
“就是断了也得上场!”经纪人这语气容不得半点商量,他似乎看出了阿其的小心思,他的光头正在灯光下泛着冷漠的光。
阿其望着他那张铁色的脸,两人很久没有说话。
经纪人终于叹了口气,
“实话告诉你吧。阿其,我们已经同奎德的经纪人谈好了条件。你知道,wgk想要通过我们开拓中国市场,而对于你,我们又需要在你退役之前安排一场足够含金量的对手。亚洲的洲际冠军是最弱的,要不是我们商业运做以你现在的国际排名还不足以获得挑战资格。所以你们两个的比赛不能取消,当然,我也清楚,同真正的拳王比较起来你的水平还是有差距的。不过你放心,我同奎德的经纪人协商过了,奎德不会再前四回合KO你,他不会完全发力。当然,他警告你要做好防守。然后,他会在第五回合快结束的时候击倒你。”
“击倒我?你是叫我故意输掉比赛?”阿其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故意?经纪人笑了笑,“不不,这次你不需要演戏,你只需要正常去打就行了。对方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的,不会彻底击垮你,至少观众看起来这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输给安东尼奎德不丢人,毕竟你同他抗到了第五回合,你在国内的商业价值依然会很高。我们已经买通了几家媒体,到时候你虽败尤荣的励志文章会彻底感动那些热血群众。”
经纪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他丝毫没有留意到阿其脸上的不悦。
“综合考虑,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国内选手跟国外比不了,过了三十岁职业年龄就到极限了,是时候退役了。这场比赛输了之后,我们准备给你安排一场退役之战,我们买通了前泰拳王空帕坤,泰国人性价比最高。到时候你会在第一回合击倒他,挽回这次失败的颜面。在比赛之后,我们给你安排了另外的路。我们以前谈过,是吗?你会做一个真正的演员。现在我们正在和两家电影公司洽谈,你要做李小龙第二。”
“不,不要做什么演员!”阿其猛然起身冲到了唐光面前,“击倒我?我告诉你,我会在前四回合猛攻,击倒那个混蛋! ”
“但愿吧,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护好头部。你知道,其实你更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已经忘记了真正的国际拳台是什么样子。你刚才已经领教过了那家伙的力量吧,连丹尼斯沃森都撑不住三回合。两大博彩公司开出的赔率是8.2和9.1。你看的出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买我赢的人会发大财!我告诉你我会击倒他的,我从没有败过!”
“没败过?那些无知观众不清楚,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你以往那些对手除了那个日本人都是些水货。就像奎德说的,你毕竟是个演员。听听我的忠告吧,我的不败拳王!”唐光拍了拍自己的光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休息室。
阿其沉默了,他躺在椅子上一声不吭。演员,这个时候演员这个词在他脑子里浮现出两种含义,任何一种他都不喜欢。
晚上,阿其躺着床上睡不着。他打开了电视,面对着屏幕上的电视剧却无法进入剧情。他陷入了思索,是否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事先注定的。大家都和他一样,包括奎德,只不过是他恰巧洞悉了这个秘密,能够提前剧透。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人人都是演员,按照已有的剧本无知的演下去。一个真正的演员会读完整个剧本,感受前后所有情节的喜怒哀乐,然后再进入情节状态。他们所面对剧中的世界是网状的,可以随时找一个点切入,演绎过很多分支,然后留下最满意的那条呈现在荧幕上。而现实中的人们的世界是线性的,而且只能按一个方向,只有按部就班的等待时间流逝制造情节,再激起不同的情感反应。这种想法令他感到世界很荒诞。会不会?阿其突发奇想,我们的生活也是那样,只是经过无数次演绎而最后呈现的一条分支。那么他就在其中一条分支上,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没办法去到另一条分支上,依然没有逃避的可能。其实之前的实验已经证明了未来的不可改变,只是他始终不肯承认这一点。正如之前的地震一样,如果说那声音是预见未来,那么不管他怎么逃避,结果都是注定的,毫无疑问,无论走到哪里,那声音的来源就在那里。那声音是以他为中心接受的,就像那次地震,如果说他事先逃避,那么地震也会跟随他到任何地方。也就是说,如果他放弃比赛,他同样会遭遇那重击,不一定是在拳台上。
