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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小说】古生物行为学家和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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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这一切都要从我一个名叫宋的朋友说起。 宋是一个国立大学的教授,但是人却很穷。本来,他这种在出生时,父母就拒绝了官方推荐的能延长寿命的全身器官替代,为他选择保留一些原始器官的家庭,都不得不说比较殷实。只可惜,他们同时抛弃了人生应当“尽其能,得其所”的观念,孕育出了更为反骨的儿子——宋在大学修习了极度冷门的“古生物行为”学科,然后成了那个专业四十年来唯一的毕业生,一时轰动了全国。 留有些旧东西就是会对旧东西感兴趣,有种宿命的味道。毕竟人类进化至今,在这个只需要用脑电波交流的世界里,一切有意识目的的交流也不过是一段可被对方固有装置接受的,附带使用不同意味滤镜的电波而已。宋却坚持研究那些“已然用不上的东西”,说有着“古董般的快乐”。他是个直来直去很受欢迎的家伙,和这家伙交流不用奇怪的滤镜,他自己也最不喜欢说谎或者糊弄人。 1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 时间上来说应该已是第二日的早晨,宋终于结束了这一周期,长达数十小时的工作,从一种名叫“纸制品”的古旧物中抬起头,他修正了旁边电脑上数字拓片的几个错误,向中央图书馆进行了数据提交。他内心无比雀跃,因为这项关于“行为表达误区与性别差异”的研究终于有了突破性的成果,算是对他伏案十数年与故纸堆“战斗”的奖赏。 或许是接收到了宋刻意发出的,在这个爽朗的清晨带着欣喜雀跃意味的小纹波,宋的妻子,这个名叫桐,出生就已经完成全身器官替代的普通女性,从厨房走了过来,尚未向她的丈夫发出询问意味的电波,就被门开启瞬间,如人工降雪一般窸窸窣窣充斥她视觉神经系统的古旧纸张遵循着空气动力学原理在屋中遨游这样的场景转化成她脑电波中的一个脉冲信号,虚拟击穿了某个脑内模块数据模拟出的名为理智的屏障。 于是,在这样一个爽朗的清晨,这位古生物行为学家的家中一时间,在明知道这些古董对于科学对于自己的丈夫分外重要的情况下,这位普通的妻子做了很不明智的举措,她破坏了其中的某些纸张——结果引发了他的学者丈夫的怒吼,那嘶哑的声音她能听见,但是没有响应的解析模块,她“听不懂”;她的视觉神经捕捉到了他扭曲的表情,虽然她的表情学习模块一直有升级,也在长时间与丈夫的交往中自学了一些,但是她还是不能立马意识到其所代表的意义。 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下一秒,她的学者丈夫对她发出了带有攻击意味的电波,让她的脑袋很痛,她的语言波纹分析模块让她知道,她的丈夫在生气,非常的生气。他一个劲地向她“表示”这些是无比珍贵的世界仅存的“纸张”,这些脆弱的东西可能因为她的任何疏忽而灰飞烟灭,更不用提她极具破坏性的行为。在她的处理器延迟分析这些饱含着多重复杂信息的脑电波之前,她的学者丈夫用了现代人绝对不会拥有的结束了他们的“谈话”,他把她拽出了书房外,并且锁上了门删除了她进入的权限。再然后,这位稀有的古生物行为学家,稀有地用了他的妻子完全不会理解的古生物才有的行为——宋他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个表示去向与时间的信号都没有留下。而她的妻子,在各种不好意义上的电波信号延迟之后,愣怔在那里,手足无措。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宋坐在车上,平复着像是被怒火燃烧了而发烫的身体的时候,努力从自己的记忆硬盘里调出数据,这才发现,这结婚十数年来,他与妻子尽管矛盾重重,但因为从一开始就安装了脑波透明插件,他们自愿将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对方,而不加任何修饰的滤镜,就也从没有过这样台面上的争吵。他是太疲惫了,气过头了,才会一时间失去理智。 现在他的状况糟糕透了。连他的车载机器人都开始建议他是否需要约一下心理医生,甚至是体检,他的人工心脏跳得比平常快得多,而且节奏不太对,会加速损耗。 我不需要……他对车载机器人发布指令,犹豫了一下,发送了一个“谢谢”的电波,然后把行动目标调整到学院开办的某个休闲中心去,他想他要洗个澡。 等他舒服地在桑拿室里淌了一身汗,又做了一些常用器官保养后,已经又过了几个小时。