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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印象酒吧

科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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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剧烈的颠簸过后,“叔叔”松开紧抓住控制台的双手,慢慢站直了身子。他拔下耳塞,突然发觉四周变得格外的宁静:往日一刻不停的、由风扇和水泵制造的噪音全都意外地消失了……舷窗外,浩瀚的太空正闪烁着点点诡异的火光。
他皱起眉头,打开了播音系统。
“全体在印象酒吧集合!”他脸颊抽动了一下,“通讯中断的地方互相转告!”
“叔叔”扎西多叔,今年四十三岁,出生于人烟稀少、氧气稀薄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作为空间站的站长,他从小就拥有过人的头脑和体魄。五年前,星辰号远程空间站正式投入使用,他作为第一梯队来到了这个距离地球表面三万五千七百公里的地方。
不一会儿,空间站中心一处密封舱的多个舱门被陆续打开了,一个接一个队员匆匆赶了过来。毫无疑问,这儿就是印象酒吧了。此前,年轻的队员小宇曾在这儿透过舷窗拍摄到了一张红蓝相间的星云照片并贴在了舱壁上,形似印象派画作,故而得名。
叔叔最后一个走进舱来,他的身边站着故障专家魏凌风。
“先生们,”他环顾四周,“我希望大家都明白,旋风号没了。不仅如此,旋风号航天飞机与空间站对接时产生的爆炸毁掉了一切。我不得不告诉大家,氧气发生器已经停止了工作――”他转向魏凌风。
“没有修复的可能。”这位故障专家说。
印象酒吧里立刻爆出了一片低沉的咒骂声。
“备用氧气罐将在三十分钟后启用。”叔叔提高声调,把手伸进挎在腰间的工具包里。他按编号依次发给每人一个带计时功能的临时通话器。“现在,就请各位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检查设备,保存数据,把一切工作做个了结,三十分钟内再次原地集合。记住,三十分钟,一千八百秒。有要写遗书的吗?”
队员们面面相觑,各自从原路返回。有人离开前注意到,酒吧的标志物,“印象派画作”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地上――在星辰号空间站,中心地带属于生活区,这里通过旋转产生“离心重力”。
从这次会面的情况来看,除旋风号航天飞机的两名航天员葬身火海之外,星辰号目前还无人员伤亡:站长叔叔、机房小宇、故障专家魏凌风以及生物学家林逸夫妇如数到齐。在此次事故发生前,星辰号空间站也曾有过两次小事故:一次是实验仓一只幼鼠神奇复活、造成一次局部短路;另一次是供水系统无故中断,但均在半小时内得到了有效解决。
叔叔留在了印象酒吧,他在等待机房的数据。如果有需要,他可以从这儿方便地抵达空间站的任何一点。众人走光之后,他把与酒吧相邻的房间都转了一圈。他发现,从舷窗往外看,依然还能见到太空中飘浮着零星的火焰。就在他返回酒吧,准备将地上的“印象派画作”重新贴回去时,上衣口袋的通话器响了。是小宇的声音。
“站长,这里是机房。空间站左侧供水线路异常,总水量损失约三十升。”
“卫生间故障,净化系统失灵。”
“空间站外缘近地实验仓损毁,部分脱落。”
“储气室?”叔叔打断他。
“断开,数据消失。”
叔叔心里一紧。机房测不到储气室的数据,说明那里已经遭到损坏。
“小宇,到储气室去!”他命令道。
很快,他的想法得到了进一步验证:储气室主间是一个大型加压罐,气体早就漏得光光;副间虽说距离爆炸点较远,而且由于小罐分装、保险系数相对较大,但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似的――所有气罐刚刚由电脑进行过定期压力测试,里面空空如也。
“我们一共还剩多少?”叔叔对着通话器喊道。
“你是指?”
