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啧，和平鸽

李丽丽手指轻划，完成了今天的第一笔消费

“早上….好…为了美好的未来，和平鸽系统为您服务…….现在是战备状态第3224天10点05分。……根据您的人体心跳、呼吸状态，推测您的个人情绪特征为…”

“早上好…把窗帘拉开。”丽丽坐起身，调整好呼吸器，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又一件毛衣，往自己身上比划。

“…该服务价值5元，已从工作账户扣除。”

话音未落，强烈的光从窗外射入，倾泻而下的人造光线照着这个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作为一个囊中羞涩的人，丽丽很反感这一套，战前甚至从来没有为…天然光，或者说是太阳收过费。但是还真能指望这年头能怎么样吗？战备状态的AI已经尝试过很多次合成纯正的令人怀念的阳光了，可还是差强人意。丽丽拿起摆在枕边的几本过期杂志，信手翻阅了一段时间。

也许真正令人怀念的是战前有阳光的日子。

丽丽合上杂志，放到珍贵的实体书书架上，一边扫描咖啡机上的条形码，一边这样想着。

“泡咖啡”

“为了美好的未来，和平鸽系统为您服务。我永远记得您的喜好，制作完美口味浓缩咖啡”

“双杯量，意式浓缩咖啡。”

“…该服务价值40元，已从工作账户扣除。工作账户余额不足10元。尊重工作，尊重工作者，劳动带来和平与财富。”

丽丽将滚烫的黑色液体伸向嘴边，抿了一口，苦涩感一点点蔓延。

“现在的辛苦工作是为了有能力创造战后更美好幸福的生活，是人类的劳动成就了数千年的光荣与梦想。”

丽丽端起咖啡，瞟着书架上越来越少的书。昨天已经把《群星，我的归宿》拿去黑市换钱了。

“人类必须接受需要工作的事实，而且不能来期望AI会创造工作。曾经有50%的人…”

丽丽咕哝着，想起可以与自己藏书消失速度相媲美的消失的工作种类以及消失的速度。那时候，自己揣着一个个乱七八糟的简历来回于各大公司，对着面试官哆哆嗦嗦的表现对社会互动类工作的渴望。速成学校里学会的沟通技巧就是堆狗屎，成天在训练着顺口溜。“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贯彻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方略，推进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进程，建设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城市!”唯一可以媲美的是速成学校的艺术课程，丽丽入学那一年还号称一年可以培养三万艺术家，毕业时已经变成了一年培养十万艺术家。速成学校毕业的艺术家最擅长的就是写顺口溜和给顺口溜谱曲了，几乎所有的顺口溜都出自他们的笔下。

而突然爆发的战争，从根本上解决了这种问题。不知道哪个世纪的科学家设计的战时AI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人人都必须用最基础的体力劳动换取使用生活资源的权力很武断，大家都清楚这一点，但是都认可AI的处理没有错，因为这意味着特殊时期中短暂的人人平等。

“已经十年了吗？”丽丽对着镜子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应该快结束了吧”战争是暂时的，AI每天都根据预设程序提醒着人们这一点。暂时？他妈的暂时。

她像是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到柔软的沙发里，随后便带上V R眼罩开始工作。

工作地点的画面使她感到略有些头晕，她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缓和了状态。眼前浮现的场景越来越清晰：整洁明亮的厂房一片繁忙，几千个和她一样身着无尘服的工人正忙个不停。灰色的海洋，灰色的男人与女人。她快速的来到自己的位置。

“丽丽！”一旁的女性漆黑的双瞳中露出喜悦的光芒，热情地向她问好。“早上好！”

“早上好，马雅，你们开工真是早啊。”

“当然要早啦，为了供那几只智能宠物，我的账户快空了。你这个富有的小懒虫。真希望我也能多睡一会儿。”

“那是因为你们区域的物价没有调控好吧…”丽丽一边说，一边在现实中摸索着，打开了VR眼罩的娱乐功能。

工作场所的画面上出现了悬浮的时事热点。耳边传来了柔和的轻音乐，模仿的是风吹动某类古老的玻璃制品时发出的乐声。

我还挺喜欢这里的，丽丽心想。必须要知道是，就在一个世纪以前的流水线还是个与美好二字格格不入的地方，每天都在生产大几千的目光呆滞的驼背侏儒，供猎奇者购买。

她心满意足的浏览着新闻，所有显示的时事热点都是为她个人的兴趣而专门筛选的。一群流水线上莫名其妙大打出手的工人们，一种用于抚慰抑郁症人群的新型AI，一款专门生产搞笑文章的机器…各种领域应有尽有。新闻结尾充斥着大量的吐槽，看到形如“有些人书都没念多少天儿在意淫些什么啊，干的活太少了吧：）”这样吐槽时，丽丽感到了由衷的恶心，仿佛看到了越来越像厚脸皮人类的AI义愤填膺的指责。当然，这些也是由AI根据丽丽的偏好而通过学习战前的大数据而自动生成的。

