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梦醒时分

梦醒时分

一 接受清醒梦治疗

清子又睡了一整天。

这已经是她因为接受心理治疗赋闲在家以来的第N个做梦的下午了。反反复复的噩梦似乎都在提醒她没有父亲，每天早晨从噩梦中醒来让她几乎无法正常生活，于是不得不求救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最近有一款新产品，叫清醒梦套餐。只要不做那些个可恶的噩梦，什么都值得一试。清子想。

她摘下上面印有Made in China 的清醒梦眼罩，内置的五盏红色Led灯灭，她从睡梦中醒来。

手机上的Dream Z app伴随着那首叫“Control Your Dreams”的旋律，随即传来一组数据：

入睡时间：2：15 p.m

醒来时间：5：35 p.m.

睡眠时间：03：20

做梦数量：3

最长的梦境：35 分钟

旁边连接的多导睡眠监测仪绿灯闪烁，她可以不必再努力回忆自己做过的梦，更不必记录，而是直接在屏幕上看到刚过去的睡眠时间里做的梦了。

做梦曲线还不错，三个梦境看似不相关联，实际上倒像是一出三幕剧：

梦境1

比利时斯帕赛道。一辆F1赛车以300km/h的速度直接冲向它前面刚撞墙后被反弹回赛道的另一辆F1赛车。被拦腰撞断的赛车碎片漫天飞舞，溅得到处都是，车手当场死亡。旁边的橡树上摇曳着一只南瓜花形状的捕梦网。

梦境2

采访画面：记者:您为什么从来不去现场看F1. Max: 因为我不忍心看着我深爱的车变成碎片。记者：你的意思是你心疼的是车而不是赛车手？Max:(看着视频上的事故画面，停顿了一下)：当然也包括赛车手。

梦境3

一个男子手里拿着南瓜花形状的捕梦网，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清子……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欢迎你来到这个梦幻般的现实世界……”

End.

反复出现的南瓜花形状的捕梦网是清子的梦境识别标志，当时选择南瓜花形状，全是下意识的。清子关掉梦境视像转换器，踱步到厨房将清醒液一饮而尽。毕竟，外子就要下班回来了。她可不希望自己还是一脸惺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虽说接受心理治疗在这个社会上就像感冒发烧一般，但她还是不希望外子担心。

她打算去楼下检查邮箱里有没有待缴纳的水电煤费，还早的话就散个步。这些日子在家闲着，平日里的琐事反而成了打发时间的趣事。

邮箱里照样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广告宣传页，什么宣传“未来男友实验室”的、“羽毛私家侦探”的、“微生物群移植治疗抑郁症”的、“对抗肥胖的全新厌食药”等等。清子随手就把它们扔进干垃圾桶里——让它们燃烧去吧。缴费清单一般都是在信封里，她继续往邮箱里探了探，垫底还真有一封信。但不是半透明材质的，而是很正式的一封。信封上简单地写着三个字：清子启。

清子很好奇，谁会给自己写这么old-fashioned的一封信呢？

暮色将至未至，清子打算去小区附近的公园椅上读这封来路不明的信——权当打发无聊的时间吧。

二 清醒梦工厂的黄金时代

至清子：

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生活在现实和梦境能够分开的世界里了。我真为此感到庆幸，不然我何必大费周章来给你寄信，而不是直接出现在你梦里呢？

请你一定耐心读完这封信，因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也只有你，能够让我的灵魂最终得到救赎。为了这封信，我可是亲手毁掉了一切啊！你何必吝啬一点时间，给我这个孤独无助的老头子呢？

对了，你有没有问过，为什么你叫“清子”？有没有谁和你解释过？或许，你妈妈告诉你，你出生在一个清澈明亮的夜晚里。傻瓜才信吧，21世纪中期，哪里有什么清澈明亮的夜晚呢？但是，作为陌生人的我，却知道原因——当时，你的父亲在创业的兴奋头上，他在做的是一场自己认为将改变历史的事情——“清醒梦工厂”。你妈妈恰巧怀了你，当时你父亲他身心全部投入在事业里，就连你的名字中的“清”也是“清醒梦工厂”的首字。他希望一切顺利，为了这项事业，他甚至觉得要接受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会不会不是时候。