“所有可以救命的氧气。”
“不会超过2.5千克。”
妈的!叔叔一拳砸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一个人可以一天不吃不喝,但需要消耗0.75千克氧气,现在的氧气量只能维持不到十六小时。
“魏凌风,你在哪儿?”叔叔锁定频率,接通了三号通话器。
没有人回答。
“魏凌风!”叔叔再次喊道。
依然没有回音。怪了,叔叔把通话器紧紧地压在耳朵上。
嘀嘀嗒、嘀嗒。
一阵刺耳的电流干扰声。
嘀嘀嗒、嘀嗒。

2

林逸博士穿上太空服,来到空间站外缘近地实验仓。他走得非常吃力,因为这儿没有重力,全凭脚下的一双磁力靴贴住地面。当仓门打开,尽管早有预见,他还是心里一沉:视野中,多个由微电脑控制的特种玻璃箱及箱子里的小动物全不见了……一些或大或小的碎片在空中悬浮着,凄凉之至。实验仓的内壁被炸掉了半截,宇宙在遥远的深处静默。
林逸痴痴地呆在原地。一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吞没了他的心灵。六个月来,他朝夕相处的“伙伴”,精耕细作的“农场”,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林逸在面罩里换了口气,强迫自己在心里从一数到五。一只飘浮的小爪子擦过太空服的表面,从眼前轻轻弹开了。他打开面罩的对讲机,接通了五号通话器。“方娜!”他对着那头喊道。
林逸和他的妻子方娜是星辰号的最新一批客人,于旋风号航天飞机首次升空时抵达。方娜早年曾是林逸实验室的研究生,比他小去了十来岁。“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用说,方娜的相貌绝对过得去。林逸此行虽说任务繁重,但同行的妻子并不是充当他的助手,她接替上任,负责站内医疗保健。
“方娜!方娜!”
四周安静极了。林逸博士突然想起来,自从进到星辰号以来,他几乎记不起何时何地与妻子见过面,他们之间也没有再亲热过一次。他太醉心于他的标本、变量控制和实验报告了,那些科学研究毁了本该属于他的生活。
再次在印象酒吧集合时,林逸博士迟到了一分钟。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个,哪知居然还有两位成员没有到――还好,他见到了妻子方娜。她依然那么动人,脸上也看不到什么惊慌,但他知道她是强作镇定。另一个是小宇。
三人焦急地等待了好几分钟,最后各自的通话器同一时间响了。指示灯显示,这次是群发。“控制台出了点问题,与地面的联络暂时中断,”叔叔的声音,“魏凌风正在抢修,呃,”他顿了顿,“可能要好几个小时。”
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林逸霎时感到胃部深处空落落的――目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他都是外行――对接事故、供氧中断、通讯故障,危险正一步步升级。他突然觉得,这不是偶然的。他暗暗叩问起自己的良心……良心翻出了在实验中死去的动物尸体。
林逸把目光转向别处。他惊讶地发现,方娜居然对此没多大反应……小宇也是。林逸不由得在酒吧里来回踱起了步子: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也许实际情况还要比这更糟。
与地面通讯恢复的时间不是“好几个小时”后,而是十二个小时。这可不是在地球上玩半导体,非正常状态下的舱外作业使得整个修复过程充满了变数。当耳机里终于传出地面控制中心的信号后,叔叔和魏凌风并没有预期的欣慰。虽然谁也没开口,但他们都不曾忘记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氧气。
半小时后,叔叔和魏凌风终于出现在了印象酒吧。叔叔比魏凌风还晚了一刻钟。此时此刻,星辰号正在进入地球阴影区,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零十分钟里,整个空间站都将变成黑暗一片。
“地面请求的俄罗斯救援飞船将在北京时间23时55分57秒抵达。”叔叔一进舱,还没等队员们发话就首先开口了。
酒吧里黑压压一片。自动照明系统损坏了,但是谁也没有去开灯。
一个短暂的沉默间隙后――
“这是谋杀!”
“来为我们收尸吗?”
“这群混蛋就不能他妈的提前升空!!!”
……
“最终结果?”过了一会儿,方娜问。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她是站里唯一的生理和心理医生。方娜打开了顶灯,雪白的灯光一下子刺得人睁不开眼。
叔叔看着她,不出声。
“这就是所谓的最终结果?”
“最终结果。”魏凌风说,“发射飞船不是发射一颗萝卜。”
有人从酒吧的饮料嘴中接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等到他再接时,系统提示:“您饮酒过量了。”
咣!酒杯飞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他。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方娜问。
“我正要谈这个问题,”叔叔说。他来到酒吧正中,视线在众人脸上飞快地走了一圈。“照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现在,残存的氧气已经全部送往这儿。很显然,氧气远撑不到那时候,所以――”他又一次环视四周,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停留良久。他要确保每一个人都在听。
“五个人当中必须有多个人得死。”
酒吧内转眼间充满了不可言状的悲凉和压抑。没有人抗议,也没有人赞成。不知怎的,林逸博士脑子里霎时想起了电影中血淋淋的陈尸场面。
“这是总部的意思?”林逸问。
叔叔从酒吧的中心退回到舱壁边。现在,全体成员的站位恰好构成一个圆圈。
“我们还有三十分钟做出选择,也许更少。”

3

在与故障专家飞快地交换意见后,叔叔朝方娜招了招手,来到酒吧的角落。大约有一分半钟的时间,叔叔一直在不停地询问着,有时还会打一两个手势。很快,谈话结束了,两人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方娜,”叔叔示意道。刹那间,所有的目光对准了她。
“不用我说,我想大家都知道,我和我丈夫是去年年底才到星辰号的,”方娜说,“我们同时带来了一种新药:冬眠酮。此药能够在口服后的十二小时内显著降低人体摄氧量,但一天限用一次、并且需要过后立刻使用足量的高压氧来复苏。比起静坐和睡眠,它能在保证原有一人呼吸的基础上,再多出一个活命机会。不过,这要求其余三人――”
叔叔摆摆手,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当前的形势,我想每一个人都很清楚。”他看了眼通话器上的时间,“还有二十六分零七秒。”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有人问。
“如果你有的话。”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尽管早有准备,五个人要死去三个――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悲痛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立刻将每颗脆弱的心灵裹紧了。随后,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还要持续下去时,叔叔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
“翻牌?”
