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蚂蚁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张晨星终于找到孙明,这不怨她,因为任谁也料不出堂堂天文学教授居然蹲在地上逗蚂蚁。
张晨星气得牙痒痒,她悄无声息地接近孙教授,狠狠地赏他半秃的脑壳一巴掌,教授宛如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反倒把张晨星吓一跳。
“什么事,晨星?”教授捂着胸口问。
“昨晚观测分析结果已出,有异常。”张晨星没好气地回复孙明。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没事,反正是星星几年前发生的事。”孙明乐呵呵地说。
“教授,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天文学家为什么对和天文毫不相关的玩意比本行还上心呢?”张晨星半抱怨半认真地问。
孙明得意地摇摇食指,“小张啊,任何学科研究到顶层都是互通的……”
“哪怕是生物学?”张晨星深知孙明的性格,不客气地打断孙明的长篇大论。
“尤其是生物学。”孙明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空气胡子,把得意地翘上天的它们按回原位。
“比如?”张晨星看孙明如此嚣张,反有些不确定。
“比如,蚁群算法。”孙明露出奸笑,收获张晨星大大的白眼。
不情愿的孙明被张晨星拖进实验室,但当他看到屏幕后,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如潮水般消失褪去。
“这一片球形区域的星群发生瞬间红移然后蓝移?”孙明不敢置信,“是不是仪器出问题了?”(注:星群指天文学中出现在地球的天空上的一种非正式星座型态的恒星集团。红移/蓝移可近似等价成星体远离/靠近观测者。)
“上周我们一起准校过,仪器没有问题。”张晨星看孙明进入学术态,自己也认真起来。
“用干涉测量法分析的结果呢?”孙明拉开即将散架的实木椅,正襟危坐在布满灰尘的办公椅上。
“本星系群的部分星球以远超光速的速度移动。”张晨星严肃的说。
“这怎么可能?”孙明眉头紧锁,任何熟识他的人看到这个样子都会吓上一跳。
“去调紫金山天文台,不对,全国所有天文台这个时刻的数据,唉,可惜我们没有自己的太空天文台。”孙明脸色黯然地说,中国没有类似“哈勃望远镜”的太空天文台,是所有天文学家心里的痛。
“好的,我这就去做。”张晨星挺挺胸脯,匆匆回到座位。孙明则急切地查询世界太空天文台的数据。
半晌后,张晨星手握优盘脸色古怪地跑来,但孙明的脸色更古怪。
“全国的光学天文台在那个时刻都有异常,持续时间很短。射电天文台则一直数据正常。”张晨星老老实实地汇报。
“赫谢尔、韦伯等太空天文台并没有发现异常。”孙明苦笑着说。“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张晨星老老实实的回答,“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还不把优盘给我?”孙明此时又恢复他嘻嘻哈哈的本态。
孙明看完所有图像,眉头皱的更紧,“所有天文台数据异常点竟然不在同一个位置?”
“这也许和天文台所处纬度有关,纬度越高,异常区域在天球上对应的纬度越高。”张晨星小心翼翼地补充。(注:假想的包围地球的空心球,恒星分层镶嵌在这个球上)
孙明闻言打开DS9图像处理软件,将所有天文台图像汇总到同个天球上。
结果正如张晨星所料,天球上异常点经纬和天文台位置一一对应。
孙教授眉头舒展开,吩咐张晨星,“晨星啊,你再对这个进行进一步的处理,把它等价成一个天体,就像反过程处理月球那样。”
张晨星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嗫嚅道,“教授,我不会。”
孙明一拍脑瓜,“哎呦好疼……忘了你还没学到,先大致给你说说吧,月球背面有一些星体某个天文台观测不到,但比他纬度高的天文台能观测到,同时高纬天文台也有被遮挡的星体,理论上只要综合两个遮挡区域不重叠的天文台数据,就可以把月球从天球上去除。”
张晨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同理可以去掉所有近地星体,把天球按层分解。”
“教授,您的意思是,球形异常区域可以等价成一颗近地卫星?”张晨星不确定地问。
“不错”,孙明赞许地说,“既然太空天文台没有捕捉到异常,有可能它离地球的距离不超过拉格朗日点,也就是它的位置处于太空天文台和地球之间。”(韦伯太空望远镜(哈勃二代,1现未服役)在此点)
张晨星一头雾水,觉得自己离登堂入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这样,你不是说这次异常只持续刹那吗,你去研究下这个吧。”
“好的,教授。”张晨星重新挺直腰板,迈向自己的桌子。
第二章 殊途同归
不紧不慢地分析神秘“星体”后,孙明惬意的伸个懒腰,顺手拉上窗帘挡住夕照,这才发现张晨星已在一旁恭立多时。
“晨星,怎么不直接拍我的秃瓢了?”孙明轻车熟路地开起玩笑。
“我怕你跳起来碰到天花板。”张晨星也恢复尖牙利齿的本相。
“分析的怎么样了?”孙明问张晨星。
“我把你到现在才做完的活都做啦。”张晨星得意洋洋地说。
“哦?”孙明眉毛往上一挑,“那你说说这个'星体'在什么地方?”