他又想到,如果他真能够在前三回合结束比赛,那么那声巨响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可是这可能吗?这并不符合实验的结论。他回忆不起来了,在最后那声巨响之前是否有重击声。但不管怎样,我要击倒他!击倒他!不管自己的结局如何。
第二天,阿其拿出了平时的状态进行恢复性训练。上场之前,他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个电话,说了些珍重的话。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样子,而是和平常的聊天一样轻松,只是对于母亲反复的唠叨没有平时那么反感,他认真的听完了母亲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嘱咐。最后他只回答说,我知道了,并说明天自己会带一条金腰带回来。
挂了电话阿其又陷入了空虚,他想打电话给他女朋友,可找了半天他却不知道该打给哪一个,这让他感到惭愧,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他想到了他在大学时候的体育教师,已经十年没联系了,这时候他却突然想起了他。在离开校园以后,他身上那种单纯的体育精神已经被商业利益所取代,经纪人替代了教练,奖金替代了奖牌。人人对外都谈论体育精神,谈论着国家荣誉,其实满肚子都是商业算计。电话在响了几声后接通了,里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喂”的嗓音。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曾经熟悉的声音感觉苍老了很多。阿其想起了上次和这个声音通话的情景。那是在他成名之前,那时候他刚从学校退出半年,在外面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一边打临工一边凑钱在一家破旧的俱乐部坚持训练。那个时候的他还怀揣梦想,但是经济来源少的可怜,生活拮据。教练特地打电话来问他,说自己刚刚知道了他从学校离职的事,问他现在混的怎么样。他只是呵呵两声,说自己挺好的,在一家俱乐部当教练,下月就有挑战拳王的机会。教练没有揭穿他,他只是叮嘱他,生活就像搏击,当你被击倒时,你需要站起来,然后继续打。
想到这里,阿其感到喉头有些哽咽,他憋住了劲说,
“教练吗?我是阿其。”
“阿其!我知道。你在美国!”对方的反应有点激动,他似乎听出了阿其语气里的微妙变化。
“我电视上看到消息了。加油,阿其!”很显然,对方也有些语塞,最后,他又将上次的话重新改了一遍。他说,
“记住!阿其,搏击就像生活,当你被击倒时,你需要站起来,然后继续打。”
次日晚上八点半,在几场垫场塞结束之后,压轴比赛正式开始了。
著名主持人迈克波伏,那个白头发的老头用长长的标志性的尾音介绍完了两位拳手。他重复了三遍,今晚,两位不败拳手,到底谁能终结对方的不败。首先出场的是主场的安东尼奎德,他头带机械头盔从幕后走上了拳台,阴影下的双眼透出一股子杀气。一路上全是观众的呐喊和助威,米高梅酒店的顶层回响着此起彼伏的欢呼。轮到阿其出场,观众们只是礼节性的报以掌声。裁判宣布完规则过后,奎德还没跟他碰拳套就回到了主场角落。阿其注意到了对方眼神里的冷漠和傲慢,一股愤懑之气蔓延胸中。
比赛比想象的更为激烈,第一会回开场奎德就发起了密集的进攻,双方都没有试探性的预热就直接开始硬碰硬。阿其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重的拳头,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对方拳力太重太密集,像雨点般向他砸过来,阿其能躲开的就躲开,躲不急的就用双手格挡,但是由于对方拳头穿透力足够强大,力量穿过拳套也杀伤力十足。开场不到两分钟,阿其就被击倒,他算是头一次领教了机械师的重拳,不过阿其迅速的就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抗得住。奎德继续把阿其逼在角落疯狂进攻,观众们都看得出来他想在第一回合就结束比赛。阿其的空间局促,此时连躲闪也没有施展空间,只有护住头硬撑。还好第一局结束的铃声救了他。比赛进入第二回合,阿其调整了战术,避免和对手硬碰硬,利用灵活的步伐和对手周旋。他暂时还没找到对付对方的方法,虽然对方打不到自己,但自己也没有什么有效打击。回合进入尾声时,阿其再次尝试改变战术和对方打阵地战,事实证明他讨不了什么便宜,结果是又被击倒一次。铃声响再次挽救了阿其,心有不甘的奎德顺势再补上了一拳,被裁判警告。
