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爷爷与雷雨

作者：孙望路 当我向科室主任提交请假申请时，他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殖451行星中央医院的工作机会是抢手的香饽饽，而我竟然实习期才结束就请大假。至于本来给我负责的病人，我只能交给其他人负责，反正我们科室一般接的都是绝症，换个人接手没多大区别。爷爷病了的消息如同一位不速之客，不期而至。据说病情非常古怪，多有蹊跷，当地医院医治了一番但没有成效。因此，我不得不请假赶往殖331行星，一个被称作故乡的地方。 殖331行星，大气过于原始，岩石圈发育情况原始，居住价值极低，历史上就一直被认为是荒芜地区。但当局过去因为资源缺乏的问题，还是排除万难地开辟了殖民地。但大气圈和岩石圈的改造需要时间，而我童年的记忆就从来没有出过核心居住区。当我再次见到爷爷的时候，他瘦得脱了形，整个人如同风中的芦苇一般摇摇欲坠。我和陪同的亲戚们寒暄了几句，他们无非是说我出息了，有机会多带他们的孩子出去看看。我满口应承着，一般打量着家乡，发现核心居住区的压力顶罩居然消失了，远处最壮观的空气厂也没有光亮。我忽然意识到，家乡发生了一件可喜的变化——经过尽两代人的改良，大气层能够供给人类的呼吸了，不需要依赖顶罩和空气工厂。 爷爷看到我非常高兴，那双手颤抖着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仿佛下一秒我就会逃跑似的。他问：“你是坐星舰回来的吧？我以前说的有没有错，星舰上有弹射器……”他声音很轻，但是滔滔不绝。我仿佛回到了爷爷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光。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在父亲举家搬迁到殖451行星之后，我们一家很少回来看爷爷。在愧疚和亲情的双重激励下，我以一个准中央医院医生的身份发誓一定要治好爷爷的病。 就当我们要走进小区的时候，天色突变，乌云滚滚从西南往东北方向掠去。大雨跟着云层袭来，乌云用最华丽的方式给大地铺上了地毯。新改良的大气圈多少有些不够稳定，气流有些混乱。 下雨了，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这种现象在这颗行星仿佛神迹，在其他星球如同家常便饭——因为以前的殖331从来都没有下过真正的雨。乌云中有某种东西在流转，那是雷电的先兆。闪电从高空直劈而下，直接劈中了最高的空气工厂，高耸的金属烟囱在电光下烨烨生辉。后续的电光在空中如波纹般散裂，然后和凡人在地面的造物亲密接触。 “小路，快扶你爷爷进去，病又犯了！”叔叔大喊，把我从惊诧之中拉了回来。 爷爷委顿在地，呕吐出食物残渣，两眼睁得仿佛要凸出来，全身剧烈地痉挛，煞是可怕。我不再犹豫，把爷爷拉进房间，然后赶快拿出医疗箱进行检查。 叔叔问我：“到底是个什么毛病？你看出来没？” 我皱着眉头，尽量冷静：“老实说，器质性的疾病似乎只有关节炎，还有重度的营养不良。” 叔叔急忙安抚我：“关节炎是可能有，但这颗行星的条件，从来没有人犯过关节炎。营养不良的问题，他最近一年经常消化不良，也总是呕吐。” 我摇摇头，看来这病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一点。总之，我决定边调理边检查。 时间过了十几天，爷爷的病在我的调理下还是急性发作了一次，但从各项检查结果看却没有什么异常。这让我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我不得不远程求助我的同事们，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建议。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爷爷的病再一次发作了。刚用完药，我打开窗户准备看外面的雷雨。爷爷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发病了。