“距地110万千米,对应地球坐标东经30°,北纬120°左右。”
孙明坐正身子,饶有兴趣的问张晨星,“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很简单,各个天文台开始出现异常点的时间略微不同,知道时间差和两地的空间差就能估出异常点位置。”
“还有光速。”孙明贱贱地补充一句,张晨星刚想释放她那蓄谋已久的大白眼,孙明却突然起身,双手按住她的双肩。
“晨星,我为你骄傲。”
张晨星被孙明的煽情搞得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都是您教导有方啊!”她抒情地朗诵着。
这回翻白眼的是孙明。
“给我讲讲你的其他成果。”孙明重新坐回了椅子,没好气地说。
“这个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张晨星刚起头,孙明就夸张地喊,“打住!”
张晨星疑惑地看着孙明。
孙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就管这不知是啥的玩意叫毕昇球吧。”
张晨星噗嗤一乐,物理学教授阚毕昇是孙明的老朋友,打小他俩就认识,现在他们在同一个城市的两所不同大学,自己的男友阮一,正是阚毕昇的博士生。
“遵命,毕昇球在昨晚20:00左右出现,其膨胀速度等于光速,在膨胀到直径大约两万千米时候又以光速塌缩,最后消失。”
“不错不错。”孙明称赞道。
“喂,别光让我说,你也说说啊,你可别告诉我你只研究出毕昇球的位置,那我可要去学院申请自己当自己的导师了啊。”张晨星嬉皮笑脸地说。
“哼,我要是只研究出来你这点丢人东西,我自己去学院申请当你的研究生!”老顽童被张晨星这番话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呀,小孙,那给张教授说说你的成果吧~”张晨星气死人不偿命。
“那你听好喽”,孙明毫不在乎。
第三章 毕昇星
孙明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虽然我们称它毕昇球,那它绝非一般星体,毕昇球出现消失前后,光能总量没变,它更像是个透镜。”
张晨星不住点头,聚精会神地听自己的老师讲课。
“其实,说它是透镜也不准确,因为它只延长光路而非扭曲、弯折光路。我对异常区域的光谱进行分析,更准确的说法是,碰到毕昇球的光线前进方向从近似直线变成沿毕昇球球面运动。”孙明说到这里闭上嘴巴。
“然后呢?”张晨星满不在乎的问。
“你能理解我所说的吗?”孙明问。
“这有什么难的,光线走到一半遇到了一个球,然后绕过去继续往……”张晨星缄口不言。
“继续往哪里走呢?”孙明兴致勃勃的问。
“我想错了,教授。”张晨星痛快地承认。
“说说你错在哪里。”孙明揉揉背,换个更舒服的坐姿。
“毕昇球的膨胀速度也是光速,问题已脱离经典力学。”
孙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就以正好撞到毕昇球极点的光线为例,它会瞬间反向,然后随着毕昇球的扩张,黏在球面上一起运动。”
张晨星思考老大一会,不确定地说:“其他粒子也会像它一样被'固定'在球上。”
孙明点点头,示意张晨星继续说。
张晨星继续说道:“如果反射面静止,其他光子碰到毕昇球,会沿入射角反射,但物体运动速度不能超过光速,而反射面运动速度已是光速,因此光子会‘黏’在反射面上。”
“那光子未发生碰撞之前的速度呢?”孙明抛出了问题。
张晨星一呆,她没想过这个。
“这个问题留给你晚上问阮一吧,毕竟人家才是吃这碗饭的。”孙明又开始了不正经。
张晨星叹口气,“他和阚教授一起去无锡搞项目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孙明头有点大,他可不想从零开始给张晨星补高等物理。“我告诉你结果吧,当毕昇球开始塌缩的时候,这些光子又原路返回了。”
“那光谱图上这些光线在此时段应该消失才对啊,为什么会出现蓝移和红移呢?”