学院那边他打过招呼了,问题在于家里那边……没有给妻子消息,又是带着那样反常的情绪走的,他觉得光是想起来都尴尬。他开始犹豫,要不要给他的妻子打一个电话,至少发个友好的电波给她,向她表示他的歉意,或许她的妻子会原谅他,这样他又可以吃到她拿手的鸽子味馅饼。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身上关闭一日的广播通讯模块打开,没想到侵入电脑的通讯记录有长长的好几页,而且意外地来自于“安全保护设备局”这种地方。他记得只有年检的时候会和这种官方组织联系。 他打开留言,里面是一段公式话的电波,却让宋睁大了眼睛,一时慌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解析模块故障了,对方是来通知他提前年检的吧。 可是那些重复地来自于“安全设备局”的电波信息,重复地宣告这个他不想接受的信息: “您的妻子桐因为电波总芯片异常,暂时解除自由人权限,请尽快达到指定地点协助我们工作。” 宋赶忙穿好衣服,开车回家。在路上,他给我打了个电话。 2 电波总芯片,是位于人造大脑中,关于电波信号的总控制装置。在它内部有着用于收发的通信模块,有着安装和拆解扩展滤镜并转换成特殊电信号的解析模块,还有作为记忆辅助的存储模块。 “安全设备局”的工作人员告诉宋,由于电波总芯片的故障,桐现在的状态叫做“失联”。她无法接收正常的电波,也无法完全发出正常的电波。在选择全身器官替代的同时,也就放弃了除了电波交流的其他方式。所有的信息,都是靠着电波来传递的,无论是远距离的文件传输,还是面对面的“交流”。所以现在的桐“看不懂”也“听不懂”,她所“看见”与“听见”的东西,不是电波,也就完全无法被大脑芯片处理,于是完全失去了与外界的交流能力。 工作人员推测很可能是通信模块受损,已经排除是表层软件的干扰,可能是底层软件损坏,更可怕的是硬件模块的故障,那意味着很可能要手术了。他们把检查的时间订在了三天后,并建议宋这段时间留在家里,这样他们就可以解除“自由限定”,这种因为故障而设置这种只有高等犯罪份子才有的限定实在是对国家机器的一种浪费。 宋送走了“安全设备局”的官员,家里的安全限制灯终于从红色变成了绿色,他向我表示感谢。 “我当时都慌乱得不知所措,还好我记得联系你,你在政府那边有些门道。” 我安抚他让他不要在意,因为他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而他还要面对一个完全“失联”的妻子。 “这三天,你要怎么做?”我问他。 “桐现在只有我了,我必须待在他身边,可能有些地方需要你的帮助。”他说。 我就喜欢他这样的直来直去的性子,“没问题,学院那边我会帮你搞定。”然后我就走了。 3 桐的状态很糟糕。 在她和宋吵架完之后,望向宋离去的愤怒的背影的时候,她多少有些生气的。她当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流着一种叫做眼泪的眼睛润滑剂。然而中枢控制件没有给她太多的流量,很快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呆呆地。 她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直到她感觉到有人推了一下她。她抬头看,原来是邻居太太,这是她面部识别系统最后为她识别的人。那位太太对着她发了什么信号,桐感觉耳朵里吱吱的声音,但是她“听”不懂;邻居太太又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做的什么动作,桐也无法理解,她压根就没有安装过这种复杂动作的捕捉识别系统;邻居太太又拉着她的手,指着厨房的方向让她看,这时候桐已经缺失了辨别厨房的能力,也“看”不见因为没有关烧水闸门造成泄露一时间的火光冲天…… 最后是邻居太太扑灭了大伙,给消防部门打了电话,并终于在桐完全“失联”之前联系了“安全设备局”,强行开启了安全保护模式。 几个小时后,宋到家。在他面前的已然是一个几乎无法“看懂”无法“听懂”也无法“理解”而且无法“表达”的妻子她深深地陷入了可怕地“精神孤岛”,她用一种只有宋这种古生物行为学家才明白的,存在于自然器官协调时代的,最原始的行为表现——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房间的角落里——她在害怕。 宋觉得,在接受检查的之前的三天,他要保护自己的妻子。他是个行为学家,虽然是古生物方向的,但是他能够做到,因为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什么是原始的人类或者什么是人类的原始。 “抱歉,桐。”他在为他早上的行为道歉,也是为他接下来三日的行为道歉。她不是他的研究对象,但是他要对她用上一些自己的研究了。 4 宋开始接近桐,首先确认她醒着。 