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菲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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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球腾空而起时,东城发出震天价的巨响,有柱子般的蘑菇状黑云直插云霄,数万间屋、两万多人都被炸成粉状,石块瓦砾、人体、禽尸雨点一样从空中降下。1、
冬末春初,毛敖吉坎河上的坚冰开始变薄,河里鱼儿争着到冰面的罅隙处呼吸。河畔的山壁上,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圆栗子慢慢挪动到山石的阳面,舒服地摊开四条短腿,似乎要融化在冬烘的阳光里。
一阵山风促狭地吹过,小栗子禁不住打个喷嚏。大栗子见状,将它紧紧裹在怀里,小栗子这才不再打寒战,在它怀里略微舒展一下。
这是两只刚从冬眠里醒来的刺猬,小刺猬感受着老刺猬身上的温度,像小奶猫般慢慢将眼睛眯起来。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将它们眼前的山石打得碎屑横飞,小刺猬吓得心脏剧烈跳动,老刺猬不敢犹豫,不顾小刺猬身上仙人球般细密的小刺,将它团团裹在怀里,身子一倾向山壁下滚去!
老刺猬自然不知道这一枪不是射向它和小刺猬的,而是射向一个跑到山壁边上的青年。
年轻人堪堪在山壁边上扎住脚步,身上的深蓝色棉大衣被石棱和荆棘划得棉絮毕露,原本清秀的脸庞上汗出如浆,尘土、汗垢灰花一片,眼镜左边镜片磕出一条裂缝,狼狈至极。离他两百米远的山坡上,一个身材敦实的狮子鼻男人刚才将一名士兵的枪管往上一抬,那一枪打在年轻人脚边。开枪的士兵看看枪口上的屡屡白烟,再看看狮子鼻,大惑不解。
狮子鼻呵斥手下道:“白痴,我们要抓活的!老头子已经死了,消息只能从四眼那里撬出来!”
“哈依!山杉少佐!”
“还不快追!他已经被我们逼到绝路了!”
年轻人将一个帆布挎包紧紧抱在怀里,好像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他想从山壁边上寻路下去,才在山崖上踏出半步,碎石和砂砾簌簌向山下滑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还有一颗子弹射来,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起刚才看到老刺猬裹着小刺猬滚下山崖的一幕。年轻人暗暗下了决心,一咬牙,双臂护住头颈,双腿一蜷护住挎包和肚腹,双脚一蹬,也像老刺猬一般向山下滚落。
狮子鼻看到年轻人如此决绝,从牙缝里蹦出一句:“没想到支那人有如此胆气,快去山下找尸体,说不定身上还留着我们想要的东西!”
山坡上怪石嶙峋、荆棘倒竖,向山下滚落的年轻人感到好似无数狼牙棒在身上敲击,他的后脑在一块大石上一磕,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2、
时间回溯到两天前,数十个穿着土黄色军大衣、戴着护耳棉帽的身影在雪地里跋涉,他们手中的步枪因为枪栓处有夸张的防尘盖而被称为“三八大盖”。领头的军官在哈出的白气中模糊了五官,但大檐帽下面凸起的狮子鼻让人过目难忘。他穿少佐军衔的獭皮领军大衣,紧紧攥着“南部”式手枪,像猎犬般追踪着雪地里的两行脚印。
一老一少两人在前面两三公里处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老者突然停住脚步,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发觉老者没跟上来,急忙回转过来扶住老人。老人清矍的脸庞因为过度疲惫而变得蜡黄,胸口像风箱般剧烈起伏,他缓口气,断断续续地对年轻人道:“我、我走不动了,别管、管我,你先走吧!”
年轻人焦急地道:“老师,我们马上要进山了,只要躲进林海雪原,日本人别想找到我们。”
“不,雪太厚了,他们跟着脚印,迟早能追上我们。”老人凄然一笑,“我去把他们引开……”
“不行啊,老师!”年轻人大惊失色,“我来引开他们,您带着资料快走!”
