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笑来得了绝症,是那种慢慢折磨死人的绝症,医生说有可能是遗传原因。刘笑来把头扭过一边,看着墙边的塑料座椅说道:“我知道。”
刘笑来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都是癌症晚期。刘笑来在医院楼下给老板打了个电话,告诉老板他不干了。他算了一下卡里的积蓄还有五万多,省着点花够他走遍江南了。至于钱花没了怎么办,他没想过。
小城夜色渐浓,刘笑来坐在酒吧的散台喝啤酒,厚实的扎啤杯旁边放着半桶冰块。酒吧里人不多也没有驻场歌手,想唱歌的大可以走到舞台上点唱,谁又在乎你唱的好坏呢?来这里都是买醉的。这是他第二天来这里了,通常他不 会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这个例外是因为一个女人。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整坐在他3点钟方向的圆桌一个人喝酒,桌上摆着半打空瓶,昨天她喝掉了整整一打乐堡才离开。烂醉后回到宾馆的刘笑来整个白天都在梦见这个女孩,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这里。此刻那个女孩优雅的翘着二郎腿,左手掐着一支女士香烟,刘笑来边眯缝眼瞧着女孩边从桌上摸过香烟点上。他思忖着该怎么去搭讪呢,他在这方面并不擅长。
正当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戴围巾的中年男人坐到了他的圆桌对面,刘笑来诧异的打量着来人:棕色皮鞋亚麻长裤,灰色针织衫和一张俊朗的脸,这个派头看起来不是土豪就是富二代。男人毫不在意刘笑来的眼神,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稳坐在对面,他甚至还自然地拿起刘笑来的烟点了一支。他冲着刘笑来吐了个烟圈说:那个女孩儿不错嘛!他说话的时候神态自若,声音略带笑意。刘笑来心里扑通一下,这人怕是争风吃醋来的。他努力挤出个笑脸打了个哈哈,心里想着还是溜了吧。来人像是发觉的他的想法,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刘笑来,25岁,单身,癌症晚期。”刘笑来眼睛瞪得溜圆,他戒备地盯着陌生男子反问:“你是谁?”。那人嘴角一歪笑道:“放心,我会告诉你的,我们随便聊聊。”刘笑来还是一脸疑虑的表情。男人耸耸肩,又抛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那个女孩有艾滋,不过蛮适合你的,反正你也活不多久了。”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盒子扔在桌上,刘笑来瞄了一眼,是盒杜蕾斯安全套。
刘笑来手上的烟快燃尽了,他深吸一口烟,用力按灭了烟蒂。这个人不请自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且听他讲。那人似乎看出来刘笑来的心思,漫不经心的又说了一句让刘笑来想砸桌子的话:“我不是人类”
刘笑来此刻有种想拿起酒瓶嚓他脑袋的冲动,正当他怒目圆睁就要动手的时候,男子冷冷的说了一句:“你看到门口的那两个保安了吗?”。刘笑来瞄了一眼门口的两名大汉,悻悻地扭了扭脖子。刘笑来叹了口气说道:“你想干嘛,为什么调查我?”男子回答道:“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停了一下他补充道“我和你差不多吧,我也快死了”。
刘笑来晃了晃那因酒精而发沉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这个人一片胡言乱语却有没有一丝醉意,摆明了冲着我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刘问道:“那你说说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事情的,为什么调查我?”男人平淡地回答道:“我就是知道”。刘笑来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好好唠嗑?”男子说:“我就是知道,我知道所有人的名字,也知道所有人的故事。”听到这些话,刘笑来期初一愣,之后就噗嗤笑了出来。
他想起小时候有个邻居老太太,到处宣扬自己身上有狐仙儿,能算未来吉凶,还能沟通阴阳。后来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办白事儿,家里给烧了纸糊的车马官衣,还有一方楠木大印。据说是老太太死的当晚给小孙女托了梦,说自己是个当官的命可惜投了女儿胎,阎王爷让他到阴间做阴官。当时那个小孙女只有6岁,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的,但刘笑来不相信。
刘笑来忍着笑对那人竖了个大拇指:“哥们你行!要给我算命吧?不过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不信这套。我知道你们这行有点儿门道儿,但就像魔术一样,大家都知道这是糊弄人的。”说完他自信的耸肩摊手。男人撇撇嘴似自言自语地叨咕道:“真麻烦,又把我当骗子了...”他左手杵着头,歪着脑袋对刘笑来说:“你刚才想的那个神婆老太太叫赵桂芝,96年夏天去世,你猜的没错她就是唬人的。”刘笑来的笑脸顿时变成了一个难看的表情,他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是读心术还是自己喝高了?一瞬间他的脑门惊出了一层冷汗。男人略带无奈地看着吓傻了的刘笑来说道:“别紧张,我给你换首放松的音乐吧!”话音未落,酒吧里音乐渐低,随之换成了悠扬的木吉他前奏,这是刘笑来最喜欢的【醉乡民谣】主题曲five hundred miles。