局间休息,阿其瞟了一眼台下的经纪人。经纪人摊开双手怂了怂肩,表示很无奈。阿其心里暗骂,心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她妈的协议,一上来就往死里打。
第三回开始,阿其听从了场上教练的意见,回到了防守,更加灵活的调整走位,利用正蹬腿将对手控制在远距离。他要的就是要激怒对手。安东尼奎德显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差点被阿其的躲闪给晃晕了。有一阵他甚至放下了拳头藐视对方,而阿其却不为所动。他依然和对方保持远距离,灵活的像只猴子。观众席上还出现了少许嘘声,这样的场面一直持续到第四回合,奎德开始有些急躁了,他的大摆拳开始频繁挥动,每一拳都直奔着KO而来。阿其边退边反击,终于他瞅准了一个空当,利用自己0.24秒的预判准确的判断出对手脑袋的轨迹。他后退的时候甩出了一个右摆拳,这一拳打在了对方的下巴上,他使出了十足的力气。奎德倒了下去,顿时拳场沸腾一片。阿其凑到了绳边,他高举着双手向观众致意。本以为比赛就此结束,可裁判刚数到五秒对方很快的就爬了起来。他冲着阿其拍了拍脑袋,炫耀着自己的抗击打。随后而来的是奎德一阵报复性的猛攻,阿其又被逼到了绳角有些招架不住,直到铃声响起。
阿其坐回了绳角,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右眼角被打开了一个三厘米口子,血液正不断冒出,即使抹上凡士林也止不住。他在盘算着最后一回合该怎么应对,他清楚那个巨大的撞击终于要来了。看来始终无法避免这结局,该来的总归要来。这时候他有了一个想法,既然一切无法避免,那么我就主动去促成这一切。
第五回合铃声一向响。奎德就冲了上来发起猛攻,他决不会让阿其站着离开拳台。阿其几乎紧张的忘记了攻击,他被对方的暴雨似的拳头逼得步步后退。只顾抱着头,不停的下潜,躲闪,脑子里像个倒计时的秒表计算着巨响的到来。
那一刻终于来了!通过准确的距离判断他确定那个终极将在0.24秒后到来。他听到了对方手臂肌肉酝粮的摩擦声,那就像恐怖的打桩机一样咆哮。他豁了出去,不管能否躲的过,他也要抓住这个空荡给对手一击。于是他的头部猛然往后一撤,右臂的后手积攒了所有力量砸向了前方。那恐怖的声响越来越近,距离几乎临近,只见到对方的拳套擦着他的鼻子尖滑过。我躲过了!阿其还在惊喜,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那巨大声音是两个方向的重叠,此时从左下角踢来的高鞭腿已经进入了他的余光,直冲他的脑袋而来,他身体的姿态已经无法进行调整。一切已注定,阿其彻底信服了。这时候,他反倒有些释然,与此同时,他的右手重拳也在全速冲向对方的下巴。
“嘭”的一声巨响,就如之前的预感,它发生了。
“哦,天啦!怎么回事?”台下的主持人站了起来尖叫到。“天啦,两个拳手同时倒地,他们同时重击了对方的头部! ”
阿其横躺在台上,护齿已经掉了出来,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两颗沾血后槽牙。庆幸的是他还有意识,他似乎都来不急感受疼痛,他感到头脑发晕,望着上方炙热模糊的探灯,它们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捉摸不定。他想到了那只杯子,一切已经注定,只要声音发生,那杯子必然破碎,必然破碎。可他没有,他还在思考,他还能听到耳旁裁判的读秒。4,5,6....他看到了模糊的手势在头顶上方变换。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一阵耳鸣过后他发现耳边突然清净了许多,那种预见性的声音消失了,杂音彻底消失了!
安东尼奎德也已经站了起来,他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疯狂的反扑,阿其结结实实的挨了几个重拳。他一点也不感到痛,因为自己还活着,还站在在擂台上。那声音的消失并不是指生命的终结,而只代表那声音的消失。他还站着,能够抗得了对方的重拳。他眉弓的那一道口子更大了,血流不止,严重影响了他的视力。他蜷缩着,调整了步伐,下潜躲闪,再下潜。紧接着他来了一个转身鞭拳,使足了最后的力气,手上的触感告诉他那是重重的一击,奎德再次倒了下去。
主持人发疯般的叫到,“哇,他击倒了奎德,阿其击倒了安东尼奎德!”