“光具有波粒二象性,红移是因为那些没被毕昇星截住的波函数衰减震荡来填缺,给我们光线没有消失的假象,而被截住的光子不断累积,等毕昇星塌缩时波函数叠加造成蓝移的错觉。”
张晨星似懂非懂地点头,心想等阮一回来一定要逮住他死问。
“你觉得毕昇球是什么东西呢?”孙明略带期望地问张晨星。
但张晨星拨浪鼓似地摇头,“我不知道。”
孙明略有失望,但还是神秘一笑,“我有一个大胆的构想,不过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张晨星的好奇心又被勾上来,但她知道孙明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说出结论的。临走前,孙教授又补充一句话。
“其实你也可能想到。”
第四章 阮一
回到和阮一合租的公寓,隔着房门张晨星就听到阮一标志性的呼噜声,就连脚下的楼板也随韵律微微震动。
张晨星皱着眉头,忍住刺鼻的汗臭味,把睡在沙发上的阮一晃醒。
“死人,怎么不回房间睡?”张晨星俯视着睡眼惺忪的阮一问。
阮一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实在是太困,想在沙发上先迷糊会再去洗澡的,谁知道直接睡过去了。”
张晨星既生气又心疼,“你先去洗个澡,洗完回床上睡。”
温存过后,张晨星躺在阮一怀里,“这次又从阚教授那里骗了多少经费?”
张晨星明显感到搂她的胳膊失去力气。
“项目失败了。”阮一没精打采地说。
张晨星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问你哦,物理学里有没有一种以光速膨胀、排斥光线的星体?”
阮一笑嘻嘻的问,“直接说沿光锥运动不就行了吗,你先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张晨星轻掐阮一一下,“昨晚观测到离地球极近的地方出现这个星体。”
阮一的手突然僵住了,他用干涩到粗糙的声音问张晨星,“那个星体,出现在哪里?”
张晨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按经纬应该是在江苏附近吧。”
“那时间是不是晚八点?”阮一的声音就像猫抓玻璃。
张晨星吓一跳,用胳膊肘起身正脸看阮一,“你是怎么知道的?”
阮一一跃而起,匆匆披上衣服作势离开。
“神经病啊你。”张晨星拉住阮一。
阮一把脸凑到张晨星面前,快速又低声地说:“那可能是白洞,是由于我在无锡的研究它才出现的。”
趁着张晨星愣神的空,阮一抽出衣角,脚底抹油似得跑出房间。
而张晨星带着气想了一夜白洞,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孙明看到张晨星的黑眼圈,会心一笑,问道:“怎么没睡好?是不是软一的功劳?”
张晨星看着孙明耷拉的眼皮,知道他肯定也没睡好觉,于是没好气地说,“是的,和阮一研究了一晚上。”
“哈哈哈哈,我能理解,小别胜……”孙明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晨星嘴里说出来的两个字憋回去。
“白洞。”张晨星吐出这两个字。
孙明若有所思地捋捋胡子,“阮一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晨星一阵心悸,孙明没有否认,看来毕昇球确实是白洞,但这怎么可能?阮一在无锡创造了白洞?
初秋的空气还带着夏日的燥热,但张晨星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教授,”她低声的问,“你确定那个是白洞吗?”
孙明眯起眼睛,“不确定,因为白洞仅仅存在于理论中,但如果白洞有具体形态的话,那就是毕昇球,除了一点。”
“哪一点?”张晨星下意识地问。
“它的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孙明耸耸肩。
“但白洞为什么会排斥光线?为什么会以光速扩张?”
