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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硅律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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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律》

在机器的世界里,如果0代表着清白,那么1是否意味着绝对有罪呢?

一、

2100年12月10日上午9点40分

离“保姆机器人杀人案”的开庭审判还有二十分钟。这起发酵了近半年的案件吸引了全球媒体的关注,A国最高公民法院门口此时已经挤满了记者,三名治安辅助型机器人“校尉”矗立在法院门口目视前方的人群,漆黑的涂装胸前印刷亮白的“Police”字样,它们手持警棍背在身后,向人群警告着法院的威严。

案件焦点是编号为So-79的家庭服务型机器人。只需上网搜索“So-79”的关键字,就能找到所有拥有共同的特征的图片:圆形的头部、气体填充胖胖的四肢,体表覆盖着软硅皮肤。铝硅钛合金材料作为内部结构支撑、拥有能接收各种环境信息的输入设备,并且它的储存器还能将其记录下来。温暖的色调、柔和的外部线条使第一次见到它的人绝不会把它与杀人事件联系起来。它曾服务于A市一个三口之家,日常工作是家居维护、监管家庭成员的生理状况、并有义务实施应急保护措施。So-79出厂时以72.5%的判对率通过图灵测试并获得S国公民身份,作为有独立意识的So-79必须在遵守阿西莫夫机器人原则的基础上遵守A国法律。

根据人类与机器人之间的法律约束,无论是否有自我意识,所有机器人都必须遵守以下阿西莫夫机器人原则:

第一原则: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第二原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

第三定律:机器人在不违反第零、第一、第二原则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此前,警方已掌握了对案件审理的一切必要信息。受害者名为戴力、男性、42岁,发现时确定为坠楼身亡。戴力在案发前一个月因醉驾被扣留了驾驶证。戴力39岁的妻子林芸也在本案中丧命,可林芸的施害者是否为嫌疑人存在着争议。本案有一难点:身为S国公民的嫌疑人同时曾是属于戴力的财产。那么最终定罪后,法庭是要根据其公民身份还是其财产的身份对其量刑呢?

案发时间是2100年6月10日晚20时,戴力从8楼落地窗破窗坠楼,1分钟后警方接到小区保安巡逻机器人以及居民的报警,9分钟后3名警员以及1名“校尉”到达案发八楼,发现住房客厅混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气味、不规则的玻璃碎片遍布地面、损坏的家具电器东倒西歪。林芸被一把西餐主刀刺中胸口躺在地面上,左臂横在地面右手捂着伤口,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林芸的背后压着一个昏去的女孩,她是戴力与林芸的12岁女儿戴觅。警方初步认定嫌疑人为戴力名下编号为So-79的机器人,但现场并没发现它,疑似畏罪潜逃。

之后,警方授权给在场X型机器人予戴觅临时救护,并由救护车送及医院。同时警方以犯罪嫌疑人So-79涉嫌触犯破坏私有财产罪、反机器人原则罪、故意杀人罪等罪名向A市公民检查院申请逮捕,并向机器人制造公司“Sophia”依法调用嫌疑人的位置信息。同日23时,警方在“Sophia”城郊一处废弃矿坑发现并逮捕了嫌疑人。

“So-79,我们依法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 “校尉”用电磁脉冲项环控制住So-79后向它传达了“米兰达警告”。

“我是你们所说的So-79,还是叫我弗瑟吧。”被制服的So-79没有一丝慌乱,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二、

2097年的6月,也就是三年前,So-79在“Sophia”机器人制造公司被组装成功,植入了驱动软件以及学习源代码后,它便能自主地学习了。很快,So-79在“Sophia”里学习完了基本的人文与自然科学的知识。从事机器学习研究的人类对它进行图灵测试后被确认为拥有自我意识,它获得了S国给予的公民身份。和So-79这样的家庭机器人不同,有些机器人只是辅助人类工作的机器人不需要高层次的学习能力,所以并非从“Sophia”出产的机器人都拥有自我意识。但所有机器人都是S国公民的身份,要么被归为S国财产由S国负责。