这让我意识到一个很奇怪的可能性，爷爷的病可不可能是因为雷雨呢？ 这个猜测让我兴奋不已。我使劲查找各方面的资料，但没有任何资料表明雷雨能引发如此奇怪的症状。每当我查资料的时候，爷爷拉着我要讲爸爸小时候的故事，他用干瘦的手比划着爸爸的动作，快乐得仿佛幼儿园里戴着小红花的孩童。晚上陪爷爷散步的时候，他喜欢边哼着不知名的太空牛仔歌曲，边和我讲他当年追到奶奶的壮阔事迹。有的时候，爷爷也会非常好奇，对我带过来的元件指指点点，如同十万个为什么。但最麻烦的还是爷爷总劝导要积极向上生活，好死不如赖活，说得我好像没有信心活下去一般。就在我继续一根筋地往死路上走的时候，同事提醒我，说不定爷爷得的是心病，有些精神类的疾病也会在生理上有剧烈反应。 抱着疑问，我找到叔叔询问情况。 叔叔说：“爸爸他早就神智不清了，老年痴呆，也正常。至于你说的雷电嘛，好像每次发作的时候是有。” “爷爷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一年多以前。” “什么时候开始有雷雨的？” “差不多也是一年多以前，反正是空气改造完成不久之后的事情。以前也有过打雷，但不是很多。” 我觉得情况很清楚了，爷爷的病正是因为雷雨而产生的心病。心理治疗已经在我专业能力之外，但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故事。 在少量药物配合下，我对爷爷进行了催眠。睡着的爷爷难得那么安静，但隐隐地让我不安起来。 钟摆来回摆动，仿佛沉默的警示。我张开了嘴唇：“你害怕雷雨吗？” “怕。”他的身体开始颤栗。 “为什么害怕？”我边问边补了一点药剂。 他说：“因为雷雨很像星舰上的……” 我继续问：“星舰上的什么？发生了什么”在我的询问下，爷爷终于开口，揭开了这一段尘封的历史。 爷爷曾经是一名星舰船工，但只是雇佣工。在他年轻的年代，星际航行是非常危险的活动，所有的旅行者无非以下几种人：富有探索精神的探险家、孤注一掷的投机分子以及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民。探险家大多是富家出身，接受良好教育，不满意于现状，立志打造星际大航海时代。投机分子和赌徒差不多，有不少是欠了一屁股债的，押上全部身家赌一把。而穷苦人民时不时被看似良好的移民条件利诱，加入星际大航海，成为最初的移民。 爷爷就是这样一名穷苦人，原本在大工厂里面当维修工，因为工厂倒闭而衣食无着。一个偶然的条件下，他登上被称为“时代”号的巨型光速舰。 但即便有不少经过训练的船工，维持一艘经常出问题的巨型舰仍旧显得人手不足。所以舰长决定从贫苦的移民中寻找身强力壮的人成为雇佣工。爷爷当过维修工，所以很快被选上了。选上之后，他才发现这个活计不好干。星舰内部构造太过复杂，不少地区修理的危险性非常高，大多每到这时候，船工们便会强迫雇佣工们冒险去维护，而他们只需要告诉雇佣工该怎么做。 爷爷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冷却水循环系统的大水箱附近，那里狭窄异常，不能穿防护服，容易被烫伤和冻伤。他曾经看到一个13岁的少年，为了进去把失效的自动维护机器人捡回来，活活被烫到休克，被人拉出来的时候，那位少年几乎熟了一半。 但即便如此，爷爷依旧很乐观。和他同组的是一名还未成年的少年，爷爷经常叫对方豆丁。他经常和豆丁开玩笑说：“豆丁，大不了让其他人拿保险费呗，数额肯定不小，衣食无忧。” 豆丁是爷爷取的外号，当然他本人是一万个不乐意。他说：“别叫我豆丁，我还要长大呢！” 爷爷每次拍拍他肩膀：“那还得好多年，长大了也没我高，正好好多地方你能进得去。” 豆丁很后怕：“每次想到要进那些地方，我就想一睡不醒。” “好死不如赖活。”爷爷笑着，然后把自己的食物匀一小份给正在发育的豆丁。 好死不如赖活。然而在浩瀚凶险的太空中，就连赖活都是很难的。某天，正当爷爷轮班结束，还在睡觉时，星舰出了一场大事故。星舰在探索完后来被称为殖337的星球后，重新启动加速。加速过程中，发动机突然失效。空转的燃料系统在过载的情况下发生了泄漏。泄漏的燃料有一部分进入电路系统，造成了短路。燃料系统周围全是高压电，几乎瞬间电路就燃烧起来了。