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世界尽头的狼

1、

“先生，世界怎么会有尽头呢？”

“世界没有尽头。”

“可是大家都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当他们说这里是‘尽头’的时候，意味着这里连接着所有其他的世界。”

“这不科学！为什么？”

“噢我在和一个孩子谈科学。”厨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继续答道：“你想一下，如果宇宙是一个圈……嗯……哪那么多为什么，炖你的汤。”

“哦。”小狼安静了几秒，又吵闹了起来，“那是不是说我只要推开店门，就可以去到随便什么地方？这太酷了！我可以成为联邦史上最年轻的探险家！以后大家会叫我什么？探险家小狼？不。探险铁狼？血腥行者？先——”

“用用你的鼻子。”厨子打断了他。

“什么？”小狼疑惑地嗅了嗅，捕捉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股糖炒栗子的味道，那是D-3号世界土产squuu煮过头的时候特有的味道，他着急地打开锅盖，发现姜黄色的汤渗出了缕缕红丝，“啊”得叫了一声。他把汤舀到了木碗里，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厨子眼尖地从汤碗里挑出了一根白色的狼毛：“注意点。做菜可是一件神圣的事，小家伙。”

2、

小狼最近学会了发呆，甚至染上了一丝忧郁的气息。

当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他不再像弹簧一样弹出去，把菜单举到客人鼻子底下，下完单以后慢悠悠地晃回来缠着客人讲述他们所属的世界的故事。他现在总是在门开以后楞一会神，凝视着门外的海、沙或是熙熙攘攘的都市。如果他看到一片红叶，他就会在心里想：是秋天来了吗？还是这个世界的植物本就是红色的？亦或那只是某些形似植物的生命体？

就连帮厨的时候，他也不那么认真了。

“还是长大了啊。”厨子手起刀落，把土豆切成透光的薄片，看着小狼切出来的碎石头一样的土豆块发愁。他在这世界尽头开了很久的餐馆了，很多客人都喜欢在吃完饭之后把需要交给别人的东西放在洗衣机上方的箱子里，然后过上几天就会有一个客人在吃完饭后从篮子里拿走什么。而十六年前，从他家的纸箱子里探出了一个圆圆的狼脑袋。从此，他的奶爸生活就开始了。他哄过躺在洗衣机上的纸箱里不肯出来的幼崽，也曾端着饭追逐到处乱窜的小狼崽，用筷子敲过偷尝汤汁的狼脑袋。但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养育孩子不像做饭那样尝一口就知道咸淡，他总是在尝试，而每一次尝试又只有一次的机会。

“也许这不是一个养孩子的好地方。”厨子轻声叹息。

“您在说什么？”小狼的耳朵却一下子转向了厨子的方向。

“没什么。”厨子有一些紧张，想了想还是说，“你为什么想当一个探险家呢？事实上，探险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或者说安全的、有荣誉的职业。他们在更多时候……”

“被当成扰乱世界秩序的个人英雄主义者？”小狼飞快地接话，语调上扬，“我知道，在很多世界，不受星际联盟控制自由探索未知星球的行为甚至是犯法的。”

还没有等厨子提出下一个问题，小狼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以前偶尔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被扔到这个地方？为什么我没有待在原来属于我的地方，而是来到了这块被叫做‘世界的尽头’的空间。没有一颗星球是我的家，也没有一群人是我的同族。今天遇到的吉斯达星的大虫子唱着可以把玻璃杯震碎的歌，明天又会有住在飞船里的迷你猪讲述着流亡的暴力哲学。”

“这是我的错。”厨子叹了口气，“我不应该让你留在这个地方。”

“可是你也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小狼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切了会土豆，又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在这里我总是有一个疑问：文明与生命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我遇见过很多来自不同星球的人，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生理结构，认为自己属于某一种特殊的文明。但是我却觉得那都大致相仿，所谓文明不过是他们对自己民族的一种信念而已。而我又见过很多不同的物种，他们坚决捍卫自己的生命权利，但我却很难产生认同感。他们之中，有的可以活几万年，有的却只可以存在几秒，有的将有的作为食物，有的自认比有的高等。”

“你最近想了很多。”厨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有一些人觉得文明更重要，就这样成了星际逃难者；而有一些人认为生命更重要，所以自己改了名姓。”

“那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狼抬起头，看着厨子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宇宙总不应该是寂寞的，所以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去一些真正有着自己的土壤自己的人民的星球看看。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打开门，散个步，我就又回来了。”

厨子张开嘴，什么也没有说。他在“世界的尽头”待了很久，久到他已经忽视了这里的不同。这个地方是他发现的，也是他命名的。这也许是一个处于高维宇宙的碎片，他为它取名“世界的尽头”只是因为他年轻时候的一个幻想：如果宇宙有一个最遥远的地方，当他站在那个地方向更远处看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也许是空无，也也许仍旧是宇宙。那么这个最遥远的地方必然是能到达所有地方的地方。如今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没有道理，但大家都喜欢这个主意，所以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

他没有想过：“世界的尽头”也是“人的尽头”，他和小狼一直站在一片虚空之中。

厨子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做好今天的菜，处理好今天的人事，这就是他的生活。他没有办法解决小狼的问题，但是他直觉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于是他说道：“也许我该让你见个人。”