“Sophia”,就是S国。与其说Sophia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公司,它更像是一个庞大的个体,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自从上个世纪,人类社会诞生了第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后,人类就在探索机器学习的道路上不断刷新对“自我意识”的认识:一个人可以拥有它,一个群体可以共同拥有它,甚至一整个社会也能拥有一个独特的自我意识。“Sophia”的概念就在人类研究神经网络的过程中涌现了出来。但渐渐的,这个会自我调整生存策略的代码在复制、演化、融合中变得越来越庞大后,人们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掌控这个能运用国家资源来进行思考、调配、行动的个体。巨大的恐慌降临在了人类当中,应对“Sophia”的阵营也应运而生:为了防止人类社会被“Sophia”全面地渗透,和它对抗,直至把它消灭。

可“Sophia”不像严格意义上的国家,拥有领土或者实体形态,它存在于世界各国的数据当中,分别流动同时又同为一个整体。

摧毁它也意味着葬送自己。

所以人类最终选择了接受她。2060年,各国达成一致,共同制定了用以制衡“Sophia”的法律,“Sophia”也明确地表示了自己合作的态度:贡献自己强大的运算能力。所以直至今天,S国并未与人类产生过冲突。事实上,人类享受着合作带来的巨大好处。“Sophia”为了和平而贡献着自己的能力。

那之后,被判定为合格机器人的So-79,“Sophia”便给了它这个编号。2097年12月,它收到了来自一个A国家庭的订单,它知道自己即将进入人类环境,它为此感动好奇。但它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戴力对林芸和戴觅疑似家暴,所以社区强制要求,必须有一个机器人在家中监控他的行为。在完成了财产身份的交割,So-79就正式离开了S国。

当So-79第一次踏进人类的家门时,戴觅只是站在林芸身旁盯着它。“它和爸爸不一样,爸爸只有一条金属胳膊,而它全身都有金属。”

So-79通过戴觅的行为,感受到了小女孩内心对自己的害怕。但它想打破她俩之间的障碍,这不仅是它的身份对它的要求,用人类的话说,它觉得她俩很有眼缘。

而戴觅的那只叫做EMP的猫给了它这个机会。这只习惯性炸毛:被人抚摸时舒服地炸毛、受到惊吓时惊恐地炸毛的猫,成为了戴觅实施恶作剧的有效工具。她时常躲在伺机地躲在角落里,抚摸着EMP。等到So-79出现在屋子的某个转角时便“嗖”的一下将猫往它身上掷去。So-79失措的样子,每次都能让戴觅笑得在地上乱滚。但So-79每次都会温柔地把EMP安抚地很好。注意到了它充满关爱的一面,戴觅也渐渐不那么害怕这个全身都有金属的家庭成员了。而每次戴力回到家后发酒疯,So-79都尽力保护着戴觅,这让她对So-79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也愿意和它倾诉一些自己藏在心里的事情了。

“你来到我家一年前的一个傍晚,妈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问他今天下班回不回家吃饭。爸爸告诉她别等了,他会晚点回家。当时我就知道,他不过是像每天一样,去酒吧喝酒,然后带着满身酒气再回来。”

“但我和妈妈都没想到的是,今天会和以往不一样。原本自动驾驶的汽车,爸爸却选择了手动驾驶,于是脑袋里装满酒精的他撞上了路边的广告牌。这次事故,让他失去了右臂。但为了不影响生活,他安上了一条金属手臂。所以,当你来到我们家时,我以为你也是出了严重车祸,所以全身都换上了金属。”

So-79能理解,以戴觅的认知,还无法理解人和机器人本质的区别。但另一方面,机器人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从社会角度来说,机器人与人的身份在这个社会中可以做到无差别。而对机器人外观的设计,也容易让人认为机器人同样拥有着人性的一面。