燃烧带来的破坏就像癌细胞一般传遍了整个星舰。核心能源的维持系统终于不堪重负，爆炸了。剧烈的爆炸把星舰撕裂成了两半，各个系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紊乱和崩溃。而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第一瞬间没有死的人们四处乱窜，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们进入最后的疯狂。在那个疯狂的一天，就算没有死于爆炸或者被抛入太空，不少人一样失去了生命。 第二天，爷爷从昏迷中苏醒。幸存者们发现在逃生舱的附近，死了有接近200人，死因竟然是自相残杀。为了抢夺逃生舱的位置，无数人大打出手。但实际上他们都没有意识到逃生舱也因为爆炸而被损毁了，几乎无法启动。 幸存者们聚集到一起，大家面面相觑，因为幸存者几乎全部都是雇佣工，或者是当天轮休的驾驶和后勤人员。船工们的高级宿舍已经随着爆炸永远离开了星舰。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在舰长室发现了自杀身亡的舰长和副舰长。问题来了，舰船上的幸存者对舰船管理知之甚少。虽然成功发出了求救信号，但是救援究竟何时来，能不能来都是未知数。不知所措的恐惧降临在每一个幸存者身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船上的各系统运行完好。而这个任务的难度远非这群只会听命令干活的雇佣工所能意识到的。他们这时才觉得平时可恶到极点的专业船工们还是有一些作用的。没有领头人，乱作一团的雇佣工们互相推诿。就在这时，爷爷说话了。 他说：“我当负责人吧，这活儿我能干。” “你知道该怎么修？”一个人质问道。 爷爷点点头：“虽然星舰是肯定开不了，但起码能保持现状。如果能修好逃生舱，我们还有机会在附近着陆。” 豆丁兴奋地鼓掌：“我总觉得你很厉害，没想到真留了一手。” 于是，爷爷在质疑的眼光中成为了维修负责人。维修一艘经历过大爆炸的星舰是很困难的。爷爷也知道工作的难度，很多时候他都是靠着机智。他先领着众人把各种碎料残渣聚集到一起，然后到处拆东墙补西墙，把各个系统间用于隔断的钢板拆卸掉，安装到可能发生泄露的地区，不过最好的全部都留给生命维持系统。闲下来的时候，他就拿出一本书看，却一刻也没有睡觉。 有次，豆丁在他休息时过来看他的书，才发现那本书竟然是某名船工的维修笔记。 豆丁大惊：“你就是靠这个维修吗？” 爷爷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对的，这个是维尔船工的笔记，我在萨莉的房间找到的。” “萨莉？”豆丁惊讶得几乎叫出来。萨莉和豆丁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两个人很早就认识，岁数也很相近。 爷爷又翻了一页，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我都忘了你和萨莉关系不错。维尔是个喜欢吃嫩草的老色鬼，萨莉还是未成年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了天，地上所有的常识突然都不适用了。维尔也不顾保护未成年人，威逼利诱让萨莉和他……对不起，当时我们都知道，但敢怒不敢言。所以，维尔的很多东西都放在萨莉那边。” 豆丁惊讶地捂住嘴：“竟然有这种事情。以前我经常和萨莉玩，她也没告诉过我，维尔这个禽兽！” 爷爷笑了：“不奇怪，你还小，很多事情不知道。萨莉也是苦命，听说她的尸体在救生舱那里被找到了，就是不太完整……” 豆丁听罢默然：“你说那些可恶的船工，死了也是报应。” “对，他们死了也是报应，但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生活总会变好的，不是吗？” 他闻言一片茫然：“你说我们真的活得下去吗？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其实，死了也挺好，我妹妹能得到保险赔付的巨款，现在算算看应该是20年了吧，她拿到这笔钱够花半辈子了。” 