她在看他,但是她不知道他是谁。宋有些受伤,往空荡荡的房子里发着各种牢骚的小纹波,当然他的妻子接收不到也无法明白。宋发现她能“看”他,但不知道她的脸部识别系统是否能正常工作,他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他发现桐可以“看”那个苹果,却认不出来是苹果,因为桐看他的眼神,是游离于恐惧和空洞之间的。 他是古生物行为学家,所以他能看懂这种原始的名为眼神的东西。 他从厨房拿了刀过来,很好,桐看着刀,有一点反应,宋大概知道,她对一些事物应该有着故障前最后的信息保留。他在她面前笨拙地削苹果,切成块,然后拿起一小块沾上她的嘴唇。她吃了。 然后像是回应宋桐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回应。宋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他想起了他们恋爱的时候,她那可爱的俏皮的眼神。感谢上苍,桐的眨眼数据库与中枢系统连接完好,部分信号可以通过。 宋想起了恋爱,这让他燃起希望。 宋接近桐,后者已经不是很排斥了。他试图让桐能够“辨认”他。 他小心翼翼用手擦拭着桐的皮肤,他的体温熨帖着她的,在原始时代这个叫做“温情”。他记得他们恋爱的时候,桐喜欢一些挺有趣的小动作,比如手贴在一起,额头贴在一起……那时候他对于古生物恋爱表现的研究还停留在可笑的亲吻与XO上面,他那时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多亏和桐谈恋爱才拿到了恋爱行为学的学分。 然后宋,成功了。 ——桐认出了他,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做出一个手势。他记得他们恋爱的时候,他一度迷恋远古的哑语手势,带着痴缠性质教会了她这个手势,这是远古人表示“爱你”的意思。 宋热泪盈眶。 他尝试着用一种失传的古人类语言喊她的名字——它是喉咙里一种叫做声带的器官在振动,然后通过介质传出去。这是与电波不同的纵波,能接收的器官是耳朵中的鼓膜。在出生后的器官替代的时候,应该都替代了。振动会从鼓膜到人造听小骨,再由转换部件转换成电信号。 宋发现,桐是能“听见”的,只是没法把听到的东西解析出来,这和古人类时期使用不同语言交流时一样。关键在于,没法理解。 但是宋可以赌一把,他对于新人类这种器官替代水平不甚了解,但是他了解古人类,他相信新人类尽管硬件上的全部替代,但还是拥有一些古人类社会下的机能——“熟悉”,或者称呼其为“学习”。 他继续念着她的名字,同时看着她,桐很快就明白这是“呼唤”,他看着她,发出的一种叫做“声音”的东西,而这个音节表示的是她。桐像是变成了一个幼龄的孩子,她激动地拿起她可以拿到的东西,宋一一把它们的名字念出来。桐还不太能一次记得,于是宋又重复了好几次。 宋非常的高兴,但是高兴有时候后面一句话就是“得意忘形”。宋开心地开启了家里的音箱,一种轻音乐式样的电波在屋子里飘儿飘。他牵起桐的手,在客厅的空地里舞蹈起来。桐像是很疑惑,但是还算顺从地让他摆布自己的姿势。宋越发地高兴,终于抱住了她,想要亲吻上去。但是这时候桐却是推开了他,狠狠地。 宋被推得老远,跌坐在地上,愣怔地看着桐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4.5 “我以为她认出我来了,结果没想到还是被推开。”宋着急地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他这一日精彩的表演,“嘉,好伙计,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老兄,既然你能想到恋爱为何没想到,你们现在的情况和刚见面没多久的小情侣一样,上来就想亲一口,正常的妹子都会反感的吧。” “别开玩笑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和你说正经的宋,治疗有效果吗?” “还算比较乐观,我准备明天换些别的方法……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内部走漏的一些风声告诉他,想了想,对于这对幸运的夫妻来说,越晚知道越好。 “祝你好运。”这是句良心话。 5 宋在第二日的时候起了个大早,他没有乐观到妻子会给自己煮咖啡的地步,他开了车出了门,感觉路上行人少了很多。他拐了三个弯道才找到一家自助花店。他包了一束玫瑰花,他不太确定妻子能不能认出这是玫瑰,可能连花是什么都不太确定,但是希望通过对嗅觉的刺激来看看能否有生物电流产生,或者其他的效果。离检查的时间还有一天多,他不能再让妻子独自面对问题,这样会非常危险。 当他开启家门的时候,却惊呆了。