在全体成员都默认的情况下,死亡程序迅速启动了。死亡的方案很简单:翻扑克牌比大,每轮“删除”一个队员,一共三轮,牌面值最小的一位被“删除”。翻牌的顺序按编号:叔叔、魏凌风、小宇,最后是林逸和方娜。附加条款是如果最小值不止一人,则持平者再次翻牌分胜负。
“听着,我不允许发生任何意外,”开始之前,叔叔敲了敲桌子。“我再强调一次,这里是星辰号,这里的每个阀门、每个按钮都很关键,任何人的一个微小举动都能使我们,‘噗’,全都完蛋。这是命运的安排。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除方娜表示弃权外,扑克牌经人手洗过一次后,第一轮翻牌开始了。
叔叔整整衣领和袖口,手指在扑克上方停留了一秒钟,翻出了一个红桃Q。这张牌随即被抽出,放在了叔叔面前。他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双手扶脸,面色阴郁。
作为故障专家,魏凌风与叔叔一同来到星辰号,他的外表就像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码头装卸工。在国家航天局,他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手。魏凌风运气不错,翻出一个黑桃A。
第三位是小宇。这位年轻的小伙在地球上还有一位比他更年轻的女友。也许是未来过于美好,小宇两次将手伸出去,两次都缩了回来。扑克牌最终还是翻开了:黑桃8。见鬼!他显得忧心忡忡。
林逸翻牌之前不自觉看了看方娜。他闭眼翻出了方块J。
现在,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方娜身上。这是一种复杂而微秒的心理:她是空间站里唯一的女性,温柔漂亮。没有人愿意她死,就像没有人愿意自己死一样。空气凝固了。
方娜的手指慢慢滑向了扑克牌。“等等!”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这不公平!”小宇大声抗议道,“你们不觉得吗?”
众人看着他。
“你是说,你受不了了?”叔叔冷冷地说。
“这里压根就不该有方娜!”
叔叔往左右看了看。
“你想怎么样?”
“方娜不参加死亡游戏。这一局推倒,重来。”
叔叔的脸色霎时严肃起来。他用食指敲敲通话器上的电子钟。“对不起,我们赶时间。”他略微转头,“方娜。”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方娜翻开了她的牌:方块10。
“不!!!”霎时间,小宇双手掩面,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肩膀里。“不!不!”他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泣不成声。
“第一轮结束,”叔叔宣布。
砰!他抓起摆在桌子正中的手枪,打中了小宇的腹部。
小宇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伤口甚至还没有流出血液。
“继续,”叔叔放下枪,“第二轮。”
重新洗牌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沉重了许多。这一次,方娜没有拒绝――她的牌洗得非常娴熟,就像当过杂技演员。刚才的一幕改变了每一个人。就在叔叔刚刚要启动新一轮死亡游戏时,突然有人叫道:“等等!”