全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客场的赛场上第一次响起了阿其的助威声,人们喊着他都不熟悉的英文名字阿里克斯陆。机械师变态的抗击打还是令他在最后一秒站了起来,他脚步有些凌乱,头部摇摇欲坠,看得从出来已经失去了战斗力。阿其冲上前去,利用最后仅剩的体力猛烈反攻。此时比赛结束的铃声正式敲响,疲惫的机械师死中得活,他奔向了绳圈,高举着双臂站在围绳上迎合人们的呐喊。阿其则倚靠在围绳一角,身心疲惫,他关心的已经不在是比赛的胜负,他脑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存在。他的眼框肿得已经看不清远处的观众,嘴角被打成了包子,这一切的疼痛感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真实!
裁判最终判定阿其以微弱的点数分歧判定负,挑战金腰带失败。现场再次响起了阿其的呐喊声。满脸兴奋的经纪人爬上了擂台热泪盈眶,他搂住阿其凑到耳边大声说了些什么,可是现场太吵阿其听不清。他又更大声的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个合格的演员,你他妈就不是个做演员的料!
一年半后,阿其主演的动作电影《勇士》上映,票房不错。发布会上记者问他,觉得自己喜欢做拳手还是演员。阿其回答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演员,他不习惯按照剧本演戏,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在发布会结束的时候阿其宣布了他即将复出拳坛的消息 ,他要二次挑战奎德。
夜晚,阿其坐在窗边望着远方,记起了昨夜梦中的声音。
屏幕以外,一张脸正注视着发生的一切。那张脸长得很像阿其,只是苍老了很多,而且胖了一圈。那个人坐在一张电动椅子上,面对着整面巨大幕墙的若干画面,里面呈现着阿其的各个状态。电动椅将这个人带到了巨幕的左边,那里是另外一幅画面。画面里面阿其正遭受了刚刚那致命的一击,慢镜头,96侦每秒,缓慢的倒在拳台上,再也没能起来。屏幕前的这个人还在思索着,这个地方到底要加入什么配乐,才能是使其更具感染力。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别费事儿了!作为一个剧作家你最大的缺陷就是买弄悲情,动不动就是让主角去死。加上那次全国比赛和地震,你已经让他死过三次了。我看这个结局不要了,可以彻底删掉! 还有,不要耍花招。别再出现那种低级失误了,你复制了一个声轨,而且还没对齐。还好指向连接只对准主角,要是让观众听出来可就麻烦了。不过这次你算走了狗屎运,剧作总局决定通过。但那种预知的情节还是太超现实了,它超出了一部生活剧的范畴,以后可别在出现了。”
“那只是个失误,老大!我的无心之失。”
“是吗?那么你怎么解释他的反应速度同时也改变了。你同时也调整了数值。别跟我狡辩,否则你就自动离开。那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
“你说了算,老大!”
“不是我说了算,是上帝!记住,你不能让角色预知命运,更不能让他主宰命运。不能让他想到什么,你就替他安排什么。主宰他的不该是你,也不是我,是上帝!万能的上帝,观众就是上帝。最重要的一点是观众要他活下去,生活还得有续集。把那条死亡分支线去掉,他得活到剧集的最后!” “明白了,上帝们总是握有最高裁判权。”
“你是不是把他性格属性的坚韧指数在比赛的节点给突然调高了? ”
“不,这是角色性格自己激发的,我保证这是在程序设置的范围之内。 ”
“那就再调高一些,无聊的上帝们就喜欢看到这种狗血的励志故事。另外,主角大学时代偷看女澡堂那一段别给剪了,那可以让人物更丰满,换几个身材好点的女生,现在的上帝们不好伺候。 还有一点,把他的经纪人换掉,别把我的人格植入进去。玩儿你自己可以,阿其!”说完,这个身材高大的光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走出了房间,留下了空旷的巨幕和阿其。
阿其看着屏幕良久,他彻底删掉了那个比赛死亡的剧情分支线,然后,他又回到了第一幅画面的前面,伸出右手粗大的食指点中了画面中的阿其。角色立刻呈现出一个蓝框,瞬间分离出了若干选项,他选中了视觉一栏,设置了复制属性,将它的时间参数加了0.24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