厨房光洁一新,显然不是他开的清理机器人,饭桌上有简单的早餐和热的咖啡,然后桌边坐着他一如往常的妻子。 他叫了她的名字,用昨天的那种方法,原始地声音的方法,而不是电波。 桐听见了,应该也认了出,她回过头看着他,又低下头去。 宋像是个莽撞地小伙子,走到她跟前,把手里的花地给她。桐好像很吃惊,她的视觉系统好像比昨天好得多,可能是通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学会了直接脑电波之外的最原始的认识并记住的识别能力。 桐接过了花,像是虽然没有认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是不讨厌的样子。 “花。”宋念了这个词给她听,桐点了一下头。在视觉、嗅觉、听觉还有触觉的共同作用下,构造出一个新的概念给她,宋这样想。 他单腿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桐。他牵起桐的手,慢慢放在他的胸口上。人造皮肤的里面是他那颗人造改造却保存了部分原始细胞的心脏,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的心跳振动幅度总是大于全替代心脏。于是那种“噗通”的跳动,可以从她的手传递给她。 手心里的颤动让桐明白了什么,至少宋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桐开始有了眼神和表情的变化,这是之前很少有的。 宋把脸贴在她手心上,那微凉的温度让他想落泪。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桐的手上,她应该是吓到了,想要缩回去,但是宋执意不让,桐就没有过多的挣扎。宋就一时间像是开启了闸口,呜呜地哭了起来。桐像是明白了什么,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发。 ——我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温馨的场景,真的不想打断,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宋看见我进门也是极度诧异,然后他应该是听见了半重型机械的声音,更是疑惑。 我只来得及对他吼一句“抱好你老婆”,同时在身份识别机上刷下我的ID卡。 半重型机械随后就到,跟着的是“安全设备局”的工作人员。因为在场有两个“未失联”人员,“安全设备局”无权对此地区人员自由进行封锁,系统会自动转为黄色状态。 “什么情况。”宋很诧异。 “伙计,还好我来的早,不然只有你一个‘未失联’者与一个‘失联’者,会被直接红色封锁的,连任何信息都发不出去。你妻子还有可能会被带走。” 他更不明白了。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直接用电波给他发了我昨晚收到的情报。 大概就是在他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就有收到从“安全设备局”里内部员工,我的一个好友私密发来的加密信号。我断了网络之后,将信号导出,用我们一起编写的解码软件解码。 内容是他们的内部通告:有人编写了扰乱电波程序,能破坏大脑内部电波总芯片。这个程序是分段用电波入侵的,以分段电波的形式寄生在日常电波当中,被大脑接收,并扔在“待处理”区域里。因为每一段信息短小附带伪装,很可能被系统过滤掉。而等短电波附带的信息在“待处理”区域里自己拼凑完成攻击程序,已经来不及了。 也就是说,宋的妻子桐,是中了“病毒”的可能性很高。而现在麻烦的是,被发现的“失联”者,已经不只她一个人了。 “多少?” “初步估计有东区的10%,其他地区已经开始信号封锁了。” “知道谁干的吗?” 我看着宋,他对我注视他的目光感觉不舒服,那是自然。 “设备局一大部分人认为是我们干的。” 然后宋骂了一句很粗俗的话,我的电波过滤器直接过滤掉没有接收,只有系统提示我这不是什么好词。 “我们”的意味指的是未进行全身器官替代而保留部分器官的人,在社会上有种粗俗的说法“钱多到没地方花的人”。 “奇怪”的人聚集起来有时候会有“奇怪”的做法,比如一些未进行全身器官替代的人主张自己的高等的种族,虽然已经在学术上证明“我们”有哲学意义上的某些优势,但是活得不够长必然是短板。 于是另一方的人开始鼓吹“贵族论”,希望这些未进行全身器官替代的人继承旧时代的一些文化与艺术,比如美术、雕塑、音乐、语言文字。比较讽刺的是,鼓吹者百分百是接受了全身器官替代的家伙,而且鼓吹失败,不然宋他们专业会多几个毕业生。 可是这次是闹的有些大,“失联”的人口极度上升,“安全设备局”不能只对“失联者”封锁囚禁,已经无法交流与沟通的人如果收到打击,会造成社会撕裂的后果。 “‘语言疫苗’被压在某些人手里,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逆时代进步的。”我对宋解释。“语言疫苗”是给硬件上加载语言模块,是与脑电波完全不同的信息处理渠道,“失联者”可以使用语言来进行交流,“这样让他们就更容易聚集起来,因为彻底丧失功能的人学起来总是比依赖电波的人要快那么点。”而语言,是学习时间非常长的,相对于现在很多只需要安装电波解析软件来说。 更重要的是背后的问题,“语言疫苗”的特殊性会导致从一开始就有伦理与民族化的争论,至少选用哪种语言就够上位者们争吵不休了。 “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你了,宋。替代这种‘下下策’,应该需要你们这些特殊学者的帮忙。” 他的表情像是很凝重,他问的很小心,“过渡时期‘语言’与‘电波’的替代品吗?那么这个时期像桐一样的人呢?囚禁起来吗?” 结果他说对了,来自学校的通信连接上来,得到“安全设备局”的工作人员许可后,宋接通了联线。信息转述了目前上位者们成立的特别对策组的意见,在信息封锁的这段时间里,一方面“安全设备局”会对“失联”者进行新硬件更换,并升级所有人的信息防火墙;另一方面就是需要宋的知识了。 “尽管只是过渡时期的用品,对于未来会不会继续沿用包括安全性能都在评定内,但是我们急切地需要一种新的沟通方式,所有征求你这个古生物行为学家的意见。在你学识的范围内有没有一种能覆盖日常交流的成套行为机制,例如肢体语言。”最终以附加模块的形式强行给予安装。 宋在犹豫,看得出来。 “这需要时间,我需要很多助手与研究的时间,还有模块编写的时间。” “虽然上面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毕竟不是大问题,设备局的硬件替换也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的电波带着明显的攻击性,他强行开放了自己的电波,不仅是对着通信另一边的官员,还有房间里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作为‘失联’者的,我的妻子会怎样对待?” “按照原定计划会进行检测和手术,这个你不用担心。” “桐已经有了一部分行为理解能力,”他刻意隐藏了能听懂一些语言的能力,“我希望她在手术前后,都能留在她熟悉的家里,当然,并不是属于实验者。如果你们要把她当做异类囚禁,那么请把我们囚禁在一起——她是我的妻子,我可以用我的方式和她交流,除去电波,还有名为记忆的东西,”他特别强调不是单纯的脑补数据处理,而是更为感性,被旧人类歌颂为“时间烙印”的东西。 宋在一个节骨眼上翻了倔强,他认为,把妻子留在身边,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有些不太理解,宋只是回答一句:“时间会证明给你看。” 那么,就等待时间来解答吧。 6 时间证明了,小的涟漪到巨浪,简直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由于信息封锁,“失联”人口没有急剧的增加,但是为一些“有心人”提供了方向,使得电波防御系统一次次的升级却一次次地无法阻挡恶意的袭击。人类变得极度的脆弱,很可能在下一刻就变为脱离社会完全孤立的“失联”者。 对此,作为古生物行为学家的宋这样解释:即便是在语言时代,也可能因为语言的陷阱导致群体性的某种狂热,而这种狂热的本源是作为个体到群体的孤离。 他举了旧社会下几个战争历史的例子,我对此完全没有常识,表示听不懂。 而此时的桐已经很不一样,或者说,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但是好歹恢复了“正常”。她已经能够辨认出不同的人,理解他们的身份,虽然暂时不能和无任何附加插件的全身器官替代者交流,但是能很好地和宋“对话”——用肢体的语言,简单的表达。宋还和我炫耀,有时候只要一个简单轻易的动作或者表情甚至是眼神就传递很多的信息。简直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存在。 但这就足以让人不安。因为一部分拒绝硬件替换与改造的“失联”人开始聚集起来,产生暴力倾向,而他们聚集起来的媒介就是类似于一种行为交流方式。 对此,宋表示反对。 “嘉,你小看了人类的学习能力,或者说是熟悉能力。”他说,此时他已经完成了被交代的短暂替代电波交流方式的某种插件,是基于行为交流方式的一种识别机制。 “人只要在一起,渐渐熟悉,就有共通的东西,就可以交流。孤独的人只会孤独的死去,而聚集的人会活下来。即便不需要我们开发的东西,这些已然被孤立的‘失联’者,就会在聚集起来之后,建立自己的交流机制。开始是小圈子的,然后是圈子与圈子间的碰撞。信息的相溶与碰撞,那么交流方式就会更为丰富多样。” 