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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雪源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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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特有的凌冽寒风在冷峻的雪白峡谷中狂怒地回旋,随之掠起的雪花无情地撕扯着早已褪色的古旧经幡。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感慨于当地人强大的环境适应力——即使是隔着厚重的动力装甲,我仍能感觉到雪域那直逼人肺腑的冷酷气息。

一股带着浓重藏腔的声音迫使我收回了视线:“顺着前边那道断崖过去,就能看见活佛家了。”说话的人名叫达吉,是我此行的向导。

我点点头,仿照他的样子将身体紧贴在崖壁上手脚并用地往左挪动。达吉的身手异常敏捷,即使不依靠任何辅助装置,他也能像羚羊那样巧妙地避开脚下的经幡稳稳落在石面的不规则突起上。攀过陡峭的悬崖对我来说似乎有些困难,好在我身上的装甲虽然已经是很老旧的型号,但仍足以应付普通的攀岩动作。我小心翼翼地绕过拦在石壁上的经幡(虽然不知道这些叫做经幡的彩色小旗对藏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我决定还是入乡随俗不要踩到它们为妙)奋力跟紧,却依然被甩出一大段距离。

所幸这段路程并不算长,很快我们就都在石壁尽头的平台上站稳了脚跟。达吉掌心朝上摊开手掌指着一座低矮的藏房说道:“那边就是活佛住的地方,我领你进去。”

我依言跟着他朝活佛的住处走去。先前村里的藏民告诉我说老活佛年轻时候在平原接受过正统的大学教育,这一来倒是勾起了我对这个老者的好奇。为表正式,我在进门前卸下了身上的动力装甲。

活佛的住处和其他村民的居所大同小异,只是卧室对门的经堂要大了不少,我随达吉拨开门帘跨进经堂,一股热浪伴随着酥油的香气扑面而来——数十盏摇曳着金色火焰的酥油灯将一尊面容英武的巨大佛像映照得透红。一位老僧紧闭双眼端坐在佛像脚下的布垫上,轻微颤动的嘴唇似乎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古老的神秘祷文。

达吉小心地弯下身子朝老僧低声唤道:“活佛啦,我把那个…汉人,带来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门口等着吧,我有话要和他说。”

“嗯”达吉仍是弯着身子退了下去。

活佛伸出一只手将身前的香炉点燃,几缕淡淡的烟雾飘荡而出,厚重绵软的藏香味渐渐浸染了整间屋子,几分莫名的庄严感油然而生。接着,活佛缓缓张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挥手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垫子上。

稍微迟疑了半秒之后,我忙盘起双腿坐下,正欲说明来意,他却先开口了:“你是来调查那个信号源的吧?”

不祥的预感!难道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感波动,只是小心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活佛轻轻笑了笑:“放心,一定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世界大战之后就很少有外人到这儿来,又没有什么重要的军事设施,谁会想在这里安插间谍装置?”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总部的确考虑到了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将我独自派遣到高原调查。但我内心的疑虑仍未消失,在没有任何探测器的情况下,眼前这个看来极普通的僧人如何才能知晓神秘信号的事?总不能全归结成扯淡的信仰之力吧?

活佛将一个盛满酥油茶的木碗放在我面前,像是读出了我心中疑惑似的说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信号的吧?不急,先喝口茶,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活佛的故事掺杂着一些古老的经文和诗句徐徐地流淌而出,伴着令人迷醉的浓郁藏香味,我的大脑开始鼓胀起来。渐渐地,我的思维似乎为一种粘稠的黑色液体所包裹,陷入沉睡,最终竟混淆了未临的梦境和久远的现实…

滚烫的鲜血从失去了头颅的脖颈喷涌而出,沾染在镶嵌了华贵宝石的刀上。得到鲜血滋养的宝刀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开始闪烁起暗红色的炫目光彩,使得它年轻的主人更加奋力地将武器挥舞得呼呼作响。胆怯的敌人们不由得向后退去,一时间竟没人胆敢上前迎战。国王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将泛光的刀刃高高举起,仅存的数十位遍体鳞伤的战士聚拢到他跟前准备再一次尝试突围。国王紧抿着嘴唇,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才刚刚即位不到五年,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强大王国会如此轻易地毁于一旦。终于,国王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将刀尖笔直地指向前方。几乎就在一瞬间,皮肤黝黑的战士们嘶吼着扑向前去,如同巨大远古猛兽的利爪一般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撕扯出了一道骇人的裂隙。但数量众多的苍白色魔鬼们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们像是渴食腐烂肌肤的蛆虫一样重新集结起来与勇士们陷入又一场厮杀。泼洒在地上的鲜红热流融解了千年未化的冰层,又在雪水中晕散开来,呈现出即便是死神本人也会背过身去不忍直视的病态粉色。