年轻人摘下身上的挎包,想塞到老师怀里,老人一手将挎包按在他身上,一手扭着年轻人的衣领,罕见地发火道:“不行!一旦资料落到倭寇手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带上资料去西南联大,找叶企孙先生,找束星北先生【注】……要是落到日本人手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望着老师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年轻人快要哭出来:“老师,您研究更深,您留下来才对。”
“就算今天能逃出生天,我这把老骨头能扛着这么沉的资料、从黑龙江走到云南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才的仗,才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未来全靠你们年轻人了。”老者面色稍微缓和些,拍拍挎包里沉甸甸的资料:“如果最后打不赢,说不定还要用到这里面的东西,但愿用不上,唉……”
年轻人,老者拍拍他肩膀:“寒潮快要来了,日本人一旦被引上歧路,不能追击太久。我就偷一次懒,以后的重任,都交给你了……,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快走啊!”
老者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蹒跚着走去,在雪地里留下一行醒目的脚印。年轻人紧紧挎包的背带,强忍住泪水,继续向前奔去。可是日本人追的好快,他们先追上老者,将其击毙后发现资料并不在他身上,遂将老人弃尸荒野,转而追击年轻人。要不是投鼠忌器、生怕失去唯一的线索,早就将年轻人远距离狙杀。狮子鼻一马当先,将年轻人逼到山壁边缘。后面来的士兵被一老一少骗得大兜圈子,早已怀恨在心,在他们眼中“支那人”和山里的野猪狗熊没什么区别,还是忍不住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在山谷里回音良久。
【注】叶企孙和束星北先生皆为著名物理学家,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3、
那一枪好像打在自己身上,年轻人从噩梦中惊坐而起,甫一起身觉得身上好像被割了几十道口子。他发现自己不在野外,定睛看时,发现自己在一顶“撮罗子”之中。“撮罗子”是由十几根原木架成的圆锥形帐篷,落叶松骨架、桦树皮顶,历来是鄂伦春人过冬的房屋。帐篷里点起一根鹿脂蜡烛,烛火如豆,目力所及之处晦暗不明。年轻人戴上镜片裂开的眼镜仔细观察四周,突然看到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在看着他,再一摸怀里空空如也、挎包不知所踪。年轻人一个激灵翻身跃起,可是双腿无力,又直挺挺倒在地上,他倒地时犹在大呼:“挎包呢?哪里去了!”
小黑眼睛被他吓得向帐篷门奔去,左腿一瘸一拐跑不快,这时帐篷门帘一掀,一个裹着兽皮的魁梧大汉裹挟着雪花进来,一手将小黑眼睛护在身后,一手从刀鞘里掣出背厚刃薄的猎刀,对年轻人虎视眈眈。大汉听他说到“挎包”,用刀尖在火盆后面挑出一物,向他一掷。
年轻人顿时感到有东西沉沉地落到怀里,他将手指伸进挎包一捻,厚厚的一摞纸连同上面凸凹不平的字符在指尖上摩挲出熟悉的触感。他掏出里面装订成册的资料,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看,无论巨细记录皆在,年轻人方才长舒一口气。
看着大汉的猎刀还指着自己,年轻人自我介绍道:“大哥,我叫何冰,是从奉天(今沈阳)来的,跑进山里惊扰了你们,还请海涵。”
小黑眼睛听他说话文绉绉的,“扑哧”一声笑出来,大汉却不为所动:“你到山里来做什么?朝你开枪的是什么人?”
何冰犹豫之时感到后脑一阵钝痛,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发现已经裹上了布条,知道是这鄂伦春大汉发现并且救治了他,心里暖意陡升,说道:“老师和我来山里考察,被日本鬼子发现了,老师跑得慢中了一枪,临死前让我拿着挎包快跑……”
大汉并不买账:“日本人打进东北已经好几年了,你们怎么还能进山?”
何冰攥紧拳头,十指关节泛起白色,他狠声道:“这几个月,老师和我一直带着资料东躲西藏,最后在奉天藏不住了,索性带上资料,进山躲躲!”
大汉将猎刀收回刀鞘,却继续问道:“什么资料?那么重要。”
感到一阵眩晕的何冰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地按紧了帆布挎包,说道:“没,没什么!”
