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号”飞船船员、载荷专家、理学博士朱迪丝·雷斯:
是一场微小陨石流袭击了安迪,他当时正在舱外行走作业。本来预警信号可以为他留出足够的时间脱离危险,但在匆忙返舱的过程中他不慎误入污染区,一颗0.2毫米的固体推进剂颗粒以6km/秒的相对速度洞穿了他的宇航服,在丧失意识前,他坚持了15秒钟。我知道那会儿他皮肤和血管中的水分已经开始蒸发,但他仍艰难的喊出了最后一句话:把我埋到地底里。
后来救援队把他捞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没有一个人认得出他的模样——他的尸体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
“开拓号”飞船船员苏珊·马萨克:
他们是一群冷血的白眼狼,无论如何,至少应该把安迪的遗体带回地球,回到他的家乡,然后安排一场体面的葬礼,这是对一个宇航员最基本的尊重,但没人打算这么干,他们觉得把同伴像排泄物那样扔回太空才是正确省事的做法,实在令人心寒。
“开拓号”飞船指令长迈克尔·史密斯:
事情并不如大家想得那么简单,当时飞船离地球已经超过5亿公里,就算结束任务马上返航,回到地球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尸体不可能被保存完整,而且漫长的旅程当中还很可能带来潜在的污染问题,因为即使是正在探索火星的探测器也要事先接受严格的清理和消毒以保护火星上潜在的本土生命,而跟探测器相比,微生物更有可能会潜伏在尸体上。
另外,飞船在设计阶段也没有考虑到这个方面,所以我们没有太大的额外储存空间去放置尸体。
埃默里大学机械工程师克里斯塔·贾维斯的线上演讲:
如果我在飞船上,我首先会把尸体储存在气闸舱内,然后把他密封在增压服里,如果不想闻到腐臭味,还可以安置在冷冻间最近的地方,像海里的潜艇那样。
但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请原谅我的直接,如果下次留给我们的尸体不是一具而是五具?十具?或二十具呢?没有一艘飞船愿意花更多的成本为死人提供座位,所以最终你会发现英雄们最好的归宿还是太空。
总有人觉得这种做法太不讲究人情味,或者我再举一个例子,你们爬山吗?噢,我是说珠穆朗玛,我登过,22岁那年。没记错的话那一年大概有800人登上了珠峰,但也有同样数量的人死在那里。在珠峰上没有任何方法火化尸体,也没有任何合适的场所去安置他们,更不可能送下山安葬,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都应该意识到自己正在冒着生命危险攀登,并随时可能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你需要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这是攀登珠峰的一部分。回到我们敬爱的宇航员身上,更是如此。
航天控制中心代表爱德华·索姆:
自人类首次乘坐火箭进入太空以来,我们只失去了31个宇航员,鉴于我们是在对太空缺乏相对了解的情况下就将人类送入太空的,这样的伤亡率已经非常低了,而且即便发生意外,往往也是集体式遇难,要从爆炸中捞出尸体的碎片,既浪费成本,也不太现实。因此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中,几乎没有国家或者机构出台过关于如何处理航天员遗体的正式规定和法案,就连NASA也表示他们并没有为所有远程风险准备应急计划,对于尸体处置也只是提前做一些简单的应急模拟。
但近年来,情况发生了一些改变,商业航天的发展把更多人带到了太空,其中相当一部分缺乏专业背景和训练,比如明星、富豪甚至是直播界网红,这些人正在拉高航天员的伤亡率,而且那些固执的家属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死后永远留在黑暗太空漂流一辈子,这是对精神的双重打击。所以你看,这次绝不仅仅是一艘飞船的后勤问题,安迪的尸体只是一根导火线,没有人能保证下一个被宇宙淘汰掉的不会是自己,不管是训练有素的宇航员还是那些笨拙的星际观光客。
遇难者家属弗朗西斯·麦克奈尔采访讲话:
是的,我看过救援现场直播视频,用VR。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噩梦。我看到一团臃肿的白色团状物漂浮在那里,它不停的兀自旋转着,所有人都得知它已是一件死物,但我不能把那件死物和他联系在一起,永远不能……(掩脸)
那里周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没有光,没有重力,没有温度,也没有氧气,每一个细胞都真真正正的死去!上帝!如果他的灵魂走出躯体,他能认清回家的路吗?