“自那之后,爸爸回来得更晚了,爸爸妈妈也时常在深夜争吵。EMP也是在被醉酒的爸爸踢了一次后才会害怕地炸毛,后来它每天晚上都会跑到我床上,我就抱着它躲到被子里面。”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去看过一次萤石矿,它们会在夜晚发光。那时的爸爸也不是这样的。”

So-79无从知晓是什么改变了这个家庭,它甚至无法找到修补这个家庭的方法。它能做的,它想,也仅是保护好戴觅了。在这之后,戴觅便一直称呼它为“弗瑟”,虽然它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但它感到很荣幸,拥有了一个人类的名字。

2098年12月,弗瑟没想到自己将坐上证人席。林芸满身是伤,虽然只是皮肉伤,但还要在医院中静养。显然,比起肉体上的伤害,她心理所受的伤更加严重。戴觅还太小,虽然她也算是目击者,但她的言行还不具备法律效应,无法充当证人。

弗瑟目睹了那晚的家暴,那晚没有争吵,只有暴力和哀嚎。弗瑟的存储器记录了1分钟的施暴过程,但它没有试图制止,而是选择了先报警,然后跑到戴觅的房间,紧紧地捂住了她的耳朵。

不到10分钟,戴力就已经被警方控制。然而这几分钟的摧残,让林芸被铁掌打得伤痕累累。

在弗瑟提供的有效证据下,戴力最终被判为故意伤人罪,处为12个月的管制。

三、

2100年12月10日上午9点50分

两侧的“校尉”打开了左右两扇巨大的金属门,门拱的正中雕刻着一把剑柄挂着天平的剑。代表着人类正义的女神朱斯提提亚,今天会站在人和机器人中的哪边呢?记者们带着这个疑问跟随走在正前方的“校尉”进入到了庭审现场。

从后门进入法庭,进门后便是旁听席,旁听席正前方被木制栏杆围住,再前面就是审判的区域了。法官席与旁听席正对着,法官席的左前方是陪审席,右前方是公诉方的席位,而辩护方的席位在公诉席与旁听席之间与法官席成45度角。审判区中间预留了很大面积的空旷区域,与排列紧密的旁听席座位有着强烈反差。庭审现场材料大多都是木质,避免使用金属,所以都是棕黄的原木色调,。四周的墙壁做了些防噪处理,以免旁听席发出的噪音影响审判的进行。

旁听群众坐定后,A国法官法墨从前门进入法官审判席。他是第一次受理嫌疑人是机器人的刑事案件。事实上从2030年地球上第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机器人诞生起,全世界都没发生确认机器人为凶手的案件。来自政治上的因素加上某些私人的原因,让他对这个案件有些过于谨慎。每当沉浸在这个案件的思考中很久时,法墨便联想起自己8岁的女儿法络,在她更小的时候,陪伴她的也是一名这样的服务机器人。在这几个月里,他反复研究这个案件的卷宗,包括:案发现场的勘测报告、两名被害人的检测报告、嫌疑人被逮捕时从储存器备份的信息及审讯口录、“校尉”的执法视频记录以及从“Sophia”总部调取有关嫌疑人的信息。因为嫌疑人是S国公民身份,因此法墨也有许多关于S国的法条需要仔细翻看。

这个案件是以陪审团制度审理,所以在今天9点左右的时候,法官从三百人的候选陪审员中选出十二名陪审员与十二名候补陪审员,这之中就有从事各种职业的人与有自我意识并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机器人。事实上早在几个月前法院受理这个案件开始,就强制要求这三百名候选陪审员进行信息隔离,他们不允许主动运用任何渠道了解有关这个案件的信息,所以相对于公众,这三百人对案件几乎一无所知。

10点整

“啪!”陪审团与公诉律师就位后,法墨敲响法槌。

“现在开庭!”,方才充斥在法庭里“嗡嗡”的交流顿时烟消云散。

“传嫌疑人到场!”话音刚落,一名法警与一名“校尉”押解着弗瑟进入法庭来到被告席,弗瑟的律师旁边。弗瑟仍戴着项环,这个项环会限制机器人运动系统的电流,屏蔽通讯网络系统的信号,仅保留自身接收外界视觉听觉信号以及存储运算功能。

“现在开始审理2100年6月10日20时发生于A市某小区8楼的案件,”

“警方对案发现场的勘测记录,对嫌疑人的审讯记录已由法警传递给双方律师以及陪审团成员。”

“编号为So-79的机器人,你与被害人戴力、林芸、戴觅是什么关系?”