随着副歌的结束,刘笑来逐渐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他也不觉得害怕,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刘笑来开口了。来人手指随着节奏敲击着桌面,一边回答道:“跟你说了,我不是人类。”“那你是什么?你是外星人?”刘笑来有点冲动地脱口而出,但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好蠢。那个人看了一眼尴尬的刘笑来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宗教信仰,但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你们人类口中的神,但你知道神和宗教甚至国家不过是你们人类自己虚构出来的,目的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刘笑来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有发神经的人才会信他的鬼话,但偏又迫不及待想继续听下去。男人晃晃打火机,用自嘲的语气说:“不过我可没有什么夸张的神力,甚至连用手指点个烟都不能。”他按动打火机,又补充道:“不过我曾经有过一些试验品,但很不稳定,索性放弃了。”说完他挑了挑眉毛看向刘笑来:“你有什么想问的?”刘笑来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他说:“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男子肯定地点点头。刘有个想法,若如此,我只要用脑去想、他只说话,我们就可以交流了。男子忽然打了个指响,点着头告诉刘笑来:“是的,没错。”刘笑来完全确定了,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他深呼吸,攥紧的拳头让指甲都嵌进手心的肉里。他努力不让自己惊叫出声,最后还是灌了满满一大口啤酒才冷静下来。他把两手按在桌上,身体前倾地看着来人。“好吧,你赢了,但我们还是正常沟通比较好,呃,我的意思是用汉语交谈。”没问题。男子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回答道。那尊敬的神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喔,你叫我父吧,称呼无所谓的。刘笑来念叨了两句,觉得很别扭,就说:我叫你老傅吧,没意见吧?随你。男子毫不在意地答道。
说说你的事吧,神是怎么当的?哦,你还是先告诉我你存在了多久吧,你不是说你快要死了吗?真好笑,神也会死。男子眨眨眼说道:“理论上从地球有生命的那天起我就存在了,但形成这个意识不过万年。” 刘笑来还是觉得这很扯,这又不是网络小说,有什么上古传承下来的神族后裔,或者圣经里的创世主之类的。被称作老傅的神秘男子并不理睬一脸不屑的刘笑来继续侃侃而谈:“说到底,这与人类的繁衍有关,人类就是我我就是人类。”“你是说,你是全人类的祖先?”刘笑来惊呆了。男子咂咂嘴回答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基因吧,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认为DNA分子会有一个意识人格。而我诞生于上亿个人类个体中,每个人都是因我的基因而诞生,虽然每个人的意识和人格都不同,但都是同源。就像网络服务器一样,每个人都是一个终端,当人类的数量达到了一定数量级,就诞生了我这个意识体。我可以随意地上传、下载,需要的话我可以控制任何人。说完这些话,男子略带歉意地笑笑:“无意冒犯。”
这个说法对刘笑来的世界观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他碎碎的念叨着什么。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人类存在的意义在哪里?所有人都被蒙蔽在一个惊天谎言下生存。所有人类引以为傲的文化、科技都是个可怜的玩笑。人类不过是会思考的小蚂蚁。陷入沉思的刘笑来面色凝重,他要重新思考那个经典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去。或许是音乐的嘈杂,让刘笑来从发呆中醒过来。他发问了:这个世界上数量众多的不只有人类,难道说那些生物都有类似你的意识体存在?男子说:是的,但我们的进化方向不太一样。像蟑螂、鱼、鸟等等,它们放弃了个体智力选择了更民主的方式,它们用群体意识决定进化方向,这让它们在面临自然选择的时候更容易把基因传承下去。而蚂蚁、蜜蜂这类生物搞出的名堂就比较有意思了。还有该死的老鼠,我们本像孪生兄弟那么像,可如今我是这么的孤独。刘笑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生命的长河里有没有自我意识并不重要,而基因的传承和延续才是最终目的!男子似乎读出了刘笑来的想法,不置可否地侧过脸,用鼻孔喷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刘笑来望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忽然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你说你快死了,难道说人类就要灭绝了?男子皱了下眉头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尺度下,人类终其一生不过短短百年,而基因的生命长度长到你难以想象。而时间规律这个尺度也仅仅适用于小小的太阳系,我要将生命延续到太阳衰败,到时间的尽头,这需要的不仅是生命长度,更要有独立对抗宇宙危机的能力。从这个出发点来说,我和蟑螂蚂蚁的目的是相同的,我们已经成功躲过了几次地球冰川期,我选择在这个纪元进化成了人类,并一步步指引人类产生智慧,说我是创世神也不为过。