我必须得再跟你描绘下你出生前一段时间的世界，不然你难以想象你父亲为何会狂热到抛妻弃子的程度。当时的社会，阶层分化严重，社会冲突一触即发。当权者想出的办法是将世界折叠。这样，彼此碰触不到其它的世界，自然不会爆发难以控制的冲突。第三层世界的人们是最稳固的，因为他们鲜少有人接受教育，且因为体力劳动诸如垃圾分类就占据了大量的时间，他们中也鲜少有人阅读。但来自第二层世界的人群中却似乎出现了一些活跃分子，他们不知通过怎样的途径，了解到了第一世界，他们想着要冲到第一世界去。但折叠的理论相当稳固，像一个三角形。于是，生活在第二世界的你的父亲，想到了一个折中的途径——让这些活跃的人做梦，在梦中，他们可以完全成为第一世界的合法居住者。这一IP如果运行顺利，就能很大程度上化解潜在的危机，同时也存在极为可观的市场。你的父亲为自己的这个IP感到疯狂，他开始废寝忘食，同时张罗着自己的“梦之队”。

没想到，你父亲的IP比他想象的还要受市场欢迎，他果断注册了“清醒梦工厂”有限责任公司，希望能够吸引到天使轮投资。清醒梦工厂何止吸引来了天使轮投资！它简直是划时代的一个IP!原来除了阶层的跨越梦想，人类自身又何尝不是矛盾重重，危机重重。最初的小部分应用已经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继推出“清醒梦眼罩”和“清醒梦胶囊”之外，应一些精神治疗的需求，又紧接着推出了一款“捕梦网”的梦境控制仪器。与“清醒梦眼罩”和“清醒梦胶囊”只是为了满足一部分人的意淫需求不同，“捕梦网”梦境控制仪器则主要运用在噩梦治疗和精神分裂症治疗领域，据我所知，有一些艺术家也会下单购买捕梦网，利用梦境进行创作的画家和作曲家不在少数。与发现“市场只是市场”不同，此时，不断有人寄来感谢信，诸如“清醒梦帮忙解决大问题”、“我已经能够时不时在梦中和父亲相见，开始从丧父的抑郁中走出来。感谢清醒梦工厂”。你父亲在各种如潮好评下，已经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癫狂状态，他那时大概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所有梦者的教父，所有现实中不如意者的救世主！

当时你父亲注册的公司也受到了来自各方投资人的关注，有一个神秘投资者慷慨地投了1个亿，让公司开发了一款辅助清醒梦的App，这款App不仅可以实时监控梦者的梦境，还能辅助唤醒，调控梦的方向，pro级别的适配器甚至可以做到让色彩和味道入梦。而投资方提出的唯一要求竟然是——供客户免费下载使用。你父亲简直觉得这和自己救世主的身份不谋而合。这款叫“Dream U”的App宣传语是：“Living your Life like a Lucid Dream，Free”.

这究竟是阿拉丁的神灯，还是潘多拉的魔盒啊？

三 潘多拉的魔盒

清子对信中的描述既感到陌生，又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这个陌生的男子到底是谁？他怎么会对自己都不了解的父亲了解那么多？说起父亲，她记忆里似乎没有印象，连梦境中都没有出现过。这是家里的禁忌话题，不论是母亲，还是外婆，都禁止在家里提和父亲有关的事。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小朋友问她为什么从来没看过父亲来接她。晚上她回家告诉妈妈，第二天果然有一个男的来接她放学了。她很开心。直到读小学时，她才知道，那时别的小朋友的爸爸，是妈妈单位同事的老公。但至少，她度过了一个心理安全的幼儿园时期。

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她隐约感觉到，父亲是完全忘记了她们母女的，为此，外婆和母亲都一直承受着巨大的艰辛。有时候家里会有吵闹，来自外婆和母亲。吵得厉害的时候，要么是外婆摔围裙而出，要么是妈妈夺门而出。争吵的焦点永远都是以外婆的嘟囔声结尾：“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嫁给一个外国人！还是一个工作狂外国人!哪里知道疼人呢？不仅糟蹋了自己，也拖累了我。”眼泪簌簌地掉落在地板上。有妈妈的，有外婆的，也有清子的。

但外婆和母亲依然给了清子尽可能好的教育。清子大学选了自己喜欢的文学，和同学校的一个学理科的男生恋爱、成家，即将成为母亲。她很感谢母亲的默默付出，深知一个母亲的不易。她也很依恋外婆一直以来的关心，总是在各种节日给自己准备好吃的。

