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我做了一个梦。我在水波中沉沉浮浮,好像回到了子宫里,沉静安稳的随着水流向远处流去。一位女孩清晨梳妆,看到了覆在浅水石头上的我,随手拾起,簪在头发上。我终于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一朵红杜鹃,未干的水珠沿着我的花瓣缓缓滴下来,艳红如血。
我睁开了眼,有些满足这样一个梦,这些天我第一次没有梦见那只“眼睛”。我快速洗漱完毕后准备去食堂用餐。最近我换了新的工作,他们说,成年人都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在这里负责清扫,会有“眼睛”定期过来帮助我。这里有固定的人和流动的人,固定的每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流动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大叫、狂笑或者流泪。我的“眼睛”是很温柔的张医生,一个微胖的老女人。
路过张医生的诊室,我瞧见一个护士装的女孩子在认真地插花,她仔仔细细地把一大束干花分开,再一支一支插进玻璃瓶里,干花是复古风的白灰棕色,这搭配可并不聪明,本就没什么色彩的房间更加没有生气了。女孩似乎意识到我的存在了,她转过头笑了一下。我镇住了,一种没由来的冲动在我身体最深处被唤醒了,那只“眼睛”出现了,梦里那朵红杜鹃鲜明的占据了我的视网膜。我得做些什么,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这样叫嚣。我忘记了早餐,赶紧跑去最近的花店,居然没有杜鹃,好好,玫瑰就玫瑰,对,要红色的。我抱着花想在上班时间前送给她,我必须这么做,我告诉我。
“哇!”她轻声叫了起来,眼睛水汪汪地闪烁着。“谢谢您呀,您真是个好人!不过为什么突然要送我花呢?”
我不知道,我必须这样做,就像饥渴的人需要饮食一样。
我已经习惯穿梭于各种梦中了,“眼睛”渐渐给了我很多自由,我甚至偶尔可以出去看看街边的红叶树,一片红云融进白雾中,是曾经我最爱的梦。红云越来越少,只剩下白雾了,白蒙蒙的一大片。后来白雾也消失了,公园里悄悄地多出了点点的色彩,我想,是它们的梦都开始溢出来了。有一种树我很喜欢,它是一大片温柔的淡粉色,比桃花更招摇迷人,我曾误以为这就是通往乌托邦的虫洞。
说起曾经,我越来越少的想起曾经了。我很清楚自己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在这个繁忙的时代,我扭曲变态的本性在那时一点点显露出来。
看到明净的大玻璃窗,我会想象一个惊恐着的人从内部被炸开,血液和的破碎的肢体飞溅上去,到处都是狰狞的红色,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但是乐在其中,很美不是么。
那晚推开家门已经十点多了,我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混乱的头绪让我焦躁不安。橘子窝在沙发上看剧,看见我就委屈地丢掉抱枕,我挂好外套走去摸摸她的头“乖,最近太忙了,纪念日过几天补上。”
我不敢回头看她,直接走到书房关上门,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失败。
如果现在有一场战争该多好,让世界混乱起来,让我心安理得的被尖刀,不,是炮火,还是别的?被心安理得的杀死,或者让我心安理得的被病痛和饥饿折磨,或者,或者请给予我凶器,啊,那真是神圣的快乐,让我在这样的痛苦中,解脱,或者心安理得,都是我想要的。
夜里,无数大楼的阴影编织成了巨大的网,它们张牙舞爪,我要透不过气了,夜空是迷离的粉紫色,像缺氧发绀的脸。
终于,我杀了一个人。对不起,我必需这样做,就像饥渴的人需要饮食一样。
我杀了橘子。不,我并不是不爱她了,我过分爱她了。她是那么的可爱迷人,靠近些还可以嗅到温暖的香气,黑眸子比初生的鹿更明净,而我这样失败的人却给不了她优雅的生活,我要失去她了,我绝望的想到。那时,夕阳的金色光芒从侧边窗子斜射进来,洒在那架黑白钢琴上,洒在她跳动的手指上,还有她白色的连衣裙上,一阵风拂过,棕色的长发和裙角一起撩动起来,那叮叮铃铃的钢琴曲惹得我更加焦躁,有什么控制不住了。再等一会金色的夕阳就没有了,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一大朵红绽放杜鹃在她的白裙子上。
他们说我病了,需要治疗,要我安心,只需要六个月Adrian就可以帮我解除一切精神上的折磨,去他妈的。
我吃了顿晚餐就变得晕乎乎的,四肢无力起来。他们在我头上涂了黏黏糊糊的液体,然后接了一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弄得我痒痒的,最后套了头套,把我塞到什么东西里面,弄得我天旋地转。我闭上眼睛,终于舒适些了。仿佛迷迷糊糊进入梦中了,在梦里总有一只严肃的眼睛盯着我,它不停地逼问我,又迫使我做出指定的回答。我想哭着求它停下来,但是我不敢,我想趁它眨眼的时候松口气,可是它从不眨眼。
我等得绝望了,我妥协了,那只眼睛终于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