遇难者家属罗纳德·斯科比采访讲话:
我们正在考虑起诉航天局,人道主义组织会帮我们请法律顾问,其他问题我们保持缄默,谢谢。
意大利生态殡葬公司CEO 罗格·怀特:
事实上,从技术的角度看,我们可以拥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在火星上修一座墓。
既可以避免尸体流入太空,又不必万里迢迢把他带回地球。我们只需要解决两个技术性问题就可以了。
第一,如何避免尸体对火星产生污染。第二,墓地的建造材料选择和成本控制。
关于污染问题,一般最好的办法是对尸体采取火化措施,但现在我们有更安全快捷的方式——冰葬。
我们会利用飞船上的机械臂将尸体悬浮在飞船外面的密封袋中,让它在外面冻结一个小时,直到其变脆,然后机械臂会大幅度摆动,将尸体分解成大约100万块冰冻的碎肉,它们看上去就像骨灰般的尸骸,理论上说,这个过程可以将体重90公斤的宇航员压缩成22公斤重、手提箱大小的块状物,而且零下两百度的超低温足以杀死任何潜在的微生物。
至于墓地建造材料,我们打算就地取材,火星上有大量古老的玄武岩和岩浆岩,这些富含钛铁矿物质的岩石经过熔化铸造和结晶处理后比合金钢更坚固耐磨,足以抵抗漫长时间的高温和风力侵蚀,完全适合用来打造墓穴。
我们的设计师设想了多种墓碑形状,譬如巍峨的金字塔或庄严的方碑(据说灵感来自于克拉克的经典名作),这些充满英雄主义浪漫的结构都很适合体现宏大、沉稳、永恒的航天精神,我们甚至连墓址都选好了,位于塔尔西斯高原西北处,经纬度都经过专门计算,正好背对太阳系第一高峰——21229米的奥林帕斯山,前面则是一望无垠的褐红色沙丘,每天可以观看两次从地平线处跃起又落下的火卫一光环,保证死者可以得到来自宇宙最好的慰藉。
弗吉尼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四年级学生凯瑟·兰伯特:
我看过他们推出的广告,简直蠢透了。无法想象冰葬这种残酷、野蛮、毫无美感和浪漫可言的方式能够得到人们的青睐。而且关键在于,不是每一颗行星都适合葬死人,比如水星或木星,这些并非天堂而是地狱,而且要比但丁笔下的狂暴一万倍。
我们不妨换个思维,宇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河,那些星际遇难者就像被祝福的纸船,被折叠起来随波逐流,经过漫长时间的颠簸最终到达天国彼岸。在这种浪漫主义思想指导下,我们研究出了未经测试的“涅槃计划”——名字参考了佛教的相关理念,我后面会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利用超级计算机扫描并复制组成死者身体的全部原子,将其信息存储到特制的芯片当中,不大,也就指甲片大小,我们会将芯片保存到密封装置,然后放飞到宇宙,就如同一个个装着灵魂的漂流瓶,他们生前离开了孕育自己的地球,死后理所应当回归宇宙。但也许千万年后,某个偶然路过太阳系的智慧文明会发现他们,读取到里面的信息,并把他们带去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重塑身体和记忆,想想看,那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旅程啊!从这个角度看,死亡仿佛有了另一层意味,怎么说呢,类似于佛教中的涅槃,这也是该计划名字的由来。
埃默里大学生物伦理学家哈里·沃尔普:
我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将遇难者遗体放飞到宇宙。我相信每一个不同信仰、不同经历、不同背景的人对此都有不同的观点,但我希望大家能够注意到,随着越来越多人开始进入太空,某种微妙的变化正悄悄在人类社会中萌芽,我们情不自禁要问,道德,或人性在宇宙中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
这不是一个能轻易说得清楚的问题。一定还有人记得五年前的“克莱斯特事件”,一艘名为“克莱斯特”的观光飞船在前往木星探险的旅途中引擎突然出了故障,当时船上包括随航志愿者在内一共五百多人,在长达三年的救援等待下因船上补给不足发生了大规模食人事件,虽然后来剩下的人获得了法律的原谅,但这一事件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它让我们从另一个维度看到了宇宙的冷酷,不过,请相信,宇宙确实是最适合讨论人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