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濒危在未来

一

在进入漫长的沉睡之前，我预料过各种各样我醒来之后的情景，但有的事情，确实是人算不如天算的。

二

作为被送往未来的绝症患者，我被放入了能静止各项生理活动的特殊的金属盒，在时间的流逝中，等待着能治疗我的技术。

我过往的亲友多半是活不到我醒来的这一天了，这种事情是预料之中，睁开眼后没见着一个认识的人，我本想是努点力将心中的悲伤埋下的，但接下来发生来的一系列事件，将这些伤感冲淡了，淡到我很久之后都没能想起这些事。

我没看到任何医护人员，也没看到任何医疗仪器，我坐起身扶着已经开盖了的金属盒，左右环顾，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堆满货物的仓库里。

身边只有一个女孩。

琳是一个年龄比我还小的女孩子，可能就刚刚成年的样子，却拥有数倍于我的知识量。无论是打开我那个层层加密的金属盒，还是治疗好在我们那个时代无人敢接的绝症，以及将深度沉眠的我唤醒过来，对于她来说都仿佛是在做一些轻而易举、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没花多少工夫的。”

可以理解，毕竟我是到了未来世界嘛，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人，就算是强到超过我的想象，我也还是能接受的。

但，这个女孩——琳——的表现过分热情了。

就像是在沙漠中断水多日的旅人发现了甘泉，饥饿多日的猛虎望见了血食。

作为一个性格内敛又血气方刚的男青年，我感到非常不适，同时，痛并快乐着。

好在，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三

交流过程相当艰难。

时代似乎差的太远了，期间发生了太多大事件，以至于连历史都出现了断层，保守估计已经过去了几千年。琳对我所在的时代一无所知的程度，一如我对现在这个时代的了解，很多时候我们都因为无法理解对方的常识而难以沟通。

可以确定的是，当时负责保管我的那个科研机构，早已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我藏身的那个金属盒大可能经历过无数次辗转，最终流落到了这个仓库的密室里，直到今天被琳发掘了出来。

虽然这个情况远远偏离我闭眼之前的预期，但消化一下也就能接受这个设定了。

但女孩的热情依然让我无法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有点疑虑，甚至有些害怕，毕竟这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一点都不合理，我之前可是单身了整整二十三年！

废材男遇上天降萌妹？在我印象中，这种情节，只可能出现在动画片里。

我终于还是厚着老脸向少女提出了这个问题，免得胡思乱想。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激动哦。”少女俏皮地对我眨了眨眼，“据我了解，你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了，所以为了人类的未来，你得跟我一起生孩子。”

四

我羞红了脸，虽然很明显可以看得出，琳的表情完全是在告诉我她是在开玩笑。

“不是啊！我是认真的！”琳追加了一次陈述，严肃无比。

我惊愕无比。

最后的人类？末世的背景？这已远超我最离谱的想象，科幻大片里的各种大战可不是我所期望的未来，我只想过平凡的日子。

“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我仍不敢相信，再次确认。

“嗯。”少女不假思索地答到。

我揉了揉脑袋，然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你呢？”

“我？”琳单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半秒后反应过来我在问什么，“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女人了吧。”

这会儿她说的若无其事，仿若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我重新理了一遍她传递给我的诸多信息，不由得老脸一红。

生孩子？

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年龄二十出头的青年，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突然了点。

我悄悄端详着这个少女，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可以算得上是我梦寐以求的，甚至是我做梦都不敢去想的，放在我原来所处的那个时代，是绝对跟我无缘。如此想来，仿若是天上掉下来了一个大馅饼。

换个角度来想，现在可是真正的二人世界！也许很浪漫呢。

既然是现实，那就不得不接受了，先打听一些事情。

“敌人呢？外星人还是机器人？”我自动将自己代入了末世科幻片的视角。

“嗯？”琳动作一滞，然后答道：“电子人造人。”

果然如我所料，我心中苦笑，一想到自己以后会跟这些玩意儿战斗，就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现在能出去吗？”听了这么多，但我还是想自己出去看看。

“行。”琳点了点头，扶着我往外走。

推开仓库的大门，踏上街道，我看到了外面世界的样子。

时间是夜间。

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来往的男女有说有笑，跑跳的孩子追逐打闹，摩天大厦上挂着各种商业广告，空中的飞艇侧壁转播着某歌手的演唱会——整个城市充满生机。

“你？”我看甩开琳的收，向她的眼神变得恐惧起来。

五

我逃开了。

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但这个琳对我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一定图谋不轨，我得找到相关机构了解真相求助。