好在大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将身后一直张望的小黑眼睛拖到身前,那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小男孩,何冰听到大汉介绍道:“我叫‘老刺猬’,这是我儿子‘小刺猬’。去,去外面把驯鹿肉干割一些进来。”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小刺猬听的,何冰定睛看向小刺猬,他和大汉五官相仿,头发枝枝丫丫,像极了团成一团的刺猬,若不是左腿跛的厉害,似乎可以长成老刺猬一般的魁梧猎手。
小刺猬没想到可以吃到珍贵的驯鹿肉干,高兴地去割肉了,老刺猬看儿子出去,突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何冰跟前,掣出猎刀抵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喝道:“说!你究竟进山干什么?那是什么资料?”
何冰感到脖子上的动脉在冰冷的刀锋下突突跳动,生怕一说话刀刃就会切入血管。而小刺猬还在外面割着风干的驯鹿肉,兴冲冲地说:“这块给外乡人吃,这块留给阿爸,这块是我的,配上栗子炖一炖……”
4、
第二天中午,五六十个披着黄色军大衣的身影出现在撮罗子周围,他们昨天看到何冰从山崖上滚下去,碍于山峦叠嶂、积雪难行,只能多花半天时间绕路过来。
看到圆形尖顶的撮罗子,日本人小心翼翼地接近,等了一阵依然杳无人烟,这才钻进撮罗子。他们发现里面没有留下任何人和贵重东西,将白桦树皮和木柱子拆散了也没发现要找的东西,索性在撮罗子上放了把火。
在火边烤着军大衣和毯子,吃着干粮,狮子鼻问旁边脖子黑痣上长着一撮黑毛的男人:“斋藤君,还记得半年前我们围猎鄂伦春人的情景吗?那里目光所及之处,有几百个这样的撮罗子呢!”
一撮毛鞠躬答道:“是,山杉少佐,多亏您的洞见,我们才能夺取他们豢养的驯鹿群,为关东军提供难得的肉食--坂垣参谋长至今还在称赞您的功劳!”
“你过誉了,斋藤君,多亏那次带回的大批鹿肉,大本营特批我升一级军衔。可惜我们不知道豢养驯鹿的方法,甚至不知道驱赶驯鹿的方法,只好就地把驯鹿宰了,让大本营来人把鹿肉带回去。”狮子鼻拍拍一撮毛的肩膀:“早知道就不把村民都杀了,留着个人驱使驯鹿也好。”
一撮毛摆摆手:“山杉少佐,那些鄂伦春人犟得很,男人拿着短刀和我们拼命,把他们逼到山壁边上的时候,我看到有人抱着孩子从山崖上跳下去。那些村民不会与我们合作的,杀了也好,免得加入东北抗联的游击队。”
狮子鼻点点头:“说起用兵,你总是合我的胃口。等我们捉住那个年轻人,从他嘴里撬出‘沓子沟’金矿的位置,把有关金矿的地质资料放到坂垣参谋长的案头,哈哈,就连东京大本营的人,也要对我们刮目相看!”
一撮毛再次鞠躬:“这都是山杉少佐独辟蹊径的功劳,如果没有您洞若观火、果断出手,怎么会一直追捕金矿的‘钥匙’到触手可及的地方?”
狮子鼻将军大衣披上,说道:“休要过誉,斋藤君,集合队伍,分成五队,继续搜索!”
一撮毛再次鞠躬答道:“哈依!”