没想到，外婆竟然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医生说目前已经有技术可以延缓病情的恶化，需要用到导联脑电图。医生解释道，导联脑系统的原理是直接将患者的认知转化成图像。这是从清醒梦工厂的生产线分支出来的产品，公司研发总部在荷兰，很值得信赖。

哪知母亲和偶尔清醒时的外婆竟然一致拒绝：

“情愿永远糊涂，也不要用清醒梦工厂的东西！要不是那个荷兰毛子，我们三个会过得这么辛苦吗！”

已经六点了，路灯依次亮起。外子发了讯息，说路经一家美食店，需要排队，大概一小时后到家，晚餐有口福了。清子想，反正不必准备晚餐，何不把这封莫名其妙的信读完呢?看这个奇怪的老头还想讲什么故事？

不远处是个露天剧场，很多小孩子在露天沙地里自由奔放地喊啊，叫啊，跳啊，舞蹈啊。而旁边陪伴的家长，则是这些天然演出者的忠实观众。

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往往人们一看到免费的午餐，都会蜂拥而至，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吃了再说。免费的Dream U App下载量不断攀高，不到半年，几乎占据了清醒梦相关市场的80%。人们享受着梦境成为可控可视的极大娱乐感。这已经不再是针对噩梦困扰者，精神分裂者，甚至艺术家的软件了！这已经是全民的“梦境大巴扎”！无准入机制，无付费机制，只要你手指轻轻一滑，你就可以到达人类最后一个征服的自由领域——梦境。很多成年人、未成年人、男人、女人、甚至退休的老人、在校的学生，他们还会上传自己的梦境。梦境本就稀奇古怪，每个人的梦境又全然不同，在直播平台里，人们只要滑一滑手指，就能看到免费的大片。你不需要去看诺兰的《盗梦空间》、不需要敬佩今敏的《红辣椒》、甚至连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也不过是小菜一碟，每个人都是梦想家，每个人既是演员，又是导演。还有什么比探究自己或者他人的潜意识更让人感到刺激、感到兴奋的呢！这真是娱乐至死的年代啊！

魔爪早已在人们酣睡时悄然伸进这一狂欢的荒诞之中。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有一家世界影响力的报纸披露：Dream U梦境数据大量泄露，CEO Max已不知去向。平均每天都有5个人的梦境数据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公然出售。而且该数据还在不断上升。频繁有人接到骚扰电话，被骚扰者又向Dream U投诉。Dream U服务器几乎崩溃。信息除了梦境数据之外，还包含用户的真实姓名、联络方式、性别、通讯地址等敏感信息。据售卖用户信息的聊天群里透露消息，这些数据都来自系统相关的第三方平台内部人员提取。每日中午更新一次，每次更新含有5万组信息数据，到晚上就能销售完。数据销售价格按照日期来定价，如果是近几个星期的用户信息，平均每条信息一毛钱左右，如果是近一两天的数据，平均每条信息能卖到5元左右。

文章末尾的一段话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你吃的是美食，他瞄的是你隐私；

把你当韭菜割了，你却浑然不知；

在这梦的世界里，每个人竟都是裸着’

原来早在你父亲的公司研制Dream U时，它的阿喀琉斯之踵就埋藏其间。所谓的第三方平台正是那个神秘投资人的魔盒。这时，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对象的是作为Dream U开发公司CEO的你的父亲。

你的父亲那时已经感到不妙。他凭直觉知道，信息泄露与贩卖还不是最严重的。一定还有更大的风浪在后头。

可惜，一切似乎都太晚了，因为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即将被打破！

四 力挽狂澜的代价

梦境与现实混为一体？清子感到世界有些晕乎了。露天剧场的小孩子们似乎少了些，大概被家人带回家吃饭了。清子唯一能想到的梦境入侵现实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难道世界上曾经真实存在过这样的时代？而这个时代竟然和自己的父亲有关？那个可有可无的男人，可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吧。她开始回忆今天下午做过的那几个梦，当初自己选择南瓜花作为捕梦网的形状，是因为……因为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大家称之为清醒梦之父的荷兰人Max，而她只能称之为陌生人的男子吧。