讲完这一大堆话,那人给刘笑来递过一瓶啤酒。刘笑来接过酒瓶就往嘴里灌,由于倒得太猛啤酒花呛得他差点喷出口来。真他妈太扯淡了!刘笑来骂着脏话。“原来人类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培养出来的玩偶,而那些低等生物才是地球的主人!”刘笑来气愤得说。也不尽然,如你所知那些猫啊狗啊还有家畜,它们看好我的。它们选择了捷径,但很难讲这个决定正确与否。我想把超越时间和突破空间的问题交给人类自己,这才是进化出智慧最初目的。很不错,你们短短万年就搞出了现代科技这东西,他讲话时候眉眼带笑。但随即又揉着太阳穴说道:不过副作用也出现了很多。刘笑来已经被他所说的完全吸引住了,马上追问:什么副作用?那人说:首先是资源不足,虽然我尽量得控制人类的繁衍能力,但人口还是居高不下,这不是件好事情。以至于我不得不搞出好多小动作去控制多余的基因活体。这席话让刘笑来听得毛骨悚然,他愤怒地说:难道说瘟疫、疾病这些都是你的作品咯?这句话是他咬紧牙缝说出来的,从小失去父母是他一生的痛。哦,不都是你想的那样,很多时候是病毒在作怪。病毒这东西堪称完美,它们适应能力强、复制稳定、个体小。要知道人类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资源紧缺,当然只是对人类而言,其他生物需要的资源非常少。刘笑来有些释然了,母鼠在一胎只生出一个小鼠的时候,往往会把小鼠吃掉,母狼也会放任小狼抢奶,优胜劣汰本来如此。刘笑来勉强得辩解道:“这一点我们人类也意识到了,保护环境已经成为全人类的共识。”男子不屑地回道:“环保只能算是权宜之计,人类正在全力投入并把其看做地球文明未来生存的唯一出路,人类放弃了太空中的10万个地球,只打算在这一个地球上生存下去。而真实的情况是,要达到人类现有的保护目标,所需的技术比起大规模星际航行要困难得多。”刘怔怔地听着这段话,觉得很有道理。人类从1969年第一次登上月球到现在已50余年,当年的登月飞船导航和控制计算机的功能只相当于过时的iPhone4的千分之一,时至今日航天科技仍似原地踏步。比起对航天科技的经济投入,人类更热衷于把楼建的更高,炸弹做的更大。刘笑来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些所谓大国未来利益不惜一切,口口声声的宣扬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却将中东和非洲等地陷入战乱。想到这,他接着问:既然关于人类的事你无所不知,为什么放任世界战乱呢?这样浪费资源并不符合你的利益啊。男人说:我不会去干涉人类的自我选择,进化是不确定的,在宏观尺度上看,一切决定都是人类的群体选择。你们的道德观你们的文化、你们关于人性的定义,这一切都属于人类的成果。人类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我更像是一位乘客。
刘笑来深吸了一口烟,陷入沉默里。这番话彻底的颠覆了他的认知,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笼罩着。人类的文明、语言、文化、艺术、科技甚至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的脑海里思绪万千,他想知道转基因问题、想了解人工智能的未来、想证实人类进化的两极猜想、还想知道人类能否实现长生不老等等。就在他天马行空地遐想时,一个问题跳了出来,这个问题就是他自己,他这个将死之人。刘笑来挠挠头故作轻松地说:“你说的很有趣,倘若你不是个超级大骗子的话,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可怜的劣质基因而已。”男人喉节动了一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放手给人类,生物种群在适应不同的生活条件时存在两种繁殖策略,r选择与k选择。简单说,有利于提高竞争力的选择被称为k选择,而r选择你可以理解为机会主义者。”说完这话,他用眯缝着的眼睛盯着刘笑来,仿佛在暗示刘笑来什么。刘笑来此刻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涌入心间,他茫然无措地喃喃道:“这么说,我早早死去的父母都是你进化过程中淘汰掉的马前卒了。”刘笑来在这种既定的命运前感到迷茫而无助。男人好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朗声说:“你陷入了无谓的恐惧里了,生命的进化需要自我欺骗,拥有失去父母同胞的痛苦的基因更适合延续下去。”刘笑来渐渐平静了下来,低着头抽烟不说话。男人又开口了:“事实虽然这样,但你生活在人类社会,你经历过、感受过、真正睁开眼看过这个世界,你是一颗有思想的芦苇,这难道不伟大吗?”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在略带嘈杂的酒吧里声声入耳,每句话都清晰地落入刘笑来的耳朵里,每个字都抚慰着他不安的灵魂。
那人见刘笑来面有缓色继续说道:“我做一件事通常要十几代人才能看见成效,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刚才说到的那个女孩儿也是一样的。”男子边说边向那个红衣服女孩努努嘴。刘笑来懂了,他在犹豫。男子拿着打火机兀自把玩儿,似乎毫不关心刘笑来的决定一样。过了一分钟,刘缓缓站起身,端起桌上的啤酒杯向女孩走去,经过男子椅子的时候,刘笑来稍稍停留了一下。他说道:“谢谢你讲的这个精彩的故事,那盒杜蕾斯你留着用吧。”说完毫不犹豫地走向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