他像老学究一样为画了一张图在脑电波里呈现。重重的推导之后,是他给出的一个结论,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尽管极力的防止语言的产生,但是这是不可避免的。” 人类曾经被脑电波这种唯一的交流方式统一,而统一之前,人类是具有各种多样性交流方式的。被统一之后,可能因为这个统一的机制里的缺口而重新回归多样化。然后再一次,人类的多样化被统一……如此往复…… 而现在,就处于一个统一与多样性交错的结构中。 宋说,他的插件可以做到将行为交流直接转换为电波交流,但是插件有做不到的,那就是让人们选择使用插件。 7 仅仅半年不到,宋的观点,像预言一样一一兑现。 “人类最原始的学习的能力,会让‘失联’者重新建立联系。而且是以小团体的形式,呈现多样化,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因为各种原因,东区的“失联”者增多,各种在此阶段产生的团体拥有了自己的交流方式。他们利用最为原始的信息接收能力,从上视觉、听觉、触觉上下功夫,像是手语,特殊编排的声音密码,图形图案。如果放任下去,新文字的产生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多样性存在并对其自身产生认同后,开始对旧的统一制度否定。”——宋在半年前研究出来的插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强行使用。一些“失联”者逃避检查与更新插件,宁愿选择他们在同伴中流行的那种极为不方便的交流方式。 “你有听说群体斗阵吗?”我问加密通信对面的宋,距离上一次我们交流,也差不多有四个多月。他在上交辅助插件后没多久,就和妻子搬离了原来的住所。根据我熟悉的“设备安全局”朋友所说,宋的妻子桐没有接受硬件检查和插件安装。据说这是当时桐自己的意愿。“我们的交流已经没有障碍。”这是当时宋对官员说的话。那个时候还没有对“失联”社会群体的研究,至少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注意到宋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可能的一个发展。他给我留下了长长的电波信号,当然是加密与即毁的。我所能留在大脑存储里的,也只有他的一些较为重要的只言片语,当时我只是震惊于他的社会学知识和他的推断,而完全没有“这有一天会成真”的意识。 然后我与宋失去联系的这小半年,世界在以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急剧变化。 “失联”小团队的多样性在混乱的土壤里勃发,而多样性之间也产生了碰撞,一些“失联”者开始攻击未有电波故障的居民,强迫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是“失联”者增加的最大原因。 “而多样性会自我发展到极度灿烂的时候,会追求更多的土壤。”宋说,“你那边应该有些小的团体被大的团体兼并了吧。” “已经不是兼并的程度了,可以说是战争了。”我有些激动,我是生气着的。 但是宋又一次说对了。 相较于我这边的焦头烂额,宋说他快要幸福死了。他说他与妻子有了特殊交流方式以后就开始旅行。他们走过了东区的各个地方,与各种不同的“失联”者接触,了解他们用的什么交流方式。他是个古生物行为学家,他欢乐地从“今日”的土壤中刨出一种名为“本能”的原始情怀里,开心极了。 他与那些肢体动作丰富的团体一起跳一种鼓舞士气的舞蹈,与利用声音节奏来传递特殊信号的团体一起敲木鱼;他看到打着各种结的绳子,画着各种几何图案的图腾;然后原始的文字,原始的语言,原始的文化又一次在“今日”呈现在他眼前。他教会了自己的妻子一种拼写语言,甚至可以发音,他们的交流简单了许多。然后他们除了东区,发现东区外的“失联”情况也不比里面乐观。再然后,几个月后他们回来,团体间的各自发展与互相吞并兼容,“以极度快进的方式重复着千万年前人类文化的进化过程”,他这样说。 “嘉,你说会不会有一日,用电波交流就成为了一种新的‘古生物行为’?”他笑着在通信器上说。 “那么世界会是怎么样的?被另一种类似电波的交流方式取代,像是某种语言文字?还是不同阵容间咄咄不休地斗阵中呢?” “不知道。”宋很无辜地回答。 这时候他的妻子桐把脑袋伸入了通讯器中,她做着鬼脸,不是我的插件能解析的那种,她发出了一串声音,我能听见却无法解析,系统给我的猜测是某种语言。 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宋又回到了通讯机前,用电波与我通信:“她在用新学会的一种南方语言向你问好,现在她可是语言方面的专家,有些我都比不起。”这种信息的附加情感,机器为我判定为“骄傲”。 