她收到的唯一的来自父亲的礼物就是那个南瓜花形状的清醒梦捕梦网。

真是太讽刺了吧。她很想把这封信就随手扔掉，如同养狗的人将狗的粪便扔进垃圾桶。但似乎有什么不甘心，让她继续读了下去。

清子，给你写下这封信，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隐秘的愿望，就是能够轻轻地呼唤你的名字。

你听过商鞅的故事吗？他的变法使得秦国一跃成为能够征服其它六国的国家。但是，他最后的下场却是——作法自毙。我的处境竟同他一样——数据泄露丑闻曝光之后，我及公司都成了众矢之的。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神秘之人的终极理想是将梦境植入现实，那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人们将失去最后一块自由之地。如果连做梦的自由都没有了，人的生命岂非如同清晨的露水，即将消亡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我以自己可以再助神秘人士一臂之力为由，再次接近神秘人。

与神秘人约见的地点在奥地利的红牛环赛道。

神秘人让我称呼他W先生。只是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已经知道他为什么信任我的原因——他也在冒险。他是坐在轮椅上的，上了年纪的人应有的皱纹、老年斑他都有，但一般老年人却没有他那非同寻常的的眼力——像一只鹰。他是个雄心勃勃的人，那眼神甚至让你感觉不到他是个老人。

“Max, 难道你不认为你曾经引以为豪的清醒梦工场不过是小孩子把戏吗？我差点被你忽悠了。而我现在请你来，正是让你和我一起筑造真正的理想世界。”

“W先生，您的意图我已经猜到了。让梦境植入现实。”

“没错，这也是我为什么冒险再次让你接近我的理由。话说回来，这有什么不好呢？这简直是壮举。不论是你的清醒梦胶囊还是仪器，那些都是垃圾！它们不过是让人们在梦里得到安慰，而现实中醒来后却要承受更残酷的事实。没想到那些傻瓜还都那么认真投入，看看我们的收集的梦境数据库就知道多少人在自欺欺人了。生活在第二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来到第一世界，失去父亲的人永远也不会得到父亲的抚摸。而我要做的是真正地拯救所有人。让他们的梦境都成真，不必只是在梦里被清醒，然后醒来又自我安慰了！”

既然想好了破釜沉舟，我自然表面上答应他说的一切，另外，我必须在争取来的宝贵时间里尽可能了解他。

想要改变这个倔强老头的想法绝非易事。何不分析W先生的梦境，找出他做出这个可怕决定的心理动机。进入到他的梦境实在太困难了，但，他一定亲身体验过我们的清醒梦产品。于是我启动Dream U核心系统，调出W先生梦境数据。他果然设置了重重机关，但终究被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浩瀚烟海的梦境竟然几乎有如出一辙的结局：一个女人变成一朵血红色的玫瑰。

太惊人了！那个女人是谁？

我从所有关于W的报导中终于找出可能的答案：那个女人就是W的妻子——卡米拉。因为W以前是F1车队的老板，所以曾经在Skysports报道中曾有一小个方框里登出：本周W车队以顽强的斗志拿下了世界冠军车队，此前的周末，W车队Boss的妻子卡米拉在一场车祸中逝世，年仅36岁。

说是老板，其实W是从车库里的维修师发家的。而卡米拉却出生豪门。他和卡米拉是在赛车场上一见钟情的，而那时卡米拉已经和门当户对的名宿订了婚约。卡米拉被W（对赛车）的执着和热情打动，不惜毁掉婚约，嫁给了W。之前家里为她准备的嫁妆钱她都如数贡献出来给W。后来，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是那场事故夺走了卡米拉的生命。直到很多年后，W才知道卡米拉其实早就患了抑郁症，而自己一直因为全身心投入在赛车里，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一点。卡米拉在一个媒体朋友那里留下了一盘磁带，磁带里是卡米拉的自述。

“W太痴狂了！他整个的时间全在赛车里，一个周末都没有给过我，也没有给过三个孩子。”有一个星期六，本来终于约好了一家人一起去阿尔卑斯山，可是车队那边有出了状况，W眼里只有对车队胜利的渴望。他没有和他们一起去。他不知道，那已经是卡米拉的最后一次尝试了。卡米拉当天系了一条长长的围巾，围巾被卷进一辆车里，卡米拉当场身亡。