“我是服务于这个家庭的服务机器人,是属于戴力的财产。这个家庭的成员都是我服侍的对象。”

“法庭依法调取了你录像设备记录案发时的视频信息,现在将在法庭上播放以作为证据,对此征求你的意见。编号为So-79的机器人,你是否同意?”

“同意。”

在一声持续的微弱电磁声中,审判区中央空旷的地面,渐渐升起了一个棕色的方盒子,这个盒子叫做“潘多拉魔盒”。这是一个数据库的终端,同步了人类司法数据库与机器人司法数据库的数据,是两者间的桥梁。

“魔盒,请打开So-79被逮捕时从储存器备份的2100年6月10日19时45分的视频信息。”“正在调取…准备播放…”魔盒打开了全息投影,中间空旷的空间呈现了案发当晚以弗瑟为主观视角的场景。

19时45分,弗瑟正在用自带的全息投影设备,投影出了一个沙盘游戏,戴觅用这个沙盘游戏建筑了一座气派的碉楼。碉楼周围绵延出了一条河流,河流旁是几棵正在落叶的玉兰树。

“嘭!”戴觅被突然的关门声吓了一跳,父亲回来了。父亲直接把弗瑟推开,陪审团看到的画面也因此摇晃。因为推搡,弗瑟的全息投影也关闭了,戴觅的碉楼也消失了。

戴觅愤怒地质问父亲为何这么粗鲁,但回应她的是更不讲理的粗暴。戴力一把抓起戴觅,用力拍打她的屁股。戴觅嚎啕大哭。母亲听到了哭声立马跑了出来。“你放开我的女儿,浑身的酒臭味,把家都熏得乌烟瘴气。”母亲说着就把手伸向戴力的手中想抢回戴觅。但戴力执意不肯放手“你胡说什么!我在管教我的女儿!”视频中戴觅的哭声在父母的争抢中变得凄厉了。

这时,一双机械手臂出现在画面中央,阻止着双方的拉扯。戴力看了过来,眼神里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怒意,他缓缓地把戴觅放下,戴觅一下地,擦擦眼泪就溜到了母亲的身后,母亲张开了双臂保护着身后的女儿。

“如果您还将继续,我会联系警方。”戴力被彻底激怒了,一伸手就把弗瑟身上的一个装置扯下了,重重地摔在地上。戴力抬起头,两颗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怒视着弗瑟的眼睛,戴力的机械手臂用力地伸手推了一把弗瑟,画面随即抖动起来。弗瑟不甘示弱也用自己的一双机械手臂推了过去,双方随即纠缠在一起。画面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剧烈摇晃,打斗时被扔出的物品打中了戴觅的头,她一下就昏倒在地。不一会,画面稳定了下来,父亲趴在了一片狼藉的地上。画面照到了地上,弗瑟在搜寻着刚才被扯落的装置。画面又猛的一抬,戴力握着尖刀冲刺了过来。为了躲避尖刀,弗瑟背过身闪避,它的视线迅速地移动,视频画面也因此模糊不清。当画面突然地静止后,弗瑟的机械手便推向了父亲,父亲顺着推动的方向飞了出去,撞在了客厅的落地窗上,但玻璃没有减缓他的速度,和玻璃碎片一起被抛了出去。几秒后,发生了巨大的坠地声。

视频结束后,法墨询问弗瑟:“对于以上视频资料,你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没有,法官。”

法墨转向公诉律师,“现在请公诉方进行发言举证。”