这是连瞎子都能感受得到的繁华盛世，却告诉我说人类已经走到了灭绝的边缘。

疯子！疯子！一定是疯子！

混入人群之后我很久就甩掉了她，如此轻松让我都感觉有些奇怪。几个街道过后，我打算找到这个时代的警察局或者其他行政机构，打听消息并寻求帮助。

行走中我又想起了琳，瞬间又联想到她治好了我的病……等等，我的病？

虽说身上的病症已经消退，但我也不得不怀疑起她的手段来，毕竟从一开始，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翻手间就能治好过去的绝症，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哪怕是在医疗科技无比发达的未来。

之前出于对未来世界的盲目信任接受了这个事情，现在我又不得不怀疑起来。不去想还好，这样一想，身体似乎又不舒服起来，恐惧开始在我心中蔓延。

去医院。我立刻做出了决定。

没花多少工夫，我很快找到了这座城市最大的医疗机构。尽管我身无分文，这里的医护人员依旧热情地接待了我。

“先生，您的身体完全健康。”检查完毕后。漂亮的护士姐姐微笑着对我说。

听到这个消息我大松了口气，不安的心缓缓沉淀。担惊受怕结束后口渴难忍，于是我尴尬地向她要了一杯水。

“对了，先生，我们的检查发现，您似乎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应该是从过去沉睡到现在来的吧？”将水递给我，护士姐姐又说道。

我吃了一惊，但很快平复过来，想想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毕竟是未来世界的医院：“你们真厉害，连这也能检查得出来。”

“啊，其实也没什么，这家医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来光顾了，所以接待到你的时候，我们的工作都做得非常细致。”

我喝水的动作戛然而止，耳边像是复读机一样不断闪回着护士姐姐刚才说的这句话，半晌后才指着医护室外来来往往的人，怔怔地问道：“‘很久没有人来光顾’是什么意思？外面不是有这么多来看病的人吗？”

“啊？不是，我说的是你们人类。外面的那些都是人造人，身体出了问题，是来这里维修的，只是我们设定上完全模仿我们过去的创造者，所以才会像人类一样看病。”

我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看向她的眼睛：“那你是人类吗？”

“当然不是了，我刚不是说了，这家医院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护士姐姐眨了眨眼，挽了一下右手袖子，然后将手掌朝向我，接着她白皙的皮肤突然破碎成无数的碎片，在她的手和手臂上来回翻滚，闪烁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怎么会这样？！

六

我惶恐之中逃出了医院，但走到大街上后，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了。

我冷静下来，意识到了哪里有点不对。

基本可以确认那个护士不是人类，虽然外貌、表情和行为都很像，但她已经给我展示过她的身份了，而且按她的意思来说，这家医院，甚至这座城市，乃至于整个世界，各处热闹非凡的繁华盛景，可能都是由电子人造人“扮成”的！

我看向街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与我似乎没有区别，但我意识到，他们极有可能度不是人类，只是模仿人类生活的人造人。

琳告诉我的话，可能都是真的！

我想抽自己两耳光，一时的盲目自大让和独断专行让我误解并伤害了我的救命恩人，也大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同类。

我想去找到她，但又感觉有点没脸回去找她。犹豫中，我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各种各样的人，联想到之前我问琳“敌人是谁”时她的反应，以及认出我人类身份后并未攻击我的护士，我想这个电子人造人似乎并非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敌人。

鼓足勇气，我开始向他们打听这个时代的事情。

他们身份各异，性格鲜明，外貌情感与人无异，能力也被局限在人的范围里，没有终结者的力量也没有超级计算机的计算力，大脑也没联网。机械化是很微观的，除了本质上，他们各方面与正常的人类别无二致。甚至于，他们自身也无法识别他人，如果不是我问话极其具有目的性，毫不介意显示出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他们也会把我也当成人造人。

我万万没想到未来的世界里会出现这样的人造人。

有一点猜想得到印证，他们确实不会伤害我。人造人不能攻击人类，也不能互相攻击，这似乎是印刻在他们心中的规则。事实上，这条规矩现在大多数时候没什么意义，我搭话上的人造人都是很久以前的人类制造的，其中最近的，其主人也已经去世上百年了。

不算琳的话，他们几乎都表示，很久没有接触过人类了。

“以前那么多人类，为什么会消失呢？”我终于还是向他们提出了这个问题。

答案让我匪夷所思。

人造人有很多身份，但都是应人类的要求被制造出来。他们中有的是被造出来作为人类的仆人，有的是为了缅怀逝去的亲人，但最最多的一部分，是作为人类的伴侣。

他们告诉我，人类的消失源自于人类沉迷于人造人伴侣，而拒绝与同类结合，最终导致的人口崩塌。

七

很久以前，这种无限接近人类的人造人被研发出来了，他们外表与人类无异，而且能吃饭，能学习，有体温，有感情，不考虑本质的话，他们跟人类没什么区别。

在那之后，人类在择偶的过程中，发现这些人造人可以比人类更加体贴，更加温柔，更加善解人意，甚至，因为是“人造”的原因，完全按照个人喜好来定制，就算之后腻了，还可以进行各方面的修改。

