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假如孟德尔能发SCI,他的工作还会被忽视吗？

1970年，“SCI之父”尤金·加菲尔德（Eugene Garfield）发表了《如果科学引文索引在100年前就存在，孟德尔的工作还会被忽视吗?》一文，他在文中提出这样一个假设：如果100年前就存在科学引文索引（SCI），孟德尔的工作还会被当时的人们忽视吗？加菲尔德给出了一个值得玩味的答案：不能确定孟德尔的工作一定不会被忽视，但有一点是能确定的，即如果那时的人们像现在一样使用SCI，孟德尔的工作就不可能被忽视，只可能被故意忽视。

换句话说，在加菲尔德看来，如果孟德尔能将论文发表在SCI期刊上，孟德尔的工作就不会被人故意忽视。但现实是，孟德尔的工作被忽视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也就是说，加菲尔德认为孟德尔的工作是被人故意忽视的。

超越时代的孟德尔

事实真如加菲尔德所说的那样吗？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要先了解孟德尔的工作为何被当时的学界忽视。一般认为，孟德尔的工作之所以没能受到学界及时的关注，原因可能主要有以下五点：

第一，孟德尔所使用的概念与方法超前，他超越了时代；第二，他没将论文发在名刊上，传播有限；第三，他没有博士等头衔，名气不大；第四，他的实验材料成功类型有限；第五，当时学界的关注焦点都在达尔文的进化论。

加菲尔德也同意以上部分原因，比如他认为孟德尔将论文发表在一本相对不怎么知名的刊物上，导致论文影响有限等等。但在加菲尔德看来，还有一个原因是前人没意识到的，即当时的期刊与期刊之间、期刊与学者之间以及学者与学者之间，缺少一个像SCI这样起联结作用的东西。如果孟德尔当时能将豌豆杂交育种实验的论文发表在SCI期刊上，他的论文就能及时方便地被人检索阅读，他的工作也就不会被埋没了。

以上原因均言之有理，但到底其中哪一点是最主要的原因呢？学界一般认为，孟德尔的工作超越了时代是导致他被同时代人忽视的主因。事实上，加菲尔德本人也同意这点。正如他所说，孟德尔在论文中使用的“遗传因子分离与组合”的概念和“遗传学分析方法”都过于超前，他的论文走在了时代前面，导致同时代的科学家们无法理解其科学意义。那么，既然加菲尔德也同意这一点才是最主要的原因，这表明他其实相信孟德尔的工作不是被人故意忽视的，而是超越了时代，必然被忽视。

遭受质疑的SCI

那加菲尔德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原来，这与他回应关于SCI作用的质疑有关。上世纪70年代的一些学者，包括加菲尔德在内，都在研究一种名为“延迟承认”（Delayed recognition）的现象，所谓“延迟承认”现象是指在科学领域中，论文发表初期几乎不被人关注和认可，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突然获得大量关注并为学界所承认。

在研究的过程中，有学者开始怀疑SCI的作用，因为历史上许多伟大的发现都被同时代的人忽略了。在他们看来，孟德尔的工作就是“延迟承认”现象的典型案例。既然一开始没人关注和引用孟德尔的论文，那有SCI还有什么用呢？

加菲尔德对此表示强烈反对，声称凭孟德尔这一案例来质疑SCI的作用是不合逻辑的推论。因为，Conway Zirkle教授的研究已经证明：孟德尔的工作在被重新发现之前不仅被引用，还被引用多次，比如大英百科全书就曾引用过。因此，怀疑SCI的作用是错误的想法。加菲尔德还补充道：“就算一篇论文从来没有被引用过，也需要SCI来证明这一事实。”

加菲尔德接着又说，尽管有孟德尔这样的案例存在，我们也并不会经常错过重要的研究，因为有超过90%的论文都是被引用过的。此外，他最近通过SCI预测诺奖这件事证明：获诺奖的论文都是经常被引的论文。所以，人们不应该怀疑SCI的价值，加菲尔德甚至对那些质疑的人说：“把重点放在未被引用的工作上是荒谬的。”