又是几名战士倒下,而那些皮肤惨白的恶魔却仍在源源不断地出现,失血过多的国王也再没有多余的力量站直身体了。他曾预想过失败,但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大业竟会如此迅速地迎来终局。年轻的国王不甘地望向自己曾发誓侍奉的神山,藏人的傲气让他不能怯懦地选择自刎,他只得仰天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宝刀横举过头顶准备迎接此生的最后一场战斗。

随着雪山的阴影渐渐扩散,传奇故事即将落幕,从此不会再有悠远绵长的英雄史诗在这片大地上流转,格萨尔王的威名也将从来无从谈起...

“嘉查协噶!”一声微弱的欢呼改变了一切。

不远处,一支由壮硕骑兵组成的军队奔袭而来,而他们的头领就是在今后的千年中被冠以战神之名的藏人英雄——嘉查协噶。大军的支援很快便扭转了战局,一时间,高大战马的嘶鸣声与恶魔们的呼嚎扭曲地交叠在一起,如同一曲来自地狱的诡谲颂歌。国王重新直起身子,他翻身上马,高举着宝刀直逼人群中那个身材最为高大的魔王而去。刀剑迅速在空中相撞,不过数秒间胜负便已分晓:手起刀落,一颗沾满黏液的白色头颅滚落在地...

“但纵使格萨尔王的神通也没办法将数量众多的妖魔斩尽杀绝,最终,他将敌人逼退到群山之中,借助巍峨雪山的远古力量将恶魔们关押在大地深处。”正如萦绕周身的藏香渐渐消散,活佛的话音也越来越低,“但远古雪山拥有的力量源于人心,大战之后数量不及先前一半的人类恐怕再无足够的能量去维持这个监牢了吧…”

“你觉得那个异常信号是妖魔重返人间的征兆?”我仍故作郑重,但心中早已止不住地哂笑起来。

活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直面我的提问,只是用略带惋惜的口吻说道:“这些只是历经千年早被神化得面目全非的传说罢了,但是年轻人啊,每一个回响悠远的故事都守护着一段被华丽辞藻掩盖的事实。”

我沉默着,不相信一个千年前的传说人物能和眼前这个让人毫无头绪的情况扯上什么关系。活佛见我不语,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金色护身符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护身符仔细打量起来,这是一个雕刻精巧的金属佛像——手持金刚杵的严肃体态似乎有些熟悉,我抬头望了一眼,果然和经堂中央那尊一模一样。护身符的背面镌刻着一行奇异的符号,我试着用脑中植入的芯片检索却一无所获。活佛闭上双眼解释道:“古藏语,上面写的是国王的全名:‘世界英豪制敌宝珠格萨尔’。”

“这东西你留着,以后会派上用场。”活佛颤巍巍地站直身体,同时有力地摆动手臂拒绝了我的搀扶,“走吧,唯物者,我带你去看…一个事实。”

屋外,下了一上午的雪已经停了。我此时才发现这里可以俯瞰河谷里的村子。不知怎的,面对被宝石般透亮的湖泊环抱的美丽村落,活佛深深叹了一口气:“高原是这个民族最坚实的栅栏,却也无时无刻不在阻碍着她的子民前行。数千年来,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这里的人们总是躲藏在连绵的群山之中顽固地恪守着最古老的生活方式不想改变。”

“为什么不走出去呢?”我问。

“黑发藏人,也许自有一股傲气吧。”活佛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山顶方向走去。我和达吉只得默默跟上。

又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五千多米海拔上的稀薄空气让我很快开始头昏胸闷,我开始后悔没在出门前穿上那套功能齐全的动力装甲。让我诧异又有些羞愧的是年事已高的活佛竟仍能在覆盖了冰雪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约摸半小时后,一面巨大的悬崖赫然出现,一时间,我竟无法说出哪怕一个词来言表我的震撼:两片高达数百米的漆黑巨石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一左一右构成了崖壁的主体,宛如一座高大宫殿的大门一般在雪域的漫天雪白中显得格外扎眼。