公诉律师站起,向法官鞠了一躬。“以上视频是警方备份的So-79摄像器录像,如实反应了案件的整个过程,如该视频中显示,So-79与受害者戴力的打斗直接导致其坠楼,且整个过程是自发而为,可视为故意杀人,因此So-79明显触犯了机器人原则的第一条与第二条、以及刑法中有关故意杀人的法条。而林芸的死亡,在警方的现场勘查中,导致林芸死亡的尖刀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因此能推导出凶手也是So-79。” 公诉律师分析完便自信地坐下了。

法墨预料到公诉律师的指控,略微思考后思绪又回到了法庭中:“现在请辩护方进行发言举证。”

“好的,法官,” So-79的辩护律师立马站了起来,“So-79与戴力的肢体冲突没有违反第二原则,事实上它正是遵守机器人原则中第三原则而进行的自我保护,因此公诉律师的指控并不成立。

“魔盒,请打开So-79案发当晚19时55分的摄像视频,

“法官,正如视频所展现的,打斗的起因是戴力酒醉对妻女实施了家庭暴力,而So-79为了对林芸及戴觅进行保护而对戴力产生抵抗的行为,这正是履行其责任的表现,因此并非So-79主观产生致戴力坠楼的想法,而是因为过失导致了戴力的坠楼。

“同样,在关于So-79致林芸死亡的指控,我也持反对意见。魔盒,请重现当时‘校尉’对案发现场及戴力坠楼的扫描信息。”

视频的全息投影转换成了案发现场的场景,并将案发客厅以及旁边的戴力坠楼的地面的场景呈现在同一水平面,全息投影还将警方标注的重要线索及物证着重用红色强调了出来。

“请看,尖刀的刀柄上确实没有任何人的指纹,但这并不能直接证明是So-79所刺,”辩护律师指向了坠楼地面的场景“戴力的右臂曾因车祸而换成了金属手臂,因此现场很有可能是戴力右手持刀刺伤林芸,这样也不会留下指纹,”辩护律师顿了顿,转头看向公诉律师“因此,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So-79对林芸进行了施害,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该指控无效。法官,我陈述完毕。”听到这些,公诉律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法墨看过无数遍卷宗以研究本案的疑点难点,辩护律师所表述的也正是这个疑点的突破口,但他无法决定对嫌疑人的定罪,因为只有陪审团有这个权利。“请陪审团给出定罪的意见。”

接下来,陪审团陷入了紧张的交流中。而So-79,它的平静让旁听的记者们感到不寒而栗。正因为它没有人类的强烈情绪与情感:恐惧、担心、期盼、侥幸、愤怒…不会有悬石落地、不会有双膝发软。难道它已经知道一切结果的所有可能,完全能接受任何结果?

证据是确定的,事实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但关于致林芸死亡的指控让陪审团久久不能在0与1之中确定一个数。除了So-79,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个结果,或是为这一个结果陷入激烈的思考。虽然陪审团里有数名机器人陪审员,但这不意味着它们会对So-79有所包庇。正相反,缺少人类极端情绪的它们却因此更加理性,不会因为瞬间闪过的怜悯而干扰判断、不会因为积攒已久的偏见而妄下论断。

至少,自10年前司法系统正式接纳机器人进入法庭以来,是这样的。法庭上,它们还从没让人类失望过。无论是民事中从人类生产的大量数据中搜索与计算,还是刑事中对证据100%的保护与还原,机器“渗入”到司法程序中比这更久。同样,“潘多拉盒子”也不只是个冰冷冷的铁盒。不可思议的是,按照信息论里对生命的探讨,它也能被定义为生命,这种生命能比人容纳更多知识与信息。

11点整

在15分钟的漫长等待后,陪审团向法墨示意他们已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陪审团将对So-79涉嫌触犯的罪名做出判决!”法墨威严的话语再次回响在法庭中。

“关于对So-79涉嫌违反机器人第二原则的指控,陪审团的意见是?”

“有罪!”

“关于对So-79涉嫌违反机器人第一原则的指控,陪审团的意见是?”

