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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中国]-新世界不适症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
原创
对科普科幻青年创作人才进行遴选和培训指导,支持青年人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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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蓝白色交织在空旷的大厅中,这些溢彩的流光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它们只是代表着这个时代的缔造者们超脱的审美,无声地叙说着静默岁月里的的光辉与沉寂。

这里是锦城规模最大的康复中心,用来帮助治疗那些得了人类史上患者最多的心理疾病的重症病人,被送进这间康复中心说明他们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表现出强烈的反社会倾向以至于不得不接受封闭治疗。

虽说是封闭式,但是探访并不困难,病人的生理情况生活状态可以在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随时查到——只要有一块能联网的智能屏幕,以及能够证明探访人和病人关系的身份芯片。因此,这间在建筑学上充分展现出优美与力量感的大厅往往无人问津,两年以来,罗月很少能在探访的时候碰上其他人类。

至少每半个月得去病房里见一次他,这是罗月给自己设置的底线,虽然选用全套的辅助智能设备也可以帮她在家里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与皮肤的褶皱,但罗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您好,请我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罗月盯着面前声音甜美长相可人的接待员看了一阵,但看外表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它与真人的区别,只有胸前铭牌上“接待员1618”几个小字宣告着这是个机器人。

也许唯一的区别就是它们更漂亮更完美吧,罗月心里小小地走神了一下,但随即用身份芯片获得了探访许可,“带我去找我男朋友吧。”罗月轻笑着回应,她的语气温和而有礼,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没有真情实感的机器人。

(二)

屏幕前荧荧的光亮有规律地进行着微弱的明暗交替,李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郁闷的夜晚,他想,暴雨冲垮了城市热闹的夜生活里不稳定的节奏,雨水在地面上积攒,很快在某些路段形成了汹涌之势,李天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果不其然,又被“在锦城可以划船了”一类的文字配上昏黑天气下汪洋城市的照片刷屏了。外卖送达的时候已经凉透了,李天仍旧给了个五星好评,他知道保持宽容在这场同时考验着城市排水系统与无数个房间里形形色色饿着肚子的人的消化系统的大雨里是多么重要。他是个写字谋生的人,从不缺少对这个世界上无数陌生人的关怀。不过,当李天看到屏幕里空空荡荡的文档时只能无奈地苦笑——思绪仿佛碰上了无形的墙壁,这一晚上写的字,甚至不足以补得上外卖因雨天而加价的配送费。

李天从不对外宣称自己是个作家,他热爱写作,能鉴赏文章的好坏,自然深知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不过是写字谋生。”每当别人问起他的工作顺便恭维两句时,他总要自嘲式地笑两声,笑容带动因长期熬夜而僵硬的面部肌肉迟缓地运动起来。李天对自己定位很明确,他每天大量产出的缺乏营养的文字专门写给那些在小地方踌躇满志向往大城市或是已经被大城市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年轻男女,他们生活中的一切决定都处在犹疑徘徊之间,除了二三十岁的年纪正从他们身上一去不返。

李天隐约记得曾经是有那么个人总是相信自己能成为名噪一时的大作家,那个窈窕的身影总是在这样雨意绵绵的夜里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可那究竟是谁呢?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情,李天随手打开网页,不知什么时候起新闻的版面就被“人工智能”占领了,李天皱了皱眉,开始努力在千篇一律的新闻中找寻有趣的信息,但那些“失业潮”“新世界生活”等等字眼仍不断闪入他的眼中。“也许曾经只写在小说里的未来真的要来了,”李天想着,面部肌肉又不自觉的绷紧了,不过他很快缓和下来,“那么在新的时代里,也许人们就会更多把时间投入在文艺方面,书也自然卖的更好。”想到这,他的脸上又舒展开了笑容。

(三)

“这和上一次治疗有什么区别吗?”罗月冷冷地注视着病房里另一侧的实景模拟,那里完美地投影出病人的精神世界,但很显然,此时的情景并不能使罗月满意。

不等笑容甜美的接待员答话,罗月就紧接着说道:“两年了,这已经是第五轮治疗了,但是你们每次治疗之间做出的改进也太少了吧,你看他脸上仍旧痛苦的表情,不用继续看下去我都知道这一轮治疗的结局是什么样。”罗月感到心中一阵剧痛,她很想他。