“这石门…”我用手抚过悬崖坑坑洼洼的表面,粗犷中稍透着细腻的质感似乎不像是自然风化的杰作。

“它叫卡瓦洛,村子里的人们世代都愿意相信这石门之后便是格萨尔王降伏妖魔的监牢。”活佛说。

达吉连连点头,清澈的眼中似有几分畏惧的神色闪过。

活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英雄的传说可能只是人们无端的愿景,但我仍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想要参透这些故事背后那些最初的真实成分。到今天,我仍然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但我敢确信——这个石门之后一定埋藏着足以改变世界的秘密,如果你们收到的信号是一个预兆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我承认你讲的故事很有意思,我也承认我很想看看石门背后究竟是什么。但你知道,我不是来这里钻研什么神话传说的,我的任务只是探明信号来源,然后尽快回总部复命,仅此而已。”

活佛没有说话,只是递给我一张写着坐标的羊皮纸。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达吉开口了:“这个坐标,可能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我接过羊皮纸,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上面写的正是先前总部确定的信号源位置。

活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至少现在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和达吉照着活佛的坐标已经在山路上走了许多天,除了一座残破的废墟外没遇到任何村落。看来数十年前那场波及全球的战争连这样一块与世隔绝的古老土地都没有放过,我的心中不免闪过一丝悲戚。

战争...战争总是沐浴在凡人的血泊或者是文明破碎的烟尘中,但同时...它也会留下一些不朽的传说...譬如那个年轻的国王。

两天来,达吉告诉了我很多格萨尔王的故事,他在战场拼搏的英姿、他创建的空前强盛的王国、他手下骁勇的三十七员大将、甚至是他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比新奇,过去的我从没想到这么多完整庞杂的故事竟能够以如此优美动人的诗歌来娓娓讲述。渐渐的,这个千年前的国王似乎和我有了某种奇妙的交集,他开始频频在我的梦境中与我远远相视,双唇像是在喃喃着什么古老的祷文。我几次试着向前聆听他的话语,他却往往化为白雾飘散,只留一地白得透亮的莲花瓣。

梦醒之后,我开始想象,脚下的土地也许曾有格萨尔王的大军呼啸而过,雪山的融水也许曾浸没过战士的鲜血。我一遍又一遍地为这些亦真亦幻的英雄传说感到痴迷,直到我看见冰川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份痴迷也许事出有因...

“看坐标,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这座冰川里。”我边说边朝前方看去。

眼前这冰川的主体是八座巨大的冰块,坚实却又像是莲花柔弱的花瓣般散漫地开放着。不同于我曾见过的那些蓬头垢面的灰色冰川,这五颗镶嵌在群山中的蓝宝石闪烁着非比寻常的清澈光芒。这般如梦似幻的景致犹如塞壬女妖的歌喉诱使我毫无防备地一步步走向前去。

达吉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朝我猛地一摇头:“等等!”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什么宗教圣地吗,要不要趴在地上匍匐着进去?”

达吉的神色有些恼怒,但他仍然接着说道:“你有听过六道轮回吗?有人相信,格萨尔王曾有一支跳脱了轮回的强悍队伍,但没人知道那些战士最终的归宿。”

“跳脱了轮回?哈,是说他们死不了吗?”我想接过他的话再嘲讽几句,但看着他明显铁青的脸色,我还是决定作罢。

“握好你的枪,进去的时候小心点。”

跨进冰川的一刹那,一阵猛烈的眩晕感突然向我袭来。这个是一个小型的强磁场环境!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我立马截断了磁场定位器和我大脑的链接,所幸崩溃的定位器并没有给我造成更多伤害。恐惧开始蔓延起来,如此集中的小范围磁场绝不会是自然形成,说不定总部最初的想法是正确的:另一个半球的敌人的确在这里建设了新的军事设施。我扭头看了看仍有些生气的达吉,然后装作没事儿发生的样子往里走去,只是谨慎地将手中的枪握得更加用力。