加菲尔德的“障眼法”

到这里，我们回忆一下加菲尔德的观点：他相信如果100年前存在SCI，孟德尔的工作就不会被忽视，但这件事已经发生了，那么唯一可能是人们故意忽视了孟德尔的工作。我们已经知道，他的说法是有问题的。

他其实清楚地知道，即使孟德尔在那个时代能把论文发表在SCI上，他的工作仍会被人忽视。因为孟德尔的工作被人忽视的关键，不在于人们对此没有关注或关注过少，而是就算知道了也无法理解。但是，加菲尔德在该文中仍不遗余力地传递这样一个信息：SCI的作用非常强大，它可能真的能让孟德尔的工作不被人忽视。

这样看来，加菲尔德的做法实在有些奇怪。其实我们稍加思考，就可以明白他在这里玩了一个障眼法，这个戏法的核心点在于怎么理解“忽视”这个词。在孟德尔身上发生的事告诉我们，他的工作确实被人忽视了，这里的“忽视”指的是“被埋没了”这一事实。

而在加菲尔德看来，孟德尔的论文有被人引用过，好像并没有被彻底忽视，即便这件事的确发生了。这里的“忽视”除开指前面的事实以外，还指“没人引用”。而加菲尔德已经证明，孟德尔的论文有被引用过。倘若这时再加上SCI的作用，那么孟德尔的论文可能会被更多人看到并引用。也就是说，“没人引用”这一局面的改变可能会最终改变“被埋没了”这一事实，这是加菲尔德愿意相信并极力宣传的观点。

事实上，加菲尔德是个惯用障眼法的高手。在前面提到的运用SCI能预测诺奖的事中，他的手法更为高明。加菲尔德利用诺奖噱头来宣传SCI的作用，凭借选择性地呈现一些数据、模糊预测年限等“隐蔽”手段，进行了一场效果卓著的商业营销。对此，国内学者江晓原教授作了深入的研究，细致分析了菲尔德的营销艺术。

谁也帮不了孟德尔

显然，加菲尔德写这篇文章不是为了探讨自己提出的假设，假设只不过是他吸引人的手段，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宣传SCI的作用。遗憾的是，他这次的宣传并不成功。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他被自己的研究打了脸。

在发表这篇文章之后，加菲尔德一直持续着对“延迟承认”现象的研究，这一现象也逐渐进入当时的新兴学科——科学计量学的研究视野。2004年，他与人合作发表了《延迟承认的神话》一文，他们在文中运用科学计量学的方法，对SCI数据库收录的1980年发表的45万篇论文进行检索，找到了4篇遭遇“延迟承认”现象的论文。这些论文与孟德尔的论文的经历如出一辙，发表后长时间无人关注，某天起突然获得大量关注。如此看来，即便是将论文发表在SCI期刊上，也避免不了被忽视。

这样一来，加菲尔德提出的假设也就失去了意义。以孟德尔现象为典例的“延迟承认”现象是必然会发生的，因为它们超越了时代。从科学史的角度来看，这是科学研究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的蜿蜒曲折，这也再次印证了人类思想进步之大不易。直至今日，关于“延迟承认”现象的研究仍是科学计量学的一个重要议题，人们甚至在科学界三大神刊《Nature》《Science》《Cell》也发现了遭遇“延迟承认”的论文，其中一些论文的作者还是诺奖获得者。这表明，这一现象产生的背后原因可能更为复杂，我们对这一现象的认识或许还远远不够。
参考文献：

[1]E. Garfield. Would Mendel’s Work Have Been Ignored if the Science Citation Index was Available 100 Years Ago? [J]. Current Contents,1970, 47: 5—6．

[2]W. Glänzel, E. Garfield. The Myth of Delayed Recognition [J]. The Scientist, 2004, 18(11): 8-9.

[3]江晓原.影响因子：SCI能预测诺贝尔奖吗？[J].新发现,2016,(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