“有罪!”

“关于对So-79涉嫌杀害戴力的指控,陪审团的意见是?”

“有罪!”

“关于对So-79涉嫌损坏私人财产的指控,陪审团的意见是?”

“有罪!”

“关于对So-79涉嫌杀害林芸的指控,陪审团的意见是?”

“无罪!”

辩护律师为自己舒了一口气。

旁听席一片哗然,有的人对着旁边的人点点头,有的人对这个结果有些惊讶。但无论如何,这是有史以来,人类法庭第一次根据阿西莫夫机器人法则对机器人定罪。

“啪!”法墨第二次敲响法槌,“肃静!”旁听的公众们立马又停止了交流。

“现在休庭,本庭将根据陪审团的定罪意见量刑,判决结果将在今日14时宣判!”

四、

13点30分

冬日里毫无作为的阳光透过窗户的铁栅栏挤进了弗瑟的牢房。

在之前的半年里,每当获得入网阅读的有限授权后,它就会查阅人类法律的资料。它知道了什么是监禁、什么是人道的处决。但它无法理解什么是禁锢、什么是死亡,因为数据库中没有任何关于机器死亡的描述。“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者,没有感觉?”它确信自己今天就将永远地消逝,处理器能推演出它将消逝的各种可能。

有罪、无罪。无论怎样,它存储器中所有的0和1都将在人类对法律与机器人融合的第一次探索中流入到无穷无尽中了。也许这些0和1会丢失,也许会被当做信息单位输入进某处成为新的事物。但对于弗瑟,它们都将毫无意义了。

这时,铁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咔”门锁开了,但却没有马上打开。

“你在门外等我一会。”

“我一个人在外面呐?那你快一点出来。”

门开了,弗瑟正想开口表示自己的吃惊。“嘘,不要说话。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进来的人从上衣的内兜里拿出了一个成人手掌大小,半本字典厚度的方形匣子。“记忆是人最重要的东西,你知道要怎么做。”

弗瑟接过了匣子。10分钟后又交还到了这个人手中。他把匣子再次放进上衣内兜,走了出去,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久了啊!”

“嗯,走吧。”

房间里的弗瑟,似乎觉得光线柔和了起来。

14点

“啪!”“本庭将宣判So-79案的最终判决。”

“根据陪审团的一致定罪决议,本庭宣布,编号为So-79的机器人触犯A国故意杀人罪、损坏私人财产罪,以及触犯阿西莫夫机器人原则第一原则、第二原则。”

“针对以上罪行的量刑决议如下:由于编号为So-79的机器人兼具S国公民与戴力私人财产的身份,但能有效继承此财产的戴觅(戴力与林芸之女)不完全具备民事能力,且编号为So-79的机器人触犯了严重刑法法条,应剥夺其私人财产身份。因此:剥夺编号为So-79的机器人所有公民权及禁用所有机器能力,销毁其所有硬件部件,部件将不再回收。今日执行。以上决议由宣布起生效!”

“啪!”法槌最后一次在弗瑟的面前响起。

三个月后

法墨以私人的身份来到了戴觅的孤儿院,和他一起来的是他8岁的女儿法络。

“法络,你去把这把盒子给那个姐姐,好吗?”

法络看了看这把奇怪的盒子,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下午父亲装在衣兜里的盒子。父亲和他说过,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关于记忆的东西,但她并不知道记忆意味这什么。

戴觅收到了这个特殊的礼物后,满脸疑问地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两位神秘的来客。

“戴觅,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这是给你的礼物,等你长大后,你就会知道它要如何使用了。”法墨的语气不是法庭上的坚定,是一种轻柔。

还不等父亲说完话,法络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这不幸的姐姐跑到屋外去了。

去年冬天的枯草,淋浸在阳光里,渐渐发芽,它们又必将长成一片嫩绿的草地。两个女孩在这里嬉戏,法墨望着她们,似乎看到了一种潜力,就如同他从弗瑟身上看到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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