冰川内部的景象要比外面来得更加迷幻,透明的冰层中遍布着许多纷杂的白色裂纹,透过裂纹还能隐约看到不少在冰川形成之初就被封冻的古代动物。我和达吉在宛如迷宫的冰块间穿行,低于冰点的温度将气氛冻结得如死亡般寂静。随着我们愈加接近冰川的腹心,一阵不祥的微弱响动划过了凝结的空气——那是大型猫科动物爪下的肉垫轻轻触碰地面的声音。人类最原始的恐惧使得我上臂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我端起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做好了瞄准的姿势。

突然,一头体型几近棕熊的白虎猛地从一面巨大的冰墙后跃出。我立刻扣下扳机,一道紫色的光束从枪口射出,却被白虎一个轻盈的横跳躲过。还没等射出的光束洞穿前方的冰层,白虎就已经把达吉掀翻在地然后又迅速将我扑倒。借着动力装甲的力量,我死死抵住白虎的咽喉挡住了它的撕咬,但它锐利的尖爪仍割开了装甲用于输送氧气的管道。就在丧失了氧气供应的我渐感无力的时候,达吉翻身站起拔出腰间的藏刀狠狠插在白虎的右腹上。吃痛的白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接着猛烈地甩动身子迫使达吉松开了握刀的手。趁这几秒钟的空当,我用尽全力从白虎身下挣脱,在地上连滚两圈够到了刚才掉在地上的枪,然后在白虎做出下一个攻击动作前扣下了扳机。

光束穿透了白虎的头颅,漂亮的白色毛皮被激光的高温烤得焦糊。达吉将自己的刀从白虎的肚子上拔出来,又用虎皮把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一边说道:“我从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见过老虎,而且还能这么大...”

我喘着粗气把被割断的氧气供应管用胶带粘好,然后才蹲下身子开始仔细打量起白虎的尸体。拨开白虎颈部厚密的白毛,只见它坚硬的皮肤上烙印着一串难于理解的拟声藏文,植在我脑中的翻译装置将这段文字播放起来:“嗡啊啦巴匝那提”,像是经文,又好似饱含力量的咒语。

正当我沉思时,达吉几近惊恐的声音突然从之前白虎所在的冰墙后传来:“哎!快过来看看!”

我顾不得多想,急忙端起枪跑到冰墙后方。只见达吉直直盯着前方,如同受惊的牦牛般双目圆睁。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阵难以言说的震撼瞬间占据了我的全身。那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墙体上的白色涂料已经斑驳,红色的屋顶也早已残破不堪,但仍能看出一丝当年的富丽堂皇。

经过短暂的犹豫,我和达吉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大殿的入口处。与我的预想不同,这并不是一个寺庙——没有佛像,空旷的大厅就像巨人盘踞的洞窟般幽深得吓人,只有最深处墙上的壁画还表露出这里曾有文明的痕迹。

进门之后,我故意放慢脚步让达吉先我一步朝着大殿深处走去,却不曾想,一块天花板突然坍塌,几块夹杂着冰雪的巨石轰然坠地。达吉猛地向前一跃,却仍然被淹没在扬起的尘土之中。

我踌躇着想要奔朝前去又担心屋顶再次垮下,只得干等在原地直冒冷汗。待尘埃落定,我才发现只是我自作多情,敏捷的达吉早已毫发无伤地站在落下的巨石后面了。达吉一边继续向里又一边朝我挥挥手示意我跟上,我干笑一声绕过巨石小心地随他抵达了大殿深处的墙壁前,接着打开电筒照亮了附着在墙上的繁杂壁画。

我在很多地方看过藏族的唐卡,但眼前的画作却与先前所见决然不同——上面描绘的不是象征自由安康的神灵,也不是代表勇气与力量的英雄,而是许多佝偻着身体大张着血盆大口的无眼怪物,如同堕落到地狱的色林般狰狞骇人。壁画的作者用极其灰暗的笔调在巨大的墙面上绘制了一段早已失落的往事,黯淡的画面似乎在竭力向外传达直抵人心魄的绝望。

我定下心神,注意到墙壁下方靠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凹槽,似乎...正与之前活佛交予我的护身符一般大小。我取出护符按进凹槽,一时间,整面墙壁突然泛起了蓝白色的光芒。而墙面的最中间位置,一段闪烁着金光的符号渐渐出现,没有丝毫犹豫,我念出了这段不久前才看见过的咒语:“嗡啊啦巴匝那提”。

达吉略显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说:“文殊菩萨心咒,你怎么会知道?”