鬼子分成五队,每队大约十人,在没过脚踝的山林雪地里开始拉网式的搜索。一撮毛在左侧一个小队举着望远镜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白桦树后面一闪而过。
那一身深蓝色的棉大衣被石棱和荆棘划得棉絮毕露,昨天在狙击步枪的瞄准器里也曾看到,可惜没有打中,正好今天可以作为狩猎游戏的猎物。
一撮毛收拢了自己这边的小队包抄过去,并且派人飞快地报告山杉少佐,两翼的鬼子开始收网,向深蓝色身影逃遁的方向突击。
出乎鬼子意料的是,深蓝色身影似乎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在林海雪原间跳荡腾挪,鬼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片森林边缘的开阔地带,山杉少佐亲自用村田式狙击枪射击,终于打中了猎物的腿,深蓝色身影扑倒在雪地上。
“追上去!只要能让他说实话,怎么摆布都行!” 山杉少佐兴奋地大叫,扇形的围捕圈子开始收拢,鬼子们纷纷持步枪在手,包围圈里一片“嘁哩喀喳”子弹上膛的声音。
深蓝色身影从雪地上慢慢爬起来,依然向前移动--那里是毛敖吉坎河,他似乎想从河上的坚冰过去。
“还以为地质系的大学生会有什么好办法,竟然上了没有遮蔽物的河面,这不是黔驴技穷嘛?”山杉少佐对着手下大喊:“不要让他死的太快,慢慢地,慢慢地拷问。”
腿上的伤终究拖累了深蓝色身影的速度,汩汩而出的鲜血在冰封的河面上拖出一条蜿蜒的红蛇,鬼子们像闻到血腥就莫名亢奋的狼群,刺刀构成的上下颚在慢慢合拢。
深蓝色身影似乎再也爬不动了,瘫倒在冰面上,一撮毛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地靠拢,用刺刀挑去他的帽子,看到的却是一张中年汉子的脸。
而中年汉子的怀里,似乎有什么在冒烟。
5、
前一天晚上,老刺猬用猎刀逼住何冰,何冰牙关战战、抖得如同筛糠,却始终没有说出资料的用途,他明白,只要他不说明,看不懂汉字的老刺猬就不会知道沓子沟金矿的所在。他早已下定决心,哪怕将金矿的地点带入黄泉,也不会将导师的心血泄露出去。
老刺猬的猎刀慢慢松开了:“对不住,我必须搞明白你是不是有异心。”
何冰惊魂未定地看着老刺猬,只是紧紧将帆布挎包箍在怀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半年前,我们的村子遭到鬼子的进攻,所有的男女老幼几乎都被鬼子杀了--除了我和小刺猬。”老刺猬说起往事,双目含泪:“我老婆被刺刀挑死了,我抱着孩子从山崖上滚下去,捡了一条命。但是孩子的左腿骨折了,眼看落下残疾,再也治不好了。”
“如果不是顾念小刺猬,我早就和日本鬼子拼了!”老刺猬将灼灼目光投向何冰:“我听到枪声,看到鬼子在追你,你宁可跳下山崖也不愿意落入鬼子手里,是条汉子!或许你的挎包里,有和我的小刺猬一样珍贵的东西,让你宁可死去也不愿泄露只言片语……”
何冰慢慢坐回床铺,他怔怔地望着老刺猬,说道:“挎包里的资料,是有关‘沓子沟’金矿的。”
老刺猬还刀入鞘:“可是,‘沓子沟’金矿不是已经废弃了吗?七年前那里发生大爆炸,据说是瓦斯泄漏……”
“‘沓子沟’金矿不是因为瓦斯泄漏而爆炸的……你听说过天启‘王恭厂’大爆炸吗?”
老刺猬摇摇头,何冰继续说道:“明朝天启年间,也就是三百年多前,。位于北京城西南隅的王恭厂火药库附近,发生了一场离奇的大爆炸。这次爆炸范围半径大约800 米,覆盖面积达到2.23平方公里,共造成约两万余人死伤。历史文献中说‘地中霹雳声响不绝’,前门楼角出现几百团青色火球,如车轮般积聚在一起、越滚越大。大火球腾空而起时,东城发出震天价的巨响,有柱子般的蘑菇状黑云直插云霄,数万间屋、两万多人都被炸成粉状,石块瓦砾、人体、禽尸像雨点那样从天空中降下。”
老刺猬问道:“你刚才说‘王恭厂’有火药库,难道不是火药爆炸么?”