两年了,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做,没有什么有趣的新朋友可以认识,早上罗月出门的时候,天空中只孤零零地驶过几辆观光天车,这种车会根据窗外景致的好坏自动调整行驶速度,观光客们总能从最佳角度欣赏最美的风景,一切时间点都调整得刚刚好——既不会应接不暇审美疲劳,也不会在平淡无奇的景致旁过多停留。不出所料,罗月坐在宽敞的私人飞车从天车旁一闪而过时,自动驾驶系统不忘帮她留下一帧车厢的剪影,透过全景透明车身可以看见里面座位上空无一人,而天车仍静默地驶过城市上空,像这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一样,充斥着孤独与空旷。天与地之间,越过透明的天车,越过高耸入云的摩天楼,越过每一扇落地的大窗户,越过整齐规划的街道上尘埃的阴影,这个世界上只有蓝色与白色交织,清澈透明又重重心事。

新世界降临以来,每一个或阴郁或晴朗的日子里,罗月总是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她和李天相遇的那天,他就坐在公园的长椅旁,逗弄着那只温驯的柴犬,夕阳很快坠落天际,那个男人的童心似乎没有丝毫消退。

“不好意思,先生。”罗月最终还是失去了耐心,“这是我的狗,我要带它回家了。”虽说罗月从不对宠物加以束缚或佩戴上什么饰品,但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条家犬的路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走吧,斯旺。”罗月俯下身子揉了揉柴犬的头。

“有趣的名字!”男人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我是说给狗起这样的名字不太常见,它和我小说里的一个主角重名了。”男人羞赧地笑了起来。

那时的世界真可爱,罗月心想,到处都有鲜活的色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罗月望着不远处的投影内心不免有些焦躁。她对李天这一段的精神历程再熟悉不过了,看着这次第五轮治疗的发展情况,她预感到熟悉的结局将再次到来。

康复中心的治疗方案概括起来并不复杂,他们为自愿或被强制来到这里的病人们重新构建他们记忆中的人生。在大脑模拟的人生里加以引导帮助他们接受这个新世界,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洗脑”。当然,为了提高效率,为病人们构建的人生大体基于他们真正的回忆,这也是出于帮助他们在治疗成功后回到正常的人际交往中的目的。李天已经结束了四轮治疗了,换言之,这是他第五次在康复中心里经历自己的人生了。

每个病人根据人生经历的丰富程度以及病情的严重情况有不同长度的记忆回溯区间,李天的是回到十九岁,他大一那年。模拟的精神世界比现实世界里时间要过得快得多。罗月每个半月都要来一次,看着那些光影飞快地闪过,每当她想到对他来说是真的在那个虚构的世界里度过漫长的时光,就感到格外心痛。

李天的世界里不再有罗月了。那是第三轮治疗结束后罗月自己强烈要求的,尽管陪同她的接待员一再强调一个风雨同舟的女友形象可以更好地帮助李天渡过难关,但罗月还是坚持要求模拟情景设计师将与她有关的一切统统删除——她不愿再看见自己在爱人崩溃时无力地流泪。

然而接待员的建议是对的,罗月知道这里所谓的医生、场景设计师以及接待员都是同一个智能,它们给出的建议本就是最专业最可信的,果然,第四轮的治疗更加困难了,最后的结局里李天崩溃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彻底。

“总是这场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雨啊。”光影之间,雨幕还在包裹着整个世界,罗月喃喃叹息。

(四)

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身后盒子里的速溶咖啡却发现空空如也,李天悻悻地叹了口气。已经持续了一周的暴雨切断了他与城市之间最后的联系,期间网络连接曾有半天断了,李天干脆全身心投入写作中,也不去想这世界上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每一天都有无穷无尽的改变,李天多希望世界就停留在他童年时的样子——既然我们有小说可以描绘千千万万个未来,那么为什么还要摸索着去真的尝试一个未必更好的新世界呢。

拉开窗帘,一丝晃得亮眼的阳光照进了李天装潢简单的一居室。雨声听起来仍旧嘈杂,但走近窗边看了才发觉这场淹没城市的大雨已经在隐没的边缘了太阳久违地在城市上空升起,虽然仍有雨滴砰砰地击打着屋外早已被打散了骨架的雨棚,阳光勾勒出的道道彩虹轻盈地横跨在高楼与绿树之间,色彩鲜活。