但人造人毕竟并不是人类，无论外表多相似，智能多高端，人造人终究没能触及上帝之手，他们不是生物，不可能在与人类结合之后留下后代。

这原本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可是，有一个寿命悠远的人造人伴侣相伴，又何须子孙来送终？再加上孩童人造人，也是有供应的，比普通的孩子更加可爱，更加听话。人们因此沉迷于与人造人的互动中，那一代人，九成以上没有留下后代。

之后这种情况一点有没有得到缓解，人口断崖式下跌，当有人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大多数人都只求一个美好幸福的人生，人类这个族群的未来，实际上没几个人在乎。

想想很可笑，为了防止反客为主，人造人被研发的时候，被要求设定不允许伤害人类，可惜即便是这样，这个族群依旧被这些人造人送上了绝路。

哪怕是现在，从我的角度看，城市中那些人造人中的女性，每一个都具有着独一无二的别样魅力。

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琳会回答我说敌人是人造人了。

事情大概了解后，我已经无心他顾了，现在，我要找到琳。

八

然而琳已经不在附近了，我只能在打听过后前往她的家中。

豪华的住宅大门敞开，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最终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连续几个房间都空得可怕，终于在推开了一扇门之后，我发现了坐在地板上，眼神空洞得望着天花板的琳。

“琳！你——”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纠结了一下，我最后却只能开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琳转过头，看向我，眼神瞬间变亮，整个人都欣喜起来了。她站起身来跑向我，到跟前时，却已经又急又气地哭了起来。

“抱歉，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想错了。”我面对着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琳扑进了我的怀里：“你知道吗。三年了，自从爸爸妈妈离开之后，我感觉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却……”

我轻轻地搂着她，反复地说着对不起，紧张和疑虑已被抛之脑后，现在我的任务只是安慰这个流泪的少女。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男人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听到这个声音，琳浑身一震，立刻从我怀里挣脱，跳到了我和那个男人之间。接着，我听到了“叮”的一声，然后转头看见的，就是琳软绵绵地倒下去的样子。

九

不可能啊！人造人应该是不能伤害人类的啊！

我看着眼前手里拿着类似于枪的东西的男人，心中惊讶，恐惧，也有愤怒。我托住琳的身体，同时眼神漂移，寻找周围能用来作为武器的东西。

“放心，她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不用太紧张。”这个男人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提醒我说。

他说的没错，我能感受到琳温热的身体和跳动的脉动。心神稍微安定后，我询问道：“你是谁？”

“很重要吗？我都不在乎你是谁。”男人笑道，但最后还是给了答案：“我是她的哥哥。”

“哥哥？”我有些怀疑，琳可是告诉我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来着，“你是人类？”

“是，当然，在她眼里或许不是了，从我选择人造人作为伴侣的那一刻，我和她就算是敌人了吧。”男人有些自嘲地笑着。

听了他的话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是叛徒咯？”

“哈哈哈！我是叛徒？那之前的那么多人都是吗？”男人听了我的话大笑起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跟我的妹妹繁衍后代来阻止人类灭绝？”

我一愣，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我还是自然地反驳着：“乱伦确实不太好，但到了这万不得已的时候，也……”

“我们的父母也这么想。”他打断了我的话，“但你知道么，我的父母就是一对兄妹。我比琳年龄大七岁，在我和她之间，我失去了两个弟弟和是三个妹妹。”

“近亲繁殖导致的隐性遗传病显化？”我这才想到了这个关键点，近亲繁殖的遗传学弊端。

男人似乎没想到我知道这个：“你知道啊，那就好说了。琳作为最后成功活下来的健康的孩子，这些事情是对她保密的，我当时还小也没什么感觉，但我们的父母是完完全全承受了丧子之痛，以至于尚在中年就因为悲伤过度离去了——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上演！哪怕为此需要站在琳的对立面。”

我听出了他的坚决，确实无从反驳。

十

“一个族群如果需要每一代人都一定要痛苦地活着才能延续下去，还不如灭绝算了。”

“不过好在，琳找到了你，这倒是个机会。我允许你带走琳，不过有要求，你跟她在一起可不止是单纯地为了繁衍后代，我希望你能带给她幸福，如果做不到，我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你们离开这里随便往哪里走，永远都不要回来。任何地方的人造人都会为你们提供便利，但记住你该做什么，不要沉迷于人造人，虽然他们没有害人类的心思，但人类却能玩死自己。”

“你的出现提供了一个可行的方向，试着去挖出更多的过去人，或许真的能挽回这个濒危的族群也说不定。”

“另外，记住，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跟你说过话。”

我带着琳踏上了旅途，前方，是属于人类的未来，也是属于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