林逸站起来:“这个方案不科学。”
叔叔两眼直盯着他。
“我提议,应该将所有人员分成宇航组和非宇航组,通过小组牌面值总和决定哪一方先有人淘汰,然后再在小组内定生死。”
“为了拖延时间?”叔叔说。
“我只是为不幸的人争取一点时间,”林逸毫不相让,“这更合情理。我建议,全体就新方案重新投票。”
有两只手已经举了起来,林逸和方娜。魏凌风表示无所谓,弃权。就这样,新方案以一票优势通过了。
小组淘汰中,叔叔和魏凌风的牌分别是“方块J”和“梅花9”,林逸和方娜的牌分别是“梅花A”和“红桃9”。宇航组输。再次翻牌前,为了公证起见,洗牌人变成了林逸,方娜则被指定为持枪人。
“别动子弹,”方娜的手指还没挨着枪,叔叔就警告说,“别动子弹!小心走火。”
“你们谁先来?”林逸问。
叔叔和魏凌风互相望望。
“我。”魏凌风说。
两人使劲地握了一下手,良久无语。最后,故障专家一沉脸,翻出了一个“方块K”。轮到叔叔时,他的手在扑克上方突然凝固了……一秒、两秒、三秒……
“我要去方便一下。”叔叔说。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
林逸和方娜相对而望。
卫生间就在酒吧的旁边,叔叔把门锁得紧紧的,足足尿了三分钟才出来。他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水,头发也湿了。重新在位置上坐好后,他定了定神,伸出手去――
砰!卫生间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火光四射!
“黑桃A。”叔叔说。他举起手中的牌。
众人一下子都被眼前的一幕弄蒙了,好久都没缓过神来。“不、不,”等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林逸简直是用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在说,“我们刚才都没注意到――”
“那是你们的事。黑桃A,我赢了。”
“刚才卫生间里――”方娜悄悄推了推魏凌风,“抱歉,我们真的没注意。重来一次,好吗?”
魏凌风看着叔叔,叔叔看着魏凌风。
“不用了,”过了一会儿,魏凌风终于开口了,“我信得过他。我们是兄弟,我们连出生都是同一天。”他转过身,正面对着叔叔。“多年前,在空军701编队的时候,我甚至为了你与另一个好友决裂,还记得吗?说起来真好笑,从认识起,我直到临死前一刻一直都站在你这边。有人说,这才叫缘分,不是吗?”
魏凌风站起来,脸色可怕。“方娜小姐,”他说。
方娜双手紧紧地抓住手枪,无动于衷。
“方娜!”他重复道。但是她下不了手,她的手一直在哆嗦。
“来吧!!!”
魏凌风上前一大步,猛地摘下了方娜手中的枪。刹那间,所有人都看呆了。
“方娜!”林逸猛扑过去。
砰!枪声响了。
魏凌风倒在了地板上:举枪自杀。
大约有好几十秒的时间,众人都木然地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思想凝固了,空气静默着。也许,此时此刻,每一个人心中又都有一个声音在响吧:现在的每一秒,相对于那些不幸的同伴来说,真是弥足珍贵。
第三轮。
“到目前为止,情况有了新的变化。”当扑克牌重新迭好并放在桌子正中时,叔叔开口了:“显然,林逸博士的方案已经不能适应当前的形势。当前的形势是,航天员只剩下我一个,而科学家还有两个。”他左脚踩在魏凌风跌落的手枪上,脚尖一勾把它拾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逸冷冷地说。
“你要为你的方案付出代价。”
“你想杀了我?”
“第三轮最好是在你们夫妇中选一个。”
林逸的鼻子朝天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就是所谓的‘适应形势’?”
叔叔走过去,用枪轻轻地抵住了林逸的下颌。林逸一动不动,垂眼看着地上的魏凌风。
“你们还是兄弟?”
叔叔猛地一提林逸的衣领,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方娜吓得“啊”地尖叫了一声。
“别杀他,叔叔!别杀他――求你了,叔叔――”
就在这时,一道光影突然从两个男人之间一闪而过!林逸冷不防飞起一拳、打掉了叔叔的枪!
两个人霎时扭打在了一起。当然,林逸哪里是叔叔的对手。很快,他便处在了下风,叔叔的双臂钳子般地锁住了他的咽喉……
“住手!都住手!不然我就开枪了!!!”方娜捡起枪,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两人说。
“一、二……三。”
叔叔猛地撒开手,慢慢地转过身。
“方娜,杀了他!”林逸在后边气喘吁吁地喊道。
叔叔站在原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方娜。她的双手又一次开始颤抖。
“她不会开枪的,”叔叔说,“她不会。林逸博士,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方娜,你不会开枪的,对吗?”
“很久以前,在空军701编队,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有三个飞行员,个头一般高,技术一样棒,只是名字不一致。他们虽然不是同一批入伍,年龄大的三十六岁,年龄小的才二十五岁,却阴错阳差走在了一起。他们同样喜欢足球,爱喝啤酒,甚至会欣赏同一类女人――”他顿了顿,调整了呼吸,“当然,三人之中,有两个分别叫魏凌风和扎西多叔……而另一个,年龄最大的那个,701的兄弟们都知道,他要不是因为偷看妻子的日记而在某天夜里喝昏了头,或许今天也同样会站在这里。他的名字叫方勇。”
“现在,”叔叔继续说道,“方娜,我想你一定会吸取你父亲的教训,比他更有自制力。”他上前一步,“来,方娜,过来,把枪给我。”
“别听他的,方娜!”