“刚刚那头袭击我们的白虎,它身上就有这句话。”

“这是代表智慧的咒语,活佛说的没错,这里一定保存着什么失落的秘密。”达吉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金色的文字渐而淡出,一束白色的光芒从文字消失的地方笔直的指向了大殿的入口。我和达吉循光望去,一位身着白银铠甲手握华丽藏刀的高原男性沉默着朝我们走来。我握紧了枪,达吉拔出了刀,谨慎地等待着。那男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摆出的威胁姿态,自顾自地穿透过落在地上的巨石继续前进...

“把刀收起来吧,是全息影像。”我说。

那么这就是强磁场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了,想到刚进冰川时那一阵差点要了我命的晕眩,我仍心有余悸。

男人在距我们大概两米处站定,全黑的瞳孔中看不到一丝感情的痕迹。接着,他开口了,厚重的的古藏语音调在大厅的壁间回转,不知为何,我竟听懂了他所讲述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们会否或是会在何时打开这段影像,但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那恐怕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名叫觉如,但臣民们似乎更习惯称呼我为格萨尔王。不论真实与否,我的故事兴许仍在你们的时代流传,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早已被神化得面目全非的传说罢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一切,才是真正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里曾有一个伟大的文明。在录制这段影像的大概一百年前,我们的学者发现智慧生命的精神力量能够对物质世界做出实质性的改变。当然,一个人能造成的变化是极微小的,但是一千个人呢?上万个人呢?于是,经过数十年的研究,我们创造出了能够汇集人类精神力量的卡拉巴装置。到我出生的时候,我们已经能凭借着卡拉巴装置的力量让高楼凭空拔地而起,或者是创造一切能够被想象到的奇异事物。但就在我即位两年之后,我们发现,在地壳最为厚实的大地的最深处,有另一股足以与我们相抗衡的精神力量存在。我们,同时注意到了彼此。

那些觉察到了地表世界的地底人开始穿过地之肚脐向我们发动进攻。虽然我们有着更加强大的精神力量,但它们数量众多。为了反转败局,学者们设计出了一种能够放大个人精神力量的设备。能够承受这种设备的人少之又少,但我们仍凑足了一支三十七人的队伍。经过三年的战斗,我们成功守住了阵地,没让那些恶魔跨出高原半步。

然而我们深知,待时机成熟,它们定会卷土重来。于是我们建造了史上最庞大的卡拉巴装置,这个正位于你们脚下的装置可以汇聚全球所有人类的精神,只为维持那扇阻隔了地之肚脐的大门——卡瓦洛。

但这还不够,我们必须预防别有用心之人的破坏。于是我们毁灭了自己的文化,舍弃了所有技术,断绝了所有可能来自种族内部的威胁。

这样一来,随着人类数量的增长,卡瓦洛大门会变得愈发强大,将那些发展缓慢的地底人死死地阻绝在地下,直到人类找到办法离开这个星球。

这是一场以人类存亡为代价的豪赌,所以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人类因为内耗数量锐减怎么办?我们只能被动应对。为此,我们的三十七名英雄中尚还幸存的八位做出了最后的牺牲,他们将自己和自己的坐骑封冻在此地的冰川之中。一旦大门的力量大幅减弱,卡拉巴装置便会向外发出信号,以吸引你们来到这里激活解冻程序。在你们放入密钥的时候,程序应该已经启动了。

两个小时,只要两个小时他们就能复活,也许没法帮助你们获得胜利,但他们能让你们掌握控制精神力量的方法,至少...还残存有希望。所以,请你们务必守住这里,给我们争取...两个chu-tshod的时间.....”(注:一个chu-tshod大约是24分钟)

格萨尔王的影像突然变成白雾消散,洁白的莲花瓣散落在地上又消失不见。墙壁上的蓝白色光芒也渐渐淡去...

那段失落的往事在我的脑海中徐徐地铺展,我的大脑像是陷入梦境般昏沉起来。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远处那黑色的石门隆隆开启的声音;闭上眼,又好似看到密密麻麻的苍白色恶魔正如饥饿的蛆虫般从大地深处涌出。我张开双眸爬到先前落地的巨石上,透过屋顶的窟窿仰望着远处那座被无数代高原人终生侍奉着的神山,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活佛所说“黑发藏人自有的那一股傲气”源于何处。

我抬起枪,和持刀的达吉一道,迈步走出门去。

那么,就让我们,成为人类的——第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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