李天的心情忽然明媚起来,一周里,经历了最初的卡文后思路逐渐开阔起来,小说情节顺理成章的展开,只差一个惊艳的结尾。李天在心底认为这是自己的突破之作,他要通过这本书成为自己心目中真正的“作家”!第一个雨夜过后李天趟着过膝的水出去采购的食品已经消耗一空,拿起许久没有看过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随意选择了一份套餐后,李天久违地点开了早已显示着“99+”的社交软件。

“失业”“智能”“不用工作的世界”……诸如此类的词语充斥着李天的聊天列表,城市上空的暴雨刚刚褪去,但席卷世界的暴雨似乎才划过第一道闪电,李天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他怀疑是不是中了什么病毒或是集体性质的玩笑,然而手机推送消息里显示的外卖无人接单的消息分明告诉着他那些店主与运营者都不再为这个世界服务了,现在,人类的生活由智能接管。

李天的眉头皱紧又放松,反复多次。“这下他们总该有工夫看我作品了吧。”他的眼光中竟闪出狂热的光芒,又重新坐回电脑桌旁,疯狂地敲击着键盘。

(五)

“他们说我们是‘新世界不适症’患者”李天望着罗月的眼睛,那双往日秋水般的眸子已经失去了最动人的光彩,他将嘴唇贴近罗月耳畔,呢喃低语着,“可是他们说错了,我们是‘世界迷失者’,不是我们不适应新世界,是我们从未真正进入过新世界。”跟在他们身后的机械警察走上前来,强行为李天注射了镇静剂,送往了治疗“新世界不适症”的康复中心。

罗月猛地惊醒过来,她出神得太久了,那些不愿再想起的回忆不知为何又无声无息地侵蚀了她的内心,让她觉得无比疲倦。

眼前的光影里情节进行地飞快,李天又一次跪倒在一个人的房间里,罗月知道那是因为他呕心沥血反复修改的书稿最终无人问津。李天猜错了,新世界里确实有更多对文字的需求,但写字谋生的人和这其他职业一样,被大规模的取代了。即使在艺术领域,人类也失去了竞争力,对于大量的文艺作品需求,模仿并综合了多位大师作品风格的智能远远做得更好。

罗月想起五年前的她那时正从背后抱着跪倒在房间里的李天,其实她心里一样空落落的,但是她还有他可以牵挂,她可以用他填满内心的空荡。

最初失业的惶恐虽然强烈,但也有很多乐观的声音,“探索世界”“享受生活”“旅行”……相互陪伴的两个人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彻底被击垮,和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样,他们共同经历了从惶恐到憧憬最终绝望的过程,没有成就感堆积起人生价值的生命就如那场暴雨里不堪重负的雨棚,即使到最后还歪歪斜斜地挂在空中,但是骨架已经断了。

“我们是世界迷失者。”

从天车的终点站回到地面,李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月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是不是知道了是自己联系康复中心送他去治疗的?

她也一样,但是她还有他,她必须有他。

(六)

光影里李天跪倒在房间里的画面仿佛停格了。

按时间流逝速度的比例推算,精神世界里的李天已经度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停下吧。”罗月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不忍再看他受尽折磨了。

许久,罗月的声音平复下来,“半个月后我会再来,请你们用心设计第六轮的治疗计划,我要看到有治愈希望的方案才会同意开始治疗。”

再次穿过仅由蓝白色构成的空旷的大厅,高跟鞋鞋跟踩在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似乎在极力掩盖着鞋主人的狼狈与苦痛。

罗月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正在发烫,某种压抑的心情似乎要喷涌而出。还要多久你才能回到我身边呢?进了这家康复中心,不治愈病症便无法出院。走下天车的那个时候李天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是自己暗中联系了康复中心呢?罗月感觉那股压抑的心情翻腾的越来越强烈,却仍未真的流出泪来。

走出这栋蓝白色交织的建筑,世界依旧晴朗,街道上空无一人,天空中偶尔有载着空气的天车驶过。

“其实”——在炫目的阳光之下,心底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了,罗月泛红的双眼之下闪过凄然的笑容,她终于想到了那个回避已久的问题——“如果李天出院了,我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我必须有他,有他让我每半个月还有最后的期待。”她的双拳不自觉的攥紧,泛白的骨节噼啪作响,掩盖起她野兽般的喘息。

“我们都是世界迷失者。”李天的低语又在耳边想起。

发烫的眼眶终于涌出泪水来,失声痛哭中,罗月用双手捂住脸庞,只有一片茫茫的蓝白色从世界各地席卷着呼啸着,穿透了她的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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