一个个零件从丽丽手下经过，现实世界的AI开始正午报时。丽丽突然意识到身边马雅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马雅？”

马雅犹豫了好一会儿，将一条关于某人因质疑工作是否有意义遭群嘲的新闻推送给了丽丽。“你说，我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丽丽小心翼翼的避开屏幕上的温情AI伴侣的广告，点开来自马雅的推送，草草浏览一番。

所附的吐槽大多是“不否认目前的工作创造的价值有一些低但是这个政策确实对促进人类就业有利。而且实际的政策来看，人类是有权利选择一些趣味的不是那么枯燥的任务的。”丽丽笑了笑。

“丽丽，你觉得，我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马雅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丽丽耸了耸肩，伸手关闭推送，不经意间划到了一条广告。顿时视野被温情AI伴侣几个大字覆盖。丽丽边试着删除，边不耐烦的回答，“谁知道呢？总之是零件呗。而且和现实世界总会有联系的咯…你…看过….1984吗？”

“嗯”马雅肯定的说“我战前看过电子精读版，难道你是说….”还没说完，马雅自己就陷入了沉默。

“看过你就应该懂了吧，有些事情是…不能知道的”丽丽假装继续全神贯注的处理自己的屏幕，克制住自己恶作剧般的坏笑。好像哪本书里的主角也开过这样的玩笑。

“但是…你…”马雅一脸凝重，从迷惑变成了难以置信，自觉的闭上嘴，呆呆的研究自己手上的零件。直到工厂中人一个个减少，已经到大部分人结束工作的高峰期了。

丽丽狡狯的拍了拍她的肩，说着：“我要走啦，再见。”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串字符“α-06”

丽丽快速的关闭了页面，脱下自己眼罩，回到现实世界。α-06…是代号吗？还是系统故障？之前没有见过这串字符。

大步回到狭小的卧室，丽丽支付了5元，关闭了窗帘。站在床边犹豫是不是需要再补一觉时，沮丧的想起自己错误的点了双杯份咖啡。她失落的拿起那份冰凉的咖啡，试图用恶狠狠的眼神逼它重新加热。

“要用20块才可以加热，但是买一杯新的也只要20块啊啊啊。哦，Sh*t,去他的α-06。”

去他的α-06？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她大声的自言自语引起了AI的注意。

“中午….好…为了美好的未来，和平鸽系统为您服务…无法识别您的指令…请再说一遍。”

“请搜索关键词α-06。”

“该服务价值8元，已从工作账户扣除。”

随着一阵滴答滴声，卧室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搜索完毕，为您找到相关结果约330,000个，按相关度顺序，向您推荐α-06论坛”

丽丽带上眼罩，挥了挥手，眼前出现巨大的屏幕。无数密密麻麻的代码在不规则的闪烁后，呈现为全文字的一个页面。丽丽内心咯噔了一下。

“为了美好的未来，和平鸽系统为您服务。方便整顿战时特殊网络情况，由本系统主动过滤网络不良信息，规范网络用语！上网期间以每半小时50元收费。”

丽丽很少使用战时网络，据说每天都有敏感词被删除。在这巨大屏幕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论坛，听上去是很有趣的东西。当然，论坛背后可能有什么大人物，也许是一个秘密反抗组织，就像是某本很喜欢的中国SF小说里那样，他们随机抛下了寻找同志者的大网？

激动的丽丽掂量了自己手头的钱，估计自己大可以浏览上20分钟，这绝对是她最奢侈的消费。。

“…现在，互联网越来越普及，当今社会已进入以互联网为标志的信息时代。网络给我们带来许多方便。我们可以在网上查阅资料、看最新的消息…”

所有的帖子除了标题前缀几乎都是一样的内容，大概只有这些才能从滤网下幸存吧。不过，倒也不是没有预料到。

她看了看上网时间发现已经所剩无几，这时，那篇小说突然闪过，丽丽把帖子的标题前缀联系在了一起。不禁打了个寒战。“UTOPIA TEL 4 9 8 0 2 1 3 # & 0”

乌托邦的电话？丽丽迅速意识到了留电话的人，显然是期待着有人能发现蛛丝马迹。如果打去电话会怎么样呢？被秘密处决？还是被吸收入地下组织？

丽丽想要平静情绪，但是心脏激烈的跳动。她眼睁睁的看着屏幕熄灭，一切陷入黑暗。卧室内只有呼吸器疲劳运作的声音。

丽丽几乎觉得自己陷入了某个拙劣的科幻小说家笔下奇怪而扭曲的故事里。

到周末时，丽丽已经鼓足勇气，攒够了进行通话的钱。

为了安全起见，丽丽选择了非可视通话。

拨号时沉闷的滴答声，和普通的号码没有区别。当然，即使有，也应该是拨通后。

一个说话声响起：“喂，你是谁”

“…..李丽丽？”

“从哪里来？” 接下来要是问“现在在哪里？”多好

“现在在哪里？去哪儿”

“……...”