我又从旁的人那里打听出来，现在继承W的车队事业的是他的女儿，据说，他的儿子们几乎从来不来看他。这几年，车队运营得一塌糊涂。不仅是因为女儿对这方面业务不熟，更因为W似乎被其它的事情给完全吸引走了。我觉得梦境里和卡米拉一起野餐是W最想做的事情。梦境里常常是一家人在野餐，然后突然会出现卡米拉被围巾带走到血泊中的画面。尽管清醒梦里，他可以见到卡米拉，他也可以避开那个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卡米拉化身一朵血红色的玫瑰，但W的对梦控制越强，越是温馨，那个画面在他醒来后就越刺激他。他似乎处在梦境和现实即将崩塌的边缘。

第二次我被W叫去，他告诉我计划得推得再快至少一倍，说得好像当年push他的车队和车手一样。我提出的几个方案都被他否决，最后他提议，先将我自己的梦境植入现实。我没有选择。

其实，多年来，我一直服用“抗梦”剂。即使做梦了，我醒来也会什么都不记得。清醒梦工厂创业时期，我不能容许任何事情干扰我，包括你母亲和你。丑闻事件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我无法面对。

进入到梦境，我没想到，我潜意识里浮现的是一个拿着南瓜花的小女孩，在风中跳舞。

可是，梦境侵入现实改变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梦境。堆积而来的梦境交织在一起，甚至还有很多陌生人的梦境也灌注到我的意识里。甚至包括W和他的卡米拉。他在梦境视像转换仪器中看到这一幕也开始恐慌了。就好比原来在一条公路上可以容纳的车辆，瞬间翻了数倍，造成车祸不断。他的卡米拉依然死于血泊之中。

他愤怒了！无数次尝试之后，梦境甚至比现实还要可怕。他不信，甚至疯狂到他强迫我们同时做实验，我们的梦境强烈地交织到一起，然后不断地被唤醒，又不断地被入睡。

连续几个月的强制实验使得我们的大脑感知梦的神经元受到了无法恢复性的严重创伤——也就是你深埋于柔软枕头中的那部分，哦，柔软的枕头。不知道你在你母亲肚子里胎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你妈妈的喜悦和叹息。她有没有自言自语说你在里面游泳；她一定也跟你抱怨了父亲的缺席吧。

后来他进了精神病院，而我进了重症看护室。他的计划也自然而然搁浅了。因为神经元受损，我无法再做梦，连梦里，我都无法梦到我最爱的人。在古代，有一位君王，他很爱他的妃子，但是，战争时期，他的妃子还是因为“红颜祸水”之名被处死在一棵树底下。大概怨恨太深，那君王日后再如何思念，梦里始终无法见到自己的挚爱。但我觉得，这世界上最纯质的感情或许还不是男子对女子的爱，而是父亲对孩子的爱，与思念。

清子，当你收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大脑神经错综复杂，我能够顺利写完这封信，已经是奇迹了。对于你，我只是一名陌生的男子。对于我，我曾经拥有过一次做父亲的机会，可是我错过了你。作为父亲，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依然有梦境的自由，依然能够在现实世界里得到幸福。

清子，我的清子。

五 梦醒时分

清子揉捏着这封信，邮票上竟然是橙色的狮子，荷兰的象征？所以梦境1的那个死去的赛车手名字应该不是Max。Max是一个荷兰人，而新闻里报道的事故时F2赛车手胡伯特。梦境2里的那个Max其实是W先生，而那个清醒梦工厂的CEO应该是那个写信的人，是梦境3里送给自己捕梦网的，自己的……

“清子，我的清子。又在发呆啦？回家吃饭！”远处传来外子的声音。

“公共场合，你那么大声？多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关系啦。”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了，清子你个傻子。我平时都会从这里经过嘛。”

“你才是傻子呢。对了，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有没有猕猴桃？”

“有啊！我给你买了一整盒。”

“我们孩子出生后，叫他Max吧，我最喜欢的F1赛车手。

“好啊！对了，你刚才扔进垃圾桶的是什么？”

“哦，那个啊，今天清理邮箱时发现的一封信。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子寄的。”

“这样啊。现在奇葩很多。你多注意哈。那个清醒梦仪器用得怎么样？下午午睡时还会做噩梦吗？“

“好像没什么用。不过我觉得我不需要了。七天无理由退货对吗？”

“我就说嘛，梦就顺其自然的好。”

“哦，对了，咱们孩子还是再想个别的名字吧，F1赛车手太危险了。”

“哈哈！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