“我查了当时的司礼太监卢若愚明确记叙,‘王恭厂’所在主要是负责管营建的皇家部队后勤部,有制造火药的作坊和储备火药的库房。但明朝大规模制造的黑色炸药威力相对较小,手工作坊出产量有限,即使军火仓库里火药成堆,根据老师和我的测算,就算全部点着,也不过将军火库以及周围的房屋烧光、焚爆为平地而已,也绝不会死伤数千数万人。”
何冰正色道:“最离奇的是,根据记载,当时在‘王恭厂’工作的工人有两人幸存,如果是黑火药爆炸,中心会产生巨大的冲击波和数千度的高温,在爆炸中心的人绝无可能存活。何况当时记载北京周边的密云、平谷、遵化等地同样有震感,如果火药能有如此威力,北京城早就不存在了!”
老刺猬听不懂他说的一些术语,但仍被他描述的景象吸引了,质疑道:“会不会是地震?”
何冰想了想,说:“离震灾中心较近的建筑真如寺、承恩寺等均未受到多大破坏,这种情况是举世未见的。再者爆炸中出现了蘑菇状的烟云;爆炸以后,重五千斤的石狮子飞出宣武门外,树木则飞到了密云,这些都不是地震中出现的现象。”
“最为诡异的是,死伤者‘不论男女被褫衣物,寸丝不挂、尽皆裸体’,死者衣服鞋帽皆被刮走,消失的衣物大批量地远飞至昌平、西山,这也不是地震的后果。至于灾变中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在地震史上也少有先例。”
老刺猬打断他:“你说有很多没穿衣服的死者?”
“是的,你明白了?”
老刺猬皱眉道:“这就奇怪了,我听说,七年前‘沓子沟’金矿爆炸中死的人,很多是不穿衣服的。我还奇怪,下矿的人穿的严严实实,怎么一下子被剥了衣服?炸药再厉害,也不会把衣服挨个炸没了。”
老刺猬期待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何冰接下来说的,他到有一大半听不懂--“王恭厂大爆炸可能是由于在地内已经积累了大量等离子体,形成了较强的静电场,这符合历史文献中‘地中霹雳声响不绝’的记载。在静电场感应下,电离层中的高密度巨大等离子体云,也就是文献中提及的车轮般旋转、聚集的特大火球,突然降落到地面,发生复合性爆炸。”
“而且,发生等离子体复合性爆炸时,人体和衣服被沾染上大量同号电荷(离子),实际情况并非只沾染一种符号的电荷,而是沾染某一种符号的电荷量比另一种符号的较大,即是一种非均衡等离子体。同时,也使地面上的石狮子、房屋、树木、牲畜沾染上大量同号电荷……”
老刺猬听得毛骨悚然,何冰似乎也沉浸于此:“能将衣服这样受空气阻力影响的物品由城内推至西山、昌平,将重五千斤的石狮子推出宣武门外,这也间接印证了那是一次等离子体复合性爆炸--由于电荷同号相斥,树木因受斥力而连根拔起,所以树木没有焚毁或者炸裂。衣服被斥离人体,石狮子、房屋被斥离地面,所以才会出现死伤者皆裸体、大树拔起、石块瓦砾乱飞的现象。这是其他任何形式的爆炸--无论火药、化学品、瓦斯爆炸等都不具有的现象。”
“又如‘沓子沟’金矿爆炸,且不说死者也是衣物尽皆被‘推’到三里之外,据说粗矿砂、牲畜、矿车,乃至搭建矿坑的木梁,都像风筝一样四分五裂地飘飞到三地之外。导师和我毕生研究的正是空间等离子体,我们从奉天赶到黑龙江,可惜抵达时灾变的痕迹已被清理,当地的县衙对我们十分抵触。老师只能带着我在周边研究,慢慢收集资料”
何冰攥起拳头,慢慢说道:“经过五年的研究,我们设计出一种武器,虽然只是停留在图纸阶段,但是假如试制成功,可以模拟等离子体复合性爆炸……”
6、
老刺猬脸色阴沉地问:“所以那些鬼子才对你们紧追不舍?”