孙明有些诧异,“昨天阮一没给你讲清楚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张晨星就气炸了,“他讲屁了他讲,他一听说白洞就直接去实验室了。”
孙明有点头大,看来只能他给张晨星讲了。
“这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按照传统对白洞的认知,稳定态,或者说衰退态的白洞应当是不断向外辐射能量的星体,但毕昇球是新生白洞,它以光速向外辐射能量,能量密度如此之高以至于光线都进不去。而后它又塌缩,那些能量又神秘消失。”
张晨星头也跟着变大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黑洞有没有毛之类的问题科学界都没有得出定论,教授您是怎么判断出来白洞形成过程的?”
孙明嘿嘿一笑,“我是瞎猜的,既然常规星体不可能出现这种状态,我就猜想毕昇球是白洞。”
张晨星拧起眉头:“那它是怎么消失的?如此巨大的能量出现又消失,连一个光子都没带走?”
孙明摊开双手,“你问我,我问谁?”
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收获张晨星熟悉的白眼,张晨星簇起眉头,“也许应该去问问阚教授?”
第五章 异变
阚毕昇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去无锡的高铁上补觉,拜阮一所赐,他也没睡好觉。
“孙贼毛,什么事啊?”迷迷糊糊的阚教授没好气地问。
电话另一头的孙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用略带愠怒的语气回应:“阚太监,乱发什么起床气,昨晚我夜观天象,发现了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现。”
阚毕昇不可置否,淡淡地说:“哦?那可真巧,那我昨晚发现的就是人类史上第二伟大的发现了吧。”
孙明有点纳闷,阚毕昇很少打诳语。
“那你先说说你的发现吧。”孙明不自觉的收敛了自己的气焰。
阚毕昇打了个哈欠,顺着鼾声瞅了眼旁边趴高铁前椅桌上的睡得宛如婴儿的阮一,“老规矩,谁打电话谁先说。”
“那好吧,前几天在离地球极近点有异常观测数据,综合各个天文台的数据,我怀疑是一个奇怪的星体干涉的结果,我初步把这个星体命名为,嗯,张晨星。”
在一旁听的张晨星示威性地挥挥小拳头。
边打哈欠边流泪的阚毕昇打断他,“讲重点,兄弟。”
“好吧,”孙明说,“我怀疑那是白洞。”
阚毕昇噗的一声笑出声,刚想问问孙秃子是不是在拿自己找乐子,眼前却一黑,手机也自动挂断。估计是进了个短隧道吧,阚毕昇把放下电话,迫不及待地重回周公的怀抱。
张大嘴的孙明和瞪大眼的张晨星面面相觑。
“刚刚是不是停电了?”孙明不确定的问。
“教授,现在是白天。”
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没过多久,密云天文台的电话就打进来。
孙明抄起实木桌上的电话,他那虬筋遍布的大手居然有点微微颤抖。
“孙明,我是布鲁诺。”电话那一头传来棱角分明的声音,苍老中透着坚定。
“布老师,是太阳出了什么问题吗?”孙明听到自己导师的声音,恍如隔世,他曾是布教授最骄傲的学生,但布鲁诺鲜明的个性让二人不欢而散,相互的交情也只停留在每年教师节冷冰冰的问候短信。
“是的,暂定对外宣称是太阳黑子集中爆发,但实际原因尚不清楚,现在正在分析金乌太阳天文台的数据。”
“老师,”虽然只是接打电话,但孙明不自觉地挺直略微佝偻的腰。“昨晚还有个异常,可以等价成在地球极近点的星体。”
电话里那头停顿了下,“是的,为此我召集了一次天文学者的讨论会,地点在南京。”
“张晨星。”孙明扣上电话,朝向张晨星。
张晨星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孙明。
“什……什么事?”张晨星结结巴巴的问。
“给我订去南京最近的一趟高铁,你也收拾东西一起去。”
于是在阚毕昇和阮一离开合肥不久,孙明和张晨星也匆匆踏上去往南京的旅途。