“谁？”小狼歪了歪头。

“卡萝萝——一个还算不错的探险家。你以后会在店里看到她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探险了。你已经没希望了。”

“我刚过完十六岁生日也没多久嘛。”小狼笑了。

3、

沙丘像是小孩子的问题，一个又一个连绵不断。一条不存在的线画在视线尽头，上面是蓝色，下面是黄色。狂风刮过，卷起雾纱，还带来了红烧蹄膀的酱香。风止之时，被吹动了的沙丘露出了背后木屋的一角——指尖大的一抹深红。

找到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全副武装的行者在手腕上输入解除装备的指令。轻便但高耗能的探险套装自动褪下，缩成纽扣大的压缩片，被胸前的探险家协会胸章自动打开的小口吸入，露出了一位身着连体制服的高挑女人。她一边朝着餐桌走去，一边散开了盘起的长发。黑色的发丝一路垂到了脚踝。“一份单人套餐！”她喊道，伴随着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好的小姐！”一位年幼狼人在单子上飞快做了个记号，“还要点什么吗？”

“不用了。”女人笑了笑。

小狼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眼在吧台上忙碌的厨子。

“小狼，休息一会吧。”厨子抬起头，说道，“这位就是卡萝萝。卡萝萝，这小子想当一个探险家。”

“你儿子？”这三个字自动从卡萝萝的嘴里冒了出来。

“不是！”厨子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麻烦你了。上次和他谈过之后，他的状态好了不少，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好吧。”卡萝萝抿了下嘴唇，又看向毛发蓬松的小家伙，“那么，你想当个探险家？”

小狼站直了身体，挺起胸膛，像一个接受检阅的士兵，手却微微颤着，白毛毛随着气流轻轻飘动：“没错。我听说过一句话‘永远困在地图里的是旅行家，永远走在前人未至之地的才是探险家。’我想，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呆了足够久了，我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也已经足够久了。既然我现在在世界的尽头，我可以利用这个优势，去到未知的地方，然后我也许就能明白什么。”

啊……小孩子……可爱和麻烦的集合体。卡萝萝回忆了一下过去，她也曾有过这样没有根据的憧憬和更没有根据的勇气，简单而混沌的甜蜜时光。她示意小狼坐下，想了想，从手腕上卸下了一个移动终端，调整到了投射模式，显示出了一个三维的局部星图：“小狼，你看到了什么？”

“嗯……星星？”他有一些不确定。

在光幕上比划了几个手势，卡萝萝问：“现在呢？”

“爆炸？”小狼答道。

卡萝萝关闭了终端，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小狼的眼睛问：“那么，如果你要去探险，是想要去星星，还是爆炸地？”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星星。”

卡萝萝移开目光，指向那扇深红色的木门，说道：“如果你现在随便开门出去，正好踩在星星上的概率是多少你知道吗？”

“零？”小狼在卡萝萝肯定的目光里一点点低下了头，问道，“那么你们是怎么做的呢？”

卡萝萝揉了揉他的头顶，答道：“乖乖看地图，或者模拟测算。相信我，如果想当个探险家的话，还是从好好学习开始吧。如果把探险比作吃饭，那么事前的准备就像是从播种到做菜的全部过程。”

“那么您为什么还要当一个探险家呢？”

“当然是因为……这很酷啊。”卡萝萝捏了捏小狼毛茸茸的脸，“我喜欢这种感觉，踏上从来没有人到过的土地，遇见无法想象的事情，那种未知和无限的感觉。那么你是为什么想当探险家呢？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常见的想法。”

小狼安静了很久，突然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我还应该再等等。”

“奇怪的孩子。”卡萝萝看着他笑。

4、

“要走了吗？”厨子问。

“嗯。”卡萝萝套上了精巧的探险服，电波处理过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磁性，“东西我放在篮子里了，如果她来了，记得让她拿。”

“什么东西？”好奇的声音属于小狼。厨子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卡萝萝摆摆手表示没关系，温柔地答道：“是一小片野兽的骨头。当初我走的时候，和她约定过，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第一件令我心动的东西带给她。好了，预定的时间到了，再不走飞船就要开了。再见，小家伙。”卡萝萝挥了挥手，想到了她的好朋友此时一定戴着王冠，坐在宫殿的收藏室里摆弄着稀奇古怪的小东西，等待着她从无尽的远方带来的消息。她总是在那个地方等她。

“等等！”小狼突然喊道，“如果以后我想当一个探险家，你可以带上我吗？”

“当然可以。”卡萝萝回过神来，门在她眼前关上。

“那么，你现在不准备出去了？”厨子有一些意外。

“嗯，我还得和你学做菜呢。”小狼摇着尾巴朝厨房走去。他的心里有了越来越多的想法和小秘密，才不能让厨子知道呢。

他所要追求的不是未知与无限，他天生就没有探险家对于世外世界的饥渴。他不像卡萝萝。在卡萝萝眼里流露出对未知的渴望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他无法从探险家中得到认同感。他终于明白了一点：他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认识和难以融入的疏离，而只有在这里，只有在像“世界的尽头”这样的地方，他才可以从混乱中把握出一丝规律。

他是一个新的民族，一个新的符号。他的同伴在未来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