这声音似乎是从电话那头传来的，但更像是从更远更久的太空传来。丽丽兴奋地回答“我名叫格里佛伊尔”“地球是我的国家”“我的家在空间深处”“群星是我的归宿”

“你好，李丽丽小姐”

很温柔的男性声音，丽丽想着。“你是？”

“暂时叫我温斯顿-科尔什吧。能找到这里，你是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众人独醉我独醒！丽丽的脸上泛起了惊喜的潮红。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会用这种方式….”

“这种方式是为你好。因为α-06只为特定的人揭示表象后的现实。”

“揭示？”

“揭示真相。”

丽丽的目光闪烁着，汗毛竖了起来，全身战栗，呼吸机发出运作极限的提示音。

“你怕被人发现，是吗？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然后…”

“不，怕那些人工智能。他们无处不在。你我接收到的信息都是他们根据我们的偏好还有大数据捏造的”

丽丽没做声。

“你有没有想过，战争早就结束了…不，或许从来没有开始过”

“你尝试过吗？做违背AI指导的事情，比如说摘下呼吸器？”

“相信我。”

“…我在工作空间γ区等你”

不知怎么，对面挂掉了电话。丽丽闭上双眼，聆听滴答声，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怯怯下定决心，扭过头，把手伸向后颈的背后的呼吸机，警报大作。她顿时感到头晕眼花，一阵刻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 -

突然，呼吸重新顺畅起来，卧室里略带霉味的空气直接渗进了她的气管，而不是灼烧她的咽喉。 - - 她还好好地活着。这点毋庸置疑。

“为了美好的未来，和平鸽系统为您服务…目前空气中含有大量有毒物质，可能通过皮肤黏膜以及呼吸道侵入人体….请及时带上呼吸机。”

丽丽没有理会警报。那个人说的是对的，战争早就结束了…不，或许从来没有开始过。AI已经消耗了我的十年青春。

我还想知道更多，丽丽心想着，带上眼罩。那个人是对的。

“有人吗？”丽丽在γ区大喊。现在应该是工作时间，却空无一人。他们知道我发现了真相吗?

所处的环境迅速变换，工厂渐渐消失。丽丽看了看四周，她身处在一间宽敞的客厅里。一个青年飞一般的赶来。丽丽张开双臂，两人相拥在了一起。

“你就是那个温斯顿吗？”丽丽问道。

“是。听着，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用不了一刻钟，他们就会过来。”

丽丽颤抖着说，“你说…”

“每天我们所接受的信息根本都没有发生过，无论是新闻还是评论，都是利用程序所合成的，最初这一程序只是用于短时间的娱乐。”

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要来了。丽丽脑子疯狂地运转，沉重地计算着时间。怎么办？

“和…我以前怀疑的一样！”

“你知道每天在制作的零件是什么吗？那些什么都不是，只是提供一种参与了劳动的感觉罢了。”

“…”

“按照最早的设置，一旦AI发现人类的战争结束的标志，也就是人类的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恢复某个标准，就会自动取消战备状态。但是，我还不清楚，为什么没有…”

恐惧，这就是真正的恐惧。知道真相的人一定会被杀死的。

似乎可以感受到现实世界里的房子已经被人包围，渐渐被人逼入死角。丽丽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她把头埋在温斯顿的怀里。

“不，我想，你放心吧。他们只会把你我分开，再次把你掩盖在迷雾里。”

温斯顿抚慰般的朗诵着机器人三大定律。

啪咯….一群全副武装的机器士兵出现了。丽丽深吸一口气，或许，这是生命最后的几秒了。

知道真相的人一定会被杀死的。

尖叫几乎穿透了鼓膜。温斯顿倒在了地上，尸骸扭曲变形。

丽丽觉得天旋地转。

突然 - -

眼前，出现了几行大字。

为了美好的未来，和平鸽系统为您服务。该服务价值100000元，您的工作账户余额不足，请及时补充。α-06温情AI伴侣服务，旨在通过将人脑活动的感知内容可视化，学习了解您内心深处的需求，提供无死角迫真体验…”

丽丽摘下了V R眼罩，往地上狠狠的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