爷爷合上笔记本，单手搭在豆丁的肩膀上：“不！你听我说，我们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20年，谁知道你的妹妹会在哪里！至于保险的巨款，我没有。” 豆丁终于没能忍住：“你没有投保险？” “没有。”爷爷铁青着脸，说出了令人沮丧的事实。 “为什么？”豆丁非常不理解，“宇宙航行本来就是九死一生，如果死了就把钱赔付给亲人，也算有价值啊。你现在死了也是白死啊！” 爷爷黯然神伤。这个时代，十艘星舰就会有两艘因为各种原因半路报销。这样的损失太过巨大，不利于激发人们探索航空的热情。于是政府联合保险公司推出了一种近乎赌博的保险。保险赔付额度会随着消息确认的时间增长而增长。曾经有船工投了一份保险，在100年之后，他意外身死的消息传到地球。他的后代约31人平分了巨额保费，个个都过上了富足的生活。看起来保险公司和国家做了一笔亏本买卖，但实际上赔付都在几十年后，考虑上物价的变化和钱生钱的资本积累速度，对保险公司也没多大影响。船员、国家和保险公司三方都觉得这买卖不亏。每个上星舰的人基本都会买一份保险。 但爷爷是个例外。他掏出最后一根香烟，点着，吐出一个烟圈，缓缓地说出了真相：“因为我找不到受益人。我没有妻子，更没有后代，也没有在世的亲戚。你说谁当受益人呢？我不为其他人，我必须自己活着！听着，死了那么多人，我们还活着，这是上天给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豆丁一把夺过香烟，猛地吸了一口，被呛得剧烈咳嗽。 爷爷看着他近乎表忠心的举动，不由得热泪盈眶：“俗话说，男人要成兄弟，无非上过战场扛过枪，或者一起快活嫖过娼。豆丁，我和你现在也是生死的交情，让……” “嗡！”空气中传来震动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又出问题了。 爷爷和豆丁冲到主控室，一眼扫过仪表：“气压正常，水压偏低，电压正常，负载过大……”爷爷抓住广播，询问赶往现场的工作人员：“发生什么？” “循环水系统故障，故障源不明！” 爷爷调出示意图，而豆丁急忙猛翻笔记本，终于找到了循环水系统的章节。 正当爷爷火急火燎地思考隐患可能性时，豆丁发现笔记本的图上作了一些很特殊的标注。循环水系统的示意图上画了好几个符号，但却没标注符号的含义。 爷爷拿过笔记本一扫而过，突然一拍脑袋：“对啊，就是这个，豆丁，和我下去！” 豆丁行了个军礼：“Yes,my lord！” 在失去重力模拟的星舰中，最快的行进方式莫过于弹射。两个人找到一条比较深的管路，坐在减震箱里面，经由弹射器弹出。一路的景色在飞快的后退，很多系统的外壳都被剥去，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线路，残破不堪的星舰似乎把所有的设计都摆在了他们眼前。 “咣！”减震箱撞到地上，微微变形。爷爷和豆丁鱼跃而出，只需要再过几个拐弯就到事故现场。 爷爷边走边发现空气中飘荡的水汽，说明泄露的情况很不妙。他下意识地回忆示意图，在循环水系统的附近是冷凝水系统的水箱，中间的隔板已经被拆卸掉，如果…… 他眼睛一亮，如果常温的循环水遇到了高温高压的冷凝水，会产生蒸汽爆炸！假如冷凝水同时泄露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不妙的情况是，刚刚这段时间，对讲机里面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下面的人为什么一点报告都没有？ 就在这时，又是一次爆炸，气浪冲过了拐角，把爷爷和豆丁击倒在墙壁上。他的担忧居然成真了！冷凝水用的是加入了特殊药剂的压力水，在水箱内温度可能高达200摄氏度，泄露之后温度依旧很可观，遇到常温水时发生的爆炸威力相当惊人。 水汽湿润了爷爷的视野，但他仍旧奋勇向前，保住船才能保住性命！ 视野内的情况比想象的更加严重，几名先期到达的雇佣工都已经身亡，他们的尸体在空中飘着。冷凝水系统算是彻底完蛋了，这种情况意味着星舰的动力系统彻底瘫痪，就连维持功能的电力都无法保证。