“日本人可能还不知道有关等离子体复合爆炸武器的事,但他们对‘沓子沟’金矿爆炸案非常感兴趣,一旦图纸落入他们手中,恐怕会在中国的大地上做实验,就像731部队那样。”
老刺猬和何冰都打个寒战,日本人不会吝啬用中国的资源制造等离子体复合爆炸武器,更不会吝啬用无数中国百姓作为武器效果的试验品。
老刺猬首先打破沉寂:“那么,我们做个交换,我替你引开日本人,你带着我的小刺猬远走高飞……”
何冰打断他:“不!大哥,我们一起走!”
“不行,小刺猬的腿……跑不快的,三个人一起肯定跑不远。”老刺猬眼睛里闪出一丝黯然:“而且,我也没多少时日照顾他了。”
老刺猬掀起后背的衣服,何冰看到他脊椎骨旁边有一处坏疽,紫色泛黑、皮肉毕露,像一个狰狞的眼睛望着何冰。
“当年抱着小刺猬从山崖上滚下去的时候,后背受了伤,慢慢成了坏疽,我是不成了!”老刺猬紧紧握在何冰的手,变得有点唠叨起来:“教给他汉人的知识,别像我一样永远是个猎户,没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之前,别再回这里……”
“替我好好照顾小刺猬吧!我们鄂伦春族的猎人死后,长生天会派一匹七杈犄角的驯鹿带他上天。”
在山岭的另一侧,何冰护送着小刺猬翻山,想起老刺猬留下的沉甸甸的话。这时,他听见山岭的彼方传来一阵巨响。
老刺猬悄悄搜集了一些炸河冰捕鱼的炸药,前一天晚上,他把这些炸药倒在竹筒里系在身上。这些土炸药威力有限,日本鬼子一般队形分散,想把他们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只要跑了一个,就是对小刺猬和何冰的威胁。
但是在河面上就不一样了,在太阳日复一日的暖烘下,河冰已经变得只能勉强支撑一个人的重量了,如果一下子站上五十来个人,只需一点点炸药……
“爸爸!”小刺猬要跑回去,何冰紧紧抱住他,跛腿的小刺猬还是拖着何冰挪了好几步才跌倒在地上。尽管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何冰还是感觉看到了爆炸的最后一缕青烟,他好像看到老刺猬骑在一匹七杈犄角的驯鹿身上,身影没入了浅灰色的云层。
何冰拖着小刺猬走出了大山,尽管没有回头,但他似乎还是听到了河冰四裂、日本鬼子坠入冰窟窿的惨叫。小刺猬泪流满面,泪珠流出眼眶不久,就在寒风中凝成冰珠挂在腮边。何冰知道,暴雪马上要来了,盐粒子般的硬雪和镰刀般的大风会阻断追击者的脚步,就算日本人派出第二批追击者,也撵不上他们了……
7、
三十年之后,虽然与日寇的血战早已结束,红色帝国的威胁却喧嚣尘上。新中国和苏联的蜜月期戛然而止,老毛子热衷于扩张领土的基因顽固而强大,苏联军队几次对黑龙江省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的珍宝岛实施武装入侵,并向中国岸上纵深地区炮击,中国边防部队被迫进行自卫反击。另一个令人惊异的消息传来,苏联强大的装甲集群正在越过外蒙古国南下,钢铁洪流席卷而来,苏军装甲兵司令朱洛诺夫号称要用“武器的批判”教会中国人什么是“批判的武器”。
苏军高层看准了中国不敢使用核武器,并且准备好核打击作为报复,红色旗帜的装甲集群穿过蒙古高原。在中蒙边境的山脊上,分布着无数白色蘑菇般的巨大圆球,朱洛诺夫认为那不会是炮兵阵地或是对地导弹集群,但为防万一,一旦那些巨大圆球进入坦克射程,马上开始炮击。
“小伙子们,中国同志贴心地准备了固定靶,让我们先热热身呐!”朱诺洛夫嚣张的大笑通过无线电传入每一辆坦克,苏联小伙子们感觉此次任务手到擒来,却没有注意到天边的云彩发生一些变化。
准备进行第一波“打靶”的坦克尚未停稳,所有的坦克乘员听到耳机里传来刺耳的“滋拉”声,无论怎么调频都无法消除,乘员们不得不摘下内置耳机的头盔,一时间所有的坦克失去无线电联系,车长们不得不下令停车,爬出炮塔看个究竟。