我叹了口气,对已然走得更远的老朋友说:“希望你不要抛弃电波这种旧的通信方式,老伙计,我还希望有与你这样幸福交流的时日。” “那是自然,”宋对我保证,“我可是古生物行为学家。” 最后的最后,我祝福他和他的妻子好运。这是真心的。 通讯切断了。 8 我的办公室门被秘书打开。 她是个全身器官替代者,非“失联”者,未装有宋的辅助插件,但享有与我一样的最高级别防火墙的人。 “军部的会议快要开始了,市长大人,请您赶快一些。” 我无奈地向外发送着没有什么具体意义的小纹波,夹杂着古旧时代一些文艺作品的典故,这是我学生时代的乐趣。如果是以前,宋会给我一些相关典故的附和,或者打趣。而我的秘书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存储和识别能力。 我要面对的就是如此的人…… 我中断了无意义电波的发送,乖乖地跟着秘书出门。 门的那一边,很难相信,是我的朋友正在生活的世界。在这对笨蛋夫妇的幸福之旅踏过的某地,已然是“失联”人群的急速涨大,团伙林立造成的动荡不安。上千人穿着相同的衣服拿着不同的武器在指挥官下作战这样人类已经许多年没有遇到,已然从不可想象的事情变成了日常。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已经死去几百年的名为“哲学”的东西从未故障者群体里开花,而他们的矛头就立马指向了半强制性的全身器官替代,同一个月,新生儿选择保留器官的人数就直线上升。而一些工程师抓住电波通信的各种漏洞,传播攻击通信模块的“病毒”,使一些人被动地成为了“失联”者,同时官方的治疗中心却门可罗雀。 每一日,在为世界输送新的“失联”者;每一日,“失联”的团体在与官方斗争或者是内部侵吞;每一日,“失联”者们的交流方式就更为丰富;每一日,国土被“失联”的覆盖的范围就更广。 “全部放弃。”这是坚定的电波通信的坚持捍卫者们,无趣的坚守者们给出的解答。军部的人抛开政府制定了新的讨伐路线。简单而粗暴——连同国土在内,放弃所有的“失联”区域,让“失联”彻底从历史上消失掉。 行政上的反对是无效的,或者说军部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听任何反对意见。所以今天的会议其实才是正式“通知”我吧……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时候,把一切搬回“正轨”。 ……很可惜,这个信息,在今天之前,被我知道了。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因为有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所在的这个世界,即便现在乱得一团糟。因为“终归有一天会好的。”宋这样说过。 开启会议室门的时候,我的秘书的动作停在了握着门把上。 “嘉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您。可以吗?” 她从来不是个多嘴的秘书,工作也一直兢兢业业,是个有能力的好秘书。 “嘉大人,作为器官保留者,对于‘失联’者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 她好像很困惑,她的电波滤镜这样修饰。 “或许有种怀念的感觉吧。” “这样啊……”她的波纹有些吱吱的噪音,我的滤镜是不会滤过的。 她把门打开,连同外面日常的强光瞬间占领了我一直走来的路,然后下一刻,我听到了枪响。 温热与血腥,却没有疼痛的电波信号,从身体传递给电波总芯片,于是一个脉冲波穿过,传递给大脑控制芯片。我,在这一刻,设备意义上死亡。而那些保留了的原始器官短暂地活了下来,我的眼睛向我的原本大脑输送了最后的视觉信息——我的秘书拿着枪,边上是军部的人;我的耳朵是听不见他们的电波的,也不难猜得出他们在谈论什么,他们已经开始等待按按钮的时刻了。 然后在同一时间我的耳朵里鼓膜传来了震动,那是来自人类声带的震动的共鸣,有人接近了。那么也就是说,我给宋发出的信息生效了——用我和宋学生时代胡闹的一种唇语,我把军部的行动传递给了他。 本来的我选择的是与我的朋友背道而驰的路。这样的未来,是我的选择,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未来已经不属于我,却等着宋还有他的妻子。未来有无数的可能,但是只有唯一一个会实现。而对于未来来说,我们都是古旧品。 想到这些,我残留的面部机制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整个房间里的人都不会明白的,他们只是一个个只能识别电波的全身器官替代者罢了,此时应该只能向外发送惊吓、恐惧与混乱的电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