“把枪给我。”
“方娜!”
叔叔头也不回,往后推了一把。这一招正中林逸的左肩,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方娜,把枪给我。”叔叔又朝前滑了一小步。
“别动!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方娜后退半步,额头上已满是层层迭迭的汗珠。
“方娜――”叔叔继续挪动着步子。
“别动!”
“我知道,你不会开枪的。你父亲走后,开枪还是我教你的。”
“别动!!!”
砰!枪响了。
叔叔死死地拽住方娜的手,慢慢地将它拉到身边来。在他身后,林逸博士倒在了酒吧正中。

他搂住凝固在那儿、像座雕像似的方娜。她的精神显然已经崩溃,任他毫不费劲地摘走了手枪。“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她的嘴唇哆哆嗦嗦的,不停地机械地重复道,“我杀了他……”
他抚摸她的头发。
“我杀了他……”她还在啜泣。
“总得有人去死,”他说,“你并没有错。你不是故意的,该死的人是我。”
“我杀了他……”
突然,她好像蓦地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猛然挣脱了他的怀抱――多年前,自从父亲醉酒后失手杀死母亲、被判终身监禁后,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一直生活在他这位父亲生前好友的保护下,直至她成年后有了自己的家。就在众人为她的家庭悲剧而叹息时,他独自充当着幕后英雄,承担着一切:供她上学、送她祝福,寄给她匿名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一贯如此。在少女最多情的日子里,她甚至还有一段偷偷爱上了他。这一切水到渠成,她或许从来都不曾遗忘:他看起来是一位多么有魅力的男人呀……她母亲留下的日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切都是你精心安排的?”她用发红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全是。”他说。她看到他变戏法般从上衣里抖出了几张扑克牌。“第一轮,我其实一直在犹豫。”
上帝。她的心里开始不停地涌出难受的部分,不停地。上帝。
“在你的计划中,就是留下我们俩?”
他一如既住,像个父亲一样地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但是,扎西多叔先生,你想错了,”她冷冷地说,“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如果我说,有人要告发你,有人要面向全世界告发你,你觉得滋味如何?”
“我很难过,”他说。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真的,这么多年,从来如此。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他低下头,看了看时间,然后最后一次举起了枪。

4

当俄罗斯联盟号宇宙飞船终于在另一个舱位与星辰号成功对接之后,两名航天员进入了空间站。他们迅速赶到了生活区的一个密封舱――对于盟友称之为“印象酒吧”,他们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也没有人对他们进行解释。整个空间站他们没见到一个“活人”,仅仅在密封舱内发现了四名昏迷的队员。但是,伤者的情况又与普通昏迷不同……
两名航天员立刻联系地面总部。
“带回来!立即带回来!全部!”
三天后,方娜最后一个在航天局的内部医院苏醒过来。接着,她看到了林逸、魏凌风还有小宇。他们朝她笑,也穿着和她一样的病服。
她的视野中,处处雪白,美好而和谐,如同天堂……但是少了一个人。
“扎西多叔呢?”方娜问。
没有一个人回答。
“叔叔呢?”
有人从床上慢慢滑下来,嘴巴似乎张了张,但她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叔叔呢?”
林逸上前抱住她。她听到他在哭。
突然,她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病房里每一个人手里都捏着一张照片。
她慢慢地从丈夫手里拿过它――
照片上,印象酒吧的一切恍如昨日。在那张标志性的“印象派画作”旁,她看到另一张贴纸,有明显的折痕。
纸上是手写的一句:“速与总部联系!”。笨拙的俄语,字体很大。
“那是什么?”方娜看到丈夫正用手把另一样东西递过来。
“那是什么!”她禁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这是一张纸,有明显的折痕,上面是手写的“速与总部联系!”,笨拙的俄语,字体很大。
――但方娜的颤抖不是因为这个。纸的另一面也有字迹,而且更密集。
另一面,是整齐的电脑打印的字体:
“飞船预计抵达时刻:23时55分57秒”
“最大可供氧人数:”
“静坐/睡眠:1人”
“冬眠状态:2人”
“假死状态:4人 (警告:假死状态不得超过24小时,非航天局内部医院不得进行复苏操作!)”
最后一行,红色、斜体。
“那表示只有站长一人掌握的特别材料,”魏凌风说,“就像他的子弹。”
她点点头。其实,他们不说,她也早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