爬出坦克的兵们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天空中丝状、羽状的无色乱云横飞,遍布圆球的山脊上有一缕缕云彩似旗帜招展,先是白色,后变成诡异的红紫色。朱紫色云彩如同一片片羽毛,汇聚成巨型的羽翼,好像恶鸟在伸出爪子和巨喙。彤云下出现几百团青色火球,那是电离层在山脊的巨大圆球上积聚,远远望去像车轮般越滚越大。
三股黑色蘑菇云在苏军装甲集群中腾空而起,地表蓦地响起地震般的崩塌声,刹那间天昏地暗,尘土、火光飞集,天崩地陷,数百辆坦克平地沉陷,又有数百辆坦克像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每一辆坦克的五对负重轮被正负电荷的斥力推得四散而飞,原本严丝合缝的半圆形炮塔被硬生生扯离车体,砸在后续赶来的坦克上。
坦克弹药库里的炮弹在电离作用下殉爆,穿甲弹里的高温金属液将坦克内部腐蚀得千疮百孔,每一辆坦克尾部加挂的副油箱爆炸作一团团火球,将侥幸逃出驾驶舱的乘员们烧成焦炭。
苏军装甲师上下一片慌乱,朱诺洛夫紧急下令后撤两百公里。离奇爆炸后,在打扫战场的过程中,苏联人发现各种诡异的景象--方圆6500米范围内,炮塔、履带、车体碎块、负重轮像雨点般从阴暗的天空中降下。爆炸波及之处,尸体身上不着寸缕,这让素来自称唯物主义者的朱诺洛夫产生信仰上的动摇。
消息传回莫斯科,朝野震动,人心惶惶。根据卫星遥感,当地并没观测到使用核武器的迹象,无法使用核武器实施反击,更何况虽然中国并未对此事发表声明,但是苏联意识到中国已经掌握一种比核武器更容易制取,而且威力更加难以估算的武器。“死者皆裸体”一事更是诡谬万分,一时间苏联高层怨声沸腾,不得不从中蒙边境撤军。
消息传回中国位于呼和浩特的特种机械研究所,当稍微有些跛腿的助教将此次大爆炸的数据递给何冰教授时,何冰教授拉着那位少数民族助教的手,久久没有出声……
8、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何冰已经调任北京某部门担任空间等离子体研究所所长,当他带领一支勘探队再次来到毛敖吉坎河畔的时候,他几乎和当年的导师一样年纪了。走在昔日被追逐的山崖上,何冰百感交集,他从挎包里掏出一瓶珍藏的茅台酒,拧开瓶盖,慢慢地、慢慢地将酒浆倒入毛敖吉坎河,似乎在祭奠河里的英灵。随队的几个大学生闻着浓烈的酒香,十分奇怪教授为什么如此暴殄天物。
酒浆已尽,香气犹存,何冰教授低头追思一会儿,嘴里喃喃地说些什么,旁边的大学生隐隐听到“纵死侠骨香”一句。他还没反应过来,何冰所长转头去喊左腿有些跛的少数民族教授,却发现那位教授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块山石。
已是初春时节,惊蛰刚过,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栗子似的小东西慢慢挪动到山石的阳面,舒服地趴在山石上,一阵山风吹过,小栗子禁不住打个喷嚏。大栗子见状,不顾它身上细细的小刺,将小栗子团团裹在怀里,小栗子这才舒服地伸展开来。
那是两只刚从冬眠里醒来的刺猬,再也没有冷枪在它们身前打得山石爆裂,它们再也不必以身犯险、从山坡上滚下去了,或许这只大刺猬是昔日被裹在怀里逃生的小刺猬的后代,现在它后代的后代也做了爸爸,可以抱着小奶猫一样的小刺猬晒太阳。
左腿有些跛的教授扶着何冰,慢慢站起来,两人的眼眶红了,在一起抱头痛哭。周围的大学生们丝毫不清楚,为什么两位在空间等离子体领域功勋卓著的权威,此时此刻哭得像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