爆炸把上面的顶板也掀翻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电线在闪着电火花，无数只剩半截的水管里面不断有水喷出，充填真空的空间。 热力压力导致上面的冷水珠往下飘，仿佛就像是放慢的大雨一般，电线闪现的电火花，仿佛下雨天的雷电。这一切的一切，在视觉上仿佛某种光怪陆离的假象。在那一刻，爷爷想到了在贫民区的无数个下雨的夜晚，电闪雷鸣，衣不蔽体。爷爷感觉有水进入了防护服，他觉得冷极了。他浑身颤抖，多日以来的疲惫在一瞬间侵袭而来，死亡的威胁浓郁得仿佛实质。他裤裆一热，尿了。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通风管道突然有了动静。一个铁盖子被人踢开，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爷爷惊喜居然还有同僚活着，刚刚想去查看伤势，却突然发现那人依稀有些眼熟。 “维尔？” “啊？”维尔没有料到居然有人在这里。他体型微胖，穿戴好防护服后出人意料地滑稽。 爷爷心里凉了半截：“你竟然活着？为什么在这里？” 维尔笑了，他望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啊……刚刚醒过来，本来爆炸之后……” “不，你在说谎。”爷爷瞪着他，下意识地想拿点铁棍之类的东西。 维尔笑得更开心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爷爷指着他防护服上的微型对讲机：“因为对讲机本来不该在你身上，在我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人汇报信息。是你出现在这里，取得了现场的控制权！他们和我一样，对专业船工的指导充满了信任。虽然可能有泄露，但不至于发生大爆炸，你究竟做了什么？不……” 豆丁出现爷爷的身后，把笔记本放在爷爷身边。爷爷一把捉住笔记本，恰好翻到这一页。借着闪烁的光线，他看着那几个奇怪的符号，然后再翻几页到冷凝水的笔记图，同样有几个标记。电光火石，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至少这次爆炸正是面前这个人引发的。维尔不希望这艘船的幸存者们能够生存下去。 维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家伙：“你们两个，就不用上去了。” “为什么？维尔，你自己都不想活了吗？你他妈疯了吗？”爷爷声嘶力竭，他认得那玩意儿。 维尔按下扳机，子弹击打在破碎的水箱上，后座力让他向后飞去。他吼了回去：“你以为我不想活？但我不得不死啊！家里借了300万的贷款，利滚利就是天文数字。你想想看，我的妻子儿女都被人拿在手里当人质，唯一还款的机会就是这场豪赌。我们死亡的消息传到地上需要大概15年，然后保险公司会赔付，我的亲人儿女会从债务中被解救。你以为我不想活？我活不了了，你们也别想活！” “所以，你对萨莉的事情……”爷爷恨得咬牙切齿。 维尔两手一摊：“反正我都要死了，疯狂一下又如何？星舰真是太好了，对我们船工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你们不敢忤逆我们，我们随意特权。你个没用的雇佣工，凭着我的笔记就想救这艘星舰，太天真了吧！” 爷爷脱去头盔：“不，我只是想救我自己。如果说得没错，维尔，事故也是你一手导演的吧？” 始作俑者露出很轻松的表情：“对啊，你终于发现了。但星舰太大，太复杂，本来全部布置好，‘嘣’一下，我们所有人都死了，就很好。但我只有一个人，布置不到位，只能炸了一半。当我还发现自己活着的时候，真的好失望……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快死的人也不需要知道名字。只要你们死了，舰上没有人知道我的作为，保险公司就会正常赔付。为了我的妻子儿女，请你们去死！” 维尔瞄准了两人，却没想到豆丁先发制人。他利用身材矮小躲在爷爷的身后，偷偷拿到了一根铁棍。他用力把铁棍掷出，维尔为了躲避铁棍，不得不离开原来靠身的地方，漂浮在空中。 黑漆漆的枪口喷射出火焰，在水雾的折射下显得异常的浪漫。然而这可不是温情的烟火。三颗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笔直地飞向豆丁和爷爷。 弱小的豆丁挡在爷爷前面，爷爷下意识举起头盔挡在面前。第一发子弹击中了豆丁的胸口，第二发子弹打在头盔上。两个人被子弹的力量推得撞在破碎的冷凝水箱边缘，。 “谁让你乱挡了？”爷爷的头脑微微震荡，趁着意识还清楚吼道。 “你不能死，好死不如赖活！保险公司会赔付给我妹妹，她的生活会幸福的！”豆丁笑着，然后咬紧了牙根，“我恨那个家伙，可惜……萨莉……”他在爷爷怀中咽气。 维尔没想到几枪居然没能结果了他们，心急之下又开了几枪，但这几枪准头差了很多。因为后座力，他向反方向飘去，运动导致瞄准十分不容易。维尔咬紧了牙齿，举枪的手在颤抖。 但他没能开出这一枪。他在后座力的作用下撞到了缭乱的断线。高压电瞬间把维尔连带防护服击穿了。但这一切还没结束，电力系统再次发生了小爆炸，碳化的尸体和电力设备四处飞溅，电火花如同绚丽的烟火。 爷爷感觉到有东西落在他身边，远处的天空打着雷。好兄弟的尸体在空仓内飘荡，就连自己也在飘荡，旁边到处都是水。他的意识也随着那片光电，逐渐远去。 讲述结束了，真正的病因居然如此离奇。但此刻，我更好奇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那后来，你怎么获救的？” 爷爷回忆道：“我昏迷了好几天，最后醒过来。星舰的设计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复杂，当初设计时为了安全就准备了好多备用的独立系统。换句话说，我们在一个更加狭小的区域内活了下来。我是被人发现后抬过去的。我和他们通告了维尔还有豆丁他们的死讯，但撕掉了维尔的笔记本。等待救援很辛苦，我们最后都沦落到吃死人肉的地步，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为何要撕掉笔记本？你不应该很恨维尔吗？像这种坏人就应该被揭露出来！” 爷爷笑了：“他也有亲人需要钱，反正都死了，就让他去吧。如果我告发他，只会让他的亲人陷入困境吧？我那时候也多想有亲人，能理解他。” “那你怎么到殖331的？” 爷爷的脸部表情突然柔和了起来：“其实，那才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救我们的是去殖331的探索船，也就是核心居住区的前身。对我来说，今生都不想上星舰了，找一个破败的石头星球住住也挺好，正好这里没有闪电，没有雨天。” 听罢，我默然良久。 十多天之后，专职于心理科的同事来到这里。经过检查后，他告诉我说老人家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用比较激烈的心理疗法，还不如干脆不让他看到雷雨，因为雷雨天能让他回想起那天的惨状。我想他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样的要求很难满足。 当天，叔叔找到移民部，还真找到了一个只有原始大气的待开发星球。叔叔问的第一个问题是：“现在的星舰还需要用雇佣工吗？” 移民官笑着说：“哪里还用，科技先进了，大家都在冬眠，智能机器人自动维护就行。” 叔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我和妻子还有一个老人报名！”此刻，我站在殖451中央医院的办公室里，向着南面的天空眺望，听说爷爷和叔叔一家前往的“石头行星”殖634就在那个方向。我还记得叔叔临走前也说了那句话：“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爷爷在331过得不舒心，只能去634，好死不如赖活嘛。”好死不如赖活，但即便如此，爷爷还是怀抱着善。想到这里，我仿佛下定了决心，打开了工作记录，档案里都是最近收治的绝症患者。我思索着治疗方案，比任何时候都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